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俊厚
這是秋后豐收的場景。在高高的
打谷場上,野煙四散,村人聚攏,
忽明忽暗的火堆周圍,彌散出燒土豆的香氣。
那時,我的村子還罩拂在大集體的光環(huán)下,
山頭狀的谷垛圍攏著嬉笑和諢話,
烽火戲諸侯的游戲,一直持續(xù)到二十世紀(jì)
七十年代后期。每到那時的午后,藍(lán)天如鏡,
秋風(fēng)徐徐過境。揚(yáng)場手們
舞動著木掀,將一道道金色的閃電
拋向半空。他們的女人們,用新鮮的秸稈,
點(diǎn)燃一堆篝火,煨熟渾圓而肥碩的土豆,
唯有在打谷日,全村人才能吃到的盛餐。
一群人仿佛遠(yuǎn)古的猴子,在爭食,火中取栗,
再苦的日子,也會爆出幸福而爽朗的笑聲。
時隔四十年,打谷場空了,村莊空了,
人心的荒草一直蔓延到城郊的各個部位。
高高的打谷場上,碌碡泛著青光,像一尊神獸
蹲守在那里。遠(yuǎn)天上,星星浩瀚。村子里,燈火寥寥。
夜風(fēng)幽幽地,吹了一年又一年
在我身后,一大片土地,日益淪陷
樹木在不斷拔高,遮天蔽日。我的村子
隱藏其中
我在登高。連綿的土黃色,夾在翠綠中間
繼續(xù)往低處看,牛,羊,雞,豬,和一個個
親人,都是棋盤上的黑點(diǎn),他們被操縱者搬來搬去
眾生熙熙攘攘,而天地空曠遼遠(yuǎn)
人間是這樣,神界也是這樣
我寧愿忽略佛祖和上帝。常常去看渺小的部分
只因我的眼里有風(fēng)暴,雷雨和閃電
只因我一直在土地上行走,從未脫離人間
夜晚,我?guī)е⒆觽償?shù)星星。一顆,兩顆
由極差R的大小可知:在各因素選定的范圍內(nèi),影響鐵溶出的各因素主次關(guān)系為:溶出時間>攪拌強(qiáng)度>液固比>溶出溫度。
三顆。數(shù)著,數(shù)著,一顆星星忽然
拖著長長的尾巴,滑出天外
孩子瞪大星星般的眼晴,切切地問
那顆星星,為什么要離開天空?
“她可能要去找媽媽呀!”
“那,她的媽媽不在天上嗎?”我無言以對
月色如練。夢中,我飛到天上。那么多星星
那么多星星的媽媽,她們依偎著,輝映著
我看到,其中的一顆,那么亮那么像我的父親
我剛想伸手,夢醒了??茨谴巴馍铄涞囊箍?/p>
星星一直住在天上
所有的聲音在此時都靜了下來
只有月光流動的聲音,若有若無
只有牛羊反芻的聲音,緩慢而有序地咀嚼著
黑暗的部分
只有蟲蟻翻土的聲音,雷鳴般挖掘古墳
只有樹葉磨擦樹葉的聲音,像一對戀人,低低地呢喃
只有禾苗拔節(jié)的聲音,越過錯落有致的屋頂,
傳遞骨骼斷裂的脆響
如果摒棄這些細(xì)微的聲音。村莊會顯得格外安靜
仿佛曠古般的幽深。我習(xí)慣于這種寧靜
如果沒有留守老人們高低曲折的呼嚕聲
我甚至?xí)`以為進(jìn)入蔚藍(lán)色的深海
這樣的寧靜持續(xù)了一萬年。據(jù)說
我死之后,這樣的寧靜還將持續(x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