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軍航/陜西理工大學文學院
古今字本是傳統(tǒng)訓詁學術語,最早出現(xiàn)在東漢鄭玄對“三禮”的注釋中。
訓詁學的古今字以釋義為目的,通過用后代通用正字的標注來掃清閱讀障礙,方便后人閱讀和理解,因而訓詁學家在注解古書時,僅僅根據(jù)“以今釋古”的原則,用注釋時代的當用正字來解釋古書上的字,而并不考慮除卻古今先后用字的不同外,兩個字之間在文字學上的性質(zhì)和內(nèi)在關系。因而是一種以詞為著眼點,從用字角度所講的古今字。比如:
《漢書·食貨志》:“猶未足以澹其欲也?!鳖亷煿抛ⅲ骸板?,古贍字也?!薄板!钡谋玖x是水搖貌,《說文解字》:“澹,水搖也?!苯鑱肀硎緷M足義,但是古代表示滿足意義的當用字“贍”,卻是漢代以后才出現(xiàn)的。
而從當今文字學上來說,則是“把古今字的范圍規(guī)定為在某個意義上先后產(chǎn)生的字形不同但又有聯(lián)系的字。先產(chǎn)生的為古字,后產(chǎn)生的為今字?!币蚨淖謱W意義上的古今字是以字為著眼點,分化造字所形成的。如:它—蛇益—溢。
由此可見,訓詁學與文字學對古今字的界定名同實異,因此也影響了古今字和通假字的劃分。比如本有專造字A,后改借B字的現(xiàn)象,A、B兩字沒有分化與被分化的關系,常常陷入古今字和通假字的糾紛地帶。
通假是指不使用某個詞本來的專造字或?qū)S眉俳枳郑ソ栌昧硪粋€字來表示該詞,也可以看做是一種“別字”。但是有的觀點,比如裘錫圭先生在《文字學概要》中說:“本有本字的假借是典型的通假現(xiàn)象”,就籠統(tǒng)的把“正字不廢,在通常情況下還是寫正字”的臨時性假借,與本有其字,卻久假不歸的兩種假借現(xiàn)象都當做通假,而不進行細致區(qū)分。如:
《孟子·梁惠王上》: “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敝小盁o”是“不要”的意思,是“毋”的假借字。
《說文》中解釋“彊”: “弓有力也?!币隇榉灿辛χQ,“強”: “蚚也?!?,段注: “叚借為強弱之強?!笨梢姟皬姟笔潜咀帧皬櫋钡募俳枳帧?/p>
按照裘錫圭的觀點,以上兩種情況都是“本有本字的假借”,屬于通假,但是它們明顯不屬于同一種性質(zhì),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我們認為應該分開討論,才能進一步明確通假字與古今字的區(qū)別。
還有人認為通假和假借無需區(qū)分?!八^‘假借’與‘通假’并沒有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功能”“我們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強調(diào)‘假借’與‘假’的區(qū)別,還是統(tǒng)稱為‘假借’為宜?!边@種觀點將不同性質(zhì)的假借與通假混為一談,所以也就混淆了由假借引起的古今字和通假字。
首先,不論是從訓詁學還是文字學的定義角度,我們起碼可以確定古今字的“古字”和“今字”必然是一先一后出現(xiàn)的。而所謂通假字,在它產(chǎn)生時,該時代的當用正字也必然已經(jīng)存在,所以通假字的出現(xiàn)時間必然在當用正字的出現(xiàn)時間之后。由此可知,古今字“古字”和“今字”,通假字的當用正字和通假字,都同樣存在使用時間的先后之分。
其次,古今字的“古字”和“今字”并不是立時被替代的關系,在“今字”出現(xiàn)后,“古字”不可能立刻退出使用領域,從“今字”投入使用到完全替代“古字”獲得常規(guī)用字資格,有一個交接過渡的歷史過程。那么從共時角度看,“今字”尚未完全替代“古字”的過程中,這段同時使用、“今”“古”并存局面,這與通假字十分相似,通假字和“本字”也是同時并存、交替使用的,所以從這個角度看,古今字和通假字也存在相似之處,但是我們要透過表面深入其本質(zhì),對古今字和通假字的范圍進行劃分。
古今字的古字既可能是專造字也可以能是假借字,同理今字可能是專造字也可能是專用假借字。例如“不”字甲骨文時代就有了,先秦文獻中借來表示花萼意義,《詩經(jīng)·小雅·常棣》:“常棣之花,萼不韡韡?!本渲薪琛安弧北硎净ㄝ啵髞聿帕碓毂咀帧皷础?,用來專門表示花萼義,就屬于先借后造的情況。
而雖然通假字必然是假借字,但是通假字對應的“本字”卻既有可能是專造字也可能是假借字。這樣的一詞異字現(xiàn)象也對古今字和通假字的造成干擾。
鑒于以上情況,想徹底區(qū)分古今字與通假字就不僅需要從歷時和共時角度進行考察,更要從兩者本質(zhì)上加以把握。
在古今字和通假字容易混淆的共時階段,我們將同時記錄一個詞的兩個字,大致歸納為四種情況:第一:專造字A、分化字B;第二:假借字A、分化字B;第三:專造字A、假借字B;第四:假借字A、假借字B。
其中第三、四種情況中,既可能是古今字也可能是通假字,需要詳細探討。
首先,如果后代的通行正字是專造字A,而假借字B從未取得過通行正字的資格,就說明A 始終是通行正字,而假借字B只是臨時借用,或者說是“別字”,這即是典型的通假字,也是最常見的通假字。
其次,如果后代的通行正字是專造字A,而歷史上假借字B曾經(jīng)取得過通行正字的地位,存在用B單獨表示該詞的歷史階段,說明A是后造的,那么假借字B和后造字A應該是古今字的關系。但是如果像這樣專造字和假借字沒有字形上的聯(lián)系,又很難確定使用時間的先后時,最少可以說明假借字B的使用時間不會比專造字A的使用時間早,況且專造字A是的后代通行正字,而假借字B始終 是臨時性的假借,所以應該看做通假字。
最后,如果后代的通用正字的假借字B,說明這個后來借用的字取代了原本專造字A的全部或者某一部分職能,已經(jīng)取得了通用正字地位,那么顯然后代專用假借字與前代專造字是古今字的關系而非通假字,之所以容易發(fā)生混淆是因為兩者正處于記詞職能的轉(zhuǎn)移與交接階段,今字尚未完全替代古字,因而古字仍被使用。
首先,如果假借字A和假借字B開始使用的時間分不出先后,那么我們認為在后代取得通行正字資格的那個字為本字,未成為通行正字的那個字為通假字。因為在前代,兩字的任意一字都沒有曾單獨使用的證據(jù),而在兩字同時使用的階段過去后,其中一字已經(jīng)在使用過程中被拋棄,不再用來表示該義,因此應作為通假字來理解。如:
“祗”通“只”表示僅僅,雖然起初兩個字都是假借字,但是“只”在后代成為了通行正字,因此“祗”便成了通假字。
其次,如果假借字A和假借字B開始使用的時間分得出先后,且A在B先,在記錄同一個詞時,假借字A是前代的常規(guī)用字,后來假借字B取代A成為后代的常規(guī)用字,那么兩者是一對古今字的關系。比如:
表示第二人稱的原來為假借字“女”,后來改借“汝”,“女”與“汝”都是假借字,但是它們分別取得了前后兩個時期的通行正字地位,所以應為古今字。
而如果假借字A和假借字B開始使用的時間分得出先后,且A在B先,但是在記錄同一個詞時,假借字A是前代的常規(guī)用字,后來假借字B的出現(xiàn)并未取代A成為后代的常規(guī)用字,說明A仍然是后代的常規(guī)用字,那么顯然假借字B只是后代出現(xiàn)的一個臨時性假借字,應該歸為通假字。
至此,兩字同記一詞的情況已經(jīng)討論完畢,已經(jīng)可以對古今字和通假字進行一個比較明確的區(qū)分。在探究兩者的分界問題時我們要注意:首先從兩者的本質(zhì),是對兩者進行范圍限定的基礎。其次,一個字是否取得過常規(guī)用字的地位,對判斷該字性質(zhì)的十分重要。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古今字和通假字的區(qū)分應從其性質(zhì)出發(fā),詳細討論,而不應籠統(tǒng)概括,造成學術研究過程中的概念混亂,進而影響研究的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