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會會
時 間:夏日深夜
地 點:深夜便利店
人 物:李 青,23歲,大學(xué)生
川 叔,48歲,送貨物的人
萬 千,20歲,老板的兒子
萬 茜,60歲,老板
黑衣人
【幕起。舞臺右側(cè)擺放收銀臺,兩側(cè)擺放可推移的置物架,放著多種便利店食品、飲料、箱子。
【黑衣人穿行在舞臺上,車喇叭、嘈雜聲,造成車水馬龍之感。聲音漸弱,黑衣人下場。
萬 千:上班高峰期,下班高峰期,車喇叭亂響,咒罵聲從各個角落響起,人人奮力沖向終點。卻不知道終點是什么。(騎車沖進店)
李 青:(開門,換上工作服)喂,大哥,這是便利店,不是停車場。
萬 千:我沒喝多。(炫耀酒)酒錢下次啊。(悄悄把錢放在桌上,下)
李 青:喂!我一晚上白干了。(看到錢)
萬 千:(騎車回來)據(jù)說,經(jīng)常見面可以增加好感。
李 青:滾!
萬 千:(唱)每個人都想明白,誰是自己生命不該錯過的真愛,特別在午夜醒來更是會感慨……(下)
【音響,“歡迎光臨”的門鈴響起。
李 青:滾!
老板娘:(上)怎么回事,大學(xué)生?買東西的人都嚇跑了!
李 青:萬姨!有個酒鬼來了,我……
萬 茜:算了。才守店第二天啊,好好干。(下)
李 青:好的,老板!(哼唱)打倒萬惡的地主階級,我們迎來……
萬 茜:(復(fù)返)你剛說什么?萬惡的?
李 青:萬惡的……萬惡的懶惰主義,一定趕出去!
萬 茜:(欲下)小川來的時候,多和他聊聊。(嘀咕)失了孩子的,都可憐。(下)
李 青:(追)小川是誰?
萬 茜:川叔。(復(fù)返)李青啊,如果你遇見一個中等嘴巴、單眼皮、塌塌鼻……
李 青: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您。
【萬茜看了一眼李青,下。
【李青清點物品,掃地,清洗冰箱。
【其他人扮演黑衣人,買東西。
【李青算賬,賣東西。
【黑衣人下。
【音響,鐘表的聲音。
李 青:(發(fā)呆,暗哼)在這美麗的夜里,等你等到我心碎……(忘詞)等你等你等你……(忘詞)等你……(忘詞)又在雨中等你……(睡著)
【音響,“歡迎光臨”的門鈴聲。
川 叔:新來的小姑娘,你們的貨到了,清點一下。五袋小饅頭,六個加熱型咖喱蓋澆飯,六個三角壽司,十個巧克力套裝,附贈五朵玫瑰花。
李 青:(驚醒,對照采購單子)兩個過期的咖喱蓋澆飯。
川 叔:(拿過去)促銷的時候,馬上就賣出去了。
李 青:消費者不傻。
川 叔:人啊,有時候為了那一點蠅頭小利,能做出任何事情來。(拿咖啡)。
李 青:6元。
川 叔:(給錢)有時候,一點小事就能把人打敗。有時候,天大的事情,人都能撐下來。
李 青:怎么說?
川 叔:比如……(喝咖啡)你不懂。把賬核一下。
李 青:(核賬)川叔,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川 叔:小診所。
李 青:怎么不干了?
川 叔:不干了就是不干了。(下)
【墻上滴滴的鐘表聲音。
【李青擦洗一排排的置物架。發(fā)呆。看書。打哈欠。睡著。
【煙霧,黑衣人上場,圍住李青,為李青穿上萬茜的服裝。
【李青指使萬茜掃地、擦置物架、擦洗冰箱、搬運貨物。
【音響,“歡迎光臨”的門鈴聲。
李 青:(猛然驚醒)歡迎光臨。
萬 茜:去其他店面走了一圈,一個個沒精打采的。要我看,至少要扣一個月工資。你沒有睡著吧?
李 青:沒,沒,我精神著呢。
萬 茜:(核對賬目)今晚人多嗎?
李 青:還行。
萬 茜:少了56?
李 青:有個酒鬼買了2瓶酒,非要賒賬。他后來又還了,在這里。
萬 茜:辛苦你了。大學(xué)生做暑假工的真多。小時工給的少,公司有規(guī)定。等你做的時間長了,我們就把你的工資提一提。
李 青:嗯。謝謝萬姨。
萬 茜:(核對完賬目,點完錢)你剛剛說酒鬼?
李 青:一個男的,比我大一兩歲吧,我沒問他名字。
萬 茜:長什么樣?
李 青:就兩個眼睛一個嘴,很平常。
萬 茜:你看仔細了?
李 青:看仔細了!一點都不像您。
萬 茜:(頭痛,按太陽穴)大晚上的,千萬不要招惹垃圾人。你一個小姑娘,小心點。(下)
李 青:萬姨再見。
【音響,“歡迎光臨”的門鈴聲。
川 叔:你上次說你頭痛?我教你一個辦法。(教李青按摩頭)用手指肚,按你痛的地方的對面。平時可以從下向上,慢慢地按摩,像這樣,捏起手指,從下向上,輕輕敲一敲頭……(手抖,拿起咖啡,喝咖啡)喝咖啡也是一種壓制頭痛的方法。(手抖著,把6元放在桌上)
李 青:謝謝川叔。您以前一定是四川名醫(yī)。
川 叔:村子離不開小診所。找我看病的人,都要起個大早排隊。不說大話,我們一家人都沒時間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全是輪著班來。
李 青:那為什么還要搬到這來?
川 叔:(喝咖啡)你一個小姑娘,為什么要干這種活,不害怕?
李 青:我馬上大四畢業(yè)了,還不知道要做什么。大家都說,畢業(yè)即失業(yè)。
川 叔:俗話說,怕什么來什么。越怕越要面對。人活著,就是要痛、要怕、要苦,開心的時候太少了,偏偏大家不珍惜,然后一輩子拿來悔,拿來恨。學(xué)不會聰明啊。
李 青:川叔,您說話特像我爸爸。我爸爸也喜歡和我說心靈雞湯……
【川叔走。
李 青:川叔,我還沒說完呢。您怎么了,您是不是……
川 叔:(手不聽使喚,發(fā)抖)行了。
李 青:您怎么呢,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爸爸說……
川 叔:你說啊,你說??!爸爸!爸爸?。^疼)是不是,是不是什么?你是不是想問我,您是不是受過什么傷害,或者您家人受過什么傷害?聯(lián)系我的聲音,你又可以進一步問,為什么不回四川?再聯(lián)系這些年的事,你又可以進一步問,您是不是從汶川大地震出來的?可能你也覺得不可能,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不可能。醫(yī)者不自醫(yī)啊。唉!如果我們能……如果我能……
萬 千:(喝著酒上,唱《承諾》)多少人多少幸福被搶奪,多少生活在一瞬間被埋沒……(把酒遞給川叔)
川 叔:(奪酒,打他頭)臭小子,你才幾歲。
萬 千:(喝酒,酒沒了)我爸媽剛離婚那會,兩個人一直打官司,爭著把我判給對方。因為他們覺得我是一個怪胎。
李 青:(拿出酒遞給川叔)一個你一個我,扛起不需要脆弱,前面越走一定會越寬闊。
萬 千:(拿酒)為我們都喜歡張學(xué)友,干杯!
川 叔:(自顧自喝酒)我們家丫頭那年14歲,正在讀初中。(李青示意萬千噤聲,萬千抓李青的手,被李青掙開)
萬 千:我只是更愛我自己。
川 叔:我和丫頭的媽在外地打工,家里掙錢太少了,我們想著,多賺點錢,蓋一間好房子,以后好好在家開診所,丫頭也能去一個市里的高中。那里條件好,以后說不定還能考上大學(xué)。2008年5月14日19:05分,村里人給我倆打了電話。我老婆當(dāng)場暈了。后來,我倆連夜往回趕,買不著票啊,火車都停了,我倆就攔私家車,一直攔,好不容易攔著一輛,都是往家趕的,誰也不說話,瞪著眼睛等。到了地,沒啦,都壓里面了。我倆用手摳,挖不著啊。后來,他們就告訴我們,已經(jīng)過了最佳救助期限,啥叫最佳救助期限,我聽不懂。我是大夫,我怎么會聽不懂呢??墒牵菚?,我腦子一片空白,就只知道挖、挖、挖。找不著丫頭,我們最后還是用衣服把丫頭埋了。入土為安哪。丫頭安了嗎?她當(dāng)時哭了多長時間,叫了多少遍爸爸媽媽,有多疼,我們都不會知道了。你看我的手,再也行不了醫(yī)啦,一用就抖。我老婆,年輕的時候不大漂亮,但她的歌聲可好聽了,像百靈鳥。丫頭走之后,她連笑都不會了,見人害怕,只能見見家里人。其他好多家又生了孩子,有的家領(lǐng)養(yǎng)了孩子??晌壹业模绢^把她魂都帶走啦,她的臉只向著墻啦。
萬 千:他們怎么爭,我也不在乎了。我退學(xué)了,躲了起來,靠自己養(yǎng)活自己。
【萬茜上,頓住,看著萬千。
萬 千:誰也見不著誰,這是家庭最好的相處方式。我住在我租的小屋,拉起簾子,這是我的屋子,我自己的?;氐轿业男∥?,我看著赤裸裸的自己,凸起的小肚子,長了又短,短了又長的頭發(fā),早晨冒出來的胡茬,熬夜喝酒后暗淡的眼,覺得自己真是不一樣了。臉上的青春痘,躁動不安地冒起,像青春一樣,不見了。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壓根不適合這一行,我不過是將自己嚼過的口香糖一遍又一遍地嚼,連惡心感都沒有了,索然無味,一切都是索然無味(砸碎酒瓶)。
萬 茜:(看著萬千)我們一直在等你。開這家的店,就盼著碰見你?;貋砭秃?!
萬 千:回來就好了嗎?
萬 茜:回來就好了。
萬 千:你為什么不去找我?
萬 茜:為什么不去找你?在家守了一年,就出來了。不知道為什么,穩(wěn)不住方向盤,只好推著自行車走,上面掛著你的照片和我們家的電話。我穿過人群,走過了好多小路,一直走一直走,腦子里什么也沒有,就只有走路和找你。走不動了,走到了這,就停下來了。
萬 千:我這樣的大嘴巴、小眼睛、塌鼻梁,確實很大眾臉。
李 青:不像,怎么看都不像。
萬 茜:你這是中等嘴巴、單眼皮、塌塌鼻,多特別啊,我兒子,隨我。
萬千:切,我這是小嘴巴、單眼皮、帥哥鼻子,完美組合。
李 青:是一家人?。镁疲┚粗胤辏。ㄈf茜、萬千抱頭哭。李青拿著酒瓶唱《自由之歌》)我不想哭,我想搞清楚,自由的人是不是最孤獨。
川 叔:我要帶她回去了,也許回去,她就會好了。
李 青:(抱住川叔)把我當(dāng)作您的丫頭,您和丫頭說說話吧。
川 叔:不行的。
李 青:試試看。
川 叔:不行。
李 青:丫頭如果在,也和我差不多吧。所以您常常來我這,也是想看看她吧。她上了大學(xué),也許和我一樣迷茫,不知道以后做什么。
川 叔:不,不一樣,丫頭只有一個。
李 青:在這美麗的夜里,等你等到我心碎……(看萬千,握住他的手,萬千回望李青)……想你想你苦痛等你等到心痛……又在雨中等你……人消失在風(fēng)中……
【一陣煙霧,李青、萬千、萬茜變裝成黑衣人,形成回聲效果。
川 叔:丫頭,丫頭,丫頭……
黑衣人:丫頭,丫頭,丫頭……
川 叔:生你養(yǎng)你,卻救不出你,是爸媽的錯。
黑衣人:是爸媽的錯。
川 叔:這代價太大了。
黑衣人:代價太大了。
川 叔:那天,你害怕了吧,又哭成小花貓了吧,是不是喊爸爸媽媽救你喊得嗓子都啞了出血了?(停頓)丫頭啊,爸媽不該在打電話的時候,逼著你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還總把你弄哭。如果還能夠聽見你的笑聲,爸爸什么都愿意不要。十年了。我們倆連提你都不敢。今天你生日,爸爸不敢回家。你媽媽太苦了。(停頓)丫頭啊,爸爸就求你一件事。死了就是死了,放過活人吧。
黑衣人:放過活人吧。丫頭,丫頭,丫頭……生你養(yǎng)你,卻救不出你,是爸媽的錯??墒前。职志颓竽阋患?。死了就是死了,放過活人吧。
川 叔:人在災(zāi)難面前不堪一擊。活著,是一場苦旅啊。
李 青:我為大家讀一段我很喜歡的散文吧。(讀,節(jié)選自川端康成《花未眠》)凌晨四點醒來,發(fā)現(xiàn)海棠花未眠。發(fā)現(xiàn)花未眠,我大吃一驚。有葫蘆花和夜來香,也有牽?;ê秃蠚g花,這些花差不多都是晝夜綻放的。花在夜間是不眠的。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晌曳路鸩琶靼走^來。凌晨四點凝視海棠花,更覺得它美極了。它盛放,含有一種哀傷的美。(停頓)我想,我知道自己畢業(yè)后干什么了。
【音響,“歡迎光臨”的門鈴響。
黑衣人:歡迎光臨!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