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
詩人屈原所處的時代,是諸子百家極為活躍的戰(zhàn)國,是一個理性發(fā)達(dá)的歷史階段,其中影響最大的也許是儒家和道家。在這個中國歷史上很是特殊的時空中,諸子縱橫捭闔,辯理說難:墨家的“兼愛”和“尚賢”、儒家的“禮樂”與“仁義”、老莊的清靜無為、法家的以法治國、方士神仙家的玄思幻想、縱橫家的雄辯滔滔,構(gòu)成了一個思想鼎沸的社會格局與精神風(fēng)貌。在這個無可比擬和千載難逢的時代,將有許多人從中領(lǐng)受恩惠。
齊地神秘的方士文化與楚地詭譎的神巫文化可謂接近,它們互為補充,聲氣相通。在國與國之間時而對峙時而聯(lián)手、分分合合的角逐中,實用主義大行其道,民族生存的利益高于一切,這在相當(dāng)程度上匡正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一個政治家更需要清醒的理性,所以屈原思想與藝術(shù)的生成,恰好具備了肥沃的土壤。
就屈原的身份而言,儒家思想對其影響深重,在他的詩章中,忠君、用世的痕跡處處可見,君臣、等級、禮法和秩序,一直被遵奉和恪守。詩人像孔子一樣尊崇周公,并有最高的禮贊。在《天問》中,周公的形象比其輔佐的那個君王在道德上要高出許多,從中可以看出詩人仍舊繼承了西周的正統(tǒng)思想?!傲袚艏q躬,叔旦不嘉。何親揆發(fā),足周之命以咨嗟?”“伯昌號衰,秉鞭作牧。何令徹彼岐社,命有殷國?遷藏就岐,何能依?”(《天問》)在詩中,他強烈地懷念那個逝去的時代,贊許它的規(guī)制和道德,將其作為王權(quán)時代的典范。他認(rèn)為戰(zhàn)國時期的動蕩,特別是楚地的諸多亂象,主因就是背離了周公美好的治理傳統(tǒng)。這是詩人的理想,它與整部詩篇的浪漫主義緊密結(jié)合,在精神取向上是一致的。
治理的思路需要清晰的理性,實用主義的思維與楚地神巫精神格格不入。前者讓詩人直面現(xiàn)實的慘烈,吟哦中回蕩著強大的理性。一旦那根理性之弦在社會政治和現(xiàn)實生活中不能奏響,詩人就不可避免地陷入最痛苦的時刻。他眼中的楚懷王和頃襄王之所以踏入迷途,其實就是一種昏聵,是理性的迷失。詩人是清明透徹的,一種徹底的理性主義在支撐他,但是在表達(dá)這一切的時候,詩人卻使用了極度浪漫的手法。從審美上看,這場想象特異的茂盛生發(fā),正源于理性的根柢,它深深地扎入現(xiàn)實的土壤之中。
詩人參與政務(wù),時刻憂心社稷與民生,容不得機(jī)會主義。在他眼中,那些阻撓楚國政事的佞臣小人,卻無一不是投機(jī)者,是一群以個人利益為核心的宵小。詩人始終堅持從社稷出發(fā)思考問題,聯(lián)合與分裂、忠誠與背棄,都與國家利益緊密相系,這時候的詩人似乎一點都不浪漫。他那里沒有奇妙的幻覺,也無飄乎的夢想,更非偏執(zhí)的迷狂。正因為這些理性的貫徹和堅持,詩人才有了難以擺脫、糾纏不已的痛苦,而這一切,最后又加劇了漫無邊際的想象。詩人無法收攏思維的觸角,任它們茂長和狂舞。最緊迫的時刻,詩人似乎想抓住什么,想擁抱或拋棄。這種無法忍受的痛楚全部來自內(nèi)心,那里有一個理性的硬核,是它在時時硌傷他,使他不知所之,無所適從。
正是這種矛盾與焦慮,讓詩人不能自抑又無可奈何,因為他完全不是一個富有機(jī)心的政客,也不像一個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偉男。詩人越來越像一個迷途者,但我們知道,真正的迷途者卻是他心中懷念不已、一直牽掛的那個“美人”,即那位君王。廟堂里的爭執(zhí)糊涂一坨,完全不受理性主導(dǎo)?!拔┓螯h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dāng)】儭:霰甲咭韵群筚?,及前王之踵武。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保ā峨x騷》)后來,這些悲苦難言的回憶只能加劇詩人的痛苦,如同在迷宮里團(tuán)團(tuán)打轉(zhuǎn)、找不到出口。至此,世上大概沒有一個人會將詩人看成是可靠的實用主義者,爭名奪利、爾虞我詐的宮廷生活中,本來就不該有他的位置。他的離去是自然而然的。
詩人那些放肆的吟唱和離奇的想象,宛若一串串不斷噴吐的璀璨花束,險些將他掩埋。他不像一個果斷英武的男兒,沒有那種殺伐決斷,也沒有那種身軀體魄。似乎所有現(xiàn)實主義的人物都應(yīng)該是冰冷的,有著鋼鐵一樣的外形和毫無情感的言辭,所有表述都要陽氣十足,而不該是陰性的、憂郁的。那種抑郁的神采、多情的顧盼、綿綿不盡的訴說和無限的留戀,絕不屬于一個王國。在詩人這里,一切都有點悖反,有點乖謬。他應(yīng)該是一個被深深誤解的理性主義者,最后又因為理性的淹沒變得迷茫焦慮。
生命的終點很快逼近了,越是接近那個終點,詩人越是加重了芳草和鮮花的披掛,越是讓思維狂舞。那種不可遏制的悲涼和憤怒,連同不可思議、千奇百怪的幻想一塊兒涌來,將詩人再一次纏繞和包裹起來。他掙脫而又陷入,趨近卻又逃離,矛盾重重。時而松弛,時而緊張,急促的腳步將他引向高處,意外的發(fā)現(xiàn)帶來狂喜,一路踉蹌奔往大江。久久凝視波濤洶涌的水流,有了一個可怕的打算。只是在付諸實施的一刻,他忍住了。不能放棄的思辨和追尋仍然存留心底,那里發(fā)出一道道強光,這是理性之光,它照徹詩人,讓他變得通身明亮?!笆冷銤崮嶂诵牟豢芍^兮。知死不可讓,愿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保ā毒耪隆焉场罚?/p>
這個時候,那個生命的熾熱內(nèi)核再次活躍起來,烈焰升騰,日夜焚燒,直到詩人的軀體再也無法支撐。這個過程非?;逎坪鯖]人愿意撥開層層花草的覆蓋,去找尋那顆孤獨的、悲苦之極的靈魂。
隨著時間的推移,詩人開始煥發(fā)出一種勇氣。他不再回避自我,而是愈加強化了個體的存在。對比《詩經(jīng)》,我們會發(fā)現(xiàn)由于歌者(創(chuàng)作者)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詩三百”的客觀性與群體性要遠(yuǎn)遠(yuǎn)大于《楚辭》。《詩經(jīng)》的基本主體“風(fēng)”是民間創(chuàng)造,是眾手合成,而《楚辭》的主體卻由屈原等個體創(chuàng)造?!霸娙佟钡哪承┢码m然也凸顯了個人性,但就總體看,這聲音遠(yuǎn)不夠昂揚,而作為群聲卻是那樣地渾厚和強烈?!对娊?jīng)》中單獨的聲音,很容易被淹沒。這既有歌者的不同,又有時代的特質(zhì)。
屈原的抒情是對自我的全方位加強,這種毫不猶豫的大膽放言、吟唱,開拓了后來抒情詩的音域,甚至成為中國自由詩的源頭。一再言說自我、強調(diào)自我、突出自我,這是對客觀世界的一次次大聲傾訴,成為中國個人抒情詩的發(fā)端。至于更后來,比如現(xiàn)代自由詩的狂妄和放肆,卻導(dǎo)致它走向了畸形。個性的張揚一旦離開誠摯與淳樸,離開那種沉迷與尋覓的氣質(zhì),就會變得虛空無力,不再可愛。其驕狂之氣會拒人于千里之外,成為一種極不自信的嚎吼,背后仍然是一個渺小的我。另外還有一種“抒情”,其作用不過是一種外部修飾,實際上是對廟堂或強勢的依附,是幫閑者的歡歌和呼號,說到底不過是對利益的追逐。這類阿諛的頌詞沒有什么價值,不僅沒有真正的個人性,而且連個人所匯入的那個群聲都是虛妄的存在。因為缺乏個體靈魂的群聲是虛擬的,無法構(gòu)成生命的千姿百態(tài)。一片深廣無邊的心靈的海洋消失了,我們所能夠感受和記憶的,只不過是一群廟堂拉拉隊,是它制造的時代噪音,而不是歌唱。
屈原是一位遺世獨立者,他從群聲中走出,從廟堂中走出,進(jìn)而又從楚國大地上那些縱橫交織的民間吟唱中走出。經(jīng)過一場浩大遙邈的跋涉、穿行,他的歌聲變得有些蒼涼,但雄渾有力,心中涌動的源泉更加激越,因為這一路的潤澤和吸納給了他力量和勇氣。這時候他甚至有些孤注一擲的孟浪和生猛,將原來的憂慮和牽掛拋置一旁,自顧自地向前走去,目不斜視,只認(rèn)準(zhǔn)一個方向,吐出一串心聲,把看到、聽到和想到的都收入思想的囊夾,釀造之后又如數(shù)傾出。只有這個時刻,詩人才真正地由軟弱變強悍,由宮墻內(nèi)一介不見陽光的文臣,變成了大地上櫛風(fēng)沐雨的奔走者,變聲變調(diào),聲音趨于粗獷。他甚至嘗試著學(xué)習(xí)楚地各個角落里的聲音,從祭祀的歌唱中借取詞匯和音調(diào)。這時詩人的吟唱又混同、交織了自身生發(fā)的暢想,伴隨腳步越走越遠(yuǎn),終于走出了大山,走出了人群?!叭氩谎再獬霾晦o,乘回風(fēng)兮載云旗。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保ā毒鸥琛ど偎久罚?/p>
他獨立于曠野,仰望星空,在呼呼作響的風(fēng)中發(fā)出自己的聲音。由于變成了獨立的個體,各種各樣陳舊的法度與規(guī)束悉數(shù)退卻,心中的羈絆迅速解脫,詩人像一個不管不顧的思想的赤裸者,完全自由自在了。他將幻想和現(xiàn)實相糅,那些現(xiàn)成的旋律一會兒將他圍裹,一會兒又被他撕碎,我者與他者組合,心靈與肉體交接,客觀與主觀、夢想與幻覺,就這樣拼接連綴,無窮無盡。詩人的夢囈無所節(jié)制,做出一些遠(yuǎn)超預(yù)期的動作:有時候在突然冷肅和清晰切近的打量中喃喃自語,以至于驚住;這之后的停頓又換來更加瘋狂的幻想,沒有什么邊界,吐露的言辭如披掛的花兒一樣芬芳、華麗,又像腳下的巖石一樣堅硬。有一些傾訴記不清是來自幻覺還是來自轉(zhuǎn)告,或是內(nèi)心久久徘徊的不吐不快,它們糾纏、堆積,脫口而出。有時候是一些纖細(xì)、柔和、委婉的歌吟,這時詩人的心情爛漫而柔軟,雙眼迷蒙,宛若一個純潔的嬰兒,沉浸在一種心緒之中,感受著往昔的全部呵護(hù)。
那是來自親情、愛人,特別是母親的懷抱。淚水奪眶而出,親情漸漸逝去,眼前出現(xiàn)了那個“美人”,“美人”贊許地看著他。權(quán)力散發(fā)的魅力實在令人著迷,詩人再一次被吸引過去,陶醉于無所不在的廟堂的恩澤中。這是一種閃爍著浮華和高貴的色澤,但他知道在其褶縫和陰暗的背面,卻是冰冷和污濁。那里沒有一點潔凈與溫暖,全是骯臟和殘忍。于是詩人轉(zhuǎn)向澄澈明亮的天空,看悠悠白云。夜幕降臨,星斗像閃爍的寶石綴滿紫藍(lán)色的蒼穹,他尋找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那幾顆,與之久久對視,然后開始一場亙古難逢的大聲追問,這就是《天問》。問天,問地,問變幻莫測的世事,問國家興亡,問社稷前路,問偶然和必然,問族群、廟堂、個人,問他們的命運為何不同,又為何交織一體?
“鯀何所營?禹何所成?康回馮怒,地何故以東南傾?九州安錯?川谷何洿?”“燭龍何照?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石林?何獸能言?”(《天問》)從神山昆侖到大河源頭,從共工撞山到禹的勝利。燭龍的眼睛灼灼發(fā)光,太陽等待升起,日落之處的大樹發(fā)出逼人的光芒。哪里有長成樹林的石頭?哪里有會說話的野獸?這些思維不停地纏繞,讓他困頓,又讓他快慰。他感到極為疲憊時,又想到了傳說中的那個不死之國。它在何方?那個國度里定居著一個巨人,他是一位看守,因為那里有神奇的植物,吐放璀璨之花。一條能夠吞下大象的巨蛇,它的身子有多大?滔滔不息的黑水之地,染黑了人的手腳。傳說青鳥居住三危山,那里有長壽不死者,那個地方的生命沒有邊界,所以同樣是一種可怕的境遇。在這個時刻,詩人獲取了真正屬于自己的權(quán)利,可以藐視君王,藐視社稷。他背向它們,遙望更大的世界。一個人和這個世界建立了聯(lián)系,用歌聲回應(yīng)一切,這才稱得上是一個大歌者。
讓我們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一些人到底為何而來?他們或許是一些使者、一些歌者,來到這個世界只為了留下自己的聲音。對于這些,我們似乎能夠感受,但更多的時候又陷入迷茫。那些身影讓我們迷茫、言行讓我們迷茫,其生命軌跡讓人感到陣陣心驚。這些歌者和使者面目不同,踏上的路徑不同,與這個世界構(gòu)成了獨特的關(guān)系。有時他們被人厭棄,令人恐懼不安,因為他們觸動了死水一般的生活;更多的時候他們令人振奮、激揚。這是一些勇者,不顧個人安危,向群體挑戰(zhàn),也向自己挑戰(zhàn)。他們總是腳步匆匆地從乙地奔向甲地,無論中間橫亙著多少激流險灘和崇山峻嶺,都不曾畏懼和退卻。他們忘記了世俗物利,也忘記了周邊危難,一意孤行地奔赴目標(biāo)。
關(guān)于那個目標(biāo),我們陌生而懼怕,對這些人的行為既感到不解又充滿同情。他們行走在憐憫的目光里,直到不出所料地?zé)M自己,消失在世界的深處。是的,他們的一生可以說是燃燒的一生,這熱量就來自單薄的身軀內(nèi)部,它們在那兒聚集,然后化成不可思議的火焰,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在風(fēng)中發(fā)出獵獵響聲,令人不敢正視。
這些人到底由誰派遣而來?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我們大致知道他們奔往的方向,知道他們的結(jié)局。當(dāng)然這只是表象,他們真正投向哪里仍然是個謎團(tuán),就像他們的來處一樣永不得知。他們進(jìn)行一場場忘我的言說,講得口干舌燥,聽者卻一片茫然?;蛘吒揪蜎]有聽者,他們只對著浩瀚的天空和蒼蒼大地疾呼,想用聲音刺穿蒼穹,與彼岸達(dá)成共識。我們偶爾看到具體的沖撞者,他們的軀體并不偉岸,卻個個勇猛無比。這些執(zhí)拗的斗士不顧一切地揪住他們的對手,與其說是用身軀,還不如說是用他們不屈的靈魂,展開了難以取勝的博弈。結(jié)局不出所料,就是他們遍體鱗傷倒在泥土上,閃動著沒有信任、只有仇恨的目光。他們作為失敗者喘息著恢復(fù)力氣,準(zhǔn)備再次站起。對他們而言沒有勝敗的權(quán)衡,仿佛生來就是為了搏斗。
詩人屈原出身顯赫,是楚國皇族世家,血脈高貴,曾擔(dān)任三閭大夫,掌管楚國三個大姓的宗族事務(wù)。而俄國的別林斯基來自邊遠(yuǎn)鄉(xiāng)村,荷蘭的梵高來自一個平民之家。雖然這些特異的生命都非常具體地各有來處,這來處似乎只是一種簡單而不重要的世俗遮掩,只用命運的霧幔稍稍掩飾了一下而已?;蛟S他們的來路更為難測和悠長,令人無法追溯。因為僅僅根據(jù)來路去進(jìn)行判斷,就無法鑒定和猜測他們令人震驚的行為、他們的創(chuàng)造與表達(dá),以及他們奮不顧身的勇氣。那些驚心動魄的創(chuàng)造物和伴隨這個過程所產(chǎn)生的一切神奇,總是讓我們不敢相信。
他們眼中的世界與我們看到的完全不同。比如梵高畫筆下的呈現(xiàn):星星碩大、熾熱,不停地旋轉(zhuǎn)和燃燒;向日葵仿佛一片狂舞的金黃烈焰,像巨大的眼睛一樣盯視過來。他畫的絲柏像沖向天空的煙柱,像巨人風(fēng)中飛舞的油黑濃亮的長發(fā),其強大的生命力顯赫存在,傲視四野,深深地感召和打動人心。屈原仰頸遙望,視野中的天空與梵高又何其相似,所以才會有那么多痛徹心扉的追問。他沿江河而下,吟唱不止,形同癡人,訴說的內(nèi)容斑駁蕪雜,時而曼妙如畫,時而凄厲震耳。當(dāng)年別林斯基在朋友的描繪下,其形象令人瞠目:沒有血色的嘴唇因為忘情激辯而不停地抽動,最后用盡生命的全部力量,以至于氣絕倒地。這只是一次關(guān)于文學(xué)與藝術(shù)的普通爭辯,可對他來說,就像戰(zhàn)場一樣不可后退和逃脫,不由得勇士般撲上去廝殺,欲將對手撕個粉碎。
就是這樣的生命,他們來了,他們參與了,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從此再無他們的聲氣與身影。是的,好像如此。然而,即便隔開了一個世紀(jì)或更長的時間,人們?nèi)匀荒軓暮诎档奶炷槐澈舐牭綕L滾的雷聲。“薄暮雷電,歸何憂?”(《天問》)這是他們的開場白,接著一個個身影出現(xiàn)了,我們的視網(wǎng)上將閃動這些人的形象:原來他們永遠(yuǎn)不會消失。
古今中外的這類人物可以一個個歷數(shù)下去,從屈原到別林斯基,從唐朝的李白、杜甫,到法國的蘭波和美國的惠特曼?!凹撅L(fēng)”一樣的蘭波,這位法國象征主義詩歌的代表人物,這位“通靈者”,更像是來自靈界的使者,不承擔(dān)俗世意義上的任何使命?;萏芈鳛槊绹攀兰o(jì)的杰出詩人,只上過六年學(xué),是一個印刷工人,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強悍無匹的歌聲。還有那個在戰(zhàn)斗中死去的英國詩人拜倫,天生殘疾。這些人無一例外地肩負(fù)著特殊使命,激情萬丈,在這個世界上焚毀自己,化為一束絢麗繽紛的煙火。對普通人而言他們怪異極了,所以這些人的世俗身份并不重要,可以是屈原、拜倫這樣的貴族出身、廟堂人物,也可以是一個大山縫隙中的伐木者、印刷廠的學(xué)徒工,或直接就是一個流浪漢。外在的形貌和身份一樣,只是一層淺淺的遮擋。
時間的智慧幫助我們洞悉這其中的隱秘,我們驚懼、好奇地打量他們,一個個辨識他們的面目。可是最終仍無法化解我們心中的迷霧,不知道這些神秘的使者和歌者到底為何而來,又為何無一例外地匆匆離去?是的,這個世界由于他們的一次穿行而變得完全不同了,他們在平庸寂寞的荒漠里一聲長嘯,才讓我們沒有昏昏睡去,從麻木混沌中醒來,大睜雙眼,然后開始有生氣的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