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垅
她很小,如一枚藍(lán)色的刀片
含著鋼音和利刃。
其他的顏色
都是浮云。
在光閃過之后
剩下的遼闊
都是藍(lán)。
包括我們,輕盈的身體
像岸邊棲落的水鳥。
用嘴唇梳理
柔軟的羽毛。
在歐拉,在阿萬倉,人煙稀少的原野
我見過一群羊,龐大的隊伍逐水草而生。
一只領(lǐng)頭的羊,體魄健壯的羊
只在日出和日落之時,威嚴(yán)地走在最前邊。
它兩只曲卷的角,如灰?guī)r打磨出的花冠。
被霞光涂上金色的碩大睪丸,懸垂于胯下
甩動、鼓蕩著,如一部輝煌的英雄史詩。
落葉紛飛,幽徑曲折。
有人要為我的庭院
清掃過往的灰塵。
佛閣有九層,天高氣爽的深秋
也有九層。
每到一層,看同樣的風(fēng)景。
遠(yuǎn)來的風(fēng),從不同方向
把我的來生,不知不覺
吹了九遍。
沿著這條路就到了秋天
就到了我埋下愛情的地方
思念的腳步依然悠長
在過往的飛緒中
捧起一把泥土
里面有沒有你停歇的足跡
被風(fēng)吹落的草帽不在
我坐過的石頭不在
在來年的春天
我又要在什么地方
把手中發(fā)芽種子的丟棄
把那件洗白的衣衫
遺落在沒有人的河邊
昨天寫下的詩稿是否已晾干
等待閱讀的你是否還在以往的夢里
山崗上搖曳一片火紅
下面有我仰臥午睡的身體
這是寂寞的花椒樹吐出濃濃的清香
托起了這地老天荒
江水閃亮。如一把彎刀
劃開向前奔涌的濤聲。
江水閃亮啊——
每天凌晨,香巴草都會夢見自己
穿過蕎麥地,踏上窄木橋
扭身扶住柔情的腰
在天明前,把最后一片月光
舀進(jìn)木桶。
江水閃亮——
霜白迭州城高聳的石墻
隆布扎西推拉牛皮風(fēng)箱
使銀水跳蕩。
火苗映紅臉上
曾經(jīng)被豹子抓傷的疤痕。
迎娶的日子已經(jīng)臨近。
幸福就是這么簡單。
一把宰殺的彎刀,劃開羊皮下的血肉
——如江水閃亮
奔涌向前。
再不能往上走了,
再走就能摸到天了。
一片草地,就是佛祖的膝蓋。
我們坐下來,不敢高聲言語。
崖壁上的菩薩彈指如蓮花。
鷂子飛過,天就空了。
云朵飄過,淚就空了。
木魚敲過,心就空了。
兩袖只剩秋風(fēng)??晌覀兊娜馍砝?/p>
還有未散盡的煙火和悲喜,
還有未知的相逢和喧囂嘈雜的人間。
比我更熱愛生活的人
不需奢華,只需窗臺邊用舊的書桌
四季常綠的吊蘭,幾首動聽的音樂,
一支順手的鉛筆。
比我更懂得珍惜光陰的人
跟隨著我,寸步不離。
借我的名字,星期五寫信。
借我的性別,星期六約會。
借我的聲音,星期一又去上班。
高興時,把我矮小的身子
在廣告牌上繪成一個巨人;
怨氣時,故意找一堵破損的磚墻
將我攔腰折斷;
悲傷時,他也那么無助
甩給我一臉冰涼的淚水。
我一邊喝酒,他一邊抽煙。
當(dāng)我醉倒,他也躺下 。
在床上,把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兩個男人
合在了一起。
仿佛我天生就是主人,他歷來就是奴仆。
多么羞愧——
我從未主動向他低過一次頭,
從未主動與他握過一次手。
她是我的每聲咳嗽。
她是習(xí)慣的手伸進(jìn)口袋里的安心。
她是我叼著就上癮的女人
妻子的情敵和女兒的埋怨。
她是男人們的見面禮
吞云吐霧的閑聊。
她是我上樓時粗重的喘息
感冒時發(fā)焦的胸口
從食指與中指間彈下的灰燼。
昨天在河?xùn)|,今天又在河西。
避在陰雨的屋檐下,轉(zhuǎn)身又是晴天。
再吸一支煙,既然你還愛著這人間的無常。
愛著落進(jìn)身體里的悲歡
愛著無可奈何的暗疾
喜歡吹滅火柴,用嘴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