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妙林
[一]
正當(dāng)我走得汗流浹背,準備稍作休息時,一只動物猝不及防從路邊的草叢中躥出來,速度之快,我目光所能捕捉到的,僅僅發(fā)現(xiàn)它拖著一個灰黑色的長尾巴,然后箭一樣朝著我家的板栗園方向射去。
那是不是去偷吃我家板栗的花栗鼠呢?
今天星期六,本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彌補彌補近來考試復(fù)習(xí)耽誤了的休息時間。但我的打算已經(jīng)泡湯。
父親說:“休什么休,山上的板栗快要被花栗鼠吃光了,今天就去守板栗園?!备赣H說他太忙了,田里的黃豆、玉米還沒收。他得忙完這些,過兩天才能去收板栗。
一聽說去守板栗園,我一下子來勁了。我想近距離接觸那些花栗鼠,真是機會難得。我很想看看它們到底長得什么樣,怎么就那么討厭要偷吃板栗呢?
我正要走出家門時,父親遞給我一個響筒,他說一旦發(fā)現(xiàn)花栗鼠,我就拿它使勁地敲,把它們嚇跑。
響筒,其實就是我家平時用來驅(qū)趕雞、鴨用的小竹筒,一米多長,竹筒的三分之二被劈成了長條狀的篾塊,沒劈開的地方削得溜光,操作時,手就是拿著這里在地上不斷地使勁敲打,發(fā)出令人煩躁不安的響聲,以此來嚇跑那些闖入“禁區(qū)”的動物。
循著那動物前進的方向,我輕輕地前行了幾十米,躲在一處灌木叢后,然后拿出玩具望遠鏡觀察起來。
果見幾十米外的板栗樹下已聚集了一群背上長有五條黑白相間條紋、尾巴呈灰黑色的小動物,有的在草叢中細致地尋找著掉落下來的板栗;有的干脆爬到了樹上,伸出前爪使勁地搖晃著那些小枝丫,想將留在枝頭的板栗球搖落下來,不過收獲甚微,大都搖不下來。
我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只花栗鼠怪機靈的,站在一個高高的土堆上,不時抬起頭機警地朝四周觀察。當(dāng)發(fā)現(xiàn)有幾只烏鴉在天空哇哇叫著盤旋時,它視而不見,因為烏鴉對它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當(dāng)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天敵出現(xiàn)時,它便迅速轉(zhuǎn)入尋找板栗球的大隊伍中去了。
這群小動物正是父親所說的花栗鼠。
[二]
我家的板栗園建在向陽的山坡上。我質(zhì)疑,為什么不能將其建在離家近的地方呢?那樣便于管理,省時又省力。比方說今天如果不是要跑這么遠來守園,我就可以好好地睡個懶覺了。
后來我才弄清楚,原來板栗栽在陽光充足的地方,成熟得早,果實個大肉厚,又甜又脆,拿到市場上去十分搶手。
但要賣個好價錢,板栗球收獲的時機也要掌握得恰當(dāng)。
板栗球渾身長著長長的刺,看上去像只小小的刺猬,沒成熟時,動物想偷吃,是很難得手的。那尖尖的刺一旦扎進嘴里,可就是吞不得、吐不得了。毫無疑問板栗球的一生是相當(dāng)安全的。
板栗球成熟了會炸裂開,像開口在笑。板栗收獲的最佳時刻,就是在板栗球即將要炸開卻還未炸裂開的時候,收回去,暴曬一兩天,板栗球全都利索炸裂開了。這樣的板栗籽粒飽滿,口味純正,而且損失特別小。
相反時機沒掌握好,嫩了,炸不開;炸開了再去收,板栗子就會掉到地面,成了動物的美味。一直以來板栗就是我家一筆重要的收入。如果真如父親所說,板栗都快被花栗鼠偷吃光了,那損失可就慘重了。
花栗鼠個頭并不大,頭上長著個厚厚的儲藏食物的頰囊。我從望遠鏡里發(fā)現(xiàn),它們將撿起來的板栗一粒粒塞進嘴里,當(dāng)頰囊脹得圓鼓鼓的,再也放不進板栗時,轉(zhuǎn)身跑得一陣風(fēng)樣地消失了。然后不知從哪里又飛也似的回來了,繼而在草叢中尋找起來……它們就是這樣如同一條流水線,不知疲憊地循環(huán)往復(fù)地工作著。
我想花栗鼠們肯定是將那些板栗搬往了樹洞、或者是地下的巢穴里儲藏起來,開始為冬眠作準備了。
這時,站在樹上的兩只小花栗鼠在花栗鼠媽媽的示范下,正在學(xué)習(xí)吃板栗。只見它們的兩條前腳抬起來,雙爪合攏抱著板栗送到嘴里,開始剝起殼來。剛學(xué),動作有些不協(xié)調(diào),板栗老是從雙爪間滑落下來。反復(fù)練習(xí)后,動作就好多了。它們舉起雙爪吃板栗的樣子,很像老人們在向菩薩作揖,憨態(tài)可掬,十分滑稽。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就在這時,高度警惕的花栗鼠們一聽到笑聲便射箭般地逃走了。盡管它們偷吃板栗令人討厭,但由于我的笑聲驚擾得它們四處逃跑,我的心里忽然間竟有些空落落的。
我想,隨著秋去冬來,在這莽莽山地里,花栗鼠們又得到哪里去尋找用以充饑的食物呢?
[三]
吃罷午飯,我很快趕到了山里。相當(dāng)期待見到小花栗鼠,因為它們那吃板栗時作揖般的滑稽樣子實在是令人捧腹。
莽莽山地披上了濃濃的秋色,綠色的楓樹林已染成了耀眼的金紅。那些高大喬木的綠葉已隨著瑟瑟秋風(fēng)漫無目的地飄落。唯獨那些并不起眼的小灌木卻依然在秋陽里開著一叢叢、一簇簇絢爛的小花,散發(fā)出陣陣清香。
最吸引我的還要算山坡上那一樹樹的飯米子。綠豆大一粒,一摘一把,吃起來綿綿的、甜甜的,汁液順著嘴角流出來,用手一抹,滿嘴烏黑,那饞相就像一只貪吃的烏嘴狗。
從山底爬上來,我已累得氣喘吁吁,渾身汗?jié)瘛U胪O履_步稍作休息時,忽然聽到板栗園那邊傳來“嗬、嗬、嗬”的豬叫聲。
山上哪會有豬呢?莫不是野豬也來吃板栗了?
頃刻間,我有點害怕起來。一個人身處山林,萬一被野豬追趕起來,我該怎么辦呢?驚慌中我忽然想到了爺爺曾經(jīng)講過的話:野豬嗅覺相當(dāng)靈敏,相隔很遠都能聞到人呼吸的氣息,如果想不被野豬發(fā)現(xiàn),嘴里就得含上新鮮的樹葉,將氣息過濾,那樣就安全得多。
我迅速摘好樹葉含在嘴里,然后慢慢地向板栗園靠近。就在這時,忽然間又傳來了幾聲又尖又惡的豬叫聲,令我毛骨悚然,膽怯得不敢再往前行。一瞧身邊有棵高大的松樹,情急中我連忙爬了上去。這樣即使野豬追上了,它也奈何我不得。
望遠鏡里顯示:一頭母野豬帶著七頭小豬仔在草叢中尋找著,一見到板栗球,便一口吞到嘴里,連皮帶毛咀嚼著就吃了。它們果然是來偷吃板栗的。
饞嘴的小野豬撿不到板栗球,老愛跑到母野豬的前頭去尋找。這時,只見母野豬伸出長長的嘴巴,一下就把它挑到后頭去了。摔在地上的小野豬疼得尖叫起來。據(jù)說母野豬是絕不準小豬仔跑在它前頭的,它擔(dān)心小野豬離開自己的保護遭遇不測。
許是地上的板栗已吃干凈了,大野豬便伸出長嘴巴在草叢中拱著,肥沃的黑泥被它犁田般地拱翻了。板栗球沒拱著,倒是拱出一些茅草根來。那草根甜甜的,小野豬可喜歡吃了,它們跟在母親后面一個勁地搶著吃。但是那頭小個頭的豬仔老是搶不贏。眼看著草根都被大個頭的豬仔們吃了,不服輸?shù)乃谷徽掖髠€頭豬仔打起來,結(jié)果還是敗下了陣,發(fā)出一陣委屈的吼叫,然后可憐兮兮地站在那里望著其他豬仔們大快朵頤。
小野豬不時地望著母親,似乎在渴求母親主持公道,好好教訓(xùn)一下欺負自己的豬仔們??梢柏i母親視而不見。
這時,我猛然發(fā)現(xiàn)隨著母野豬不停地拱地,一棵板栗樹在劇烈地搖晃。不行,野豬在拱那棵樹了,若不及時制止,那樹就會被拱倒,到時我可無法向父親交待。我必須救下那棵樹。
頃刻間,我不知哪來的膽量,之前的膽怯跑得無影無蹤了,拿起響筒使勁地敲了起來。這招果然相當(dāng)靈,一聽到響筒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大野豬帶上小野豬瘋也似的逃跑了。而且,我滿以為下午沒有來偷吃板栗的花栗鼠,突然間,不知從哪棵樹上都跑了下來,飛也似的逃跑了。特別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那頭可憐兮兮的野豬崽,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跑得一縷風(fēng)樣地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中。
板栗園恢復(fù)了寧靜。
本來較平整的坡地,已被野豬拱得一片狼藉。特別是那棵已經(jīng)搖晃了的板栗樹更慘了,一部分樹根已裸露在外,而且有的根被野豬啃斷了。如果不及時將土培好,那樹不久就會死掉。接著我用手一捧一捧地將泥巴培到裸露的樹根上,然后踩緊壓實,這樣就不用擔(dān)心這樹會死了。
板栗園晚上是沒人來看守的,那些動物不會來偷吃嗎?我想。
花栗鼠屬晝行動物,夜里是不出來覓食的。可野豬們卻沒有那么安分,它們白天黑夜?jié)M山滿嶺跑,撞上什么喜歡的就吃什么。再說,下午在這里嘗到了甜頭,誰能保證晚上它們不會再來呢?
盡管父親說過兩天就會把所有的板栗收回家,可這兩個晚上無人看守怎么辦呢?萬一那野豬群再來,可要將板栗園糟蹋得不可收拾了。
[四]
母親呼喚我回家吃晚飯的聲音,一聲緊似一聲。我俯瞰山下,村子里已是灰蒙蒙的一片,稻田、農(nóng)舍都看不清了。因為那里的太陽早已經(jīng)下山了。作為母親,兒子大半天在這深山里沒歸,她能不擔(dān)心嘛。
望著山下那朦朦朧朧的偌大一塊稻田,忽然間我想到一個詞:稻草人。往常村民們嚇唬那些入侵農(nóng)作物的動物,不就是在田里扎一個稻草人嗎?挺管用的。
我說做就做,撿來一根枯木棍作為稻草人站立的支撐,拾起野豬拱翻的那些茅草扎成捆,然后將木棍從中穿過去,外面用藤條按頭部、脖頸、腰部扎成人的形態(tài)。再扎出一對胳膊。為使稻草人更像,我取下自己的太陽帽戴在它頭上,將自己穿的那件秋罩衣也穿在它身上,遠遠看去儼然就是一個大活人站在那里。
然后我將稻草人插在那棵剛培土的板栗樹旁邊??紤]到野豬那么大的動物,僅僅一個稻草人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還不夠,得弄點動靜來嚇唬嚇唬它們。于是把那個響筒掛在板栗樹枝上,接著我輕輕地搖了搖樹枝,響筒撞在樹干上,便發(fā)出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這樣,只要吹起輕微的山風(fēng),抑或野豬拱那棵板栗樹,響筒就會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懫饋怼?/p>
我連忙收拾起望遠鏡,循著母親急切的呼喚踏上了回家的路程。這時,山坡上起了微微的涼風(fēng),身后便傳來了響筒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似是在歡送我回家。
我想有了這響筒,今晚即便野豬來了,板栗樹也會是安全的。但我更擔(dān)心的是,剛才那只可憐兮兮的小野豬逃跑時是否跟上了大隊伍?萬一沒跟上,它今晚將在何處安身呢?
發(fā)稿/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