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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岸的樹(短篇小說)

      2019-12-09 01:58牛婭婭
      當代小說 2019年10期
      關(guān)鍵詞:秦安丈夫母親

      牛婭婭

      天是藍的。窗外的那棵不知名的樹木,總是在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猛地長高一大截。從這棵樹發(fā)芽長成,不過五六年的時間,它的樹冠已經(jīng)遮掩了四樓秦歡家的大半個窗戶。

      鄰居們看到屋子里的燈亮著,就知道是秦歡回來了。王燕妮安靜地住在這所五十多平米的小屋子里,她和那棵樹一樣,見一次,就比上一次見面更老一些。

      剛搬來的那天,王燕妮一邊整理著從小縣城搬來的壇壇罐罐,一邊操著一口蹩腳的小城方言說:“遲早有一天咱們家是要搬到南岸去的。”

      嘉城被一條河分成了南北兩岸,真是奇怪,一條河流能把一座城市分出南北卻不能將嘉城分成兩座城市。建設(shè)之初它被規(guī)劃成一座工業(yè)城市,所以在北岸有許多以數(shù)字命名的工廠,北岸居住的也都是像他們一樣的從其他地方來的外地人。土著的嘉城人都住在南岸,他們把嘉城北岸的居民叫做鄉(xiāng)下人。即使北岸人的收入比他們高,可是他們骨子里依然瞧不起這些外來人。

      嘉城是一座很排外的城市,誰不會說嘉城話,那些嘉城的女人們就會故意問:“呀,你老家是哪里的啊?”其實她們已經(jīng)問過這個問題無數(shù)遍了。過了段日子那些女人就說:“你們鄉(xiāng)下多好啊,嘉城車來車往的吵死了,擠死了?!?/p>

      嘉城人普通話說得好,那個在省臺播了十幾年新聞的女主持人就是嘉城人,即使有這樣一個把普通話講成標準的人,南岸人依然覺得只有外來戶才講普通話。秦歡記得剛來嘉城不久,父親帶著秦歡和幾個同事去南岸,秦安和他們說話,他們字正腔圓地用普通話回答著問題,一轉(zhuǎn)頭又用嘉城話和同伴們玩笑著。秦歡看得出父親的尷尬,他拼命地想要融進南岸的圈子,他彎著腰給他們敬煙,給他們點火,積極地參與他們的每一個話題,可是他們用普通話來回應(yīng)他,他不是南岸人,便不是嘉城人。

      小小的秦歡敏銳地感覺到了秦安的卑微,她扯著父親的衣角,不住地嚷著要回家,父親在她的肩膀上拍了兩下:“你這個孩子怎么回事,怎么這么不聽話,沒看見我和你的幾個叔叔聊天呢嗎?”秦歡的鼻頭一酸,想哭?!昂昧?,好了,秦師傅,歡歡可能困了,你帶她回去睡覺吧,下次我們再一起來?!?/p>

      在回去的路上,父親沒有抱她,她跟在父親身后,她感覺到父親的不高興。

      可能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秦安開始學習嘉城話,他本來就是聰明人,不過兩個月的工夫他的那一口嘉城話如果不是老嘉城人便聽不出其中的不地道,半年以后聽他說話就以為他祖祖輩輩都是嘉城人。他還學會了許多只有老嘉城人的用詞,比如水開了,老嘉城人會說成水打滾了。說會了嘉城話的秦安在廠子里愈發(fā)的左右逢源。

      王燕妮對語言的天賦連秦安的十分之一都沒有,過了很久以后她只學會了嘉城人怎么說我,于是她每說一句話都刻意地加重那個我字,其它的還是小城方言的腔調(diào)。王燕妮逐漸變得害怕和嘉城人說話,遇見廠子里丈夫的同事,她就會遠遠地避開。

      王燕妮每天都在家里盼著丈夫回家,能和他用方言交流,但是秦安回家的時候越來越晚,而且也越來越不愿意和王燕妮說話。他用嘉城話罵王燕妮是一個村姑。他對妻子的態(tài)度越來越糟糕,而妻子卻對他越來越恭敬越卑微。

      在一次工會辦的聯(lián)歡晚會上,秦安和幾個同事用嘉城話表演了一段相聲。那一天秦歡和王燕妮也坐在禮堂里看演出,秦歡看見舞臺上的父親被燈光一照,整個面孔都活泛得不像她的父親了。下臺之后秦安的興奮還沒有結(jié)束,他的臉通紅著,他和所有認識的人打招呼。秦歡在人群里喊他:“爸爸,爸爸。”秦安看見了她,也看見了坐在旁邊的王燕妮。他通紅的面孔突然就變回了普通的顏色。他對母親說:“你來干什么的,趕緊回去?!蓖跹嗄輿]有動,死死地看著秦安。秦安低聲說:“不回去在這丟什么人呢?!蓖跹嗄菝腿徽酒饋砭妥撸乔貧g不想離開,還有好多節(jié)目沒有演呢。王燕妮一回頭看見秦歡還坐在椅子上。便回身狠狠地拉起秦歡的胳膊往外走。

      禮堂外面是黑的,好像那一天晚上所有的光都在禮堂一樣,雖然秦歡離開了禮堂,可是她覺得她背后的那個大大的房子里裝著的是那一天所有的溫暖、光亮和幸福。

      那天夜里,秦安回家很晚,身上帶著酒氣,他的臉紅得不正常,他的衣襟上有嘔吐過的斑點。王燕妮坐在床邊一遍一遍地疊著衣服。突然王燕妮把手里的衣服扔到了秦安的頭上,因酒醉而眼神迷離的男人,目光突然間就清明了起來。他抓住了王燕妮的胳膊一用力,把她禁錮在自己眼前,他看著她,在酒氣里王燕妮放聲大哭。后來,王燕妮就跌倒在地上。推搡間,他們就都不是秦歡認識的模樣了。他們在小城里是那樣的溫柔和親昵,現(xiàn)在怎么會變成這樣了呢?

      秦歡第一次想念小城了,她不喜歡嘉城了,嘉城是一個壞地方,是一個能把好人變壞的地方。

      在小城的時候,秦安是縣城門市部的售貨員。門市部在縣城的兩條主干道的正中央,是兩間很大很大的平房打通的,門窗是一塊一塊的木板,上班的時候取下來立在墻邊,下班了再一塊一塊地安裝上去,兩塊木板相接的地方天藍色的油漆磨損掉了,顯露出木材原來的顏色。秦安是賣文具的,只有開學和考試前才會忙碌一陣,空閑的時候他就會呆在王燕妮的裝裱店里。要是有人買東西,門市部的同事就會喊一聲:“老秦?!鼻匕簿蜁艹鋈?,過不了一會兒就又回來了。

      那時候王燕妮低頭裝裱字畫,秦安就教秦歡認字,秦歡最早認識的詞語都是四個字的,比如惠風和暢、天地人和、海不揚波,這都是小城的書法家們愛寫的。

      王燕妮一直都想要一份正式的工作,所以當秦安決定舉家搬到嘉城的時候,許諾也會給妻子在廠子里找一份正式的工作,王燕妮便義無反顧地帶著秦歡到了嘉城。可是進了城才發(fā)現(xiàn)解決丈夫的工作已經(jīng)很費力了,原本說讓她去廠里的招待所當服務(wù)員,可是人家說王燕妮連嘉城話都不會說,到了招待所怎么招待人啊,于是王燕妮沒有得到工作還丟了她的裝裱店。

      終于有一天秦安離開了北岸,同時離開了秦歡母女。那一天他給秦歡買了到嘉城之后的唯一一件玩具,是一只長得很丑、耳朵很長、放在桌子上都立不住的兔子玩偶。他蹲在女兒面前摸了摸她的臉,對她說:“歡歡,抱抱爸爸吧?!鼻貧g的手里還拿著那只丑兔子,她的兩只手環(huán)著父親的脖子,她擁抱了父親也擁抱了那只兔子。她沒有想到,這是她最后一次擁抱他,后來她就忘記了父親的長相,可是在需要想起父親的時刻她總是能想起一件褐色的西服,以及她的臉貼在那件衣服上的感覺。

      秦歡知道她的父親就在這座城市里,他在南岸。

      王燕妮的更年期似乎在秦安離開的時候到來了,她總是無端地發(fā)脾氣,尤其是秦歡的眉眼越長越像秦安,于是秦歡學會了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老式的地板在多年以后逐漸和地面分離,它們還擺放在原來的位置上,腳踩到這端,另一端就會翹起來,抬起腳又落下去。地板和地面的撞擊聲不大,卻總能牽動王燕妮纖細的神經(jīng)。這個時候母親手邊無論有什么東西都會扔到秦歡的身上,秦歡的身體接受過破碎前的杯子、碟子、碗。有一次她又把地板踩出了聲音,王燕妮正在切菜,她扔過來的是半個土豆,而不是菜刀。于是秦歡逐漸摸索出了一套在老地板上行走的方法,脫了鞋子先腳尖輕輕著地,然后慢慢地整個腳掌覆蓋在地板上,另一只腳也不能立刻離開地面,要腳后跟先離地,慢慢地提起整個腳,再緩緩地腳尖著地。

      在秦安離開很久以后,老家來了幾個親戚,帶著當年新產(chǎn)的土豆。他們聽說秦安在嘉城干得很闊綽,老家的日子不好過,想來求秦安在嘉城給他們找一份工作。王燕妮熱情地添茶倒水,一聲聲按著輩分稱呼著他們。一轉(zhuǎn)眼眼淚就落在了客人的手上。王燕妮忙不迭地拿著紙擦拭。

      “大伯,對不住啊?!?/p>

      “這是怎么了?”

      “我家老秦前段時間上班路上讓車給碰了,到今天百天都過了。”來人陪著秦歡的母親唏噓了好一陣,“老秦那么好的人,那么年輕,四十歲都不到怎么說沒就沒了呢?”秦歡母親一邊哭一邊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留下我們這孤兒寡母可怎么過啊?!?/p>

      家里的那點積蓄在秦安離開之前就花得差不多了。王燕妮沒有工作,只好在批發(fā)市場批發(fā)了一些亮晶晶的小飾品到南岸的夜市上賣,生意好的時候一晚上能掙好幾十塊錢,遇著刮風下雨的時候就一分錢的進項都沒有。

      十七歲的時候,秦歡考上了當?shù)氐囊凰鶐煼秾W校。

      每隔兩個禮拜,秦歡就回一次北岸的那幢破樓上的屋子去拿生活費,每次拿生活費都不愉快,王燕妮說她和她的父親一樣是專門來禍害她的。她拿了錢有時候連午飯都不陪母親吃,就匆忙離開,像是逃離某一個輻射區(qū)一樣。她走,王燕妮也不送。王燕妮總是坐在背靠著窗戶的一個單人沙發(fā)上,這些年的貧困交加并沒有使她消瘦下去,她越來越胖。那個沙發(fā)剛買來的時候夫妻并排坐在上面都不顯得擁擠,而現(xiàn)在王燕妮一個人就填滿了這個老式的歐洲風格的舊沙發(fā)。她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低垂著頭。很多次秦歡回家都看見王燕妮和上次她離開時的姿態(tài)是一樣的,秦歡怕極了,以為她死了。后來秦歡進門先看桌子,桌子的一角總是按時出現(xiàn)她的生活費,從來沒有多過一塊錢,也沒有少過一塊錢。她就知道她的母親還在。

      她們家的房子是這樓上唯一沒有改變的,其他的人都重新裝修了房子,秦歡家卻連燈泡也沒有換過一只。

      好像就是秦歡的父親離開的那一年,樓下長出了一棵小樹苗,像沒有開花的向日葵,葉子有蒲扇那么大,背面還長著一層細細的白色的絨毛。這樓上的人都在為各自的生活奔波著,除了秦歡誰也沒有注意到這棵小樹的存在。當這棵樹引起大家注意的時候,它已經(jīng)有手臂那么粗,而且枝葉繁盛,都遮住了秦歡家的半個窗戶了。自從父親離開以后,她們家的窗戶也就臨近過年的時候才擦一次,平時就一直灰蒙蒙的。屋子里原本就黯淡,有了半棵樹的遮擋,屋子里白天也就需要開燈了,可是王燕妮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一個人坐在舊沙發(fā)上,只是念叨,“總有一天,我要砍了這棵樹?!钡炔婚_燈,也不張羅著砍樹。

      樓上的住戶換了好幾撥了,那個以數(shù)字命名的工廠早就倒閉了,這棟樓上再也沒有一個和廠里有關(guān)的人了。這些年嘉城在逐漸地沒落,說嘉城話的人越來越少了,他們開始用普通話交流。開始有人說他們的父母來自北京、來自上海是因為參加援建才來的嘉城,每當需要說明自己是哪里人的時候,他們就說自己是北京人、上海人。

      沒有周圍環(huán)繞的嘉城話,王燕妮心情好的時候就會坐在樓下和剛來的鄰居們聊天打發(fā)時間,從在小縣城里她的愛情故事講到秦歡父親的死亡,這么多年,說起秦安總是說他死于一場交通意外,說著說著還會掉下眼淚呢。有時候會望著天空一邊流淚一邊說:“老秦啊,我一個人把歡歡拉扯大了?!眲傞_始的那些年,人們都說王燕妮因為丈夫離開打擊太大而瘋掉了,而現(xiàn)在知道那些事的人越來越少了,周圍的人開始勸王燕妮,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你看現(xiàn)在歡歡都長大了,老秦也放心了。王燕妮現(xiàn)在的聊天話題又多了一條,那就是遲早有一天她要砍掉那棵幾年工夫就枝繁葉茂的樹。

      樓上一位鄰居說:“歡歡媽,這棵樹可砍不得??!”

      秦歡母親抬起頭看了看說話的人,這是樓上剛搬來不久的住戶,她還沒有記住這個人的名字?!斑@樹為什么不能砍啊,我家的窗戶都被它遮住了,白天都得開燈。”

      “這可是梧桐樹,南京到處都是這種樹,我兒子說這樹是吉祥的?!?/p>

      “這么一棵樹有什么吉祥的?!?/p>

      “你懂什么,南京是什么地方,那是出過皇上的地方,該種什么樹,不該種什么樹能沒個講究嗎?”

      一位鄰居剛張口想要反駁兩句就被另一位鄰居打斷了,“別吵了,聽聽啥講究。”

      新鄰居一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了,于是神情就帶了幾分得意地開始講:“歡歡媽,你沒聽說過嗎,種下梧桐樹才能引來鳳凰鳥。所以南京街上種的都是梧桐樹?!?/p>

      “秦歡媽,你可別不信,你說這嘉城我們走街串巷的都沒見過這樹吧?!敝車娜艘捕键c頭,“就是沒見過這種樹啊?!?/p>

      “也不知道哪兒來了這么一顆種子,不偏不斜就落在咱們樓底下了,再說了,誰要是不留神,一盆洗腳水都能給燙死了,可這樹偏偏就這么平平安安地長得這么大了,要我說啊,準是咱這樓上住著鳳凰鳥呢?!?/p>

      誰會是那只鳳凰鳥呢?

      聊著聊著大家一致認為秦歡就是這個院子里的鳳凰鳥。

      從此,王燕妮似乎比以前愉悅了許多。每次都要假裝神秘地告訴別人,算命的說了,我家歡歡是鳳凰命。

      這一切秦歡并不知道,她正投入在一場小城青年給予她的愛情里。

      小王來自于她的故鄉(xiāng)。秦歡和他擁抱,和他親吻,在他的身上秦歡嗅到了故鄉(xiāng)的氣息。無數(shù)次秦歡出現(xiàn)了幻覺,就像她還小,還在小縣城里,母親在一堆墨香里低著頭安靜地裝裱字畫,父親在門外和路過的人打著招呼。小縣城就那么些人,來來回回的所有的人就都互相認識了。秦歡坐在一堆邊角料里,那里有母親裁剪下的長長短短的各色的漂亮緞料。秦歡的童年是彩色的,是飄著墨香的。她和小王商量好了,等到畢業(yè)了他們就回故鄉(xiāng),小王考個公務(wù)員,如果母親的那個店還在,秦歡就想辦法把它盤過來,如果不在了或者盤不來她就在附近再開一家。從小就看著母親裝裱字畫,所有的程序都印在了她的腦子里。

      秦歡對嘉城的好感隨著父親的離開都消失了,她的父親那樣好的人叫嘉城給變成了一個壞男人,她要回故鄉(xiāng)去過簡單的、安穩(wěn)的、好人過的日子。

      南岸的一位富人不知從哪里聽到了秦歡是鳳凰命的事兒,就托人找到了秦歡的母親,流露出了想讓秦歡嫁給他兒子的想法。

      秦歡頭一次正面和王燕妮發(fā)生了激烈的沖突。母親打她,她就死死地挨著,總之只要她打不死她,她還是要和小王在一起的,她不會離開他,她一定要離開嘉城。

      她在王燕妮停手的間隙里,死死地注視著她,她說:“你讓男人不要了,就見不得我過得好?!蹦赣H關(guān)于鳳凰的那一套說辭,她根本就不相信。王燕妮瘋了,在丈夫離開的那一刻就瘋了,而從梧桐樹出現(xiàn)她的瘋癲便有些明目張膽了。

      王燕妮笑了笑,“我知道,你和你那個死鬼爸一樣,都想逼死我。好,我就死給你看。”母親一把推開秦歡,轉(zhuǎn)身走進了臥室。秦歡躺在暗紅的地板上,她的心里對父親頭一次生出了恨意,也更恨嘉城了,她那個在記憶里飄灑著墨香的母親終于被嘉城毀掉了。

      王燕妮從臥室出來,蹲在秦歡面前,她把手掌攤開,她的手里是五六顆水泥色的指甲蓋大小的藥丸,那是社區(qū)分發(fā)到各個小區(qū)的老鼠藥。這藥原來是放在樓道里的老鼠藥投放點的。

      王燕妮看著她,咬牙切齒地說:“我死給你看?!彼龕汉莺莸匕阉幦舆M了嘴里。秦歡像彈簧一樣從地上彈了起來,她一只手掐住母親的脖子,一只手的手指企圖伸進母親的嘴里把藥丸掏出來。母親死死地咬著牙關(guān)就是不張嘴。母親肥胖而壯碩的身體根本就不是秦歡所能控制得了的。她抱著王燕妮,把她的頭抵在她的肩膀上。秦歡抬頭看著天花板,她說,“我嫁給他,嫁給他。”母親僵硬的身體就一下子放松了,嘴里的藥也吐了出來。

      這座城市已經(jīng)讓秦歡失去了一個親人,她不能再失去最后的這一個親人了。

      在一個不知道是霧霾還是陰天的早晨,她送小王回故鄉(xiāng)。他們都哭了,這輩子也許他們再也見不到了,就算見到了也只是難過。秦歡再一次捧著他的臉,小王把頭扭到一邊去,不看她。

      秦歡說:“別怨我,別怨我?!毙⊥醯难蹨I一顆一顆落在秦歡的手上,如同一粒巖漿從手上一直蝕到了心里。真疼啊。

      小王走了以后,她在汽車站坐了很久。她好像離不開嘉城了。

      秦歡和她的未婚夫見面還不超過五次就舉行了婚禮。

      婚禮上本該由父親送她走過的那一條布滿鮮花的小道,是王燕妮送她走的,王燕妮小聲說:“歡歡,不哭,不哭。你嫁得這么好,你爸爸在天上也會高興的?!?/p>

      她老了,她的臉上敷著厚厚的和膚色不協(xié)調(diào)的粉,一笑眼角的皺紋細密而深刻,像兩條歡快的在她臉上游動的鳳尾魚。她站在禮臺上,兩只手張開又握緊,秦歡伸出一只手覆蓋上王燕妮的手背,王燕妮安定了不少。

      在秦歡嫁人以后,王燕妮依然居住在北岸的那套老房子中,窗戶上貼著的紅雙喜,一點一點地被風從窗戶上剝離,最后只剩下一塊指甲大小的碎紙片,王燕妮依然習慣于坐在那張破沙發(fā)上。

      她碰見每一個認識的人都會說:“過幾天歡歡就要把我接到南岸去了。”

      秦歡的丈夫,沉溺于一切與家庭無關(guān)的事物中。

      第一次,她的丈夫動手打她。以前她的母親因為任何一點小事都會打她,以此來發(fā)泄對父親離開的不滿,而現(xiàn)在她這個看上去蒼白纖弱的丈夫居然也對她動手了。

      她的丈夫說:“你他媽的是什么鳳凰命,我看你就是個野雞。”她的愛情因為一棵樹而失去,亦因為一棵樹得到了一段這樣的婚姻。

      她的公婆對她說,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過幾年習慣了就好了。秦歡也想著習慣,可是她的身體卻不能受她思想的支配,每一天她都希望她的丈夫能夠夜不歸宿。她聽見丈夫進門的聲音就會不由自主地顫抖。

      一天凌晨,她接到電話,說是她的丈夫酒駕出了車禍,正在醫(yī)院搶救。她趕往醫(yī)院,看見治療室里的丈夫胳膊上打著石膏,她的心里失望極了。她多么希望她看見的是蓋著白布的丈夫啊。

      秦歡動過離開這個家庭的想法,每一次只要提及,她的丈夫就會扯著她的頭發(fā),猙獰地對她說:“要是你敢跑,我就打死你。”王燕妮說:“你要是敢離婚,就是逼我去死?!?/p>

      這一次,她的丈夫醉得太厲害了,打了她兩下就癱倒在地上了,秦歡把他拖到了沙發(fā)上。她把一口帶血的唾沫吐在潔白的洗臉池里,她不用張嘴尋找傷口,她知道只是口腔內(nèi)側(cè)被自己的牙齒碰破了。這個夜里,她有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她打開水龍頭,又關(guān)上,再打開,她洗了一把臉,撩開劉海,額頭有一塊烏青的雞蛋大小的包,這是上一次丈夫酒醉之后的產(chǎn)物,她伸出手摁了摁,已經(jīng)沒有那么疼了。

      她穿過客廳,走進廚房,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她一邊喝一邊拉開了抽屜,她拿出一把水果刀,將刀刃對著燈光比了比,又放了回去,她走出廚房看見躺在沙發(fā)上的丈夫,又一次拉開抽屜取出了一把剔骨刀。她拿著那把一尺來長、刀面可以當鏡子的剔骨刀,和平時給丈夫蓋一條毯子一樣平靜。她跪在沙發(fā)邊,兩手握住刀柄,微微一用勁,把刀插進了他的肚子。她的丈夫睜開眼看著她,眼里全是不相信,她看著她的丈夫,在他的注視下又用力了一些,剛才刀好像碰到了骨頭上,這一下算是貫通了。原來把刀插進人的身體和插進西瓜的感覺是一樣的。她丈夫的血流了一地。她想起了她北岸的家,那古老的木地板的顏色和她丈夫血的顏色那么相近。

      在監(jiān)獄里,母親來看她,母親又衰老了許多。她哭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你怎么那么傻啊,怎么能殺人呢?”

      秦歡說:“媽,咱們樓下的那棵樹引不來鳳凰鳥?!?/p>

      母親滿臉都是淚,看著她。

      秦歡說:“因為它根本就不是梧桐樹,法國泡桐怎么能引來鳳凰呢?”

      王燕妮死在了北岸,她死在了那棵梧桐樹上。

      很多年以后,秦歡再一次來到北岸的時候,那里的一切都改變了,那座小小的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三十三層的高樓。這幢樓被稱之為北岸大廈,這也是北岸的標志性建筑。

      北岸大廈前面的馬路兩旁都種滿了法國梧桐,很多嘉城人開玩笑管北岸大廈這一片地方叫做“小南京”。

      北岸的天可真藍。

      責任編輯: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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