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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鳥暮過庭

      2019-09-24 02:21李萬華
      廣州文藝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雉雞青楊朱雀

      李萬華

      朱 雀

      從網(wǎng)上找出上古時期四大神獸之一的朱雀圖片來看,是一只紅色大鳥,鳳凰模樣,有著鋒利的喙和爪,細瞧,其實與鳳凰又有多處不同。朱雀威武,有帝王之相,鳳凰優(yōu)雅,王后典范。朱雀代表南方和夏季,與火有關(guān)。它作為神鳥,來源自然說法不一,一些學者認為它由天星變化而來,是遠古先民對星宿崇拜的產(chǎn)物;一些學者認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由星宿與陰陽二氣變化所得。然而不論哪種說法,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朱雀這一神話形象始終鮮明。

      現(xiàn)實生活中的朱雀,如果不是喜歡鳥的人,一定分辨不清它與小云雀,與百靈,甚至與麻雀的區(qū)別。當然,在網(wǎng)上查找圖片,往往會看到頭、胸、腹、背皆為玫紅的小鳥,身材敦實,憨厚呆萌,小圓眼睛透出些機靈,仿佛將一只麻雀用紅色顏料染過。

      清明之后,揚塵天氣不斷,使得文人筆下原本殘忍的四月愈加殘忍不堪,但也有偶爾清明的一兩天,仿佛一束光自霧中升起。從中醫(yī)院出來,右拐,前行不遠,有座修葺一新的城門,被紅燈籠裝飾,我手中捏幾張朋友送的購書卡,想去書店買一些平時舍不得買,買了也不一定讀的書。經(jīng)過城樓,聽得小鳥鳴叫,放慢腳步,聽出叫的是“獅子滾繡球”。自從迷上鳥,一有時間便往山頭叢林跑,拿著望遠鏡,賊一般。鳥類的叫聲,也能辨別出七八種,“獅子滾繡球”,自然出自朱雀之口。朱雀到底是一種有文化淵源的鳥,隨便唱幾聲,都要講一些典故。

      走過去,看見城墻上放置四五只鳥籠,幾個中年男子蹲在陽光中閑聊。其中一只鳥在籠中兀自叫得動聽,湊近鳥籠,見小鳥張開嘴巴時,頸部的羽毛上下抖動,仿佛底下有個玻璃球正在滾動。黑而亮的眼睛專注于一點,對我視而不見。我的靠近根本沒妨礙它唱歌,明顯是一只篤定而自信的鳥,遠處,另一只鳥應付似的偶爾回兩聲。

      是朱雀,俗名麻料。

      問養(yǎng)鳥的男子,這幾只朱雀為什么胸腹都是黃綠,而不是紅色。養(yǎng)鳥人答,這鳥飛到南方,吃到南方特有的某種食物,羽毛才會變紅。另一男子補充說,當鳥飛回南方,若經(jīng)過那個地方,吃那種食物,第二年換羽,才變成紅色,若不經(jīng)過那地方,羽色還是不變。

      可是資料明明說,朱雀雄鳥體羽為紅,雌鳥則為褐色或綠色。按這種說法,我現(xiàn)在所見的幾只,都應該是雌鳥,但養(yǎng)鳥人又說,這是幾只雄鳥,那只脖子下沒有黃色的,是幼鳥,才兩歲。著實糊涂。

      大約是我不停走來走去俯身看鳥籠,或是幾只鳥籠靠得較近,一只朱雀在鳥籠中突然即興表演起來,披一件大氅般展開翅膀,抖動羽毛,翹起尾羽,將原該遮蔽的下體暴露出來,然后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養(yǎng)鳥人驕傲地說,看吧,陽氣多足。

      春天確實已經(jīng)來到,沙塵雖然不斷跑來肆虐,天空時清明時迷蒙,但街頭連翹還是一叢叢綻出明黃,毛白楊的紅色花序已經(jīng)變綠,染著鵝黃的柳枝更加柔順修長,榆葉梅的花苞,如放學時擠出校門的孩子。前一天,和朋友去南山公園看山桃,山桃花已謝去,枝頭一片破敗,全是殘春味道。春天比人守信,人容易變胖,可能是動不動便要食言的緣故,但是春天再繁花似錦,也沒有臃腫感覺。

      養(yǎng)鳥人摘來幾枝榆錢塞進鳥籠,朱雀開心地啄食。也許是榆錢太多,也許是朱雀已經(jīng)養(yǎng)成惡習,敗家的闊少一般,銜起一枚,只將榆錢中心吃掉一點,邊緣部分一概扔到腳下,而且很嬌氣地吃幾枚榆錢,喝一口磁盅里的水。

      榆錢煮飯很好吃,小時候吃這樣的飯應該無比幸福,但我小時候從沒見過白米和榆樹。后來榆樹一排排長在街頭,榆錢掉到地面,被風吹到角落,枯黃萎去,一派雜亂。時機總是不對,錯失如影隨形。伸手將鳥籠中的榆錢摘幾枚出來細嚼,果真有點淡淡的甜,還帶些植物清芬,但不知這幾只朱雀是否嘗得出其中滋味。

      一直想知道的是,神話傳說中的朱雀,與現(xiàn)實中的朱雀,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

      注:2019年元月,在家附近一座名叫九眼泉的山上,我見到一只玫紅色的普通朱雀,驚喜之際,瞪大眼睛從頭至腳將其觀察,但朱雀很快便飛去。過后才想起應該問問朱雀:你的羽毛到底是怎么變紅的?

      布 谷

      記憶中,布谷鳥總在端午時分到來,隱身于叢林深處,不肯輕易出現(xiàn)。若要去找尋布谷的身影,不過徒勞。它即便現(xiàn)身,也只是以影子模樣,從這棵青楊飛到另一棵青楊。這么多年過去,無數(shù)次行經(jīng)青楊林,我也只見過布谷幾次,每次見都是迅疾的一道灰褐色身影,仿佛隱入綿山的介子推。布谷鳥啼叫,帶一些環(huán)繞聲的效果,不知何故。一次,在青楊林中,我分明聽見布谷就在我身邊啼叫,好似左側(cè),走到左邊,又好似右側(cè),到右邊,好似又在前面,如此在林中轉(zhuǎn)圈尋覓,最后發(fā)現(xiàn)布谷就在頭頂?shù)臉渲ι稀?/p>

      平林漠漠煙如織,高原的青楊林搭配布谷,好似宋詞出現(xiàn)婉約派。毫不吝嗇的是布谷鳥的啼叫,朝暮,或者夜半,布谷鳥從青楊林深處傳來聲聲叫喚,清幽寥寂,滿懷思緒,讓人想起周邦彥的那闕《西河·金陵懷古》: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沼嗯f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墻來,傷心東望淮水。

      仿佛“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布谷鳥的啼叫,給人無限悵惘,同時帶一些空曠的莫愁與淮水之景象,哀痛之外,一番疏蕩悲壯。

      長時間待在家中,沒有太多事情可做,期待的,無非是春季花開,夏日響起一些不大不小的雷聲,秋天細雨連綿直到人惱,深冬雪飛。在此之外,如果外出還能撞見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譬如走路時見到不認識的草木;大街上看鳥雀在車流中飛過;遇一只流浪貓或者流浪狗,到小賣鋪買火腿腸給它們吃;或者做一個花木繁茂情節(jié)離奇的夢。然而這樣簡單的事,竟也不一定遇到。大約這些期望并不依賴于自身的緣故,如果我所期待的事,并不依賴外力,而是全憑熱情,一若年少時期,不知還會怎樣。但我唯一明白的是,現(xiàn)在我所堅持的事,已經(jīng)越來越少,仿佛薄暮,日光之后,星辰寥落。

      丁酉年五月的一個午后,出門沿街道往附近小山上走。這座小山原是一座公園,建有幾座涼亭,引有一處活水,后來不知何故突然荒蕪。草木凌亂,道路凹凸不平,幾座供游人休憩的茶莊,已荒草盈階,梁柱坍塌,院墻傾頹。更不可思議的是,山下幾家別墅,也似人去樓空,園圃雜木縱橫,流浪貓出入。不過到底曾經(jīng)是公園,路旁栽植有大叢連翹和丁香,雖然花季快要過去,連翹的花瓣在陽光中稍顯老態(tài),但丁香的芬芳還是陣陣襲來。

      跟著別人家的小狗往高處走,忽然就聽見近處林子中布谷鳥幽幽的啼叫。扭頭去望,山坡果然一片青楊,長勢牽強,它的四周圍繞一些其他樹木,仿佛正在蠶食青楊。在高原,青楊畢竟顯得土氣,木質(zhì)也不緊密,人們更愿意栽植松柏之類有氣節(jié)風度的樹木。布谷從瘦瘦一片青楊林中送出它的歌聲,仿佛世界上最后一位詩人站在那里吟誦他的作品。

      想著是端午節(jié)快要來了,拿出手機一查,果然已是農(nóng)歷四月十八。有點意外,這個端午節(jié)竟然來得這樣早。

      意外近距離看見布谷鳥是今年的事情,那是五月初六,端午節(jié)剛過。傍晚時分,在小區(qū)院子散步,沿著長滿紅豆草的甬道慢走,聽到布谷啼叫,扭頭見一只布谷鳥站在路旁的矮墻上。由于逆光,只看見藍灰色布有白色斑紋的一個瘦長身影,它啼叫時,打開尾羽,并且一邊叫一邊晃動尾羽,像提著裙子搖擺著唱歌的女傭。離它不遠,站著另一只布谷鳥,棕褐色,尾巴較短,身形較小,不出一聲。怕嚇走它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只用眼睛貪婪地將它們打量。但它們停留的時間沒超過一分鐘,然后雙雙飛走。當我再次聽到它們啼叫,循聲過去,發(fā)現(xiàn)啼叫的藍灰色布谷站在電線上,那只不出聲的布谷,則站在靠近電線的另一截矮墻上。

      資料說,布谷鳥性孤僻,喜歡獨自來去。但現(xiàn)在,我見到了一對布谷鳥夫妻,頗有孟光梁鴻舉案齊眉的模樣。

      灰頭鶇

      街道兩旁的楊花飛盡之后,大約一個月左右,山上的楊花又飛起來。一個人如果對楊樹葉子和樹干上的斑紋不敏感,無法一一區(qū)別楊樹的話,就無法區(qū)別楊花的不同。毛白楊開花早,結(jié)籽也早,四月末,楊花便從樹冠上飄出,白色的精靈般,飛得街頭一片迷蒙。街道上,風總歸小一些,楊花便由著性子飛,有時也跟隨奔馳的汽車和行人腳步飛,飛累了,積在水泥地上某塊凹陷處。總有好事者拿打火機將其點燃,天朗晴時,火焰是看不見的,白色飛絮則魅影似的從地面一點點消失。青楊不怎么到街頭來,歸根結(jié)底,青楊是帶土氣的樹,沒有《水滸》中的柴進那般高貴。青楊飛花要到六月初。六月初,便是寒冷的高原,春天的花也已謝盡,夏花尚未爛漫,但還是次第綻放:廣場上有山梅花和錦帶花,有暴馬丁香和白杜,山上有藍紫色狗娃花和沙蔥,有駱駝蓬與雛菊,如果是更遠的山上,則有報春、龍膽、杜鵑、蒙古繡線菊,以及所有要綻放的野花。

      山上風大,楊花飛起,總是一陣凄迷后,瞬間就將大地變白。人行其間,楊花撲頭蓋臉,肆無忌憚。如果風再大,整個承載楊花的枝子簌簌掉落,腳踩上去,咔嚓咔嚓的,便知里面的籽都被一一壓碎。

      在這樣狂舞的楊花中,見到一只帶孩子覓食的灰頭鶇。見慣了黑白灰褐為主的鳥,一身栗棕色的灰頭鶇出現(xiàn)在眼前,覺得有些不真實。好在它的翅斑和尾巴是黑色的,頭部連同脖頸帶些淺灰,又覺得它確實是一只人間的鳥?;翌^鶇的雛兒個頭比母親大,羽色尚未分明,一身橄欖綠,羽毛說不上蓬松,亂糟糟的,仿佛剛從水池中撈出,裹一身水藻。顯然它們都愛吃蚯蚓,因而只在有枯葉和潮濕泥土的楊樹林中走來走去。

      我坐在楊樹下看,它倆并不覺生分,灰頭鶇媽媽偶爾抬頭看我一下,然后繼續(xù)低頭找尋蚯蚓。什么時候下的雨,不清楚,泥土潮濕,蚯蚓應該很多?;翌^鶇媽媽嘴巴上沾著楊花,白蒙蒙的,它如果要將一條蚯蚓啄出來,需要使勁仰起頭。我清楚地看到它啄出一條蚯蚓,將其放在地面上等雛兒來吃。那雛兒走過去,并不吃,只仰起頭,張開大嘴巴,耷拉下翅膀,撒著嬌,等著媽媽喂?;翌^鶇媽媽只好又將蚯蚓啄起來,放進它的嘴巴里去。

      楊花飛旋一陣后,灰頭鶇媽媽和雛兒分開來,雛兒朝另一個方向走,一邊走一邊低頭啄泥土,過不久,很熟練地,啄出一條蚯蚓來,引頸吞下,走幾步,又啄出一條,吞下。原來背過母親,它自己又會找蟲子又會吃,完全一番成鳥模樣。

      真有些替灰頭鶇媽媽抱不平。

      戴黑色頭盔的灰喜鵲也喜歡這片青楊林,它們更喜歡玩鬧,飛來后,蹦蹦跳跳撒著野,與認真找蚯蚓的灰頭鶇形成鮮明對照。有一只更頑皮,直接跳到灰頭鶇雛兒身邊去,歪著腦袋瞪著它,似乎有所企圖。除了欺負弱小,還能做什么呢。灰頭鶇雛兒便知趣地趴到一株灌叢下,不敢動。原來依舊是一個不諳世事的膽小鬼,尚不知叛逆,不懂周旋,于是我便又可憐起了它。

      灰頭鶇其實和灰喜鵲一樣大,不過它的尾巴沒有灰喜鵲長?;翌^鶇在草地上走,總是沖鋒似的低頭朝前走幾步,然后貓鼬那樣抬起頭來左右觀望,接著再走,再抬頭,是種很警惕的鳥?;翌^鶇嗓音清亮,叫起來如同小孩子打口哨,它將窩筑在高大樹枝上,輕易看不見。那只被灰喜鵲嚇唬了的雛兒后來飛到樹枝上不出來,灰頭鶇媽媽便將蚯蚓盒飯似的帶到樹枝上:它啄出一條蚯蚓,貓戲弄小老鼠那樣將蚯蚓甩來甩去,直到蚯蚓僵硬不動,將其放在地上,再啄一條,然后將兩條蚯蚓一起銜起來飛到樹叢中去。

      有一次,幾個朋友聚在一起談父母與兒女之間的關(guān)系,我們是同樣的七零后,一交流,才發(fā)現(xiàn)對此問題所持觀念截然不同。我所希望的,是在彼此尊重彼此平等,父慈子孝的親情基礎上,不附加過多東西,譬如父母們不必認為兒女必得報答養(yǎng)育之恩,兒女們,不必因為未能報答而陷于種種自責,自然,彼此關(guān)愛是必需的。我如此認為,或許是因為早已習慣獨自來去,然而后來讀村上春樹的《假如真有時光機器》時,又覺得那些居住在冰島的海鸚父母過于絕情。那些有著小丑一般面容的海鸚,一年中有七八個月的時間在海上飛,春日來時,它們便來到海邊斷崖上筑巢,它們?nèi)后w生活,卻又嚴格保持一夫一妻制。育兒自然兢兢業(yè)業(yè),然而雛鳥長到八周,尚未學會獨自捕食,父母毅然將其遺棄,飛去遠方。孤兒等不來父母和食物,只能從巢穴蹣跚而出,試著拍起翅膀,到大海上尋覓食物。可是大海蒼茫,風云難料,找不到食物,飛不出巨浪,海鸚的許多雛兒因此死去。

      對比一番,覺得還是灰頭鶇這樣的父母終究要好些,即便它們常常讓自己的孩子游手好閑。

      斑頭雁

      斑頭雁是世界上飛得最高的鳥,一年能兩次飛越喜馬拉雅山。雖然我一直生活在青藏高原,卻從未走近喜馬拉雅山,我所見到的,不過是別人看見之后拍攝下來的,那是別人的視角,帶著別人的情感。世界上最高的山,我自然想一睹真容,想在山下停駐半分鐘,任長風橫過,拍打面頰,至于攀登,如果能夠,走幾步也覺欣慰。我在年輕時攀登過一座海拔四千多米的山,那實在不算高,但在后來,還是引以為榮,時常談起,文字中也曾多次出現(xiàn)。如果我攀登了喜馬拉雅山,不知會怎樣傲然,不知文字中會帶上多少冷峻與清氣。

      不知是否確然,說斑頭雁只用八個鐘頭便能翻越這座大山,無法想象。多年前看一部蓑羽鶴飛越喜馬拉雅山的紀錄片,曾被深深震撼。蓑羽鶴在飛越途中遇到金雕等天敵的圍追堵截實在不算困難。天敵固然是一道難關(guān),但天敵同時是力量的來源,它會激發(fā)你潛藏的能力,讓你對自己刮目相看。它們面臨的主要困難來自殘酷的環(huán)境:云霧籠罩的絕壁險峰,冰川匍匐,大風無定期刮過,暴雪伴隨,氣流瞬間變幻,即便天氣晴好,氧氣也極度稀缺。決心飛越的蓑羽鶴,排成陣列,互相鳴叫,漸飛漸高,但是惡劣氣流突至,它們不得不折回,等待下一時機再飛。在艱難的飛越時刻,每一次撲翼,都是一次拼命,但它們從不放棄,直至將世界上最高的山峰攬于翼下。比起鶴的靈動,斑頭雁更顯笨拙,想來斑頭雁飛越喜馬拉雅山,應該更加艱難。

      有時會想,如果人類也習慣遷徙,以龐大的陣容,攜老扶幼,從一個大洲到另一個大洲,從一個溫度帶到另一個溫度帶,跨過海洋,翻越群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會怎樣。如若果真年年遷徙,風雨無阻,不知人類社會是變得更好還是更糟。

      我見到斑頭雁時,它們正在青海湖平靜的水面上漂游,仿佛一列漸行漸遠的船隊,在與此岸告別。那是七月,湖畔油菜花剛剛綻放,養(yǎng)蜂人自遠方奔襲而來,才扎了帳篷,磕長頭的修行者一步一步行進在遙無邊際的路上,他們的皮膚已被太陽灼傷,戴頭盔的騎行者,疾風一般自他們身邊晃過。游客是此時最三心二意的人,他們東張西望,伸開臂膀,熙熙攘攘。湖水依舊是蔚藍的那塊高地,它的色澤并不會因為人群的突然增多而變化,也不會因為他們的熱鬧而激起微波。水鳥早過了喧囂的求偶期,斑頭雁的雛兒也不再嗷嗷待哺,它們早已隨著媽媽,行進在列隊中。孤帆遠影碧空盡,天空自然碧藍,此刻的帆卻不再孤單。

      萬物之間的告別真是無時不在。才相逢,告別已經(jīng)來到,很多時候,它們甚至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相逢還是告別。想來我們在時空中的相聚,看似不斷靠近,實際上也是在不斷分離。

      見到斑頭雁頭部特寫的一張照片,這種外形呆萌、飛翔能力絕佳的鳥,居然有一雙清雅古典的眼睛:狀如一滴水珠穿過雨霧,暗棕色虹膜,金黃的眼圈仿佛用筆細細勾出。眼神過于熟悉,它來自我童年時期的一個學友。我們共同待在那座山村小學的時間不超過一學期,也沒有過分地親近,她是鄰村的女孩,細瘦,瓜子臉,很少微笑。在人群中,她并不顧盼生姿,那仿佛含著山泉和冰雪的眼睛,只安靜地盯視,絕少分析,絕少判斷,也無過分驚喜,有時如微茫的歌聲那樣露一點憂傷,或者一點歡欣。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似乎總是走路,那是回家的路,穿過長長的枝柯交錯的雜木林,蹚一條小河,拐個大灣,再蹚一條小河。如果風起,有一段路旁的青楊瀟瀟不已。

      三十多年過去,我始終記得那雙眼睛。那份清絕秀雅,仿佛來自另一時空。

      歸根結(jié)底,斑頭雁是一種高貴的鳥。聽它鳴叫,仿佛在聽七弦琴或者古箏演奏,高山流水、萬壑松風、石上流泉,漁樵問答,無一不在其中。斑頭雁本來應該生活在有雪山的湖畔,或者蒹葭蒼蒼的水域,但偏偏有人將其喂養(yǎng),供它一些人工飼料,讓其在矮墻內(nèi)徘徊,使之肥胖,還讓它和大鵝生兒育女。大鵝盡管曾是翱翔天空的雁類,但畢竟離雁已經(jīng)太遠,它早已墮落到人間,沾染了人的習氣。

      雉 雞

      行走高原野外,最常見的,是一種頭頂、胸部、腹部皆為暗綠,背部棕紅,兩肋棕黃而具黑色橫斑的雉雞,這種雉雞沒有白色眉紋,沒有白色環(huán)頸,叫它們環(huán)頸雉,并不恰當,但它們確實是環(huán)頸雉的一個甘肅亞種,也是留存在多年記憶中的鳥:

      “大雪開始覆蓋,高山上的雉雞便跑到平原來覓食。雄雉雞衣著絢麗,帶耳羽簇,抹鮮紅眼影,能與電影《紫色》里女主角西莉打扮一新,揭簾子而出時的驚艷媲美。雌雉雞沉默溫良,衣著素樸。雄性的鳥兒總是華美,雌性的鳥,卻始終是籬邊撿柴的模樣。

      我曾看見有人將一些藍中帶綠,綠中帶黃,黃中帶紅,紅中帶紫的雉雞羽毛插在玻璃瓶中,做清供。又將雄雉雞制成標本,架在墻壁上,來玩賞。一束光躍動在海面上,美麗的,是海面,還是光?如果美麗的光果真源自觀者,如同華茲華斯所說的那樣,那些人為什么不將自己做清供。

      雉雞在灌叢中穿行,受了驚,“嘎”一聲叫起來,連飛帶跳,撲棱棱從灌叢這邊竄到另一邊去,那樣子,仿佛德彪西的那支爵士鋼琴小品。

      我在灌叢穿行,遇見雉雞窩。雉雞筑巢太潦草,似草書又帶寫意:地面刨出碗大一淺坑,墊些羽毛雜草,雉雞臥在上面,用肚腹壓瓷實。窩里只有三枚蛋,比雞蛋還小,灰白色蛋皮上灑幾粒黑斑點,像極了姑娘臉上的雀斑。蛋在手掌心,盈盈一握。留兩枚,我揀一枚,帶回準備讓母雞孵出來。

      這是我曾經(jīng)回憶過的雉雞,其實我始終沒有寫下來的事情是,那時的冬季,當雉雞因為食物問題而靠近村莊,村民們便用各種辦法將其捕獲,拿來吃掉。我曾記得某個冬季,山野一片瑩白,我在結(jié)冰的河道上玩,一位鄰居自山上下來,手中拎一只雉雞,那是羽色絢麗的雄雉雞。雉雞雖然死去,它的羽毛依舊泛出五彩光澤。我跟在那人身邊,伸手觸摸那絲緞一般的光潔羽毛,試圖得到一兩枚尾羽。當然,最終我還是沒有得到任何一枚羽毛,當那人走遠,我站在原地,那雉雞的羽毛還在冬日單薄的陽光中閃爍異彩。

      即便如此,雉雞還是居住在靠近村莊的田野,生生不息,冬季時,甚至到村莊里來,仿佛走親戚。雉雞到底是不記仇的鳥類。它們隱身于田疇林帶,看人類在不遠處勞作行走,它們依舊對人類心存幻想,但當人類靠近,它們還是會瞬間警醒。所以雉雞永遠都是突然從眼前的灌叢或田地起飛,咋咋呼呼,搖搖晃晃,到另一邊的灌叢或田地中去,它們以拋物線的方式飛行,距離始終不超過一百米。

      小雪前,在一個名叫大莊的村子里,我見到環(huán)頸雉的另一亞種。它的胸部、腹部和尾羽都為紫色,那是一種并不深濃的紫,仿佛油彩浮在水面,輕盈流動,似乎一個波紋之后,另一種色彩會將其替代。它昂胸挺首,尾巴格外修長,這使它的身形勻稱優(yōu)美。起初它站在一棵葉子落盡的青楊樹枝上,積雪和午后的陽光映照著它,使它周身泛出紫色光芒。我從沒見過雉雞站在這樣高的樹枝上,想著是另外的一種鳥,但高原上再沒有如此絢麗,尾巴帶仙氣的鳥,我甚至想:鳳凰棲在梧桐上。

      它很快飛下來,落到樹旁長滿衰草的崖畔去。它或許在那樹枝上站了許久,眺望什么,但我沒能盡早見。此前的一小段時間內(nèi),我坐在暖氣烘烘的屋子里說笑,窗外是白雪覆蓋的農(nóng)家菜園,幾棵青楊靜默在菜園里,緊鄰菜園的是一截并不陡峭的土崖。我覺得這樣清闊的地方一定有清闊的鳥,于是頻頻扭頭。一只灰頭綠啄木鳥曾在樹干上停留了片刻,兩只白色眉紋飛起的褐巖鷚站在枝子上唱了一會兒歌,一只虎斑小貓踩著積雪悄無聲息地走到枯草叢中去。

      我必得再次見到它。于是當我出門站在冷風中時,便見到三只雌雉雞在崖畔的草叢內(nèi)。它們無所事事,如同這個冬天的農(nóng)婦,聚在一起,曬著陽光,家長里短的話肯定在說,但我聽不見。它們的羽色過于樸素,這使我覺得它們有些虧待辛勞一生的自己。離它們不遠,兩只雄雉雞在梳理它們的華美羽毛。

      世界如此甚好。雪落在一切可以落的地方,樹木賭氣一般將葉子扔光,云來不來,天空還是原樣,風發(fā)出清冷聲響,溪水在冰層下流向遠方……然而那一只雄雉雞忽然飛起,仿佛一枚箭簇,有目標地,筆直地,向著河那邊的灌叢飛去。那應該有二三百米遠,它沒有驚慌失措地啼叫,沒有吃力而笨拙地拍打翅膀,它像一只真正的飛鳥,輕盈地,穿過疏朗的楊樹林,一直飛去。

      它在那一時的飛翔徹底顛覆了我對雉雞飛翔能力的偏見。

      責任編輯:楊 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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