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楓
張充和,1914年生于上海。祖籍合肥,教育家張武齡的四女。張充和在隨夫君赴美后的50多年里,在哈佛、耶魯?shù)?0多所大學(xué)執(zhí)教,傳授書法和昆曲,為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默默地耕耘了一生。張充和被譽為 “最后的閨秀”,她詩書畫曲樣樣精通。2005年秋,張充和到北京舉辦個人書畫展,《南方周末》以《張充和:世間這樣的老太太不會再有》為題,做長篇報道。
張充和自幼在合肥的祖母家接受傳統(tǒng)教育,4歲會背詩,6歲識字,能誦《三字經(jīng)》《千字文》。家塾授課每日早上8點至下午5點,中間一小時午餐。除重大節(jié)日外,每10天放假半天。張充和如是10年,閉門苦讀《史記》《漢書》《左傳》《詩經(jīng)》等典籍。
張充和9歲時,由吳昌碩弟子、精于楚器研究的考古學(xué)家朱謨欽(拜石)先生指導(dǎo),學(xué)習(xí)古文和書法,后師從沈尹默先生學(xué)書法。張充和書法格調(diào)極高,四體皆擅,尤精于小楷。董橋說張充和的“毛筆小楷漂亮得可下酒,難得極了”。董橋看到《張充和小楷》上的隸書對聯(lián):“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如此評價:“聯(lián)好字好,確是神品!”
16歲時,張充和回到蘇州。在家庭的教育和周邊文化環(huán)境的熏陶下,張充和長于昆曲,通音律,能度曲,每有佳作,輒以玉笛吹奏。當年主演《游園驚夢》,轟動重慶文化界。張充和還工詩詞,其詩被沈尹默先生評為“詞旨清新,無纖毫俗塵”。與她唱和者,常為一時之選。
1940年,張充和轉(zhuǎn)往重慶,任職教育部音樂教育委員會。張充和的才華給同時代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梁實秋提到過:“張充和女士多才多藝,由我出面邀請,會同編譯館的姜作棟先生,合演一出《刺虎》,唱做之佳,至今令人不能忘。在這一出戲之前,墊一段對口相聲。這是老舍自告奮勇,蒙他選中了我做搭檔。”
張充和嫁給傅漢思,還得從沈從文說起。1948年3月,在北大西語系任教的傅漢思由金堤介紹,認識了沈從文。這個德裔猶太人對中國的一切都感興趣,他想學(xué)習(xí)北京話,就跟沈從文的兩個兒子龍朱(小名小龍)、虎雛(小名小虎)一起玩。來沈家的次數(shù)多了,自然認識了在沈家住的張充和。在傅漢思的回憶中:“過不久,沈從文以為我對充和比對他更感興趣。從那以后,我到他家,他就不再多同我談話了,馬上就叫充和,讓我們單獨在一起。”
兩人戀愛了,連沈家的孩子都看得出來。小虎注意到張充和同傅漢思很要好了,一看到他們就嚷嚷:“四姨傅伯伯。”他故意把句子斷得讓人弄不清到底是“四姨,傅伯伯”還是“四姨父,伯伯?!贝藭r,傅漢思也跟著張充和叫沈太太“三姐”,兩人在沈家一起吃飯。
1948年11月19日,他們舉行了一個中西結(jié)合的婚禮,美國基督教的牧師和美國駐北平領(lǐng)事館的副領(lǐng)事到場證婚。
三天后,傅漢思在給父母的家書里寫道:“我們前天結(jié)婚了,非??鞓?。”他說,儀式雖是基督教的,但采用中國慣例,新娘新郎在結(jié)婚證書上蓋章,表示他們堅定的決心。
兩個月后,她隨他赴美,離開了中國。
他們先定居在加州的伯克利,后來又移居到康涅狄格州的北港,傅漢思入了耶魯大學(xué)教授中國詩詞,而她去了耶魯大學(xué)講授中國書法和昆曲。
她決意要在耶魯將中國文化傳揚開來,盡管這是很艱難的一件事,美國學(xué)生把中國書法當成畫畫,對昆曲唱的什么故事都弄不清楚,但她并不灰心。
沒有笛師,她便先將笛音錄好,以備唱時放送;沒有搭檔,她培養(yǎng)自己的小女兒跟自己學(xué)昆曲。
女兒愛瑪經(jīng)她調(diào)教,9歲的時候便能登臺演出。母女二人站在耶魯?shù)奈枧_上,都穿著旗袍,母親清麗雅致,而混血兒的女兒可愛如洋娃娃,悠悠的笛聲和唱詞相配合,就算再不懂中國文化的學(xué)生亦為之陶醉。
她的努力漸漸匯積成河,許多年后,她播下的昆曲種子終于發(fā)芽,她的四位高徒,在促成昆曲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人類口頭和非物質(zhì)遺產(chǎn)代表作”一事上,立下了汗馬功勞。
娶了這樣的妻子,傅漢思也在中國文化研究的路上越走越遠。他參加了中國《二十四史》的英譯工作,為德國版的《世界歷史》撰寫了中國中古史,他還和她合作完成了《書譜》《續(xù)書譜》的英譯本。當時光悄然流逝,當年在北平沈家大院里學(xué)北平話的西方男子,成長為有名的漢學(xué)家,為中美文化交流做出卓越貢獻。
再回國已是許多年后。1986年,湯顯祖逝世三百七十周年的紀念活動上,她和大姐元和合唱了一曲《游園驚夢》,此時她已是古稀老人,可她的劇照被俞平伯稱為“最蘊藉的一張”。
2004年,她的書畫展和一系列關(guān)于她的書出版,讓“張充和”這個名字再次被大眾熟知。她在大洋彼岸看到鋪天蓋地的贊譽,只是淡淡一笑。這么多年,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她還保留著骨子里的中國情調(diào),穿旗袍,每日臨帖3小時。在她那西式的花園里,一側(cè)種著北美人家最常見的玫瑰花,一側(cè)卻種著牡丹和竹——兩種中國畫家筆下最常見的植物。即使在西方,她也不曾改變過,而傅漢思用了一輩子的時間,努力融入她雅致的東方世界。
傅漢思已經(jīng)去世了。他沒有給她其他東西,只有一段生活?,F(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