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肯,孫 坤
( 西北民族大學(xué) 文學(xué)院,甘肅 蘭州 730030 )
哈薩克族是我們多民族的偉大祖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重要成員之一,同時,哈薩克族又是一個人口超過一千萬的重要的跨國民族之一?!肮_克”作為民族稱呼,最早出現(xiàn)在15世紀。唐代的典籍記載的“可薩”“葛薩”“曷薩”就是“Kazak”的同音異譯。哈薩克民族歷史悠久,因此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許多部落和民族交相融合,才慢慢地形成了今天的哈薩克族,其中主要有塞種、匈奴、大月氏、烏孫、康居(康里)和阿蘭(奄蔡)、克烈、乃蠻、欽察、葛邏祿、篾兒乞惕等。哈薩克部族文人在民族文化交融中,積極進取,在中國文化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
哈薩克部族是元朝歷史舞臺上占據(jù)極為重要地位的色目群體之一,其諸多活動對元朝社會有著重要的影響。就目前相關(guān)史料與相關(guān)研究成果來看,學(xué)界只是對哈薩克部族中的某個人物或某個家族的某方面有所論述,從族群這個視角對其部族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研究卻寥寥無幾?,F(xiàn)將學(xué)界相關(guān)研究成果臚列如下:
首先是記載哈薩克部族文人生平事跡的基本史料類,宋濂的《元史》對哈薩克部族文士生平事跡記載非常翔實,但《元史》成書過于倉促,存在不少缺點和弊?、?。因此,自明以來,不斷有人對其增續(xù)和重修,先后成書有:明人胡粹中《元史續(xù)編》,清人邵遠平《元史類編》,洪鈞《元史譯文證補》,曾廉《元書》,趙翼《廿二史札記》,民國屠寄《蒙兀兒史記》,柯紹忞《新元史》等,此外還有《大元圣政國朝典章》(簡稱《元典章》),官修《通制條格》,虞集等編纂《皇朝經(jīng)世大典》(簡稱《經(jīng)世大典》),蘇天爵編《元朝名臣事略》,明人黃淮、楊士奇等奉命敕編《歷代名臣奏議》,清人錢謙益編撰《國初群雄事略》等。行記類中,有元人耶律楚材的《西游錄》,金人烏古孫仲端撰《北使記》,金元之際李志?!堕L春真人西游記》,南宋趙珙《蒙韃備錄》,南宋彭大雅《黑韃事略》。筆記小說類中,有元人陶宗儀《南村輟耕錄》《書史會要》,明人葉子奇《草木子》等。還有詩文集類,金人元好問《遺山文集》,元人蘇天爵編《元文類》,黃溍《金華黃先生文集》,虞集《道園學(xué)古錄》《道園類稿》,許有壬《至正集》,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清人顧嗣立編《元詩選》等。國外的研究資料如:波斯人志費尼《世界征服者史》和拉施特《史集》等著作。這些史料涉及到元朝社會、政治、軍事、人物、文化、風(fēng)俗等各個方面,可以更加系統(tǒng)準確地對元朝的哈薩克部族進行研究論述。
今人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中,有陳垣的《元西域人華化考》是研究色目人的開山之作,其中包含哈剌魯、欽察、凱烈、康里等哈薩克部族,涉及不忽木家族、泰不華、伯顏宗道、廼賢、買閭、蘭楚芳、金哈剌、慶童、伯顏子中11人,分別從儒學(xué)篇、佛老篇、文學(xué)篇、美術(shù)篇、禮俗篇進行詳細論證,是中國元史研究的開拓性著作。蘇北海的《哈薩克族文化史》,對哈薩克族的族源、分布以及各個歷史時期的文化發(fā)展、民族風(fēng)俗習(xí)慣進行了詳細的考證。臺灣學(xué)者蕭啟慶的《西域人和元初政治》,系統(tǒng)論述了色目人在元初政治的地位和作用;其《內(nèi)北國而外中國·蒙元史研究》(上下冊)也涉及到金哈剌生平事跡和《南游寓興集》版本考辨、文獻價值的論述。陳高華的《元代哈剌魯、維吾爾資料輯錄》、馬建春的《元代東遷西域人及其文化研究》、羅賢佑的《元代民族史》,都涉及到哈剌魯、康里、欽察等部的族源歷史,以及文化、醫(yī)藥、天文、傳統(tǒng)技藝等方面內(nèi)容。楊志玖的《元代回族史稿》中《元代西域人的華化與儒學(xué)》和《關(guān)于元代回回人的華化問題》兩篇論文,講述了西域人華化與儒學(xué)相關(guān)問題,其中涉及到康里不忽木推進儒學(xué)發(fā)展的歷史事件及其作用與影響。楊鐮的《元西域詩人群體研究》《元詩史》,對元朝時期西域詩人群體做了考證研究?!对饔蛟娙巳后w研究》中有專門的章節(jié)介紹不忽木及康里詩人、廼賢其人其詩、乃蠻詩人答祿與權(quán)等;《元詩史》則涉及到不忽木家族、金元素、廼賢、泰不華、伯顏子中、答祿與權(quán)等人的生平事跡、著述版本考證以及詩歌藝術(shù)成就研究等方面。桂棲鵬的《元代進士研究》下編“元代色目人進士考”,對塔海、鐵閭、泰不華、完澤溥化、捏古伯、哈剌臺、金哈剌、太禧奴 8人的生平事跡和科舉情況作了細致考證。余來明的《元代科舉與文學(xué)》則從科舉的角度對色目進士生平事跡、科舉名次等進行考證,并分析科舉制度與元朝文化發(fā)展之間的關(guān)系。張沛之的《元代色目人家族及其文化傾向研究》,對康里阿沙不花家族的仕宦、婚姻、喪葬以及文化傾向進行論述。何高濟、陸峻嶺的《域外集——元史、中外關(guān)系史論叢》,對元朝的阿速、欽察、康里人做了詳細考證。賈合甫·米爾扎汗的《哈薩克族歷史與民俗》詳細講述了“哈薩克”名稱由來的傳說、史料及其研究,以及與哈薩克族有族源關(guān)系的塞種、匈奴、烏孫、大月氏、康居、阿蘭、克烈、乃蠻、欽察等諸部族,系統(tǒng)介紹了哈薩克族的歷史衍變。李修生的《全元文》、隋樹森的《全元散曲》、唐圭璋的《全金元詞》以及多洛肯的《元明清少數(shù)民族漢語文創(chuàng)作詩文敘錄》(元明卷)等,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元朝色目人中哈薩克部族文人生平事跡和文學(xué)作品的相關(guān)資料。
哈薩克是一個草原游牧民族,關(guān)于哈薩克民族的歷史文化多為口頭傳承,再加之頻繁復(fù)雜的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方式等因素,大大增加了該部族的研究難度。由于早期歷史文化的部族史料稀少,年代久遠,遷徙流變復(fù)雜,對哈薩克部族部落的流變、整合與分布討論難以定論,學(xué)界部分學(xué)者對于元朝時期哈薩克部族流變掌握不夠充分,沒有認真結(jié)合歷史學(xué)等相關(guān)知識統(tǒng)籌兼顧、縱橫貫通,導(dǎo)致一些最基本的概念界定出現(xiàn)紕漏。例如査洪德、劉嘉偉《元代葛邏祿詩人廼賢研究百年回顧》(《民族文學(xué)研究》,2007年第4期)、劉嘉偉《元代葛邏祿詩人廼賢生平考述》(《西北民族研究》,2010年第2期),黃鳴《元代葛羅祿詩人廼賢詩風(fēng)考論》(《中央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2年第1期)等論文中,都提到了“元代葛邏祿”這個概念,筆者翻閱《元史》《蒙兀兒史記》等史料,在元朝時期并沒有“葛邏祿”這一族稱,而是稱之為“哈剌魯”,“葛邏祿”這一稱呼只存在唐朝時期。楊富學(xué)的《元代哈剌魯人伯顏宗道事文輯》(《文獻季刊》,2001年第 2期)、《元代哈剌魯人伯顏宗道新史料》(《新疆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1年第3期),則稱之為“哈剌魯”,并無異議。査洪德、劉嘉偉以及黃鳴三位先生對于哈剌魯部在唐朝和元朝的族稱沒有準確區(qū)分。而劉嘉偉的《論回回詩人廼賢的語言藝術(shù)》(《寧夏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9年第 1期)一文,對廼賢的族屬稱呼也不準確。楊志玖在《元代回族史稿》中寫道:“元代有時也用回回一詞泛稱西域人或色目人,如《元史·世祖紀》至元十六年九月一份詔書說:‘凡有官守不勤于職者,無論漢人、回回,皆論誅之,且沒其家?!€有一些信奉伊斯蘭教的阿兒渾人、哈剌魯人和一部分畏兀兒人則只稱其本來部族名,很少稱回回人。這也是應(yīng)當注意的一個問題”[1]8。所以,劉嘉偉稱廼賢為“回回人”是不甚妥當?shù)?,?yīng)按照其部族名稱稱之為“哈剌魯人”。這些問題需要認真研讀與探析哈薩克部族歷史發(fā)展與族源流變才能避免,這也反映了元朝時期哈薩克部族族源流變復(fù)雜,準確把握每個部族歷史發(fā)展難度較大。
不難看出,這些作品雖然對哈薩克部族有所研究,但是往往局限于個人、家族的個案研究,即使有涉及部族的作品,也只是介紹某個部族,缺乏深入的考察與分析??傊?,學(xué)界尚無充分關(guān)注到哈薩克部族在元朝時期的相關(guān)事跡及文化成就,沒有對整個部族的文人史料進行全面搜集、整理,更沒有對其文化創(chuàng)作、文學(xué)成就以及文化傾向做出一個系統(tǒng)全面的分析。
鐵木兒塔識(1302-1347),字九齡,康里脫脫子。初事元明宗于潛邸。元文宗朝累官至同知樞密院事?;葑谥猎觊g任中書右丞。惠宗至正元年(1341)任中書平章政事,至正五年(1345)拜御史大夫,至正七年(1347)遷升中書左丞相,并任遼、金、宋三史總裁官。至正七年卒于相位,年四十六,追封冀寧王,謚“文忠”。生平事跡見明宋濂《元史》卷140等。
不忽木(1255-1300),亦作卜忽木、不灰木、不忽麻、康里不忽木。一名時用,字用臣,號靜得。早年入國子監(jiān),從許衡學(xué)。至元十四年(1275)授利用少監(jiān),出為燕南河北道提刑按察副使,進正使。至元二十二年(1285),入為吏部尚書,歷工部、刑部尚書,拜翰林學(xué)士承旨,授中書平章。元成宗即位,拜昭文館大學(xué)士,平章軍國事。卒,謚“文貞”。存詩2首,套數(shù)1套,文3篇。生平事跡見元趙孟頫《松雪齋集》卷7;明宋濂《元史》卷24、卷103;明陳邦瞻《元史紀事本末》卷8;乾隆《正定府志》卷4;清汪輝祖《元史本證·不忽木傳》;清屠寄《蒙兀兒史記》卷 114;柯劭忞《新元史》;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卷2、卷4等。
回回(1291-1341),又譯和和,字子淵,號時齋,康里人,故又稱康里回回。不忽木之子,系寇氏所生。為著名書法家康里巎巎之兄,兩兄弟俱有文采,時人稱之為“雙璧”。博學(xué)能文,在成宗朝宿衛(wèi),擢太常院使。至大間,調(diào)大司農(nóng)卿,除山南廉訪使,再改河南。英宗即位,丞相拜住首薦回回為戶部尚書,后又拜南臺侍御史,改參議中書。泰定初,授太子詹事丞,升翰林侍講學(xué)士,遷江浙行省右丞。文宗立,除宣政院使,擢中書右丞,力辭還第,數(shù)年卒,謚“忠定”。存詩2首。生平事跡見元陶宗儀《書史會要》;明宋濂《元史》卷143;清顧嗣立、席世臣《元詩選·癸集上》等。
巎巎(1295-1345),又譯庫庫,字子山,號正齋,又號恕叟、蓬累叟,又稱康里巎巎。不忽木次子,系王氏所生。詩文均有時名,元代最著名的書法家之一。幼年入國子學(xué),后以貴介公子宿衛(wèi)宮廷,始授承直郎、集賢待制,遷兵部郎中轉(zhuǎn)秘書監(jiān)丞,拜監(jiān)察御史,轉(zhuǎn)江南行臺治書侍御史,拜禮部尚書,進奎章閣大學(xué)士,又拜翰林學(xué)士承旨、知制誥兼修國史。順帝至正四年(1344)出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明年復(fù)以翰林學(xué)士承旨召還,至京去世,謚“文忠”。存詩6首、文12篇。生平事跡見明宋濂撰《元史》卷143;清顧嗣立、席世臣《元詩選·癸集》等。
康里百花,即康里不花,字普修。平生篤志墳典,至于百氏數(shù)術(shù),無不研覽。以書法知名,書宗二王。官至海北廉訪使。擅詩,今僅存 1首。生平事跡見元陶宗儀《書史會要》卷7,清顧嗣立、席世臣《元詩選·癸集》等。
金哈剌,又名金元素,名哈剌,字符素,晚號葵陽老人。元文宗天歷三年(即至順元年)進士,元文宗賜姓金,故稱金哈剌、金元素。至順間任鐘離縣達魯花赤。至正四年(1344),改刑部主事。累官江南浙西道肅政廉訪司僉事、淮東廉訪副使。至正間曾任監(jiān)察御史,出為福建海道防御,升江浙行省參政、左丞。入為工部郎中,歷中政院使、參知政事,拜樞密院使。至正二十八年(1368),追隨元順帝放棄大都北遁。在北元,是元老重臣,頗有影響。最后不知所終。能文辭,書宗巙正齋。著有《南游寓興集》,存詩368首,曲1首《塞鴻秋·詠雪》。生平事跡見元陶宗儀《書史會要》;元歐陽玄《刑部主事廳題名記》(熊夢祥《析津志輯佚·朝堂公宇》);元劉仁本《賀金元素拜福建省省參政仍兼海道防御》(《羽庭集》卷1);明賈仲明《錄鬼簿續(xù)篇》;《中都志》(隆慶)卷6;康熙《鳳陽府志》卷25等。
太禧奴(泰熙奴),出身閥閱,曾祖為康里不忽木[2]170,其祖回回官至陜西行省平章,叔祖巎巎官至翰林承旨。至正十四年(1354)甲午科進士,授太常禮儀院太祝。善書,曾作《草書帖》詩,自署“康里泰熙奴”。生平事跡見明宋濂《平章政事康里公神道碑》(《宋文憲公全集》卷41,四庫備要本);清屠寄《蒙兀兒史記》卷155等。
伯顏子中(1327-1379),字子中,祖上仕于江西,居于龍興路進賢縣(今江西南昌進賢縣)。自幼好學(xué),從釣臺夏溥習(xí)舉業(yè),曾四次以《春秋》領(lǐng)鄉(xiāng)薦。至正四年(1244)中江西行省鄉(xiāng)試,任龍興路東湖書院山長,遷建昌路(今南城縣)儒學(xué)教授。元末戰(zhàn)亂,伯顏子中極力維持元在江西的領(lǐng)有,受到行省參政全庵撒里的器重。后江西淪陷,輾轉(zhuǎn)到福建。元亡后,隱姓埋名數(shù)十載,后于洪武十二年(1379)年,行跡暴露,朱元璋召其入朝,因拒不仕明,飲鳩而亡。早有詩名,所作結(jié)為《伯顏字中詩集》,惜未見傳本。存詩14首,曲1首。生平事跡見元王禮《伯顏子中詩集序》(《麟原集》前集卷 4);明朱善《伯顏子中傳》(《一齋集》前集卷6);明丁之翰《七修類稿》卷16;康熙《南昌郡乘》卷52;清顧嗣立、席世臣《元詩選》;清婁近垣《龍虎山志》卷13;清張廷玉等編《明史》卷124附《陳友定傳》等。
廼賢(1309-1368),字易之,世居金山之西。元興西北,諸部仕中朝者,多散處內(nèi)地,故易之稱南陽(今河南)人。后遷居慶元(今浙江寧波)。隨其兄宦游江浙,再至京師,以能文名。尤長歌詩,每一篇出,士大夫輒傳誦之。時浙人韓與玉能書,王子充善古文,易之與二人偕來,人稱為“江南三絕”。久之歸浙東,辟為東湖書院山長。以薦授翰林編修官,出參桑哥失里軍事卒。存詩280首、文5篇。生平事跡見清顧嗣立、席世臣《元詩選》初集;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卷3、卷4等。
鐵閭,字充之,居鄞縣(今浙江寧波),與廼賢是同鄉(xiāng)。至治元年(1321)辛酉科進士,授余姚州同知。后仕履不詳。存詩 2首。生平事跡見元王元恭《至正四明續(xù)志》卷 2《進士》;明蕭良干《萬歷紹興府志》卷28《職官志》;明張元忭、孫鑛纂、李能成點校萬歷《紹興府志》等。
伯顏宗道(1292-1358),又名伯顏師圣,字宗道,號愚庵,居開州(今河南濮陽)。早年通諸經(jīng),至正四年(1344),以隱士征至京師,授翰林待制,參與修撰《金史》,書成辭歸,居家講學(xué)。至正十七年(1357),紅巾軍攻占大名等地,被俘而死,謚“文節(jié)”。一生著述甚豐,死后所作散失。存詩1首、文2篇。生平事跡見元楊崇禧《述善集》附錄;正德《大名府志》卷 10;明宋濂《元史》卷 190;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卷2等。
泰不華(1304-1352),或譯作泰(臺)哈布哈、泰布哈、臺哈巴哈等,初名泰普化(或譯作達普化、達溥化、塔斯布哈),文宗賜以今名。字兼善,世居白野山,遂自號白野。其父塔不臺始家居臺州(浙江臨海)。至治元年(1321),賜右榜進士第一,授集賢修撰,累轉(zhuǎn)監(jiān)察御史。順帝初,興修宋、遼、金三史,擢禮部尚書。至正八年(1348),方國珍兵起江浙,行省參政朵兒只班被執(zhí),上招降狀,詔泰不華察實以聞。具上招捕之策,不報。十一年(1351),遷浙東道宜慰使都元帥,與左丞孛羅帖木兒夾攻國珍。孛羅先期至,為所執(zhí),尋遣大司農(nóng)達識帖睦邇招之,國珍偽降。泰不華請攻之,不聽。改臺州路達魯花赤,十二年三月,國珍襲之澄江,九戰(zhàn)死之,年四十九。贈行省平章政事、魏國公,謚“忠介”。兼善好讀書,以文章名。善篆隸,溫潤遒勁,盛稱于時。存詩48首、文6篇。生平事跡見元陶宗儀《書史會要》卷7;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元虞集《送達溥化兼善赴南臺御史詩序》,《道園類稿》卷2;元蘇天爵《答達兼善郎中書》,《滋溪文稿》卷 24;元吳師道《辛酉進士題名后題》,《禮部集》卷 18;元黃溍《沿海上副萬戶石抹公神道碑》,《金華黃先生文集》卷27;元王士點、商企翁《秘書監(jiān)志》;明宋濂《元史》卷143;明馮從吾《元儒考略》卷4;明黃宗羲《宋元學(xué)案》卷 82;清顧嗣立、席世臣《元詩選·初集》;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等。
凱烈拔實(1308-1350),字彥卿,凱烈(克烈)氏,故又名克烈拔實。定居大都(今北京)。年僅十一歲,以近臣之子身份入侍仁宗。元統(tǒng)元年(1333)他僅二十余歲,就出任燕南憲僉,歷遷翰林直學(xué)士,出為燕南廉訪使。至正十年(1350),死在河西廉訪使任上。安葬于大都宛平縣池水里雙堤之原。存詩5首。生平事跡見元黃溍撰《神道碑》,《金華黃先生文集》卷 25;元陶宗儀《書史會要》卷 7;清顧嗣立、席世臣《元詩選·癸集》(戊集)等。
蘭楚芳,又作藍楚芳,約生活在元中后期。曾官江西元帥。才思敏捷,儀表清秀,為元季曲壇俊杰之士。他和“唯以填詞為事”的劉庭信關(guān)系篤切,曾在武昌等地賡和樂章,切磋曲技,時人把他倆與唐代掀起新樂府運動的元稹、白居易相提并論。《蘭楚芳散曲》共收入其小令5首、套數(shù)3篇,內(nèi)容包括【南呂·四塊玉·風(fēng)情】【南呂·罵玉郎過感皇恩采茶歌·閨情】【雙調(diào)·雁兒落過得勝令·相思】【雙調(diào)·折桂令·相思】;套數(shù)有【黃鐘·愿成雙·春思】【中呂·粉蝶兒·思情】【中呂·粉蝶兒·失題】等。生平事跡見明賈仲明《錄鬼簿續(xù)編》小傳(天一閣藏本)等。
脫脫(1314-1355),字大用,篾兒乞惕氏。脫脫從小“異于常兒”,隨漢儒吳直方習(xí)漢文經(jīng)史,漢學(xué)涵養(yǎng)頗深。后至元四年(1338)累官御史大夫,六年(1340)參與罷逐權(quán)臣伯顏,有功,拜知樞密院事。至正元年(1341),除中書右丞相。詔修遼、宋、金三朝史,任總裁官。至正十二年(1352)率軍敗紅巾軍于徐州。后因哈麻中傷而被罷職,一年后改流大理,哈麻矯詔鴆死之。史稱其政績“不以察察為明,赫赫為威,僚屬各效其勒。至于事功既成,未嘗以為己出也?!盵3]卷138其弟也先帖木兒。存詩2首。生平事跡見明宋濂《元史》卷138,《脫脫傳》等。
答祿與權(quán)(約 1311-1380),字道夫,晚號洛上翁人,西域乃蠻答祿氏,乃蠻君主大陽汗后裔。據(jù)稱其先人有別號答祿子者,子孫因之,故以答祿為氏。答祿與權(quán)在元惠宗至正初登進士第,初任秘書監(jiān)管勾,后出為河南北道廉訪司僉事。據(jù)《明史·本傳》所載,入明寓居河南永寧,自署洛上人,或洛上翁。明洪武六年(1373)受推薦,被明太祖任以泰府紀善,后又改任監(jiān)察御史。七年(1374)初,又令出任廣西按察僉事,未行,復(fù)命為御史,擢翰林院修撰。后坐事,降職典籍。九年(1376)又晉為應(yīng)奉。十一年(1378)以年老辭官。存詩56首。生平事跡見元黃溍撰《答祿乃蠻先塋碑》,《金華黃先生文集》卷28;明廖道南《殿閣詞林記》卷8;明朱元璋《辯答祿異名洛上翁及謬贊》,《明太祖文集》卷 16;明趙?謙《奉吳端學(xué)書》,《趙考古文集》卷1;明釋來復(fù)《澹游集》卷上,第221頁;《明太祖實錄》卷79、卷117;明朱睦桴《皇朝中州人物志》卷1;明張廷玉等《明史》卷136(附于《崔亮傳》);明陳田編《明詩紀事》甲簽卷4;明萬斯同《明史》卷177;明王鴻緒《明史稿》卷124《明史·本傳》等。
囊加歹,字逢原,乃蠻人②,居濟陽(今屬山東)。元統(tǒng)元年(1333)進士,仕同知制誥兼國史編修。仁宗時,以其家河南,特授河南江北行省平章政事,佩金虎符終其身,封浚都王。子教化,山東、河北、蒙古軍副都萬戶,執(zhí)禮和臺,河南、江北行省平章政事。孫脫堅,山東河北軍大都督,世襲有位。存文1篇。生平事跡見明宋濂《元史》卷131,《列傳》第18;明萬歷三十七年(1609)《濟陽縣志》卷7等。
有元一代,哈薩克部族文人所創(chuàng)作的曲和文,在此簡要敘述其基本創(chuàng)作情況,以便讀者能夠?qū)_克部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有一個全面完整的認知。
表1顯示,在17位哈薩克部族文人中,6人有散文作品存世,共計29篇。文體主要涉及到題跋書序、章表奏疏、隨筆札記、箴銘頌贊四種,分別是21篇、3篇、4篇、1篇。題跋書序的數(shù)量占據(jù)文章總數(shù)的 68%,可見他們在文學(xué)活動中來往之密切。綜觀29篇文章,大部分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記敘,對解決實際問題的建議。比如至元十三年(1276),不忽木與同舍生堅童、太答、禿魯?shù)认蛟雷婧霰亓疑献唷墩埮d學(xué)校疏》這篇奏議。不忽木首先指明建國君民教學(xué)為先的道理,“故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xué)為先”[3]卷115,然后從歷史上的治世到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再到自北平南的國家興起,證實世代不斷擴大學(xué)校的規(guī)模和提高教育的水平。從而希望元世祖能夠重視發(fā)展教育,為國家培養(yǎng)人才。文章沒有使用華麗辭藻和表達技巧,反而顯得質(zhì)樸直白、情真意切。再如伯顏宗道的《節(jié)婦序》這篇文章,文中主要講述了元朝色目欽察氏濟陰郡太君為夫守節(jié)的事跡。欽察氏濟陰郡太君出身名門,是欽察國“亦納思國王之玄孫”[4]130,在其24歲時不幸亡夫,孀居50余年。伯顏宗道撰文對其守節(jié)一事倍加贊賞,“甘守夫亡,恪執(zhí)婦道,遵奉姑命,撫孤益篤”[4]130。文章文筆也是質(zhì)樸無華、記述翔實,并無夸張文飾等技巧,顯得厚重敦實,同時也可以看出理學(xué)思想對伯顏宗道具有深刻的影響。諸如巎巎、泰不華等人的文章風(fēng)格大抵相同。究其原因大概兩點,其一便是政治因素影響。元仁宗曾下旨:“浮華過實,朕所不取。”[3]2108元朝皇帝不喜歡浮華過實的文章,而更傾向選取有實用功能和務(wù)實精神的文章。這種自上而下的文章創(chuàng)作傾向影響了哈薩克部族文人的文筆風(fēng)格。其二便是作為北方游牧民族,哈薩克部族文人自有其文化特點和審美觀,他們素來尚武輕文,生性豪放粗獷,而不好南人的婉約柔靡。因此,他們養(yǎng)成了質(zhì)樸無華、化繁為簡的實用主義的文筆風(fēng)格,這種文筆風(fēng)格在講究文法技巧的中原文化上反而獨具特色。
表2 哈薩克部族文人散曲創(chuàng)作簡況表
表2顯示,在17位哈薩克部族文人中,2人有散曲作品存世,共計 9首。相較文而言,曲則豐富多彩,不僅雅俗并立,而且具有強烈的創(chuàng)新精神與反抗精神。以蘭楚芳的【南呂·四塊玉·風(fēng)情】為例:“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則丑村則村意相投。則為他丑心兒真博得我村情兒厚。似這般丑眷屬、村配偶,只除天上有?!边@是一首有關(guān)愛情的散曲,以一個女子的角度進行描寫。女子認為自己“事事村(蠢)”,而自己的意中人“般般丑”,但是不管他外貌如何,她看中的卻是男子的心真情厚,勇敢大膽地說出自己和男子是天造地設(shè)、世間絕無的一對。完全不似一般漢族女子對待愛情羞澀矜持的態(tài)度,而是有主動追求愛情和摒棄門當戶對的功利婚姻的態(tài)度,整首曲子坦蕩率真,具有明顯的異域特色。再如不忽木【仙呂·點絳唇·辭朝】這首套曲篇幅很長,但通篇都圍繞“辭官歸隱”的主題展開,用語工整,用典貼切,且多用對比手法,“仕”與“隱”的反復(fù)比較構(gòu)成了整首套曲的主體部分。作者用第一人稱“臣”反復(fù)陳說自己退隱的心志,并處處將“山林”的自由與“朝市”的桎梏進行對比,鮮明地傳達出內(nèi)心的價值取向。《柳葉兒》一曲中,“則待看山明水秀”“學(xué)耕耨,種田疇”幾句所描述的隱居情境,不同于仙人式的超塵絕俗,而是近似于陶淵明式的歸隱生活,具有鮮活樸實的田園氣息。從哈薩克部族文人的散曲創(chuàng)作上,可以看出其自然率意、直白外露、滑稽詼諧的特點和趨向通俗的審美情趣,同傳統(tǒng)詩詞的審美風(fēng)格有很大的不同。
相對于文和曲的創(chuàng)作,哈薩克部族文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更勝一籌。有元一代,敘事文學(xué)高度發(fā)達,傳統(tǒng)的敘事詩在元曲的影響下,也更趨向于通俗化。元代詩歌在繼承前代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元代理學(xué)、少數(shù)民族語匯以及少數(shù)民族文人的參與等因素,使得元代詩歌更加多元化多樣化,哈薩克部族文士對推動元代詩歌的發(fā)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作品風(fēng)格或慷慨激越,或流麗閑婉;主旨或諷諭勸誡,或酬唱述懷;既有種族記憶的顯現(xiàn),又因居住中原隨文而化。元人戴良曾對他們的成就做了評價:“昔者成周之興,肇自西北。而西北之詩見于《國風(fēng)》者,僅自豳、秦而止?!以苊?,亦由西北而興。而西北諸國,如克烈、乃蠻、也里可溫、回回、西蕃、天竺之屬,往往率先臣順……積之既久,文軌日同。而子若孫,遂皆舍弓馬而事詩書?!盵5]卷13可見,他們不僅豐富了西北詩歌的內(nèi)容,同時也因“舍弓馬而事詩書”提高了整個民族的文化素養(yǎng),使得元代文壇呈現(xiàn)出異彩紛呈的局面。作為從西北遷往中原的少數(shù)民族群體,哈薩克部族文人的詩歌題材內(nèi)容也和自身文學(xué)素養(yǎng)呈正相關(guān)關(guān)系,顯得更加豐富和成熟。以下臚列了哈薩克部族文人詩歌內(nèi)容簡況,有助于讀者對其詩歌創(chuàng)作內(nèi)容與特色有更為清晰的認識。
表3 哈薩克部族文人詩歌內(nèi)容簡況表
(續(xù))表3 哈薩克部族文人詩歌內(nèi)容簡況表
從表3可以看出:有詩歌流傳的詩人共計13人,分別是康里部不忽木、回回、巎巎、康里百花、金哈剌 5人;哈剌魯部伯顏子中、廼賢、鐵閭、伯顏宗道4人;欽察部泰不華1人;克烈部凱烈拔實1人;蔑兒乞惕部脫脫1人;乃蠻部答祿與權(quán)1人。從詩歌數(shù)量和詩歌內(nèi)容比重來看,哈薩克部族文人現(xiàn)存詩歌 771首,詩歌內(nèi)容以風(fēng)光紀行和酬唱贈答題畫為主,分別占有 26%和 47%,社會諷諭、詠史述懷和思家愛國則占據(jù)了 6%、18%和 3%。從詩歌創(chuàng)作傾向和創(chuàng)作特色來看,哈薩克部族文人的詩歌則明顯地體現(xiàn)出對唐詩的接受。元末詩人戴良曾說:“唐詩主性情,故于風(fēng)雅為猶近;宋詩主議論,則其去風(fēng)雅遠矣。然能得夫風(fēng)雅之正聲,以一掃宋人之積弊,其惟我朝乎!”[6]325唐詩主性情,這并非戴良的一己之見,舊傳為范槨論詩之作的《詩法源流》也說:“唐人以詩為詩,宋人以文為詩;唐詩主于達性情,故于《三百篇》為近;宋詩主議論,故于《三百篇》為遠?!盵7]236此前的嚴羽以性情論詩,并以盛唐詩為“吟詠情性”之高標,已為學(xué)界所熟知。金元之際的元好問也說:“詩家圣處,不離文字,不在文字。唐賢所謂‘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云耳?!盵8]46元詩宗唐,也是古今論者的普遍認識。如明人胡應(yīng)麟言:“近體至宋,性情泯矣。元人之才不若宋人高,而稍復(fù)緣情?!盵9]206因此人們認為元詩以性情論詩,便是去宋歸唐。哈薩克部族文人詩歌創(chuàng)作便有明顯的唐詩接受傾向和以性情論詩的詩歌創(chuàng)作特征。④
胡行簡曾說:“西北貴族聯(lián)英挺華,咸誦詩讀書,佩服仁義。入則謀謨帷幄,出則與韋布周旋,交相磨礱,以刻厲問學(xué),蔚為邦家之光。至元、大德間,碩儒巨卿前后相望。自近世言之:書法之美,如康里氏子山、札剌爾氏惟中;詩文雄渾清麗,如馬公伯庸、泰公兼善、余公廷心,皆卓然自成一家。其余卿大夫士以才谞擅名于時,不可屢數(shù)?!盵10]顧嗣立極言西北色目詩人所取得的文學(xué)成就,甚至同虞集、楊載這樣的大儒相比較,也不遑多讓。在概覽哈薩克文人詩歌作品的基礎(chǔ)上,筆者認為:作為少數(shù)民族詩人,哈薩克部族文人的詩歌作品無論是在描寫敘事方面,還是在語言風(fēng)格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藝術(shù)成就,是元代文壇的一支勁旅。
林唐臣(林弼)曾評價廼賢:“自弱冠知名于胄監(jiān)中。為詩有法,善以長篇述時事,誠所謂‘詩史’者……公久寓江南,習(xí)其士俗民瘼吏弊,可以一歷而周知矣。今易之君不惟采民謠以觀風(fēng),又能述民風(fēng)以為詩,蓋將以備清問之對、國史之錄”。[11]其實這句評價不僅適用于廼賢,也適用于和廼賢一樣由西北入駐中原的哈薩克部族文人。他們的敘事詩歌,不僅具有現(xiàn)實主義特色,還能夠?qū)⒆约旱拿褡迩楦?、價值標準注入其中,實在難得。
哈薩克部族文人,受到民族傳統(tǒng)的影響以及對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追求,精心選擇具有典范意義的題材,并通過明確的主題來深入挖掘,苦心經(jīng)營,以求最大程度地表達出具有進步意義的思想。
前文提及的廼賢《新鄉(xiāng)媼》一詩,選取了新鄉(xiāng)老婦人這一典型人物,通過細節(jié)描寫與客觀敘述,呈現(xiàn)出“蓬頭赤腳”“青裙百結(jié)”貧窮的人物形象。緊接著詩人又揭示了造成老婦生活貧困的原因,原來是官差催租,兩個兒子被征服役而不得回家,又被債主逼迫,不得不賣掉幼小的孫兒抵債,這一幕幕的慘景,在詩人的筆下如同展開的畫卷,一幅幅地向讀者說清。然后詩人筆鋒一轉(zhuǎn),寫道“恨身不作三韓女,車載金珠爭奪取。銀鐺燒酒玉杯飲,絲竹高堂夜歌舞。黃金絡(luò)臂珠滿頭,翠云繡出鴛鴦裯。醉呼閹奴解羅幔,床前爇火添香篝”,極度描寫青樓女子生活奢華的同時反襯出老婦的悲慘命運。“恨身不作三韓女”的心理活動,更加深化了這首詩的主旨思想,在揭露貧富差距巨大的元朝社會的同時,也引發(fā)了人們對現(xiàn)實的思考:這種不平等的社會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再如伯顏子中的《七哀詩》:
有客有客何累累,國破家亡無所歸?;拇濯殬湟幻┪?,終夜泣血知者誰?燕云茫茫幾萬里,羽翮鎩盡孤飛遲。嗚呼我生兮亂中遘,不自我先兮不自我后。
我祖我父金月精,高曾累世皆簪纓。歲維丁卯兮吾以生,于赫當代何休明。讀書愿繼祖父聲,頭白今日俱無成。我思永訣非沽名,生死逆順由中情,神之聽之和且平。嗚呼祖考兮俯鬷假,籩豆失薦兮我之責(zé)。
我母我母何不辰,腹我鞠我徒辛勤。母兮淑善宜壽考,兒不良兮負母身。殽維新兮酒既醇,我母式享無悲辛。嗚呼母兮母兮無遠適,相會黃泉在今夕。
我?guī)熚規(guī)熜男菪?,教我育我靡不周。四舉濫叨感師德,十年茍活貽師羞。酒既陳兮師戾止,一觴我奠涕泗流。嗚呼我?guī)熧馕阄覑?,舍生取義未遲暮。我友我友,全公海公,愛我愛我兮人誰與同?惟公高節(jié)兮寰宇其空,百戰(zhàn)一死兮偉哉英雄。嗚呼我公兮斯酒斯酌,我魂我魂兮惟公是托。
我子我子兮嬌且癡,去住存歿兮予莫女知。女既死兮骨當朽,女茍活兮終來歸。嗚呼女長兮毋我議,父不慈兮時不利。
鴆兮鴆兮置女已十年,女不我違兮女心斯堅。用女今日兮人誰我冤,一觴進女兮神魂妥然。嗚呼鴆兮果不我誤,骨速朽兮肉速腐。[12]923
這七首詩從國破離亂到簪纓高祖、淑善母儀、師德教育、友朋高節(jié)、嬌癡子女,一一呼唱,哀婉凄絕,如杜鵑啼血,末以飲鳩酒而骨肉速腐來表明拒不仕明、為元守節(jié)的心志,以表不愧國家、父祖、母儀、師友、子女。詩歌仿若杜甫《同谷七歌》,但與杜甫憂于生計苦厄不同,伯顏子中更多的是表現(xiàn)憂國思家、忠義高節(jié)的情懷。此外還有巎巎的《賈公祠》,選取了賈誼這一漢代賢臣的形象,開門見山地表達了對賈誼的欽佩之情,并且希望后人能夠?qū)⑺鳛樾Хǖ牡浞叮軌蛐拇娲蠊?jié),為國效力。還有前文提及的廼賢《塞上曲》五首,通過貂帽狐裘的牧人裝束、敲冰取水的日常勞作、少女簪戴長十八的情景、吹笳踏歌的民族歌舞等典型場景來展現(xiàn)塞外獨特的民族風(fēng)俗。這些詩歌無一例外地選取了典型題材,并使之為自己的主旨服務(wù),主題明確,頗見藝術(shù)魅力。
詩歌和其他體裁一樣,有特定的技巧,只有善于并且合理運用這些技巧,詩歌才能更好地表達出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和文學(xué)價值。哈薩克部族文人也在傳統(tǒng)漢文學(xué)的影響下,潛心學(xué)習(xí)詩歌表現(xiàn)技巧,并恰當運用其中。
前面列舉廼賢的《新鄉(xiāng)媼》中,詩人將新鄉(xiāng)老婦的悲慘生活和三韓女的奢靡生活作對比,凸顯出元朝社會貧富差距過大的現(xiàn)實情況。還有《羽林行》中,“寶刀繡澀金甲寒,上馬傍徨苦無力。美人牽衣哭向天,將軍執(zhí)別淚如泉。安得天河洗兵甲,坐令瀚海無塵煙。君不見關(guān)西老將多戰(zhàn)謀,數(shù)奇白發(fā)不封侯。據(jù)鞍矍鑠尚可用,誰憐射虎南山頭?!边@兩句詩的對比,將毫無殺敵經(jīng)驗卻取得高官厚祿的羽林將軍同征戰(zhàn)沙場卻沒有爵位的關(guān)西老將相比較,讓人不由感嘆蔭襲制度的不合理,更加突出了詩歌的主題,增強了詩歌的可讀性。再如金哈剌的《乞雨謠》,“老農(nóng)踏車足生繭,嗷嗷莫救饑寒憂”和“郡侯持香扣龍戶,清醑在樽牲在俎”這兩句,將百姓的悲慘生活和郡侯的奢侈享受作對比,更加體現(xiàn)了社會的貧富不均,同廼賢的《新鄉(xiāng)媼》有異曲同工之妙。
詩歌的正文前后加上小序或小注,也是哈薩克部族文人慣用的敘事技巧。如巎巎《秋夜感懷》,小序載:“余作此詩今十年矣。適欲書,偶記而錄之,子山識。時至正四年歲甲申八月十一日,在杭州之河南王之西樓?!睂⑺髟姼璧臅r間、地點以及為何而作交代得十分清楚,倘若沒有這段小序,只是讀詩歌,“元統(tǒng)三年乙亥歲,孟秋十七辰丁酉?!蔽覀冎恢@是元統(tǒng)三年(1335)時候所作,而小序則明確說道真正記錄下來卻是十年后的至正四年(1345),這就為我們研究詩人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一個無比珍貴的史料,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再如廼賢的《三峰山歌》前面的小序,就明確地交代了三峰山的地理位置、發(fā)生過的歷史事件,并且寫出自己創(chuàng)作此詩的時間、背景以及所要表達的心情,通過這種小序,讀者能夠更加清晰明了地知道詩人想要表達的主旨,才能更好地貼近詩人的情感去理解詩歌。
注重敘述視角的轉(zhuǎn)換,力圖敘述真實詳盡。所謂敘述視角是指在對作品里的故事內(nèi)容進行觀察和講述的角度,主要分為三種:第一人稱敘事、第二人稱敘事和第三人稱敘事。以廼賢《三峰山歌》為例,詩人先采用第三人稱敘事這種全知全能的角度來描寫三峰山上荒涼蕭索的景色,然后又轉(zhuǎn)向老翁為第一人稱視角自述往事“溪邊老翁行傴僂,勸我停驂為君語”,讓老翁充當敘事者,顯得真實可信。在老翁敘述完畢,敘述視角又轉(zhuǎn)向詩人,并以第一人稱敘事角度發(fā)出了“英雄半死鋒鏑下,何人酹酒澆荒丘”的感慨。短短一百多字,視角切換如此頻繁而又自然,既有全知全能的客觀視角敘述又有詩人感慨的感性視角表達,結(jié)構(gòu)復(fù)雜卻不紛亂,視角多變卻敘述清晰,實屬難得。
哈薩克部族文人的詩歌,不論是敘事詩還是寫景記游詩,都遵循自然而為、抒情達意的寫作手法,這也正是游牧民族所崇尚的一種生活態(tài)度,并將之作用于詩歌,達到情景合一的效果。比如廼賢的一些諷諭詩,像《新鄉(xiāng)媼》《新隄謠》《三峰山歌》等,他總是將自己的情感暫且隱藏,開篇伊始采用客觀的敘事手法,寫到新鄉(xiāng)媼的貧困悲慘生活、征夫修建新堤非人待遇以及三峰山戰(zhàn)役戰(zhàn)事慘烈等情景,詩人一開始并沒有將主觀感情介入其中,而是借詩歌中主人公之口講述,給讀者一個客觀真實的信息,最后詩人再通過一些感嘆或呼吁之詞,將自己的感情插入其中,使得詩歌情感上有所升華,從而引起讀者的共鳴,達到抒情達意的目的。還有如答祿與權(quán)《雜詩四十七首》,或通篇都是對周圍景物作客觀描繪,只有在后兩句來表達自己某種心境,或者是通篇沒有抒情之句,而是將感情寓于景色之中,留給讀者自己體會。詩歌并沒有為抒發(fā)某種感情刻意而為之,而是通過自己所看到的景色,觸景生情,順勢而為的一種情感抒發(fā),真實自然,而無矯揉造作之感。
王國維曾說:“何以謂之有意境?曰:寫情沁人心脾,寫景則在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盵13]99王國維認為文學(xué)作品要有意境,就離不開“情”與“景”的結(jié)合。他在《人間詞·乙稿序》中也提到過:“文學(xué)之事,其內(nèi)足以攄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與境二者而已?!盵14]398由此可見情景交融是文學(xué)作品中必不可少的創(chuàng)作技巧。金哈剌的《南游寓興集》是他在南方做官時寫的有關(guān)山水的詩歌,情景交融的創(chuàng)作技巧在這部詩集里有最直接的體現(xiàn)。如《得家書》:
朝朝檐鵲噪,夜夜燭花開。忽見家中信,新從海上來。
政茲愁滿眼,翻作喜盈腮。我有平安寄,重封待雁回。
詩歌剛開始就寫了喜鵲在樹上喳喳地鳴叫,蠟燭在夜里結(jié)出燭花的場景,這一切都預(yù)示著有好事來臨,果不其然,詩人在下句就說出了原來是家中有人來信了。接下來,詩人采用對比手法“政茲愁滿眼,翻作喜盈腮”,剛剛還被政務(wù)弄得愁眉苦臉,看到家書以后立刻笑容滿面,寫出詩人看到家書興奮激動的心境。一切景語皆情語,正因為詩人看到家書后是高興的,所以他才認為自己所看到的景物也是積極正面的。再如伯顏子中的《過豫章》:“艤棹滄洲外,行行入故城。樓臺空舊跡,門巷半新名?!边@前半段都是寫在經(jīng)過豫章時候的風(fēng)景,雖然表面上寫景,實則都是為最后一句“惟看徐孺子,千古有余清”服務(wù),借助自然之景表達求賢若渴的心情。巎巎《秋夜感懷》則是借助秋夜里的秋蟬寒蛩的鳴叫,心煩意亂之下,希望冬天到來凍死這些惱人的昆蟲,更深一層則是表達了他希望元廷罷黜奸佞,重用賢臣的政治渴望。
還有廼賢的《答祿將軍射虎行》:“箭翎射沒錦毛摧,厓石崩騰腥血濺。萬人讙噪聲振天,剖開一鏃當心穿?!盵15]便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極言答祿與權(quán)的祖父箭法精妙、膂力之大,把老虎射殺的同時,連石頭都射碎了。
秀容川已確然無疑,自己就是秀容月明的兒子。媽媽的模樣已記不清了,但他記得一位姓蘆的姑姑,把他撫養(yǎng)到了十歲。那姓蘆的姑姑,就是喬瞧嗎?他不知道。
無論是采用對比夸張、轉(zhuǎn)換敘述視角,還是采用情景交融的手法,這些技巧都可以看出哈薩克部族文人在詩歌方面的造詣,他們不僅熱衷于漢文化,還積極地學(xué)習(xí)漢文化,并將這種成就以詩歌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
“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意思是指蘊藏在心里的情志,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才是詩篇,由此可見,語言對于詩歌的重要意義。因此,要探求哈薩克部族文人詩歌的藝術(shù)特色,語言是其中必不可少的內(nèi)容。貢師泰曾指出廼賢的詩歌語言“大抵五言類謝朓、柳惲、江淹,七言類張籍、王建、劉禹錫,而樂府尤流麗可嘉,有謝康樂、鮑明遠之遺風(fēng)”[16]。戴良也說:“……積之既久,文軌日同,而子若孫皆舍弓馬而事詩書……他如高彥敬、巎公子山、達公兼善、雅公正卿、聶公古柏、斡公克莊、魯公至道、王公廷圭輩,亦皆清新峻拔,成一家言?!盵5]183由此可知,哈薩克部族文人詩歌語言大都不事雕琢,以質(zhì)樸尚清為主。
作為草原游牧民族,哈薩克部族人必須養(yǎng)成眼疾手快、化繁就簡的狩獵技巧,而哈薩克部族文人將這種生存技巧巧妙地運用到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來,于是就形成了質(zhì)樸純真、風(fēng)格省凈的語言特色。如金哈剌《煙波釣艇圖》:
樹暝山含雨,溪暄水漾云。得魚來屋底,塵事任紛紛。[17]
以及《野興》:
雪消春水長平湖,煙樹微茫似有無。一葉小舟雙槳去,行行鳧雁入菰蒲。[17]
再如泰不華的《題溪樓》:“溪水綠悠悠,高樓在溪上。日暮望江南,舟中采菱唱?!盵18]1729廼賢的《京城春日二首》:“官牐冰消綠漫堤,落花流水五門西。黃鸝不管春深淺,飛入南城樹上啼?!盵15]這些詩歌,都是用平淡無奇的物象,質(zhì)樸直白的語言,以追求明白曉暢,但又言淺意深的意境。
哈薩克部族文人多質(zhì)樸純真,所以他們的詩歌中也很少用到華麗的辭藻或者奇譎的語言。像答祿與權(quán)《雜詩四十七首》其一:“在昔顏氏子,陋巷困簞瓢。為邦兼四代,克復(fù)在一朝。青蠅附驥尾,勝驤千里遙。竭才方卓爾,奚暇嗟無聊?!盵19]471自言自語式的詩歌語言,并佐以日常生活的物象,如“簞瓢”“陋巷”“青蠅”“驥尾”之類的語言,描述了一幅鄉(xiāng)村生活的場景,使得詩歌在平淡樸素中又自有一種獨特的韻味。
再如廼賢《田家留客圖為四明劉師向先生賦》“客來田家當六月,主人相留樹邊歇。呼兒牽馬飲清泉,廚里新漿解君熱。”[15]更是用生活化的語言,采用對話的形式來描述農(nóng)家生活的場景,恰似街坊鄰居般親切的交談,質(zhì)樸之中又帶著對農(nóng)村生活的滿足之情。
這些詩歌看似渾樸自然,實則又技藝高超,于不動聲色中便將自然之景與所詠之情表達出來,頗具功力,使得詩歌如行云流水般清新自然。
哈薩克部族文人詩歌也講究語言技巧,并且取得了獨特的成就。清人李重華云:“業(yè)師問余:唐人作詩何取于雙聲疊韻,能指出妙處否?余曰:以某所見,疊韻如兩玉相扣,取其鏗鏘;雙聲如貫珠相聯(lián),取其婉轉(zhuǎn)?!盵20]在作詩宗唐的元代,疊字也是元代詩人常用的語言技巧。
疊字,又被稱為疊音、重言,也就是詞、詞素或音節(jié)的重疊使用。使用疊字的好處便是能夠增強詩歌的音律美,使其朗朗上口、清朗悅耳。廼賢在《金臺集》中疊字的使用次數(shù)高達130余次。如“渺渺溪云凈,涓涓石溜縣。”[15]“飄風(fēng)西北來,颯颯吹裳衣”[15]等詩句,他利用疊字的回環(huán)效果描摹物態(tài),模擬聲音,使詩歌的表達效果增強。
疊字也可以用來營造環(huán)境氛圍,抒發(fā)詩人當時心情。摹寫凄清蒼涼之景象,如金哈剌“漠漠平原曉,瀟瀟遠樹秋”[15],從音韻學(xué)的角度上來看,“蕭”字的古音為/sieu/,聲母在發(fā)音方法上是輕擦音,開口度不大,容易模擬風(fēng)聲、流水聲、草木搖落等凄清的聲音,用“蕭蕭”一詞表現(xiàn)秋風(fēng)蕭瑟、草木凋落之荒涼破敗景象。他如用以表現(xiàn)老年人年老體衰的“擾擾紅塵亂,瀟瀟白發(fā)生?!盵17]用以表現(xiàn)風(fēng)聲雪貌的“南山落木風(fēng)蕭蕭,千里歸心折大刀”[15],用以表現(xiàn)音樂聲音凄清的“一曲絲桐奏未休,蕭蕭笳管禁宮秋?!盵15]……無論是表現(xiàn)哪種情境,都可憑借疊字回環(huán)往復(fù)、節(jié)奏鮮明的特點營造出一種蕭索凄清的意境,對詩人抒發(fā)國家憂慮、望鄉(xiāng)懷人、壯志難酬等惆悵心情有重要作用。
當然,疊字也可以營造清幽明凈的意境,以抒發(fā)詩人恬淡閑適的心情。如廼賢“渺渺溪云凈,涓涓石溜縣”[15],“渺渺”是狀貌詞,形容溪水上云彩的輕盈姿態(tài),“涓涓”是擬聲詞,形容潺潺的流水聲,使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不僅對仗工整,更是塑造了清幽雅致的環(huán)境。類似的詩句還有“巖溜涓涓鳴石竇,松花細細落琴窗”[15],“晴云冉冉浮宮樹,春水淋淋出御溝”[15]。葉夢得曾云:“詩下雙字(即疊字)極難,須使五言七言之間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性質(zhì)全見于兩言,方為工妙”[21]411。施補華《峴傭說詩》說:“五絕七絕,作法略同。而七絕言情,出韻較五絕為易,蓋每句多兩字,則轉(zhuǎn)折不迫促?!笨梢姱B字運用的妙處與難得,也體現(xiàn)了金哈剌、廼賢等文人高超的語言藝術(shù)。
此外,還有金哈剌“清清首陽節(jié),楚楚湘江魂”[17],泰不華“皇皇星斗潤,落落股肱良”[18],廼賢“聒天絲竹夜酣飲,陽陽不問民啼饑”[15]、“芝草繡衣金纂纂,芙蓉紉佩玉瑲瑲”[15]等等。這些疊字的使用,使得詩歌在節(jié)奏上整體呈現(xiàn)出鏗鏘回環(huán)、綽約生姿的美感,具有極強的表現(xiàn)力和音律美,增加了詩歌的可讀性。
哈薩克部族文人不僅僅滿足于詩歌最基本的敘事抒情功能,還積極地學(xué)習(xí)詩歌技巧,無論是在風(fēng)格特色還是語言技巧上,都孜孜不倦、精益求精,豐富和完善了元代詩歌的發(fā)展,為“多規(guī)往局,少創(chuàng)新規(guī)”的元代詩壇注入了新的血液和活力。
注釋:
① 顧炎武《日知錄》卷26《元史》中指出:“一人作兩傳”,“本紀有脫漏月者”,“列傳有重書年者”等弊端。錢大昕在《潛研堂文集》卷13《答問十》也指出:“古今史成之速,未有如《元史》者,而文之陋劣,亦無如《元史》者?!?/p>
② 李修生《全元文》說囊加歹為蒙古人,但明宋濂《元史》卷131,《列傳》18載:“囊加歹,乃蠻人。曾祖不蘭伯,仕其國,位群臣之右?!嫫侥诵U,父麻察來歸……”,說明囊加歹本乃蠻權(quán)臣之后,由于太祖滅乃蠻,才歸順蒙古,所以囊加歹為乃蠻人無疑。
③ 按《永樂大典》系中華書局1959年影印本。詩題為《雜詩四十七首》,題下僅存43首。
④ 參考查洪德:《元代詩學(xué)通論》,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版,第1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