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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09-24 02:21王秀云
      廣州文藝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茶室小麥

      林小麥正要出門,接到楊萍電話,楊萍聲音粗啞,高興的時候聲音高一些,一旦聲音低沉,就是又有讓她不痛快的事了。林小麥很警惕。

      “忙什么呢?”低沉。林小麥迅速尋找出能盡快結(jié)束電話的理由。理由幸好就在,她要去開會,她的確要去開會。

      “我正要去開會?!绷中←溦f,“你又怎么了?”

      “我哥住院了,這段時間我累慘了。”楊萍長長嘆了一口氣說,“在重癥監(jiān)護室三天了。我天天跑醫(yī)院。你猜怎么著,人啊,就是命。我13歲爹媽就都走了,我從那性格就變了,不愛說話,我那時候小,也沒伺候過他們。現(xiàn)在我哥這樣,我就當老人伺候吧?!?/p>

      林小麥噓一口氣。年輕時候,聽見別人訴苦會跟著著急、流淚,想盡方法勸慰。到一定年齡,就知道人的苦多數(shù)是自找的。而且漸漸意識到,愛訴苦的人,多自私,訴苦就是示弱,讓人憐惜,希望引起人的關(guān)注。訴苦對陌生人還行,一而再再而三用在熟悉的人身上,就會讓人厭煩。林小麥對楊萍的訴苦早就煩了,一直照顧楊萍的自尊心不說破,只要楊萍一訴苦,林小麥就找個借口掛斷電話,等到她心情好了,再想辦法找一下。

      “茶室也讓人煩心。蘇根立特別不是東西,有客人不往這帶。”楊萍憤怒地說。從住院的三哥到茶室,看起來題材轉(zhuǎn)換,但基調(diào)不變,還是訴苦。這一點,林小麥心知肚明。

      “那當然了,人家當然不會往這帶了。這都在預(yù)料之中啊?!绷中←溣X得該說放電話的理由了,但茶室的事她覺得應(yīng)該多說幾句。畢竟,她還是愿意楊萍能經(jīng)營好這個茶室。最起碼,有了這個茶室,楊萍不像以前那樣天天打電話說“活著沒意思”這句話了。

      其實楊萍剛經(jīng)營茶室不久,就有些擺譜了,真當自己是老板一樣了,甚至有一次,林小麥說:“我跟我的朋友說了,到你的茶室提我名字打八折?!睏钇籍敃r就說:“那我可得想想再說?!?/p>

      林小麥有些不快。說起來這個茶室還是林小麥鼓勵她干起來的。當初楊萍到茶室打工,干了一段時間有個機會,老板另外有生意,想轉(zhuǎn)手,楊萍有些動心,和林小麥商量,林小麥覺得楊萍一直這樣漂著不是辦法,就鼓勵她接管了這一攤。

      “你也可以嘗試一下,這個年齡,正是干事的時候?!绷中←溦f。楊萍剛四十,雖然她總是強調(diào)自己身體某一個器官有病了,但多是虛驚一場,除了眼角幾根皺紋,其余部件看不出需要養(yǎng)老的癥狀。她還是希望楊萍正兒八經(jīng)干點事,別總靠自哀自憐活著。

      說起來,正是楊萍讓林小麥知道了城市平民到底是怎樣一種生活狀況。林小麥家是鄉(xiāng)村小鎮(zhèn)的,自小對城里人的生活很向往。后來大學畢業(yè)分到瀛洲市宣傳部工作,到了城里,身邊同事多是城里人,買房家里掏錢,結(jié)婚雙方父母湊一下就辦得很紅火。林小麥不行,一切都得自己打拼。結(jié)婚時婆家給了八百元錢,她和丈夫兩人剛大學畢業(yè),沒有過日子概念,竟然買了一套玻璃梳妝鏡,剩下的錢給林小麥娘家,用來給弟弟蓋房了。林小麥丈夫當老師,兩個人工資不多,日子慢慢也過得很平穩(wěn),城里人該有的,他們也有了。

      后來宣傳部辦內(nèi)部期刊,在社會上招聘幾個工作人員,主要是出去拉廣告,推銷刊物,楊萍是當時的招聘人員之一。盡管楊萍招聘期間工資比林小麥少一半,但因為楊萍是瀛洲市人,那時候楊萍穿衣服就是玖姿、李寧等品牌服裝了。林小麥對衣服還沒什么概念,隨便在什么小店,看上一件,三十五十就買了。就經(jīng)常遭到楊萍的奚落。所幸林小麥不以為意,該干嗎還干嗎。

      后來楊萍不干了,據(jù)說是因為和刊物主編一起出差,被主編老婆看見了,一生氣逼著主編把楊萍辭掉了。林小麥就找到一位在地產(chǎn)公司做副總的朋友,介紹楊萍去工作,楊萍上班半年多,也不干了。她們就沒多少聯(lián)系了,通過招聘的人隱約了解到她后來在劇院門口賣票,在旅行社也干過,再后來就沒有消息了。

      再接到她電話,已經(jīng)是幾年以后了。楊萍說請她吃飯。林小麥在瀛洲市沒幾個朋友,宣傳部又是清水衙門,能有人請客的機會也不多,沒有多想就去了。到了一看,說是請客,其實就倆人,楊萍和一個中年男人,男人形象還算不錯,平頭,長方臉,眼睛細長,看人的時候嘴巴微微張啟,露出本地特有的氟斑牙。

      林小麥有些失望,自己的位置也不過是被這樣的人惦記一下,進到這樣的小飯店,還這樣不清不白。她心情不免灰暗,便覺得自己的人生還是任重道遠,應(yīng)該再拼一把,弄個科長處長干干,處境應(yīng)該會好一些。

      楊萍介紹男人,林小麥心里在想職務(wù)的事,也沒聽清,估計再見無期,便沒有繼續(xù)追問,大家相繼坐下,楊萍拿出一根煙,對男人說:“點上。”男人果然掏出打火機,給楊萍點煙。楊萍說:“行,還算懂事?!绷中←溈闯鰜砹?,這倆人關(guān)系不一般。林小麥覺得氛圍頓時就有趣多了,她很想看看,那些家庭之外的男女關(guān)系到底是怎樣的。她在宣傳部這種部門,也只了解報紙和文件上的事,那些事到她這一層,都是真真假假,像發(fā)酵的面包,無法看出最初的樣子。

      “這是我相好?!睏钇纪铝艘豢跓?,說,“我們在一起半年了?!?/p>

      林小麥不置可否,笑笑,沒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是好人了?”楊萍斜著眼問林小麥。

      “無所謂吧。你沒變,還像原來那么漂亮?!绷中←溎@鈨煽傻卣f。其實她看見楊萍眼角的皺紋特別深,吐煙圈的時候眼睛瞟一下,臉色晦暗,顯得人有污濁之氣。想到這里,再看他們倆就有些膈應(yīng)。

      楊萍已經(jīng)點好菜,大盤雞、涼拌土豆絲、紅燒肉、炸馬口魚。菜一上來,楊萍就扒拉菜,先夾起一塊土豆放嘴里,有些夸張地說:“好吃。”然后把筷子從嘴里抽出來,在菜盤里翻攪了一頓。林小麥看著楊萍那雙在土豆、牛肉之間神出鬼沒的筷子,目瞪口呆。

      她心驚膽顫地看著楊萍終于找到一塊雞腿肉,大呼小叫地給夾起來,放到林小麥面前的盤子里,說:“看我對你好吧。”

      林小麥盯著盤子里的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不吃,楊萍肯定不高興;吃,林小麥咽不下去。

      林小麥拒絕說:“我……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你自己吃。”

      “干嗎,還嫌我臟啊,我沒病?!睏钇加謯A過來一塊紅燒肉。

      林小麥真嫌臟。她如臨深淵一般,看著自己盤里的菜,不知如何對付。這時,楊萍又夾了一塊肉放到男人嘴里,男人為了表達幸福感,大口吞下豬肉和半截筷子。楊萍把筷子從男人嘴里抽出來,又杵到大盤雞中翻來覆去挑揀。林小麥恨不能立刻跑掉,上蓮花池游泳館大洗一頓,甚至把胃也洗一遍才好。

      那頓飯吃得林小麥渾身難受。找個理由早早結(jié)束了。晚上十二點多,電話響起,一接,又是楊萍,嗚嗚哭,說:“我知道你討厭我這樣。我也不愿意這樣,可老劉對我那樣,我能怎么辦啊?”

      老劉是楊萍的丈夫。林小麥大概聽說開了一個洗車店。

      “他一分錢不給我,一句人話也沒有……”楊萍哭訴。

      林小麥很厭煩,丈夫也生氣,問:“誰呀?深更半夜的。”林小麥不愿意欺騙丈夫,就說:“原來我們單位的臨時工,楊萍。”

      “少搭理這種人。”丈夫說完又睡了。

      林小麥只好拿著手機跑到陽臺上,聽著楊萍邊哭邊說:“你知道的,老劉當年開車撞死一個人,是我楊萍求爺爺告奶奶才擺平,賠了人家十一萬,這些年的日子就是借錢還錢,錢都是我跑,他管過什么呀?老劉現(xiàn)在這樣對我,憑什么???”

      林小麥見過老劉一面,高高大大的一個男人,長相還是很帥氣的。那時候楊萍還在宣傳部幫忙,楊萍請大家吃飯,老劉先是不來,后來被楊萍生拉硬拽過來敬了杯酒,老劉說:“今天我有事,改天家喝去?!?/p>

      楊萍就很無奈地說:“看,就這樣,沒文化,大家別笑話?!?/p>

      林小麥對老劉印象不錯。覺得配楊萍綽綽有余,她不是很明白楊萍為什么會這么看待自己的婚姻,而且,這么痛苦。

      “我現(xiàn)在就站在路邊,一個人也沒有,一個人也沒有……”楊萍在電話中又哭。

      林小麥隱隱想起那個男人給她一張名片,還好,沒有扔掉,找出來,給男人打電話,說:“楊萍喝醉了,你去看看吧,別出事?!蹦腥舜饝?yīng)了,林小麥關(guān)機,睡覺。

      后來的一段時間,全市公開選拔科級干部,林小麥也和很多沒有背景靠山的機關(guān)工作人員一樣,找資料,復習,參加考試。她以為沒多少人,覺得自己問題不大,到考場一看,黑壓壓一片,原來小小的瀛洲市有這么多仕途無路的年輕人。有很多熟人,見面都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彼此看見對方內(nèi)衣上的補丁一樣。

      文化科的李科長也來了,他是副科長,十年的副科了,他罵罵咧咧地說:“好像被強奸了一回?!?/p>

      林小麥沒考上,李科長也沒考上,李科長讓林小麥看看錄取人員名單,林小麥明白了,考上的,多是官二代富二代,他們這些人,就是陪太子們制造提拔機會的合法理由。李科長覺得被強奸了,林小麥覺得是被當傻子耍了一把。心情很郁悶,又想不起和誰說,就給楊萍打電話。

      楊萍一聽是她,說:“晚上老二請咱們吃飯。”

      林小麥有些懵,不知道老二是誰。到飯店才知道,楊萍已經(jīng)和原來那個男人分手了。新?lián)Q的這一位,是一名外科醫(yī)生。

      和原來那男人比,醫(yī)生稍矮,微胖,眼睛總是帶著笑意,好像對面擺著紅包一樣,而且那紅包恰到好處,不是幾千幾萬,太多,傷人;也不是幾十,幾塊,太少,小瞧人;幾百吧,不多不少,拿了也沒什么毛病。

      林小麥坐下,有些尷尬,她本來想找個人發(fā)泄一下,這場合,像這飯店的燈光一樣,灰暗不明。楊萍介紹她時說:“才女,宣傳部第一筆桿子,科長。”然后說:“哥,看見了嗎?什么才女科長,那些名頭算個蛋啊。朋友,我就認是不是朋友,對吧?”

      林小麥很尷尬,她還是很看重自己才女科長身份的。可要是實話實說,在楊萍和楊萍的老二看來,就不夠仗義了。和這些人在一起,表現(xiàn)仗義是很重要的姿態(tài)。林小麥就說:“說那些干嗎,喝酒。”端起啤酒一飲而盡。

      “行嗎?你那酒量。”楊萍擔心地說,然后轉(zhuǎn)身對那位被稱為老二的醫(yī)生說:“就這位,上次啊,跟我喝酒,你不能喝酒別喝,還逞能,喝了兩瓶啤酒找不到家了?!蹦谴瘟中←満榷嗔耍枪室夂榷嗟?,和楊萍在一起,不表現(xiàn)自己喝多了,好像自己不夠朋友一樣。

      林小麥不能理解,喝多了,喝醉了,怎么就夠朋友了呢,可這些人的標準就這么簡單。

      這個標準對林小麥說,很容易實現(xiàn)。林小麥喝第三杯啤酒的時候,她趴到桌上,跟楊萍說:“這酒真好喝?!?/p>

      “好喝吧?”楊萍哈哈大笑,問。

      “好喝?!绷中←溡残πΑ?/p>

      楊萍說:“好喝就再喝一杯?!绷中←湽痪陀譂M上一杯,被楊萍攔著說:“沒說跟你喝?!闭f著,把杯子對著醫(yī)生說:“干了!”

      醫(yī)生端起杯子,干掉酒之后,把杯子倒過來,說:“可以嗎?”這時候一滴酒沿著玻璃杯壁滴下來。楊萍說:“沒干,再來一杯?!贬t(yī)生又喝了一杯,說:“滿意了嗎?”

      “不滿意,再陪一杯。”楊萍給他們倆人分別滿上,倆人碰了一下,一起干掉。

      “好玩嗎?”楊萍喝完杯中酒后問林小麥。

      林小麥說:“好玩?!?/p>

      “好玩我們再喝一杯?!彼麄兙陀趾攘艘槐?。

      他們都喝醉了,走路搖搖晃晃,他們執(zhí)意要先送林小麥。醫(yī)生打車,林小麥要坐副駕駛位置上,楊萍堅決不干,堅持讓林小麥坐在后面。林小麥知道,楊萍不想讓林小麥支付打的費。

      林小麥到小區(qū)門口,司機停車,林小麥下車,楊萍和醫(yī)生也下車,非要送林小麥到家。林小麥拒絕,推搡他們,楊萍一使勁,林小麥被推到路中間,一輛車嗖一下從林小麥身邊疾馳而過。林小麥嚇了一跳。急忙往路邊挪。楊萍不干,非拉著林小麥。已經(jīng)深夜,路燈壞了,視線特別不好。林小麥說:“快走吧,太危險了?!?/p>

      楊萍說:“我就想死,我死了算了,活著沒意思?!庇忠惠v車過來,肯定是快到他們身邊才看見,突然轉(zhuǎn)向,迎面來的車只好跟著往右側(cè)急轉(zhuǎn),雜亂的車胎摩擦路面的聲音響成一片。

      幾個司機紛紛停車下來,一個年輕的司機沖上來大罵:“你他媽找死啊,找死找個沒人的地方死去,別他媽在這禍害別人?!?/p>

      楊萍說:“姑奶奶就想死,你怎么著吧!”

      幾個人圍上來,咒罵聲糾結(jié)在一起。

      林小麥急忙跟大家說:“對不起,喝多了?!?/p>

      “一個娘們喝成這德行,一看就是爛貨?!蹦菐讉€人罵道。

      “你罵誰啊,想死是吧,想死姐陪著你們。”楊萍撲上來。

      幾個人看清楚了就是兩個女人,也沒有再糾纏,罵了一句:“滾,去你媽的?!遍_車揚長而去。

      林小麥不知道,醫(yī)生什么時候走了。只好讓司機跟她一起把楊萍勸上車,告訴司機楊萍家的地址,自己趕快回家,躲進衛(wèi)生間半天沒敢出來。她覺得楊萍太危險了。必須遠離。

      楊萍到家之后給她打電話,林小麥直接關(guān)機了,以后楊萍再打電話,林小麥就不接了。楊萍發(fā)短信,道歉,說自己太痛苦,太孤獨,沒有人懂她、理解她,請林小麥喝酒,林小麥一概不回,楊萍終究也算識趣,慢慢就不再聯(lián)系。

      林小麥后來總算等到一個機會,提拔當了理論科科長,喝酒的場合漸漸多起來,朋友圈子逐漸擴大,能和商人、文化名流和各個部門的副職同桌共飲,甚至和個別一把手、富商也能把酒言歡,儼然踏入上流社會一般。

      家庭生活也有了很大變化,女兒上了幼兒園,買了一輛捷達,丈夫單位換房,他們終于住上了三居室。林小麥有了自己一間書房,原來舍不得買的《莎士比亞全集》《魯迅全集》《西方哲學史》等,被整整齊齊擺上了一套棕色胡桃木書櫥里。林小麥覺得生活已經(jīng)很上檔次了。

      有一天,林小麥被一位女老板邀請去茗仁茶室喝茶,林小麥找到茶室。茶室和瀛洲市最大的商場隔著一條馬路,門前有棵古槐,門楣是書法家旭宇題字,進門是山水景觀,小石山上青苔綠植,橡皮大小的涼亭旁,竟然還坐著一對彈琴的讀書人,應(yīng)該就是子期伯牙,知音相對。古琴悠悠,檀香裊裊,營造出和飯店迥然不同的貞淑之氣。

      像大部分貧寒出身、讀過書的人一樣,林小麥過高估計了這種仿古場所的文化意義,覺得在這里喝茶真是一件優(yōu)雅的事情。幾個人都有些來歷,官太太,富婆,小官員。其中一位給每人都帶來了禮物,男士一條領(lǐng)帶,女人們每人一條絲巾,林小麥本來不好意思,看見大家都很坦然地收下,只好假意客氣了一下,放到包里。

      說的話題很雜,女人們說掙錢,男人們說各級別官員調(diào)整情況,從中央到地方,很多官員名字林小麥都沒聽過,就知道自己在官場還不入流,不免灰暗。但和這些人聚會,有一個好處,可以見識瀛洲各大高檔消費娛樂場所,最高檔的KTV,最新式菜品,最流行的美容產(chǎn)品,林小麥幾乎都領(lǐng)略了,人家也不讓她花錢,每次她想請客都被拒絕,或者悄悄付款。原因只有一個:“都是朋友,你那點工資,不夠一頓飯錢?!绷中←溨缓帽硎靖兄x,又不想欠太多人情,下次再請她,她很想拒絕,但人家一找她,她就又跟著一起吃吃喝喝。她知道,這些人請她,是因為她畢竟在宣傳部這種部門,提拔是早晚的事,萬一哪天到一個重要崗位,他們辦事就方便了,人家這是投資。

      林小麥也有所圖。畢竟自己是外鄉(xiāng)人,在瀛洲市無根無葉。這些人都有些道行,不知道什么事用上,再說,跟著這些人也不吃虧,他們都有權(quán)有勢有錢,花個千八百元不當回事。林小麥要去省里參加一個表彰會,幾個人直接拉到商場,買衣服的,買鞋的,一位大姐送了一條彩金項鏈,林小麥想攔都攔不住。

      林小麥漸漸很樂意和這些人在一起,在單位說起這些人也很有面子,楊萍和這些人一比,顯然就不入流了。

      但楊萍還是又出現(xiàn)在林小麥的生活中,說起來很偶然。林小麥那天去茶樓之后,覺得那茶樓很有品位,偶爾有朋友聚會聊天,就帶朋友去那里。那天和朋友從茶樓出來,過馬路的時候正遇上楊萍。楊萍和一個矮個男人在一起,看見林小麥,白了一眼,說:“德性?!睘榱诉@聲嗔怪,林小麥和朋友告別,留下和楊萍說幾句話。楊萍說:“你換了手機號碼?我打了幾次也不通?!?/p>

      林小麥有些尷尬,她換號碼的時候,把楊萍和其他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都刪除了。當著楊萍的面,只好說:“手機壞了,原來的號碼都丟了。”

      “行,我就當你說的是真話。把電話給我?!绷中←湶恢浪墒裁础L统鍪謾C。楊萍在林小麥的手機上輸入自己的號碼,撥了一下,聽到通了,又把自己的手機號輸入保存到林小麥手機上,說:“看你下次再敢丟我的手機號,晚上請我吃飯?!睏钇夹敝邸?/p>

      林小麥有些局促,說不請,說不出口;說請,不情愿。我憑什么請你吃飯呢,林小麥心里想,現(xiàn)在都是別人請我吃飯了。

      楊萍像看透她的心思,哈哈大笑著說:“不讓你請,讓他請。喏,剛給我買的衣服,看看,好看嗎?”說著把手提袋舉起來,讓林小麥看,林小麥已經(jīng)知道一些品牌名字了,她認出是PRADA,至少兩千,林小麥一月的工資。

      “我給他打電話,跟他說,我看上一件裙子,過來給我付款。他說忙,我說愛來不來,把電話掛了,他就來了。”楊萍對身邊的男人,也像對林小麥說:“我叫他陽陽,你就叫他陽哥吧,大家都叫他陽哥?!?/p>

      林小麥很堵心,我憑什么叫他陽哥呢。可又不好當面讓楊萍難堪,就點了點頭。

      林小麥沒有跟他們?nèi)コ燥?,但楊萍還是又重新出現(xiàn)在她生活中。她還像從前一樣,經(jīng)常喝醉酒打電話,在電話中哭,偶爾聚在一起,總是說要死:“我媽死的那一年,我13歲,我從此性格就變了……”基本每次談話都從這里開始,到“老劉不是東西”結(jié)束。

      那一天,林小麥剛散會,接到楊萍電話,說要和老劉離婚。林小麥心不在焉地問為什么呢。楊萍說:“我想買個飲水機,才四萬多,為了一家人的健康,老劉這個不是人的,不給錢。我還不是為了他爺倆啊?!?/p>

      林小麥第一次隱隱約約意識到,楊萍為什么這么痛苦。

      林小麥好意勸說道:“別瞎折騰了,你干點正事吧。我覺得你可以開個茶室,成本低,也有點事干。聽聽音樂,喝點茶,多好啊?!?/p>

      楊萍說:“我早就想自己做事,老劉那個死腦筋不讓。”

      又過了一段時間,楊萍打電話請她吃飯,說得很生猛:“你要再不出來咱倆絕交?!?/p>

      林小麥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答應(yīng)跟她一起吃飯,但林小麥說晚上有事,只能明天中午。林小麥再也不敢跟她晚上一起吃飯喝酒了。

      楊萍說:“好吧,定下地方我給你打電話。”

      第二天接到楊萍電話,林小麥趕過去一看,路邊一個低檔館子,所謂雅間就是一個布簾子遮一下。廳里吃飯的人說話聲音都很大。有一個男人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伸出腳把痰捻了一下。

      “這里的麻辣排骨特別好吃?!睏钇颊f。

      林小麥沉吟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換個清靜點的地方吧,這里太亂了,怎么說話啊?!?/p>

      “行,你說去哪里,咱們?nèi)コ源箦仧豸~吧,都是白洋淀的活魚。”楊萍說。

      也只有在這些飯館吃了。林小麥和她一起去吃魚,比剛才的飯館好一些,起碼雅間有門。

      楊萍點了燉黃花魚,又點了燉排骨。林小麥覺得夠了,楊萍不干,堅持要了東北拉皮和涼拌雞胗。為了阻止楊萍夾菜,林小麥先把一整條黃花魚夾到自己碟子里,故意說笑:“我早晨沒吃飯,就等這一頓了。”

      楊萍一聽,立刻把筷子從嘴里抽出來,在排骨中翻來攪去,挑出一塊肉多的,放到黃花魚上面。林小麥小心地夾著楊萍筷子沒碰到的地方,把排骨挪開,一邊挑魚肉吃,一邊警惕地注視著楊萍的筷子,迅速在她筷子沒到達的地方夾拉皮和排骨放自己碗里,盡量不給楊萍夾菜的機會。楊萍還是能抓住機會給她夾菜,她碗里菜很多,楊萍也不會注意她吃沒吃自己夾的菜,林小麥這一頓飯雖然也是心驚肉跳,但總算吃了一些。

      楊萍叫她來,是商量要不要買別墅的事。林小麥很吃驚,她難以想象楊萍突然就要買別墅了。林小麥去過楊萍家,瀛洲西面一棟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樓,屋子也沒裝修,進門有一股子霉味,印象最深的是客廳在兩個臥室之間,不能采光,進門就得開燈。

      “就是這個死老劉,非要買頤和莊園的,我偏不,我要買皇家壹里的,三層,將來給你弄一個書房。”楊萍說。

      “多少錢?”林小麥遲疑著問。

      “這兩邊價格差不多,頤和莊園379萬,皇家壹里400萬?!?/p>

      林小麥頓時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這個錢,自己兩輩子也掙不到。畢竟還是城里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林小麥又開始裝瘋賣傻,說:“行,必須有我一間書房,我在那樣的書房一定能寫出世界名著。還是皇家壹里吧,聽著就上檔次,離皇家只有一里地,典型的貴族生活啊?!?/p>

      “我就說皇家壹里。你看人家那樓設(shè)計的,有歐洲范兒?!睏钇颊f。

      林小麥沒去過歐洲,不敢接這樣的話茬。就說:“聽說皇家壹里的房子是唐山人設(shè)計的,抗震?!?/p>

      吃完飯林小麥想結(jié)賬,被楊萍拒絕,楊萍說:“快算了,你那點錢?!?/p>

      林小麥頓時氣餒,也是,人家都是要買別墅的人了,自己這點工資真是太寒酸了。也不再爭。

      楊萍結(jié)賬回來,舉著手包問:“我這包怎么樣?1800元。”

      “是,那個陽哥買的?”林小麥遲疑著問。

      “你就知道陽哥,追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出去吃飯,一堆小男生爭著給我拿包。這是律師給買的,他敢不給買。我給他打個電話。”楊萍說著,真掏出手機,撥通電話說:“干嗎呢?吃飯,還吃飯???吃飯怎么不叫我?有事,有什么事啊,掙錢給我再買個包,這個包我不喜歡了。說話算數(shù)啊。”

      林小麥心情更加灰暗了。林小麥知道她的包,GUCCI,文藝女青年新寵,林小麥看過幾次,舍不得。指望丈夫給買,更不可能了,丈夫跟她出去買菜都算計來算計去,可除了丈夫,她沒想過有任何其他男人會特意送她一個包。

      林小麥被楊萍展現(xiàn)的生活給打蒙了,到單位之后心情暗淡了很久才平復,然后繼續(xù)自己上班寫材料、下班買菜做飯,偶爾和那些官太太、富商小聚的日子。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她閑來無事,忽然想起楊萍的別墅,就打電話問:“你那別墅到底買在哪里了?”

      楊萍又開始罵老劉,說:“這個死老劉,到底買到了頤和莊園,說那里有水面,水主財?!?/p>

      “還有我的書房嗎?”林小麥聽說楊萍真買別墅了,心情并不好,可見,以為朋友會真心祝賀自己的成功,是多么幼稚的想法。但她還是裝作高興地說:“祝賀啊,我的書房肯定沒了。”

      “絕對有,他敢沒有。明年才下來房呢,裝修的時候我盯著?!睏钇颊f。

      又過了幾個月,林小麥接到楊萍的電話,說搬了新房,讓她去看看。林小麥以為楊萍搬到別墅住了,刻意平復了一下隱隱作痛的嫉妒心,買了一束花,跑過去一看,原來是在她家附近又買了一套二手三居室,白色歐式裝修,沙發(fā)扶手雕花很繁復,靠背也很高,林小麥不是很喜歡。她既不喜歡純歐式裝修,也不喜歡純中式裝修,她管這種裝修叫媚雅裝修,覺得都不是真雅,都是裝雅。她看出來了,這些家具不是實木的,都是壓縮板。但林小麥還是假裝挺喜歡,一個勁夸裝修有品位。

      “白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睏钇挤鲋咨姆块T說,“我跟老劉說,必須都是白色的。”

      用白色象征純潔,在文化圈已經(jīng)老套得成村寨用語了,但楊萍顯然還以為這樣很時髦,很文化,能代表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心靈。林小麥只好迎合說:“白色象征純潔。”

      楊萍果然很動容說:“我就想用這個顏色?!绷中←溝肫鹚磉叺哪腥藗儯恢澜酉聛碚f什么好。就指著餐桌上的茶杯說:“這茶具挺好,一看就是你的手筆?!?/p>

      這話立刻又引來楊萍對老劉的一頓輕慢:“都是我自己選的,他那水平,還不知道弄成什么樣呢。老劉可喜歡了,他哪住過這么好的房子啊?!?/p>

      林小麥不好意思看楊萍,擔心自己洞悉真相的眼神,讓楊萍尷尬。其實那是一套普通的水杯,杯壁上的藍花一看就是機器活,不是手繪。在超市,不會超過五十塊錢。楊萍顯然不懂,或者,以為林小麥不懂。

      楊萍讓林小麥留下吃飯。林小麥想起幾次吃飯楊萍的筷子在菜盤里出來進去的景象,急忙拒絕,說:“單位晚上有事,我必須得走?!彼B水杯都不想用楊萍家的,一摸楊萍的東西就想到在楊萍嘴里出來進去的筷子。

      林小麥找個借口離開,楊萍送她,路上告訴她,她上月已經(jīng)到茗仁茶室干了。

      “我是副總?!睏钇颊f。

      林小麥想不清楚茶室還要副總,但也為楊萍高興,總算有點事做,不至于太無聊。但不好意思說透,如果這樣說,楊萍肯定會辯駁,甚至難堪。果然,楊萍說:“我倒不在乎那幾個錢,我就是想看看,將來我自己干一攤。”

      林小麥一聽,立刻就預(yù)見了不久的將來,楊萍憤然離去的場景,不如現(xiàn)在就給她墊個臺階,讓她到時候不至于不能自圓其說。于是就說:“對,你平時多留心,看看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怎么運作的,機會成熟自己干。我覺得你行。”

      這事也就過去幾周,楊萍果然就不痛快了,她給林小麥打電話抱怨說:“這老板村里出來的,做事小家子氣。我覺得像明前茶就該多進一批,黑茶現(xiàn)在正盛行,現(xiàn)在有錢人太多了,講究養(yǎng)生,囤積一些,可老板每次進貨就那一兩樣,沒氣魄。”

      林小麥知道這一天很快會到來,沒想到這么快,只好給她繼續(xù)墊臺階說:“你別管那些,做好自己的事,留心他們的進貨渠道,運作模式,這才是最重要的。你的目標不是打工,是自己干,你別忘了?!?/p>

      一周之后,楊萍又打電話,說:“真沒法干。今天幾個人來喝茶,其中有兩個是教育局的,倒算不上是朋友,起碼也是熟人吧,就打了八五折,那人家下次還能來嗎?真是小家子氣,氣死我了,我必須自己干?!?/p>

      林小麥正忙著,應(yīng)付著說:“別著急,將來自己開店,這些客人引導去你那。我馬上開會,不聊了?!?/p>

      林小麥知道,楊萍干不下去了。但是楊萍不會說自己干不了,她必須為自己找個理由,林小麥猜想,這個理由是什么呢?

      幾天之后,林小麥接到楊萍電話,楊萍問:“忙什么呢?”楊萍聲音低沉。 林小麥迅速尋找出能盡快結(jié)束電話的理由。理由幸好就在,她要去開會,她的確要去開會。

      “我正要去開會。”林小麥說,“你又怎么了?”

      “我哥住院了,這段時間我累慘了?!睏钇奸L長嘆了一口氣說,“在重癥監(jiān)護室三天了。我天天跑醫(yī)院。你猜怎么著,人啊,就是命。我13歲爹媽就都走了,我從那性格就變了,不愛說話,我那時候小,也沒伺候過父母?,F(xiàn)在我哥這樣,我就當老人伺候吧。茶室,我是真顧不上了?!?/p>

      林小麥笑了,沒有正面回應(yīng),說:“問你的內(nèi)心,你最想要做的是什么,想清楚了,就做?!?/p>

      楊萍說:“茶室我真有些舍不得。老劉也想讓我干,前幾天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非要給我換輛寶馬,我說不用。這不,我哥這一病,雇了兩個高護,一人一天三百七十元,誰掏這錢,還不是我,我這剛從醫(yī)院回來,給他買了一個護理床,我本來想買那三千多的,他們非要買九百多的,我真是無語了……”

      林小麥忍不住了,打斷她說:“楊萍啊,我要去開會了,你自己看著辦吧。”掛斷電話,她沒來由地想起《金剛經(jīng)》中一句話:我相即是非相。她想象一個13歲的小女孩,從城市貧民窟里,仰望不遠處高樓大廈中溫暖的燈光,這個叫楊萍的城市女孩,離自己想象的生活總是那么遠,那么遠。

      林小麥走進會議室,松軟的地毯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祥云,她找到自己的位置,把徹夜沒眠寫就的材料拿出來。然后,她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想了想,又翻出手機號碼。新?lián)Q的智能手機,有屏蔽功能,她把楊萍的名字,直接放進了黑名單。

      宣傳部長正在臺上講新時期文化建設(shè)。林小麥手機一陣顫動,打開一看,是自己辦公室同事發(fā)來的:有個叫楊萍的人哭哭啼啼來辦公室找你。說在你上班路上看見一輛捷達撞在了公交車上,打你手機又不通。擔心你出事。讓你方便給她回個話。

      林小麥心里一動,急忙把楊萍從黑名單中放出,回信說:“捷達去年就已出售,換成了桑塔納。開會,安全,勿念?!?/p>

      過了很久手機才振起?!暗滦?,嚇死我了,你賠我面巾紙?!?/p>

      林小麥心里一熱,回信說:“嗯,中午請你吃火鍋排骨,并賠面巾紙衛(wèi)生紙各一包?!?/p>

      責任編輯:朱亞南

      作者簡介

      王秀云,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院22屆高研班學員,著有長篇小說《出局》《飛奔的口紅》等,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鉆石時代》《我們不配和螞蟻同歸于盡》等。在《北京文學》《十月》《人民文學》《散文》《江南》《青年文學》等刊登小說詩歌散文多篇,多部作品被轉(zhuǎn)載。曾獲得《北京文學》新人新作獎、河北省十佳作品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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