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楓
出生在呼和浩特(以下簡稱“呼市”)的我,總覺得呼市有一種獨特的味道,雖然說不出這種“味道”到底是什么,到底和其他城市有什么不同,但每每在半夢半醒之間,恍惚間有“天蒼蒼野茫?!贝笄嗌较绿鞖怅庩幊脸恋母杏X,又仿佛看到王維在“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下立于斜陽的背影,以及那藍天白云閃回的一瞥。這些感覺都稀里嘩啦地碎成記憶的碎片,讓那種味道強烈地沖擊著各個感覺器官,形成一種非常奇妙的夢境體驗,特別真實,醒來卻把握不住。
蒙漢交融
今年夏天,我利用年假帶著小孩兒回呼市看一百歲的太爺爺。不知是因為有了孩子,還是因為太久沒有回來,車快近集寧的時候,天越來越高、越來越藍,我突然有了一種預感,這一次這種味道會“浮出水面”。
呼市的大街乍一看,和全國其他的城市沒什么區(qū)別,也就是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不過你慢慢地走,細細地看,就會發(fā)現(xiàn)一處非常特別的地方:無論是多大的酒店商場,也無論是多小的門臉店鋪,名字都有兩行,一行是漢字,一行是蒙文。真的是無一例外,那種一致,仿佛是一種性格,干凈果斷。最絕的是,有一間茶吧,名字叫作“母親深遠的愛”,那下面的蒙文卻只有一個字符!
蒙古帝國崛起之初,并沒有文字,于是將結繩記事用于軍令的傳達。我有些調皮地想,如果有一個繩套松了,是不是一次進攻就變成了撤退呢?所以,后來成吉思汗命令塔塔統(tǒng)阿根據(jù)維文創(chuàng)立了蒙文,大體上就是今天我們見到的蒙古文字。
別看這小小的蒙文字符,牌匾上有,餐桌上也有,書店里有,酒吧里也有。漸漸地,它開始一個個的融化,在藍色的晚風里融化,化成一種暗流將你圍繞,讓你走進博物館,走進展覽室,走進蒙古包,開始體驗塞外獨特的味道。
沒錯,這里就是塞外。蘇東坡曾有詞說:“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碧K東坡在“親射虎,看孫郎”后迎風舉杯,望著遠方,那里白馬正在嘯著西風,那里有一處地方叫作云中。而云中現(xiàn)在就在你腳下,用那站立如舞者的字符淺吟低唱。先秦時期,趙武靈王在這一帶設云中郡。后來歷朝歷代,這里主要是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活動范圍,不過呼和浩特建城是在明朝。
評書中,說書先生檀板一拍,昂揚起伏,氣勢如虹,燕王掃北那是怎樣地蕩氣回腸。不過歷史上,燕王朱棣雖然掃除異己,奪取了皇位,但是卻沒有真正實現(xiàn)掃北的宏愿,北方邊患并沒有徹底解決。明朝有個政策是嚴重失誤的,就是禁止北方邊境蒙漢貿易。曾經發(fā)動土木堡之變的也先的后裔俺答汗,因多次要求開放朝貢貿易遭到明朝朝廷的拒絕,于是發(fā)動了戰(zhàn)爭,兵圍北京,后經過幾次戰(zhàn)爭與和談,明朝封俺答汗為順義王,并開放11處貿易口岸,當?shù)孛蓾h百姓得到了實惠。
內斂豪情
晨光初現(xiàn),站在街口,仿佛哪里有馬頭琴響起。高處,老博物館上的雕塑駿馬此時正一點點褪去紅光。馬的形象在呼市隨處可見,正如摔跤的漢子和拉弓的射手。就是這點點滴滴的彪悍,讓我們神思流轉。
古代蒙古人寬和,但卻善武。血脈傳承,如風如水,沿著草原,沿著蒙古包,沿著炊煙,繞過城市的摩登,流在今天呼市人的性格之中。多年前,父親一位南方的朋友曾感嘆地說:呼市民風尚武??!他說,當時想看打架,只要在街邊站10分鐘,就可以看見。那時的人們剛剛經歷十年動蕩,內心焦躁,沾火就著。那么,今天呢?
穿過大街、走過小巷,在呼市的夏日里走過上午、走過正午、走進午后,感受到更多的是樹蔭下的涼風和人們的微笑。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一派祥和。一位快遞小哥疾馳而過,還不忘沖著我蹣跚學步的孩子舉手招呼,“嗨”,小孩兒也舉起小手回應著。午后閑適的陽光,透過樹葉在方磚和小草上跳躍,仿佛要捕捉地上匆忙的螞蟻。也許那血脈中尚武的精神已經褪去了武力的色彩,化為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推動這座城市繁榮地發(fā)展著,和諧地發(fā)展著,“可愛”地發(fā)展著。
這座可愛的城市,最初,正是我們剛才提到的俺答汗創(chuàng)立的。不過,俺答汗只是名義上的創(chuàng)立者,真正的創(chuàng)立者是他的夫人鐘金哈屯,也就是百姓們說的“三娘子”。三娘子可謂當時草原上的巾幗英雄,在她執(zhí)政期間,蒙漢休戰(zhàn),邊貿昌隆,歸化城拔地而起。正因為三娘子,老百姓們也親切地稱歸化為“三娘子城”。
后來又在距舊城兩公里多的地方建立了名為綏遠的新城。今天,到了呼和浩特,問起當?shù)厝耍紩湍闾岬叫鲁呛团f城。掩藏在城市的鱗次櫛比的樓房中,新城有將軍衙署,舊城有大召,可以讓你感受到遙遠歷史的痕跡。你若想看呼市的藍天,最好站在大召寺的院子里,就著周圍飄揚的蒙藏文經幡,做久久地凝望。那時,也許你會聽到工匠們砌壘城墻時的聲音,穿過時間隧道,傳到你聽慣現(xiàn)代聲音的耳朵里。
塞外古今
據(jù)說,在建設歸化城時,由于當時邊貿交易還未完全開放,草原上雖然有的是牛羊肉,可是卻沒有鐵鍋。這么多的建筑工人,吃飯成了問題。當時負責伙食的人突發(fā)奇想,用扁平的石頭夾住面,放在火上烘烤,烤好后就著牛肉,吃到嘴里不但軟硬適度噴香可口,而且非常經餓,這種面餅流傳到現(xiàn)在便是呼市的名吃“焙子”。
說起呼市的名吃,除了手把肉、奶豆腐、奶茶、焙子等草原風味之外,還有一種“走西口”的味道。比如莜面、燴菜,那是帶有濃重山西風味的美食。清末到民國年間,山西很多人為了生活,冒險向西北出殺虎口,進入塞外,在大漠風煙之地安身立命。所以在今天的呼市,不但可以吃到帶有山西風味的美食,而且聽到的呼市話也與山西話非常接近。“干甚呢?”人們互相問候著,意思就是,你干什么呢?!吧酢边@字用起來那么豪氣,每次聽到,我都在想象中幻化出那手持扁鏟的魯智深大喝一聲:“作甚!”
呼市舌尖上的味道,散落在城市每一個角落,舊城的小巷里有,新城的街邊也有,二環(huán)以外的城市新區(qū)也有。驅車在二環(huán)以東的路上行駛,恍若來到了歐洲的小城,到處點綴著花團,到處鋪陳著綠樹,紅黃色的小樓掩映其間;而高高的住宅樓也并不突兀,它們在最適合的地方,用深咖啡色和暗紅色演繹著現(xiàn)代風韻。在這樣的圈子里,老呼市的味道竟然也隨處“可見”。
清晨,來到城市新區(qū)的一處燒麥館,坐在暗紅色的長條凳上,點二兩燒麥,要一壺免費的磚茶,看著窗外各族人群來來往往。那濃濃的茶香伴著水汽裊裊升起,在空中用力攥成一個拳頭,用看不見的力量,砸實那些看似零散的呼市的味道:一下一下,將蒙文與漢字、山西與塞外、武力與和平、內斂與豪情,一下一下砸進像花朵一樣的燒麥里;一下一下,將藍天與白云、歷史與摩登、風與遠方,一下一下砸進我們幸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