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燕群 口述 藍向東 執(zhí)筆
預審故事之六正當防衛(wèi)
“1988年的一天,東城區(qū)安定門外某銀行發(fā)生了一起震驚中央的命案?!崩媳R又開始講他的炮局預審故事了。
那天到了上班的時間,營業(yè)廳的門卻遲遲未開。在門外等著進銀行辦理業(yè)務的客戶覺得奇怪,而且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時,有個心細的顧客發(fā)現(xiàn)在銀行旁邊有個虛掩的小門,便推門進去想看個究竟。她順著過道往里走,拐個彎兒有一間與營業(yè)廳緊挨著的屋子,她把這間屋子的門推開一看,嚇得一聲尖叫轉身發(fā)了瘋似的往外跑。她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高喊:“死人了,死人了!”
通往營業(yè)廳的過道也沒多遠,她的喊聲一下驚動了外面等候的顧客。好奇、湊熱鬧的本性驅使著這股人群涌入了這間屋子。
屋子不是很大,地上躺著三具女性尸體,其中一位懷有身孕,遍地血跡已經(jīng)到了無處落腳的地步。這可是四條人命呀!于是有人去派出所報警,有人去附近的居委會通報。
根據(jù)現(xiàn)場勘查,認定這是一起搶劫銀行殺人的惡性案件。中央對這起搶劫銀行殺人案十分重視,公安部根據(jù)中央指示,向全國發(fā)出懸賞一萬元人民幣征集案件線索的公告。
“據(jù)我所知,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公安機關首開懸賞先河,也是那個年代開出最高的‘賞錢’。一萬元是個什么概念?這么說吧,我當時每月工資只有八九十元呀!”老盧說。
“我們當時辦案法寶之一就是依靠群眾、發(fā)動群眾、相信群眾,我們講的是警民魚水之情。”老盧說,“因為無論是收集線索還是排查嫌疑人,在警力和時間不足的情況下,走群眾路線、依靠群眾是偵破案件的一個好方法?!?/p>
當時北京市各個居委會全都發(fā)動起來了,每家每戶每人都要參加居委會的破案動員會。除此之外,居委會人員還要挨家挨戶與每位戶主見面,你家?guī)卓谌??都在哪兒上班?家里人員是否都在北京?什么時候離開北京的?為什么離開北京?去哪兒了?最近家里來過什么外地的人沒有?等等。那叫一個細一個認真,不把你問一個“底兒掉”都不會收嘴。
這樣全民發(fā)動起來固然是好,但由于居委會缺少破案中的保密常識,這個做法后來也給公安機關的識別工作帶來相當大的困難。
全民一發(fā)動起來,到公安機關舉報的也就多了:這個說這個案子我聽說是某某干的;那個說我聽說這個案子是誰誰干的??傊?,盡管被舉報的人員姓名不斷更換,但所講的犯罪情節(jié)與案發(fā)現(xiàn)場情節(jié)基本雷同。剛開始公安機關還覺得納悶兒,這是怎么回事呢?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居委會在做群眾工作中無意泄露了案情,社會上就有一些人根據(jù)案情捕風捉影、道聽途說地去舉報犯罪嫌疑人。好嘛,想立功的、想領賞的、想真正為公安做點實事的,這么多的因素揉捏到一起,可想而知,當時為了破獲這起案件把公安人員著實累得夠嗆。
“這不,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領導指示,讓我火速趕回炮局準備接案,說這起案件的重大犯罪嫌疑人經(jīng)他人舉報已被刑偵部門抓獲,馬上要往炮局送?!崩媳R說。
“我和我的書記員在預審室對這位上上下下都十分關注的嫌疑人進行了審訊。”
他是北京南城的,綽號“騷包子”,個兒不高,瘦瘦的,透著點兒精干勁兒。他從小就被公安機關少年管教、強制勞動、勞動教養(yǎng)直至判刑,由于其劣跡斑斑,按北京人講話,他是個典型的“老炮兒”。
在審訊過程中,他矢口否認安定門公室問結果。
“他不承認安定門銀行的案子是他干的,但到底是不是他干的您容我一天時間,我再向您匯報結果?!崩媳R和局長說。
這一天,老盧和他的書記員按照“騷包子”的供述跑到南城一家小賓館進行了細致的走訪。原來,“騷包子”在這家小賓館做工,安定門銀行發(fā)案時間“騷包子”正在這兒值夜班。有多人可以為他做在場證明、單位有他親筆簽到的記錄,甚至當天夜班飯吃的什么都與“騷包子”供述吻合。由此可以證明“騷包子”講的是實話,也由此可以排除安定門是其作案的可能。
“局長,可以排除安定門的案子不是他干的了?!崩媳R向局長匯報。
“證據(jù)!”局長問老盧。
老盧一五一十地向局長講出排除“騷包子”作案的依據(jù)。
“好,這個關你給我把好了就行,其他的事兒我就不管了。”局長如釋重負。
“我們公安辦案可和法院審理案件不一樣?!崩媳R說,“檢察院起訴什么法院基本是審理什么,比較專一,我們公安在查辦案件過程中,除弄清楚現(xiàn)案之外還要深挖他的余罪,尤其是在我們炮局,哪個預審員如果讓犯罪嫌疑人背著余案尤其是大案、要案從手里溜掉,那可就是這個預審員的恥辱?!?/p>
老盧從局長辦公室出來,琢磨著還要接著和“騷包子”過過招:“就這小子劣跡斑斑的,不可能身上沒有案子,我得再擠擠他,可別讓我栽到他的手里?!庇谑抢媳R再次提審了“騷包子”。
“騷包子,咱倆的交易成功了。”老盧開門見山。
“真的?”“騷包子”喜出望外。
“真的,我說話算話,實踐證明你這起惡性案件是自己干的。其實,是不是他干的甄別起來并不是一件難事,前提是你不要去考慮這是中央關注的要案;你不要考慮領導急于破案所給你的壓力;你不要立功心切而改變你的人性,你,只要做到實事求是就行。
“我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判定他是否有作案的時間。但是,在判定的過程中,預審員必須要知道他此時有申辯權而且還要尊重和保障他的申辯權才行。這也就是我們口頭常說的:既要聽他犯罪的供述,也要聽他無罪的辯解。你想,當一個預審員面對戴著手銬腳鐐的疑犯一問一答時,你讓預審員與他平等對話是很難做得到的。”老盧說。
“你想和我做一個公平交易嗎?”老盧問他。
“怎么做?”
“我愿意為你證明安定門的案子不是你干的可以嗎?”
“騷包子”被這句話給問蒙了,半張著嘴吃驚地看著老盧蹦不出一個字來。估計這樣的問話,是他在公安局“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聽到的。
“真的假的?”“騷包子”打死都不相信老盧的話。
“真的?!崩媳R認真地告訴他。
“你憑什么要為我證明?”
“因為我怕冤枉了你!”老盧斬釘截鐵地說。
“你想讓我怎么做吧?”“騷包子”似乎看到了希望。
“你說實話我來證明你說的是實話。你看這個交易公不公平?”老盧對“騷包子”說。
“好!”“騷包子”這下來勁兒了?!膀}包子”按照老盧所要的細節(jié)把安定門發(fā)案那天他活動的地點、活動的時間、相關證明人等說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一早,局長就把老盧叫到辦說的也是真話,你這個人還不錯,沒騙我?!崩媳R在“拍”他之前先揉揉他。
“那我什么時候能出去?”“騷包子”要得意忘形了。
“出去?你要去哪兒呀?”老盧漫不經(jīng)心地問他。
“回家呀,我媳婦還在家里等著我呢!”
“你還先別和我提什么回家的事兒,你其他的事還沒和我撂呢!”
“我還有什么事兒?”“騷包子”此時一激靈。
“有戲!”老盧不愧是有經(jīng)驗的預審員,犯罪嫌疑人的瞬間“微表情”沒逃過老盧的眼睛。
“什么事兒你不清楚嗎?”老盧盯著他問。
“騷包子”沉默了。他的沉默讓老盧更相信了這小子身上肯定背著案子。
“怎么著,咱倆再來一個公平交易?”老盧問他,可“騷包子”不說話保持沉默?!斑@樣,你今天交代的問題算你是主動坦白的,在最后處理你時我們會考慮到從輕的問題。今天你揭發(fā)出來的問題,經(jīng)我們查證屬實的可以考慮你屬立功表現(xiàn),你吃不準的由我為你把關怎么樣?”老盧給他做思想工作。
“騷包子”依然不語。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這個提審?我告訴你,在我這兒我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的!要不咱倆就試試看!”老盧提高了聲調。
“好,我再信你一回,提審,我殺過人?!?/p>
這回輪到老盧心里一激靈了,老盧的確沒想到“騷包子”居然撂出一起殺人案來。
“好吧,你說說看吧!”老盧不動聲色地說。
(未完待續(xù) 本文略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