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燕群 口述 藍向東 執(zhí)筆
兩年前一個夏天的晚上,“騷包子”和一個一起玩大的小哥們兒(北京話叫“發(fā)小兒”)騎著車經(jīng)過廣安門外大街,在一個飯館門口看見圍了一撥兒人像是在吵架。
北京人都有個看熱鬧的習慣。坐在后座的“騷包子”叫騎車的哥們兒把車停了下來,兩人連自行車都沒下,就支著腳,在一旁看熱鬧。那邊吵架的一個主兒光著膀子正在氣頭上,看到路邊居然有人看熱鬧,沖他倆就嚷道:“你丫看什么看,沒事兒給我滾蛋!”
“孫子你丫說話能不能客氣點兒?”“騷包子”頂了這人一句。沒想到的是這個光膀子的是當?shù)匾挥忻拇罅髅?,他在當?shù)爻雒麜r,“騷包子”還在服刑期間,所以他們之間不認識。
“你丫不滾信不信我揍你!”光膀子的這位說。
“打架怎么著?!我怕你丫的?”“騷包子”也在當?shù)厥莻€出了名的流氓,仗著自己還多少會點兒拳腳,根本就沒把這個光膀子的放在眼里。
“行,你丫等著!”光膀子這主轉(zhuǎn)身進了餐館。
“騷包子”的哥們兒一看不對勁,趕緊勸道:“丫可能去抄家伙了,趕緊走!”
兩人騎車走了不到三十米,光膀子這主已經(jīng)從飯館出來,手里提著一把大砍刀居然追了過來。
“信不信我劈了你?!”光膀子這主一邊追一邊喊。
“怕你怎么著?!”“騷包子”一下子從車后座跳下來。別看他瘦小,手腳還真麻利。
讓“騷包子”沒想到的是,光膀子這主居然還真的一刀劈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騷包子”一閃身躲開了。
“你丫還真敢和我來真的!再敢來別說我對你不客氣了!”“騷包子”話音剛落,這第二刀又劈下來了!
“騷包子”在社會上混跡多年,隨身總帶著一把一尺多長的三棱刮刀,原來就是為了防身用的,這下子算是用上了。這第二刀劈下來的時候,“騷包子”已經(jīng)抽出了刀,躲過這一刀的同時就沖著光膀子刺了過去!這一刀捅在了他的腹部。
他倆騎上車就跑,光膀子的這主先是一怔,拔腿就追。無奈“騷包子”和他那哥們兒已經(jīng)騎車飛也似的跑掉了。
這光膀子的身材矮粗,大腹便便,雖然挨了一刀,卻沒流什么血出來,見追不上那倆,便扛著刀罵罵咧咧地往餐館走,不料,剛走到餐館門前,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他被送到醫(yī)院搶救,因肝臟被刀扎傷,腹腔內(nèi)大量淤血,最后不治身亡。
為了證實“騷包子”所講的是真事兒,老盧先給當?shù)嘏沙鏊螂娫挘沙鏊f確有此案,兩年前的這起命案至今未破,死者特征、刀痕、傷害部位與“騷包子”的供述吻合。老盧找到派出所詳細查閱了當時的現(xiàn)場勘查記錄以及當時取到的證人證言。老盧辦案確實心細,他們不僅把當時在場的證人又重新找了一遍進行詢問,還找到了那位騎車帶著“騷包子”在現(xiàn)場的發(fā)小兒錄取了證言,當然還到“騷包子”的家里對他的媳婦做了家訪。
“騷包子”的媳婦剛跟他結(jié)婚半年,還真不知道“騷包子”殺人的事。當她聽說“騷包子”殺了人,頓時哭了起來,她哭訴了自己的命運并提出和他堅決離婚的要求。
“騷包子”的媳婦長得標致,人也非常樸實。老盧很納悶兒,覺得這個漂亮姑娘為什么會嫁給這么一個劣跡斑斑的壞孩子呢?經(jīng)和她聊才知道,這姑娘是個孤兒,由于長得漂亮,經(jīng)常被“騷包子”和街上的一些小混混攔截調(diào)戲,有一次竟被“騷包子”強行給“睡”了。姑娘一來覺得失身今后沒臉見人,二來也是擔心以后再遭其他壞人欺凌,干脆咬牙答應了“騷包子”娶她的懇求,只不過姑娘提了條件,就是讓“騷包子”從此改邪歸正,踏踏實實過日子。
“騷包子”美瘋了,哪還有不答應的呢?于是“騷包子”正式娶了她,自己也在南城一家小賓館踏踏實實打工掙錢養(yǎng)家糊口。
如何給“騷包子”定罪,此時的老盧已胸有成竹,所以他力勸“騷包子”媳婦不要著急離婚。老盧告訴她這是兩年前的案子,不是“騷包子”娶了她之后發(fā)生的事,所以“騷包子”沒有違背他的諾言,讓她一定要相信政府會給“騷包子”一個合理的處理。老盧誠懇地對她說,你肯等他,你依然會有一個完整的家,也許通過這次磨難你們今后還會得到幸福。你如果不肯等他,將來后悔的是你,毀了的是他。因為當他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家沒了、愛著的人走了,他一定會破罐兒破摔,他一定會報復的,他報復誰?可能是你,也可能是這個社會!“騷包子”媳婦聽了這番話說:“警察同志,我聽你的!”
老盧認為:“騷包子”是在死者挑釁并追殺過程中掏刀捅人的,而且在對方劈來第一刀他躲開后,曾對死者發(fā)出過警告,是死者依然繼續(xù)對他實施致命的人身攻擊下,“騷包子”才不得已做出的還手。這說明“騷包子”一開始并沒有傷害或者殺人的故意,他的行為完全符合正當防衛(wèi)的規(guī)定。
然而,在結(jié)案上報卷宗時,老盧遇到了阻力。他的時任領(lǐng)導不同意老盧“正當防衛(wèi)”的提法,要求他把卷宗撤回,重新審理、重新定罪、重新上報。
盡管老盧心中有數(shù),但出于對領(lǐng)導的尊重也是對案件的負責,老盧還是把厚厚一大摞卷宗抱回去重新審理。老盧和他的書記員反反復復核對他們搜集來的證據(jù),認為沒有遺漏可以證明“騷包子”在殺人問題上有罪的證據(jù)。五天過后,老盧抱著這摞卷宗再一次報到上面,領(lǐng)導發(fā)現(xiàn)在案情一欄中依然寫著“正當防衛(wèi)”,當下就不高興了:“既然認定不了他故意殺人,你們至少也得定他個流氓罪呀!拿回去再審。”老盧憋著火沒說話,又把卷宗給抱了回去。
“流氓罪是個筐,不好定罪的都往里面裝。”老盧說,“那個年代,在干警中尤其在個別領(lǐng)導的頭腦里依然留存著錯誤的觀念,往往會影響到辦案的公正性。既然抓進來,就不能輕易給放了。實在不好定罪的,統(tǒng)統(tǒng)按流氓罪定。這不,‘騷包子’就讓他給趕上了?!?/p>
怎么辦?是按領(lǐng)導意圖定罪還是堅持事實真相?老盧思考了很久,他知道,若堅持自己的觀點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但老盧最后還是選擇了堅持。
領(lǐng)導這回真是大怒了,拿起卷宗狠狠地往桌上一摔,高聲呵斥:“我讓你改你為什么不改?!”
老盧當年正血氣方剛,多年來辦案的壓力、艱辛、委屈瞬間沖上心頭,他拿起卷宗也狠狠地摔在辦公桌上:“我×你奶奶!老子不干了!”說罷,轉(zhuǎn)身離去。
“我從來不說臟話,連犯罪嫌疑人我都沒罵過一句,十年來我在同事面前是個儒將,是個有教養(yǎng)的人?!崩媳R說。
老盧說不干可就真不干了,辭職報告一交就走人了,領(lǐng)導、同事怎么勸也不行。這事兒驚動了局長,老盧被局長叫去“提審”了。
“你為什么辭職?”局長跟審賊似的。
“家里父母身體不好,孩子小,需要有人照顧?!?/p>
“你還別給我來這一套?!本珠L是個老刑警出身,“說,遇到什么事兒了,我能解決的全給你解決?!本珠L惜才。
“沒事兒,就是家里有困難?!崩媳R講義氣,即便到了這個關(guān)口,依然不去連累和他發(fā)脾氣的領(lǐng)導。
后來局長是“軟硬兼施”什么招數(shù)都用上了,但在老盧這個經(jīng)驗豐富的預審員面前都不好使了?!芭荆 本珠L用力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老盧的鼻子瞪著眼睛吼著說:“小盧我告訴你,炮局誰都可以走,就你不能走!”
“局長,我這么跟您說吧!”老盧看局長真的是動了肝火。“您是我尊重的領(lǐng)導也是我的長輩,我打心眼兒里熱愛公安工作,我也不忍心離開我工作十年的崗位,但我們炮局這支隊伍在悄悄地發(fā)生著變化,這種變化是我無法與其再為伍的變化,我改變不了它但我可以選擇遠離,這就是我要走的真正原因。”
“小盧,你給我細說說是怎么回事兒?”局長這時的口氣緩和下來了。
“局長,在抓破案的同時,別忽略了隊伍的建設(shè)?!崩媳R說,這是他在炮局干了十年以來說的最大、最滿的一句話。
后來老盧在辭職問題上遇到了許多曲折事兒,但他依然不改走的決心,最終還是“走關(guān)系”脫去警服離開了炮局。
(未完待續(xù) 本文略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