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清風
昆曲是文人雅士頗為喜愛的戲曲種類,從明代到清代中期一直是官方戲曲。乾隆時期,昆曲尤為鼎盛,一度成為“百戲之祖”,是現(xiàn)今中國乃至世界現(xiàn)存最古老的具有悠久傳統(tǒng)的戲曲形態(tài)。許多地方劇種如晉劇、蒲劇、上黨戲、湘劇、川劇、贛劇、桂劇、邕劇、越劇、粵劇、閩劇、婺劇、滇劇等,都受到過昆曲藝術多方面的哺育和滋養(yǎng)。
自古相思無緣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昆曲演員雙手捏起,一翹一點,時而滿腔哀怨,時而風情萬種,透著說不出的雅致。如果說有什么國粹是我們既熟悉又陌生的,那么昆曲無疑是其一。兒時坐在小小的竹椅上,收音機里傳來昆曲的咿呀聲,懵懂的孩子逐漸進入夢鄉(xiāng),夢里是一池荷花的細膩和溫軟。
閑暇時,我們聽的中國風歌曲也有昆曲的影子?!对诿愤叀啡谌肜デ⒃娫~和說唱,借《牡丹亭》的浪漫,助人們在當下快節(jié)奏的生活中重拾美好。在去年熱播的清宮劇《延禧攻略》中,平時盛氣凌人的高貴妃唱起《貴妃醉酒》時卻裊娜情深,一襲水袖丹衣,一曲醉人驚夢,如蓮花初盛猶含昨夜清露,怯中帶喜,欲語還休。
昆曲的朦朧和清晰之間是時光隔開的六百年,江南的先民們把時光的暈染用揮舞的水袖涂抹在舞臺之間。
《牡丹亭》中貌美如花的杜麗娘年方二八,因在夢中邂逅書生,結下了一段不解之緣。為此,杜麗娘損了肌容,消了身形,最后香消玉殞化作牡丹亭下的一縷芳魂。柳夢梅拾得丹青,把魂叫斷,引麗娘相見,麗娘方為情復生,果真是“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昆曲之美美在至情,至情便超然世外,雖身陷現(xiàn)實囹圄,心卻飄然已遠。因為至情,許多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可能出現(xiàn)的情狀都成了昆曲舞臺上令人如癡如醉的一幕幕。誠如杜麗娘所說:“可知我一生愛好是天然?!睙o人不向往美好,無人不追求完美,但現(xiàn)實畢竟不能常遂人愿,所以由昆曲編織出一個個美麗夢境,在這夢中情最摯誠,也最真實。
杜麗娘為情生而死、死而生,崔鶯鶯為情與張生月下私訂終身,陳妙常為情脫下道袍,唐明皇更是為情在梧桐樹下拋灑相思淚感動了天孫織女,得其相助,有情人終在月宮團聚……入得昆曲像是圓一場夢,正如湯顯祖所說:“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現(xiàn)實生活中難被成全的情在昆曲中多成其圓滿,昆曲也因情深而愈發(fā)動人。
暮春時節(jié),“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這是《西廂記》;“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這是《牡丹亭》;“梨花似雪草如煙,春在秦淮兩岸邊,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影照嬋娟”,這是《桃花扇》……文辭之中有景致,見文知景,見景知情,這便是昆曲的真實寫照。
在昆曲的世界里,美是轉角的回眸,藏著千言萬語,含著數(shù)頃秋波。水袖翻飛,云出云沒,不刻意言說美,美卻早已入骨血?!赌档ねぁ分幸欢魏唵蔚挠螆@在湯顯祖的筆下讓人如見春色,心動不已:“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壁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樣的美景莫說是養(yǎng)在深閨的杜麗娘沒機會見,匆忙的現(xiàn)代人恐怕也沒見過幾回,而這樣的曲詞也難怪七竅玲瓏的林黛玉會聽之落淚。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不聽昆曲,怎知人情冷暖?隔著霧氣氤氳,臺上人在造型神巧的太湖石旁一顰一笑,水袖翻飛,聲音迤邐,仿佛是從假山的孔洞中穿出。傲骨凌飛的中式廊檐下,佳人雙手捏起,一翹一點,行云流水中藏著心緒的百轉千回。溫潤的水磨調似江南搖櫓悠悠緩緩,在檀板慢拍間一唱三嘆,將草木代謝、閨閣閑愁、離人相思、家國興亡演繹得淋漓盡致,只是驚鴻一瞥,就是一生的“游園驚夢”。
昆曲的曲詞是幾千年來中國古典文學詩、詞、曲、文等諸多文體高度錘煉、深厚積累的成果。如《寶劍記·夜奔》中的“駐馬聽”:“良夜迢迢,投宿休將門戶敲。遙瞻殘月,暗度重關,急步荒郊。身輕不憚路迢遙,心忙只恐人驚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嘆紅塵誤了武陵年少?!鼻~中寫林沖在月黑風高的荒郊逃亡時的情景沒有用襯字,也沒有用方言俗語,而是用典雅的書面語言,頗具清雅風格。
昆曲劇本又名“傳奇”,關于生死、家國、戀愛、別離,忠臣節(jié)士、征夫客子、怨婦曠男、井細走卒、春花秋月等多為古代詩歌、史傳、小說中常見的內容。
如花美眷,如水閑云,在浮云般的功名之外,文人在昆曲里展示著自己的才學,也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閑適。因此,昆曲不僅僅是一種地方劇種,也不僅僅是一種娛樂方式,它和唐詩宋詞一樣,成為文人審美的品格。明清文人如流水朝宗般地投入到昆曲的創(chuàng)作中,將自我的審美投注于日常生活之上,用煙波畫船、舞榭歌臺、羌笛弦管、衣香鬢影等構筑起藝術的烏托邦。
江蘇昆山人梁辰魚是第一個將唱曲的昆腔用于唱戲的文人,他編寫了第一部用昆腔演唱的傳奇劇本《浣紗記》,拉開了此后六百多年昆曲享譽天下的序幕?!朵郊営洝穼デ闹匾圆粌H在于這是第一部可用昆曲演唱的劇本,更在于它的文學體裁不是雜劇而是南戲傳奇。
明萬歷年間至清嘉慶初年是昆曲聲名最輝煌、成就最卓著的階段,湯顯祖的“臨川四夢”——《牡丹亭》《南柯記》《邯鄲記》《紫釵記》以及洪升的《長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等風靡一時。
十八世紀后期,徽班進京所演變成的京劇橫空出世,加之地方戲開始興起,打破了長期以來形成的演出格局,戲曲的發(fā)展也由貴族化向大眾化過渡,昆曲至此開始走下坡路,“百戲之祖”逐漸不再獨領風騷。
2001年5月18日,昆曲入選第一批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公布的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名單,曾經(jīng)如入夢境般的昆曲蘇醒過來了。由臺灣作家白先勇先生制作的青春版《牡丹亭》在不改變湯顯祖原著的前提下,提煉得更加精簡和富有趣味,符合年輕人的欣賞習慣,其創(chuàng)作初衷就是想讓高雅文化進入校園,創(chuàng)造出能夠雅俗共賞的經(jīng)典。這部被標注以“青春”二字的古老劇目,讓大學校園的青春一代驚嘆、震撼,他們陶醉于先祖?zhèn)兯z留下來的這門雅致藝術,通過昆曲對話時空。
昆曲糅合了唱念做打、舞蹈及武術等,以曲詞典雅、行腔婉轉、表演細膩著稱,以鼓、板控制演唱節(jié)奏,以曲笛、三弦等為主要伴奏樂器,唱念語音為中州韻。
若說京劇是山,那么昆曲便是水。明代嘉靖年間,杰出的昆曲音樂家、改革家魏良輔對昆山腔進行大膽改革,吸取了當時流行的余姚腔、弋陽腔、海鹽腔的特點,形成了新的聲腔,廣受歡迎。因這種腔調軟糯細膩,質感好似江南用水磨粉做的糯米湯團,故得名“水磨調”。俞平伯先生曾用制作紅木家具的工序作比:南方制作紅木家具的最后一道工序要用木賊草蘸水細細打磨,將紅木磨得細膩又溫潤,俗稱“水磨功夫”,所以水磨是一種極其精致的打磨,追求細膩、婉轉、清雅的感覺。明代沈寵綏在《度曲須知》中則形容昆曲“功深熔琢,氣無煙火,啟口輕圓,收音純細”。
品一出水磨調,如品一壇經(jīng)年溫醇的美酒,婉轉的唱詞緩緩在舞臺上流淌而出,觀眾未飲先醉。歷經(jīng)數(shù)百年的更迭,昆曲依舊在中國的水墨中,在絲竹聲樂里,在亭臺水榭上,在小橋流水間,似一朵徐徐醒來的蓮花驀然綻放,令人驚艷心動。
昆曲從內到外都美得不似人間之物,臺上人一舉手、一投足便是一道風景。昆曲的臺步如行云流水,伴著長長的水袖翻飛,演員們眼角眉梢皆是風情。如同中國的水墨山水,昆曲的舞臺也講究留白,追求雅致的意境,僅一些簡單素雅的道具就能營造出一種獨特的清韻。
講究雅致的昆曲對演員妝容和服飾的要求也極為嚴苛,妝容根據(jù)人物情緒的遞進陡轉會有所變化。此外,人物的造型、演員的身姿動作、戲文的唱腔等舒緩徐趨,自成一種雅致。
看昆曲表演如飲一杯回甘的茶,香氣徐徐,久有余甘。
生
官生:其表演特點是氣宇軒昂、舒展恢宏,帝王、高官皆為大官生,小官生所扮的角色則大多是青年為官者。
巾生:多系年輕的風流書生,一般尚未求得功名,往往是愛情故事的主角,因多戴方巾或必正巾,故得名。
鞋皮生:又名“窮生”,專門扮演窮困的年輕書生,因腳下趿拉著塌后跟的鞋,故得名。
雉尾生:指頭戴紫金冠加插兩根雉尾的小生。
旦
老旦:扮演老年婦女,兼演太監(jiān)等的男子。
正旦:扮演已婚或中年婦女,重唱工,要求嗓音寬闊剛勁,多以悲愴凄惻的表演為主。
四旦:傳統(tǒng)昆劇沒有武旦,卻有刺殺旦,需要武功技巧的戲即由刺殺旦承擔。刺殺旦簡稱“刺旦”,因“刺”與“四”同音,故得名。
五旦:所扮者基本都是年已及笄的青年女子,且多半是窈窕淑女、大家閨秀。因這類角色都身在深閨,故又稱“閨門旦”。
作旦:年幼的兒童,不分男女。
六旦:通常扮演年輕活潑、身份較五旦低的青年女子。
貼旦:所扮多為村姑貧女、丫環(huán)侍妾等,該角色天真活潑但不逾矩,這和京劇中的花旦有很大差別。
凈
大面:著紅、黑二色臉譜的男性正面形象。
白面:大多扮演反面人物,除眼紋外全臉皆涂以白粉。
邋遢白面:除面涂白粉以外,還在眼角、鼻窩等處加黑紋。所扮者大多是下三流角色,又近于插科打諢式的人物。
末
老生:所扮角色主要是正面人物中的中年男子。
末:一般扮演比同一劇中老生作用較小的中年男子。
老外:所扮角色多半是年老持重者,其扮演對象頗廣,上至朝廷重臣,下至仆役方外。
丑
副:又稱“二面”,扮演者大多是不正派的文人、奸臣、刁吏、幫閑之類的人物。
丑:因其面部白塊較小,也稱“小花臉”,所扮大多是社會地位較低或滑稽可愛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