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話壇
1988年,BBc的演播廳里,一位79歲的老人受邀參加一檔節(jié)目。他平靜地坐在觀眾席第一排。突然,他身邊的觀眾全都站起來,一齊望向他。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只是默默地、微笑著注視著眼前的這位長者。沉默了幾分鐘之后,演播廳里忽然掌聲雷動,全場向他致敬,掌聲經(jīng)久不息。
原來,老人身上隱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整整50年,除了他自己,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是一個足夠漫長的故事,漫長到,要回到硝煙彌漫的上個世紀。
老人叫尼古拉斯·溫頓。1938年,他還只是個29歲的普通英國青年,卻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從死人堆里救出幾百條生命!
溫頓1909年出生于英國,祖父母是19世紀60年代移民英國的德國猶太人。
1938年年底,溫頓打算與朋友馬丁·布萊克一同出國滑雪度假。布萊克后來改主意,決定去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于是溫頓與他一同來到已處在德國納粹陰影下的布拉格。
但溫頓很快發(fā)現(xiàn),布萊克其實是在幫助猶太人逃離捷克斯洛伐克。溫頓也隨之伸出援手。與此同時,溫頓意識到一個問題:雖然一些猶太成年人獲救,然而兒童卻孤立無援,只能坐以待斃。
溫頓下決心救出這些孩子。他住進布拉格市中心一家旅館,在旅館餐廳里租用一張桌子,開始接待猶太家庭以搭救兒童。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成百上千名猶太家長涌到這里,爭相懇求他把孩子運出國。
當時,25萬剛從德軍占領的蘇臺德地區(qū)逃出來的難民,都擠在布拉格這座戰(zhàn)爭陰云籠罩下的城市里。很多猶太父母自知難逃厄運,想用最后一點力氣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為此,溫頓成立了專門負責救助兒童難民的辦公室,從早到晚接待前來登記孩子信息的猶太家長們,而后馬不停蹄地游說各國當局接收這些孩子。
當時只有英國同意接收這些小難民,但要求溫頓必須為每個兒童在英國找到愿意收養(yǎng)他們的家庭后,政府才會同意頒發(fā)簽證。
在接下來的9個月里,溫頓往返于布拉格和倫敦,聯(lián)絡轉移猶太兒童事宜。各種阻礙令他憂心,例如運送猶太兒童的火車需要借道荷蘭,但荷蘭當局一開始不愿意讓火車過境,以致第一列運送猶太兒童的火車不得不重新駛入德國境內。最終,溫頓說服荷蘭當局同意借道。
當歷史的列車向著脫軌的方向一路疾馳,“溫頓列車”悄悄啟動了。
“這些猶太難民兒童是希特勒的眼中釘。我決定試著幫他們辦理前往英國的通行證。我想,如果你所做的事本質上合理,就一定能辦到?!睖仡D制作了一批印有孩子們信息的小卡片。
“他有那種熱血、一根筋的韌性,他不在意自己要做些什么,他只是下了決心就一直做,無論付出什么代價?!倍嗄旰螅峒案赣H這項當年所有人都視為“不可能的任務”時,女兒芭芭拉說道。
在英國,溫頓與母親奔走為這些猶太兒童籌款,還要為每個兒童聯(lián)絡到一戶寄養(yǎng)家庭。他們一個一個落實收養(yǎng)家庭,不僅辦下了簽證,還為每個孩子募集到了50英鎊的旅費。
一共669名兒童獲救,這意味著669個英國家庭接納了這些孩子。
當年被媽媽放在火車上時,阿爾弗·杜布斯勛爵只有6歲,“我仍然能看見布拉格車站——孩子們、父母親們、戴著納粹十字記號的士兵們,”這位英國工黨政治家回憶道,“當我們第二天晚上到達荷蘭時,大人們都歡呼起來,因為我們終于離開納粹統(tǒng)治的境地了。我那時還不太明白。”
如今83歲的勒娜特·拉克索娃當時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連“以后一定會好好吃菠菜”這種“毒誓”都發(fā)下了,爸爸媽媽還是要送自己上車;當時8歲的托馬斯·格勞曼牢牢記住了媽媽在車站說的話,“好好學英語,所有的事情很快都會好起來的。”如今他的英語非常好,但再也沒見過媽媽,也沒見過本該坐9月1日的火車去英國的弟弟。
1939年9月3日,溫頓與250戶寄養(yǎng)家庭在倫敦車站苦苦等待,卻沒能盼到第9列運送猶太兒童的火車抵達。這一天,恰逢英法對德宣戰(zhàn),溫頓事后才知火車根本沒能駛離布拉格。
“從此以后,再也沒人見過那列火車上的250名猶太兒童,那些孩子中,再無一人有過音信?!?/p>
第9列火車沒能跑過德國的閃電戰(zhàn)。1939年9月1日清晨4時40分,德軍閃擊入侵波蘭,列車在邊境被截下,直接改道去了索比堡集中營的毒氣室。
“如果火車能夠提前一天出發(fā),結局將完全不同?!睍r隔多年提及此事,溫頓依然為沒能再快一點懊悔不已。
15000名捷克斯洛伐克兒童在二戰(zhàn)中喪生,“溫頓兒童”們基本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當身后的祖國變成人間地獄,這669個“勇敢的求生者”走下溫頓列車,在異國他鄉(xiāng)開始陌生的生活。
被溫頓救出的孩子包括著名電影導演卡雷爾·賴茲、工黨政治家阿爾弗·杜布斯勛爵以及正準備將溫頓事跡搬上銀幕的加拿大著名記者喬·史萊辛格。
然而整整50年間,溫頓沒有對任何人提及此事,即使是他的妻子格萊特都不知道這段往事。直到半個世紀之后,1988年,格萊特收拾閣樓時發(fā)現(xiàn)一本1939年的剪貼簿,里面有很多孩子的照片、一份名單、一些家長的來信和其他的政府文件。
格萊特將溫頓的故事告訴了研究大屠殺的歷史學家、報業(yè)巨頭羅伯特·麥克斯維爾的妻子伊麗莎白·麥克斯維爾。
麥克斯維爾先生在他的報紙上刊登了溫頓的感人事跡。從此,溫頓在英國變得家喻戶曉。接下來的日子里,來自世界各地的感謝信紛至沓來,不停地有新面孔出現(xiàn)——被解救的孩子們都已經(jīng)成人,真摯地對溫頓表示感謝。
隨后,應英國廣播公司(BBc)電視頻道邀請,79歲的溫頓來到BBc一檔流行節(jié)目的演播室。
當時,主持人蘭澤恩一邊翻閱著那本剪貼簿,一邊講述那段歷史,孩子的照片和基本信息、籌資記錄、英國政府表示不能再接收更多難民的信函……
最后,蘭澤恩從一份獲救孩子名單上,讀出了一位現(xiàn)場觀眾的名字,“維拉·迪亞曼特”。
蘭澤恩對這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說道:“溫頓先生就坐在你旁邊?!?/p>
世界安靜了兩秒鐘,帶著全然不知如何是好的笑容。接著,維拉伸出雙臂擁抱溫頓先生,“謝謝,謝謝”,她喃喃說著,眼里的淚花在閃爍。
蘭澤恩接著問道:“在場還有被溫頓先生救過的孩子嗎?”
這時,除了第一排的溫頓先生,全場4排觀眾都齊刷刷默默地站了起來,注視著溫頓先生,有人悄悄抹淚,但沒人說一句話。當時已經(jīng)79歲高齡的溫頓緩緩地站了起來,回過身望了望這些如今都已年過半百的“孩子”,頓時老淚縱橫。
接著,他又緩緩地坐下,也什么都沒說,只是把食指伸到鏡片后抹了下左眼,又抹了下右眼,緊緊抿著嘴,強迫自己的臉保持平靜。
“和戰(zhàn)爭本身比起來,戰(zhàn)前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了。”溫頓過后說道,“我不是故意保密……我只是沒說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