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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著紅飄帶的羊群

      2019-11-15 03:06董春寶
      少年文藝 2019年11期
      關(guān)鍵詞:浮冰河里羊群

      董春寶

      1

      西天泛紅,橘紅的夕陽卡在遠(yuǎn)方沙崗上的樹杈上。北風(fēng)凄厲,沙蓬在寬闊的冰面上時而聚成一團(tuán),時而分散成碎片……它們只能隨風(fēng)滾動和飄流,沒有安穩(wěn)的去處。

      “啾——”一只小鳥站在一株小飛蓬干枯的莖尖兒上?!班薄弊氖匙詈笠涣7N子后對我又鳴叫一聲,瞪著小眼珠,看了看我,飛進(jìn)遠(yuǎn)方灰蒙蒙的茅草稞里去了。

      夕陽普照著老罕河,藍(lán)幽幽的冰面上反射著緋紅的光。

      我站在岸邊,看著紅飄帶一樣遠(yuǎn)去的老罕河水,有些失望了——那只羊真的沒有任何生還希望了?

      冬天的時候,牧人都在老罕河岸邊或者河心砸一個很長很大的冰溝,給牲畜飲水,讓牲畜喝飽喝足。之后,勞累了一天的牧人,揮著長長的牧鞭,唱著悠揚的牧歌,回家。

      今天下午,我趕著羊群,把羊趕到河心的冰溝邊,用木棍砸開今日剛剛解凍的薄冰。“嘩啦啦,嘩啦啦”,幽幽的河水解除了冰的束縛,一股股激流涌出冰面。

      我閃開身子,離開羊群,讓羊群靠近冰溝。羊群瞬間撲了過去。渴了一天的羊群開始靜靜地吮吸著甘甜的河水。它們有的吞吐著舌頭,有的咂吧著嘴唇,時而還抬起頭看看遠(yuǎn)方。

      我正站在遠(yuǎn)處看著羊群悠閑地品嘗乳汁一樣的河水。忽然,冰溝邊傳來“撲通”一聲。這時,我看見羊群以冰溝為中心向四處逃散。

      “咩——”

      “咩——”

      “咩——”

      羊群看著我,急促地叫著。

      怎么了?我急忙跑過去。

      不好,一只羊不小心掉進(jìn)冰溝里了!

      那只羊是順著河水流動的方向掉進(jìn)河里的。它倒轉(zhuǎn)身體,逆著河水,用蹄子扒著冰沿。“咩——咩——”羊凄慘地叫著,想跳離河水。

      生命的掙扎真有力量,那只羊扒著冰沿,蹄子像鋼釬子一樣在冰沿劃出一道道深深的冰痕。我跑到近前,穩(wěn)住腳步,拽住羊的一個蹄子,可我力氣太小,沒有拽住,那只羊還差點把我拉到河里。

      那只羊在冰溝里左沖右突,還是沒能抵抗過河水的沖擊。

      “咩——咩——”那只羊又凄慘地叫了幾聲,在冰水里露了幾下頭……

      這樣,我眼巴巴地看著厚厚冰層下面幽深的河水卷走了那只羊。

      “來人啊,救命??!救救我的羊!”我哭著喊。

      “來人啊,救命啊!救救我的羊!”可只有回聲,沒有回答。

      不能就這樣放棄。于是,我趕著羊群沿老罕河下游走去,去找掉進(jìn)河里的羊,希望它在下游的某個冰溝里再次探出頭來。

      “羊,羊,我的羊!”我趕著羊群沿著河岸走著,翻過一個沙崗,又翻過一個沙崗,穿過一片樹林,又穿過一片樹林……我邊走邊喊??上В迓渑c村落之間離得太遠(yuǎn)太遠(yuǎn)了,我走了一個下午,也沒看見下游的一個冰溝。

      夕陽繼續(xù)西下,老罕河漸漸暗淡下來。

      我站在河邊,看著夕陽,難道真的找不到了?

      不行,再去找找,我還想往下游走。

      “咩——咩——”羊圍在我的身邊,跟我一樣望著老罕河的遠(yuǎn)方,悵惘地叫著。

      哦,它們想家了。

      “走,咱們回家?!蔽亿s著羊群回家了。

      2

      爸爸在城里打工,不小心從高處掉了下來,摔壞了腰,至今起身還很困難,別說下地干活了。高額的治療費用使我家入不敷出,更氣人的是爸爸的賠償至今還沒有說法。

      一天,村領(lǐng)導(dǎo)來到我家,讓爸爸看一份養(yǎng)羊合同——村里給我家申報了困難戶。

      合同的大致內(nèi)容是:扶貧羊一群十只,兩年內(nèi)要上交五只小羊羔,上交五只小羊羔后,所有的羊都?xì)w我家。為防止人們弄虛作假,要求貧困戶在兩年內(nèi)不得以任何理由轉(zhuǎn)賣、殺掉扶貧羊等。再有,兩年之內(nèi)如果出現(xiàn)意外,例如羊意外傷亡或病死,不能產(chǎn)羔等等都要上交大羊,即使是死羊也是這樣。也就是說,如果出現(xiàn)上述情況,必須活要見羊,死要見尸。

      “別的不用細(xì)看,你就細(xì)看這兒?!贝孱I(lǐng)導(dǎo)指著合同的關(guān)鍵地方問爸爸,“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爸爸點著頭回答。

      “那就好,誰要是偷著賣了或殺了也咋地不了你,可這是扶貧羊,人們會罵死你的,包括我也跟著挨罵。你們可別做對不起人的事兒?!贝孱I(lǐng)導(dǎo)最后又強調(diào)說。

      村領(lǐng)導(dǎo)說的不無道理,電視里就曾經(jīng)播報過扶貧牲畜被扶貧戶私自賣掉或者殺掉的事——很讓人傷心。

      “你放心,你放心?!卑职只卮?。

      不久我家就得到了一群扶貧羊。羊就是一般的羊,沒什么特別的,可每只羊的脖子上都扎著一條寬寬的飄帶,鮮紅色的,紅得像血。

      春天,還有夏天,萬綠叢中一點紅,這群羊就是朵朵流動的山丹花。秋天后,山丹花要凋謝的,可在枯黃衰敗、寒冷潔白的秋天和冬天里,紅飄帶更加耀眼。遠(yuǎn)遠(yuǎn)看去,鮮紅的飄帶隨羊群飄動,像團(tuán)團(tuán)跳動的火焰,是永不凋零的山丹花。

      “這羊真好??!”羊群走到哪里,都得到嘖嘖稱贊。

      紅飄帶是這群羊的特有標(biāo)志。

      3

      老罕河這一帶,牲畜掉進(jìn)河里被沖走是常有的事。過后,人們不是當(dāng)笑談?wù)f說,就是發(fā)泄幾句。別人都可以承受,可我家不行。因為這群羊不是一般的羊。

      羊掉進(jìn)老罕河后不幾天,家里來過不少人質(zhì)問、譴責(zé)、數(shù)落我家(他們認(rèn)為我家干了缺德事兒了),再以后開始疏遠(yuǎn)我家。老罕河人就是這樣,誰做了違心事,是要受到嚴(yán)厲譴責(zé)的。爸爸媽媽的心難受死了。

      這些我并沒太在意,反正有天地良心作證。我在意的是我的小伙伴兒們很長時間沒來找我了。以前他們一有時間就來幫我干活,還總搭伴兒去玩兒。這么長時間沒見到他們了,他們干什么去了?怎么了?這是怎么了?難道他們也懷疑我,也那樣看我了?我有些懵懂。

      問題很嚴(yán)重。我要問個究竟。我要跟他們解釋。

      機會終于來了。有一天,我看到他們各自拎著冰車樂樂呵呵地到老罕河去滑冰。

      我扔下羊群攆上他們。他們瞬間把我圍住,像鬣狗虎視眈眈地注視一只獵物一樣??伤麄兪裁匆膊徽f,像看一個魔鬼,又像看一個怪物,異樣的目光里充滿了責(zé)備、鄙視、懷疑、驚訝……把我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哼——”終于有人發(fā)聲了。

      “別搭理他,咱們走!” 有人說了一句,他們轉(zhuǎn)身走了。

      “老漂,老漂!”人群已走出很遠(yuǎn),我才想起來喊老漂。老漂是我的好朋友??!他一定能告訴我實情。

      “老漂,老漂!”

      “老漂,老漂!”老漂聽到我的喊聲,連頭都沒回,只是遲疑地停了一下腳步,又匆匆忙忙地向人群走去。

      “老漂,老漂!”我趕緊跑了過去,攆上老漂。

      “唉——”老漂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

      “老漂,我怎么了?”

      “還問我?”老漂反問我一句。

      “這到底怎么了?”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涂?”老漂質(zhì)問我。

      “這——”我傻傻地站在那里,無話可說。

      “羊,羊的事兒?!崩掀\足了力氣,語氣異常凝重。

      “羊?”我疑惑了。

      “那只羊真掉進(jìn)老罕河里了?還是……”老漂欲言又止。

      “??!”我驚訝了,他們真的懷疑我了。

      “那羊真被老罕河沖走了。”老罕河人最憎恨這些虛偽的人和事了,當(dāng)然也包括我。他們誤會了,他們不再相信我了,我連忙跟老漂解釋……

      “我也跟他們這么說,可他們——”

      “難道你也信不過我?”

      “這——我也不愿意是那樣。”老漂遲疑了一下,說,“你走吧,我們該玩兒去了?!?/p>

      說話間,其他的人已經(jīng)走出很遠(yuǎn)。他們中有幾個回過頭看著我和老漂,不斷地向老漂招手,示意他快快離開我。有的還喊:“老漂,快走,管他干啥!”

      老漂跟著人群走了,留下了孤零零的我。

      “老漂,老漂,老漂……”

      連老漂也不相信我了!我站在那里,看著他們追逐嬉鬧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哭了。

      “怎么會這樣?”忽然我問了一句,可我不知道在問誰。

      我的眼前天旋地轉(zhuǎn),差點兒暈過去。

      他們遠(yuǎn)去了,我愣愣地看著他們。我忽然明白,他們在侮辱我!我真想攆上去抽他們幾鞭子,可我忍住了。因為他們誤會了,他們不再相信我、懷疑我是有道理的,因為有的人就是那樣缺德。

      我蹲在那里,忍受著屈辱,氣呼呼地抽打著地面,一鞭子下去,地面就被我抽出一道深深的溝。

      “以后不許這樣說他!”忽然,我的身后有人對老漂他們大喊,“他不是那樣的人。”

      我被憤怒的喊聲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大信。

      幾年前,大信的爸爸病逝,后來他的媽媽又病了,至今他的媽媽還不能起身。他家借了很多的債務(wù),于是他不得不輟學(xué)回家,開始東奔西跑掙錢還債。到目前為止,還有許多債務(wù)沒還完。

      不過,大信家現(xiàn)在好多了。幾年前,村里把一個蔬菜大棚養(yǎng)殖的扶貧項目給了他。蓋大棚等一切費用不用他管,就是讓他專心搞蔬菜養(yǎng)殖,養(yǎng)殖所得的一切收入都?xì)w大信。但是,為了防止貧困戶不負(fù)責(zé)任、不認(rèn)真管理,規(guī)定如果人為因素造成大棚坍塌等意外情況,村里要把大棚收回,歸別人管理,一切收入當(dāng)然歸別人。

      “老罕河不吞噬扎紅飄帶的羊!”大信接著又對他們喊了一句。

      聽到大信的喊聲,他們都回了一下頭,遠(yuǎn)去了。

      “大信哥,我的羊掉進(jìn)河里了?!蔽覇査?,“可怎么辦啊?”

      “掉就掉吧,不就是一只羊嗎?”他寬慰我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p>

      “可——”我遲疑了一下說,“你看他們。”

      “嗯。”他看著遠(yuǎn)去的人群,遲疑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p>

      “可惡的老罕河!”我隨口說了一句。

      “老罕河不會吞噬那只羊的,就像沒拋棄我一樣?!贝笮诺哪抗饫锖?zé)備,說,“你不能埋怨老罕河?!?/p>

      “真的嗎?”

      “嗯,真的,你要相信我?!贝笮庞旨又卣Z氣,對我說,“老罕河不吞噬扎紅飄帶的羊?!?/p>

      說是這么說,可要讓人相信,唯一方法就是找到那只羊??傻侥睦锶フ野。?/p>

      4

      老罕河流經(jīng)這里時,懸崖峭壁的石質(zhì)河岸變成了流動的沙質(zhì)河岸,且河道變得很狹窄,狹窄的河道迫使水流變得洶涌湍急。

      河水長年累月地在河道底部劇烈地沖刷著河岸的底部。這樣,河岸的底部逐漸被橫向沖成深深的凹槽。當(dāng)凹槽下的河水承載不住重重的沙岸時,“轟隆隆——轟隆隆——”“撲通通——撲通通——”沙質(zhì)的河岸瞬間就坍塌了。坍塌下來的沙子,在河里堆積成一座山,截斷了流水。這種情況春、夏、秋三個季節(jié)隨時發(fā)生,就連冬天凍裂的沙岸也可能隨時坍塌,在厚厚的冰面上堆積成山。這樣,上游的河水一旦沖擊不開堆積如山的白沙,就會猛烈撞擊河道的薄弱地帶,河水將順著薄弱地帶流下,致使老罕河改道。也就是說,如果沙岸從西河岸塌向東方,則河水流向東方,河道改向東方。如果沙岸從東河岸塌向東方,則河水流向西方,河道改向西方。這種現(xiàn)象當(dāng)?shù)亟袧L河。多少年過去了,老罕河不知滾了多少次。

      沙岸陡峭,沙岸兇險,一旦坍塌,會把河面上的漂流物瞬間掩埋在坍塌下來的沙堆里。

      所以從上游漂流下來的東西,即使僥幸不被掩埋在河底,也會被河里的大魚吃掉,要不最后就被沖進(jìn)茫茫的大?!傊?,最后銷聲匿跡,無影無蹤。

      ——人們稱這一狹長地帶為鬼口。鬼口鬼口,顧名思義,鬼的嘴,也就是有去無回的大門。

      老罕河就這樣殘酷,不幸掉進(jìn)老罕河里的人或者牲畜,別說活著回來,連尸首都未曾找到過。

      我估計那只羊也逃脫不了以上的厄運,最大的可能性是在厚厚的冰層下順?biāo)鬟M(jìn)了大海,因為這是冬天。

      找不到羊,我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

      奇跡真的不會出現(xiàn)嗎?萬一出現(xiàn)呢?我不死心,天天趕著羊群來到河邊尋找,期盼奇跡出現(xiàn),可它終究沒有出現(xiàn)。

      5

      羊肯定找不到了。悲傷的情緒一直籠罩在我的心頭,籠罩著我們?nèi)摇?/p>

      怎么辦???媽媽想到外面去打工,可一想,不行,還是等爸爸的身體恢復(fù)過來再說吧。想過很多辦法,可都不現(xiàn)實,最終還是想到了老罕河。

      老罕河這一帶的田野上、樹林里,還有河邊,生長著各式各樣的野菜,有花序如菊的蒲公英,有葉片紫紅的苣荬菜,有拇指般大小的小蒜,有肉質(zhì)肥厚的馬齒莧,還有葉片粗糙、摸起來麻酥酥的西風(fēng)谷……盡管不是很多,但是還有。

      現(xiàn)在人們都時興吃野菜了,說野菜是綠色食品,很多城里人在休息時時常來這里剜野菜或者觀光旅游,但多數(shù)人還是到早市或者蔬菜大廳里買。

      我盼望老罕河早日開河。一旦開河就意味著春天馬上到來,春天到來后,各樣的野菜將零零星星地點綴著老罕河這一帶。

      我決定先不上學(xué)了,趕著羊群,在原野上、在樹林里、在老罕河邊……尋找各種野菜,之后賣給到鄉(xiāng)下開車送貨的商販子。

      我堅信,老罕河的野菜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我要剜野菜掙錢,一則補貼家用,更主要的是賠償那只丟失的羊。盡管這不是用錢能買的事兒,多少錢也買不起,但必須用錢補償,也只能用錢補償。

      到那時,盡管不能解除人們對我懷疑,盡管我不能得到解脫,但最起碼我能得到內(nèi)心的寬慰。

      到那時,我對任何人都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賠償了丟失的那只羊?!?/p>

      但要我說出:“我沒有賣掉,也沒有偷偷殺掉那只羊?!蔽疫€沒有那樣的底氣。

      6

      我天天來到老罕河岸邊,看著蒼黃的兩岸。河面上的冰雪雖然漸漸變薄,但還沒有徹底消融和開河的跡象。

      春天離這里怎么這樣遠(yuǎn),難道它不回來了?

      “不用著急,春天正走在路上?!贝笮乓挥袝r間也來到老罕河邊,跟我說。

      過了些時日,野鼠時而探出頭來,揚起鼻子,嗅嗅天空,嗅嗅大地,又縮回洞去;探路的候鳥大雁、天鵝等一直徘徊在老罕河上空,不敢前行,我想它們怕冰冷的倒春寒破壞它們北飛的美夢;人們抱著肩膀,行走在原野上、河岸邊的樹林間,就像在海市蜃樓里浮動,不,不是虛幻的海市蜃樓,是春天的氣息在上升……真像大信說的那樣,春天臨近了。

      我趕著羊群,四處觀看,細(xì)心體會著冷風(fēng)中微微的暖意。

      “今天能開河嗎?”我問大信。

      “還要等幾天?!贝笮呕卮?。

      “還要幾天?”

      “快了。”

      又過了些時日,向陽坡地的殘雪開始融化,雖然野草沒有長出,樹木離穿上盛裝還要很長時間,但樹梢在冷風(fēng)中的呼哨聲不再凄厲寒冷,開始有了虛幻迷離的綠意。

      這天早晨,天灰蒙蒙的,零星地飄落著雪花。野鼠開始在大地上自由地跳躍,候鳥已經(jīng)勇敢前行?!班薄比ツ甓斓男▲B從灰蒙蒙的茅草稞里飛出,站在干枯的蒿草尖兒上,“啾——”“啾——”戀戀不舍地啄食著去年秋天的種子。

      “大信哥,今天能開河嗎?天這么冷?!贝笮藕臀襾淼胶舆?,瞭望著白亮亮還在封凍的老罕河。

      “能開?!贝笮偶拥卣f,“一定能開?!?/p>

      “怎么沒有動靜?”

      “你聽——”說話間,老罕河河面上還有遠(yuǎn)處傳來巨大的聲響。

      “轟隆隆——”“轟隆隆——”“咔啦啦——”“咔啦啦——”冰裂像閃電一樣,撕裂著老罕河。被撕裂下來的冰塊涌動在老罕河上,各式各樣,有的像小山,有的像小船,有的圓形,有的方形,有的菱形……前行的冰塊互相碰撞著,撞擊下來的細(xì)小冰塊兒或者冰粒在老罕河里翻滾著——老罕河像一鍋沸水在翻騰著。

      冰塊緩緩前行,一群群候鳥累了,站在平穩(wěn)的冰塊上,隨著浮冰向下漂去。盡管它們得到了休息,可它們浪費了一段旅程——它們是否知道?

      “開河了!”我對著老罕河激動地喊著。

      “是的,終于開河了!”大信也激動地說。

      河是開了,卻帶來了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柔軟的春雪覆蓋在大大小小的冰塊兒上,給它們披上了潔白的盛裝,冰塊兒上的野鳥像站立在晶瑩剔透的童話世界的雪屋頂上,真愜意!

      大雪美麗了老罕河,卻壓塌了大信的蔬菜大棚。好慘啊,大棚骨架扭曲變形,七扭八歪,被風(fēng)雪撕裂的塑料布在風(fēng)中亂舞,融化的雪水四處流淌,遍地泥濘,一片狼藉……所有的蔬菜全被凍死了,損失極其慘重。

      “這么大的雪,大信干什么去了?隨時除去棚頂上的雪,大棚是不會坍塌的?!?/p>

      “他是個精明人,怎么能干出這樣的蠢事?!?/p>

      “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

      第二天,天晴了,可春寒料峭,冷風(fēng)習(xí)習(xí),人們邊幫大信清理蔬菜大棚邊惋惜地說。說著說著,人群里還傳出了哭聲。

      “你們看,那是什么?”人們正緊張地忙碌著,忽然有人說。

      正是傍晚,夕陽很圓很大很近很低,像一個巨大的血球,又像一面銅鏡,給大地鋪上了一層紅色的輕紗。人們向那里望去,看見一個小點兒從太陽里走出,它放射著七彩光環(huán),像一個音符在雪野上跳躍著。小點兒急速地向這邊走來,它變大了,變大了,又變大了……最后漸漸地呈現(xiàn)出清晰的輪廓,原來是大信。

      大信在雪地里艱難地跋涉著,他的步伐不同往常,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磕磕絆絆、東倒西歪,看樣子已經(jīng)疲憊到了極點。

      怎么了?大信漸漸走近了人群,人們也漸漸看清了,他的肩上扛著一個東西,很重很重。

      “那不是大信嗎?”大信終于來到人們面前。

      “是大信,是大信!”

      “大信回來了!”大信把那東西從肩上拿下來,輕輕地放在人們面前。

      “你們看?!贝笮耪f。

      “羊!羊!”正是掉進(jìn)老罕河里的那只羊,我激動地大喊,“我的羊!我的羊!”

      人們都走過來細(xì)看那只羊。雖然那只羊在老罕河里浸泡了一個冬天,有些變形,但羊脖子上的那條紅飄帶更加耀眼奪目。它在微風(fēng)中飄浮著,像一面旗幟,閃著鮮艷的光。

      “老罕河真的沒有吞噬那只羊!”看著那只羊,有人說。

      “真是奇跡!”有人感嘆。

      “老罕河怎么沒吞噬它?”有人問。

      ……

      “你去哪里了?你看你的大棚!”有人關(guān)心地問大信。

      原來大信乘開河之際連夜跑到鬼口,去找掉進(jìn)河里的那只羊了。

      今天早上,大信到了鬼口。鬼口本來很兇險,開河時更加兇險——浮冰沖擊著河岸,小山一樣的沙子坍塌在浮冰上,企圖把浮冰牢牢地壓入河底,可浮冰不能忍受這樣的屈辱,又以巨大的力量沖破沙山的重壓。這樣,浮冰露頭,沙山壓下,沙山被浮冰沖破,浮冰再露頭,沙山,浮冰,浮冰,沙山……浮冰沙子翻江倒海般攪在一起。鬼口掩埋了所有,可那只羊不但沒被掩埋,反而被一塊巨大的浮冰托舉上來。當(dāng)大信踏著冰背走那只羊后,那塊浮冰被瞬間坍塌下來的沙山壓入河底,消失得無影無蹤。大信好險!

      “怎么樣,我說過,老罕河不吞噬扎紅飄帶的羊?!贝笮艣]有回答人們的話,只是樂呵呵地說。

      老罕河真的沒有吞噬那只羊,它被送了回來。

      奇跡真的出現(xiàn)了!

      人們默默地看著那只羊,許多人慚愧地低下了頭,當(dāng)然包括老漂他們。

      尾聲

      開學(xué)的時候,爸爸的身體恢復(fù)得很好,已經(jīng)能到外面放羊了,摔傷也得到了補償。

      “孩子,安心念書吧,跟大信說的那樣,‘老罕河不吞噬扎紅飄帶的羊!”爸爸在送我上學(xué)的路上對我說。

      “嗯。”我回答,“老罕河不吞噬扎紅飄帶的羊!”

      發(fā)稿/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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