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 泳
(南京藝術學院 美術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飛鳥寺安居院(別稱法興寺、元興寺)本尊(圖1),學界亦稱飛鳥大佛,被認為是日本現存年代明確的最早佛像。
文獻中有關飛鳥大佛的記載,主要見于《醍醐寺本諸寺緣起集》收錄的《元興寺緣起》中的《丈六光銘》,以及《日本書紀》。
《元興寺緣起·丈六光銘》:“(推古)十三年(605年)歲丑四月八日戊辰,以銅二萬三千斤,金七百五十九兩,敬造釋迦丈六像銅繡二軀并挾侍,愿以茲福力,登遐諸皇,遍及含識,有信心不絕面奉諸佛,共登菩提之岸,速成正覺。歲次戊辰(608年),大隋國使主鴻臚寺掌客裴世清,使副尚書祠部主事遍光高等,來奉之,明年己巳(609年)四月八日甲辰,畢竟坐于元興寺。”
《日本書紀》卷22:“(推古)四年(596年)冬十一月,法興寺造竟。則以大臣男善德臣拜寺司。是日,惠慈惠聰二僧,始住于法興寺……十三年夏四月辛酉朔,天皇詔,皇太子大臣及諸王諸臣,共同發(fā)誓愿,以始造銅繡丈六佛像各一軀。乃命鞍作鳥為造佛之工。是時高麗國大興王,聞日本國天皇造佛像,貢上黃金三百兩……十四年(606年)夏四月乙酉朔壬辰,銅銹丈六佛像并造竟。是日也,丈六銅像坐于元興寺金堂。時佛像高于金堂戶,以不得納堂。于是諸工人等議曰,破堂戶而納之。然鞍作鳥之秀工,以不壞戶得入堂?!?/p>
兩則文獻中,對丈六飛鳥大佛完工時間的記載略有出入,《元興寺緣起》是609年,《日本書紀》是606年。對大佛具體制作年代、制作者及修復后是否存在樣式上的差異,學者亦觀點不一①相關觀點參見:奈良國立文化財研究所《飛鳥寺発掘調查報告》,研究所學報第5冊(1958年)。毛利久《飛烏大仏の周邊》,《佛教藝術》67號(1967年)。町田甲一《元興寺本尊飛烏大仏》,《國華》942號(1972年)。フランソワ·ベルチエ《飛鳥寺問題の再吟味》,《佛教藝術》96號(1974年)。久野健《飛鳥大仏論》上、下,《美術研究》300、301號(1975年)。大橋一章《飛鳥寺創(chuàng)立に関する問題》,《佛教藝術》107號(1976年)。田辺三郎助《飛鳥仏と南北朝の仏像》,《歴史公論》116號(1985年)。吉村憐《日本早期仏教像における梁·百済様式の影響》,《佛教藝術》201號(1992年)。。目前大多學者支持飛鳥大佛是推古十七年(609年)的作品,其制作者推測為鞍作鳥(即鞍首止利佛師)。
圖1 日本奈良飛鳥寺飛鳥大佛
據《上宮太子拾遺記》記載,飛鳥大佛在建久七年(1196年)因飛鳥寺遭到雷火襲擊,幾乎完全被燒毀,僅存頭部和手,后經修復?,F存飛鳥大佛是否在忠于原貌的基礎上得到修復,久野健的觀點值得關注。他不僅提出修復后的飛鳥大佛忠實于原初的形式,而且注意到服制的特殊之處,他還提到水野敬三郎有關大佛衣著的認識,這有助于了解日本飛鳥時期佛衣樣式的獨特性,以及與南朝的密切聯系。
久野健在《飛鳥大佛論》一文中認為:
飛鳥大佛或許的確在建久年間的火災中遭受了巨大的損失,幾乎只剩下一些斷片,但將這些斷片收集到一起復原后,甚至連很小的細節(jié)都很生動。……由此可見在復原佛像時,佛像的服制也十分忠實飛鳥最原始的形式。[1]93
關于飛鳥時代如來佛像的服制,近年來水野敬三郎先生發(fā)表的觀點十分值得注意(水野敬三郎《法隆寺金堂釋迦三尊》),他在論述云岡第6窟的佛像和龍門賓陽中洞本尊等佛像穿戴大衣的方法時,引用了小杉一雄先生的說明,即“(北魏式的著衣方法)將印度的一件長方形大衣披到祇支和裙子上,先將其搭在左肩上,覆蓋左手手腕和左邊胸部,再將其繞到背部覆蓋右肩和右手手腕,然后將其繞到前面覆蓋胸部和腹部,最后將僅剩的衣服末端垂懸于左手腕胳膊下”(小杉一雄《裳懸座考》)。值得注意的是,這里提到的僅剩的衣端的垂懸方法,在中國、朝鮮、日本同種服制的佛像中,主要有兩種:其一是將剩下的衣端垂懸于左手腕的胳膊下面,即前面提到的北魏式。另一種是將搭在左肩的衣端垂掛到背部。而且,前者主要有四川省成都出土梁大同三年銘石造如來立像,及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收藏的延嘉七年銘如來立像,而作為將衣服末端懸掛到左肩的作品主要有四川省成都出土梁中大通元年銘石造如來立像,及上海博物館藏梁大同元年銘石造三尊像,作為朝鮮的遺世珍品主要有黃海道谷山郡出土的辛卯銘金銅三尊佛,及靈山摩崖石佛等,這些佛像的著衣方法在北魏是看不到的,只有到了東魏時期才出現了鮮有的幾例。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在我國的遺留作品中卻找不到懸掛到左下胳膊的北魏式服制,而懸掛到左肩的遺世珍品有法隆寺如來立像(法隆寺獻納御物目錄第151號像),據傳該佛是從朝鮮請來的,還有一光三尊像的中尊像(法隆寺獻納御物目錄第143號像)。而與之相對的,法隆寺金堂的釋迦如來像和戊子年銘釋迦像,四十八體佛中的止利式如來立像(法隆寺獻納御物目錄第149號像)等佛像則均不在這兩種式樣范圍內。關于這一點,水野先生做了如下描述:“從正面看,大衣的末端搭在左前胳膊上,但從左側看,大衣繞到佛像背面,看上去又不是那樣了。從正面看搭在左前胳膊上的大衣衣端其實很大,覆蓋了左肩到左前胳膊。這種穿衣法極其復雜,實在難以理解大衣到底是怎樣纏繞的?!薄耙苑∷陆鹛冕屽热馂槭椎闹估饺鐏硐?,應該是對這兩種服制進行了折中考慮,但這種情況下為何所造的北魏式如此不純粹呢,應該是因為當時日本所熟知的此類佛像的浮雕性特征顯著,背面幾乎沒有任何造型,例如延嘉銘像等,所以無法準確理解這種服制。……可以說這也足以顯示日本最早佛像創(chuàng)作者的良苦用心吧?!?/p>
圖2 高句麗延嘉七年銘金銅佛立像
圖3 梁中大通元年造像
圖4 高句麗辛卯銘金銅三尊像
圖5 法隆寺金堂癸未釋迦三尊銅像
圖6 法隆寺戊子年金銅像
圖7 保利藝術博物館藏青州風格立佛
圖8 法隆寺獻納御物第149號佛正面、背面及側面
從現在飛鳥大佛的著衣方法來看,也因修復出現了諸多暖昧不清的地方,首先,胸部可以看到僧祇支和腰帶的紐結,外面披著長方形的大衣,從左肩、左手腕一直繞到后背,覆蓋右肩及右手腕,然后覆蓋胸部和腹部,剩下的衣端搭在左肩及左手腕上。也就是說,該服制在北魏是看不到的,而在梁中大通元年銘的釋迦像等南朝佛像、朝鮮幾尊佛像中卻是可以看到這種著衣方法。如果真如我所推測,該佛像很好地體現了飛鳥最原始時期的樣式形式,那么這種著衣方法所表現出來的特征就顯得極為重要。意味著該佛像和四十八體佛像中的從朝鮮傳來的如來立像(151號像)等一樣,是由了解這種著衣方法的佛師制作而成的,自然不可能是止利佛師的作品了。作為最早制作的佛像,其服制著衣方法合乎道理,而后面制作的佛像的服制卻反而不合邏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換句話說,推古十三年制作的飛鳥大佛的著衣方法可以完全模仿中國、朝鮮的如來像,而十幾年后的推古三十一年制作的法隆寺金堂釋迦如來像的著衣方法卻完全不合邏輯了,這實在有點難以理解。[1]93-95
上述引文中水野敬三郎提及的是發(fā)生于5世紀末至7世紀初,先后出現的三類外觀相似卻有著內在區(qū)別的佛衣樣式:一,以云岡第6窟、成都萬佛寺梁大同三年(537年)立像及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藏延嘉七年(539年)佛立像(圖2)為代表,即中國學者所稱的“褒衣博帶式”(文中稱“北魏式”);二,以萬佛寺梁中大通元年(529年)立像(圖3)及朝鮮半島黃海道谷山郡出土的辛卯(571年)銘金銅三尊像主尊(圖4)為代表,即“褒衣博帶演化式”佛衣[2]78-79;三,以日本法隆寺金堂癸未(623年)釋迦像(圖5)、戊子年(628年)銘釋迦像(圖6)及法隆寺獻納御物第149號佛立像為代表,即水野敬三郎所稱僅見于日本的“止利式”服制。
“褒衣博帶式”與“褒衣博帶演化式”在袈裟披著方式上最大區(qū)別在于:前者是將袈裟的右衣角敷搭于左前臂(圖7),后者是將袈裟右衣角敷搭左肩、臂。第三類佛像服制的特點,突出反映為佛像正面呈“褒衣博帶式”,背后呈“褒衣博帶演化式”特征。
這三類外觀相似卻又存在差異的佛衣樣式,對考察褒衣博帶佛衣如何在東亞傳播及演變意義重大,現將此佛衣的相關要素列表如表1。
由表1第三類像例中法隆寺獻納御物第149號像(圖8)及第145號像(圖9)的正、背、側面,可以看出這類佛衣在當時的日本已成為一種定式在流行。說明在此之前,“褒衣博帶式”和“褒衣博帶演化式”已傳至日本,為第三類僅見于日本的新融合樣式的產生奠定了基礎,但純粹的“褒衣博帶式”佛像實例極為少見。
圖9 法隆寺獻納御物第145號佛正面、背面及側面
當源自中國的佛像傳至司馬家族第三代止利佛師時,出現一些樣式上的變異或創(chuàng)新是正常的,上舉第三類融合樣式的像例,被學術界視為具有“止利式”佛像的特點,如螺發(fā)、結紐、佛衣搭左肘等?,F在看來,佛像左肩背后袈裟垂掛的處理方式與正面佛衣搭左肘相融合,可能才是司馬止利最大的創(chuàng)新。但疑問仍是存在的:此樣式是否一定在中國沒有出現?是否受到來自古青州及建康的影響①北京保利博物館藏正始四年(507年)法想造彌勒三尊像,其風格與青州龍興寺造像類同,袈裟衣角敷搭方式需加關注。?是否為“褒衣博帶式”向“褒衣博帶演化式”轉變的過渡樣式?這一系列疑問還有待更多考古實物的證實。
“褒衣博帶式”和“褒衣博帶演化式”融合樣式具體的著衣方法:佛像或著兩層袈裟,其左領襟自然下垂,在處理右領襟兩層袈裟的走向時,靠內的一層敷搭左肩、臂,外層則敷搭左肘。通過兵庫縣立歷史博物館藏的一尊白鳳時期佛立像(圖10),或許對此衣著會有進一步的認識。該像從背后看左肩臂有兩層袈裟,從側面看,外層袈裟顯然是既搭左肩,又搭左肘,內層袈裟衣角于左肩后下垂。
表1 5世紀末至7世紀初褒衣博帶佛衣的三種類型
表2 《日本書紀》記載蘇我馬子崇佛及對馬達家族侍佛的支持
圖10 兵庫縣立歷史博物館藏金銅佛立像正面、側面及背面
需要指出的是,水野敬三郎認為在日本找不到懸掛左肘的“北魏式”服制,這一觀點有待商榷,例如愛媛興隆寺的釋迦金銅立佛(圖11),就是將袈裟左衣角敷搭于左前臂的所謂北魏式服制,只是該像的發(fā)生時間遲至白鳳中期。止利佛師為何選擇了在中國后出現的“褒衣博帶演化式”,而沒有用“褒衣博帶式”佛衣用于飛鳥大佛的制造?此間原因不得而知。中國在6世紀中期,幾乎所有民族化的佛衣都創(chuàng)造了出來,這也為海東地區(qū)的引進提供了很大的選擇性。
“褒衣博帶式”和“褒衣博帶演化式”這兩種佛衣樣式,在中國大約從5世紀末至6世紀中期先后興起,而當二者在海東地區(qū)出現時,其先后性已不甚明顯,以現存實物來看,朝鮮半島是“褒衣博帶式”略早,隨后是“褒衣博帶演化式”,日本是“褒衣博帶演化式”略早,隨后是“褒衣博帶式”和“褒衣博帶演化式”的融合樣式,“褒衣博帶式”卻極為少見。
久野健對飛鳥大佛是止利佛師制造所表示的遲疑態(tài)度,是基于止利不可能同時以兩種不同的樣式制作佛像。筆者以為飛鳥大佛仍有可能是止利佛師的作品,理由如下。
其一,從文獻來看,飛鳥大佛和法隆寺金堂三尊像均是止利佛師的作品,前者依據的是《日本書紀》,后者依據的是法隆寺金堂三尊像背光銘文“司馬鞍首止利佛師造”。這種僅見于日本的,糅合了“褒衣博帶式”和“褒衣博帶演化式”的佛衣樣式,應該正是止利佛師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
通過以下文獻記載,可以獲得一些止利造佛可能存在多樣性的特殊條件。
圖11 愛媛興隆寺釋迦像
《日本書紀》卷22載,推古十四年(606年)“五月甲寅朔戊午,勅鞍作鳥曰:朕欲興隆內典,方將建佛剎,肇求舍利。時汝祖父司馬達等,便獻舍利。又于國無僧尼,于是汝父多須那為橘豐日天皇出家,恭敬佛法。又汝姨島女,初出家為諸尼導者,以修行釋教。今朕為造丈六佛,以求好佛像,汝之所獻佛本,則合朕心”。
《日本書紀》卷20載,敏達十三年(584年)“秋九月,從百濟來鹿深臣有彌勒石像一軀。佐伯連有佛像一軀。是歲,蘇我馬子宿禰請其佛像二軀,乃遣鞍部村主司馬達等,池邊直冰田,使于四方,訪覓修行者。于是唯于播磨國,得僧還俗者,名高麗惠便。大臣乃以為師,令度司馬達等女島,曰善信尼,年十一歲。又度善信尼弟子二人。其一漢人夜菩之女豐女,名曰禪藏尼。其二錦織壺之女石女,名曰惠善尼。馬子獨依佛法,崇敬三尼。乃以三尼,付冰田直與達等,令供衣食,經營佛殿于宅東方,安置彌勒石像,屈請三尼,大會設齋。此時達等,得佛舍利于齋食上。即以舍利獻于馬子宿禰。馬子宿禰,試以舍利置鐵質中,振鐵錘打,其質與錘,悉被摧壞,而宿禰、池邊冰田、司馬達等,深信佛法,修行不懈。馬子宿禰,亦于石川宅,修治佛殿。佛法之初 ,自茲而作”。
《扶桑略記》卷3:“日吉山藥恒法師法華驗記云,延歷寺僧禪岑記云,第廿七代繼體天皇即位十六年壬寅,大唐漢人案部村主司馬達止,此年春月入朝,即結草堂于大和國高市郡坂田原。安置本尊,歸依禮拜。舉世皆云,是大唐神之。出緣起,隱者見此文,欽明天皇以前,唐人持來佛像,然而非流布也?!?/p>
圖12 法隆寺獻納御物第143號釋迦三尊像
《元亨釋書》卷17:“司馬達等,南梁人。繼體十六年來朝。于時此方未有佛法。達等于和州高市坂田原,結草堂奉佛。世未知佛,號曰異域神。屬馬子鄉(xiāng)佛乘,達等翼贊之。敏達十三年,馬子供石彌勒像,設齋會,達等預焉。忽于齋飯上得佛舍利,乃獻馬子。馬子以鐵砧錘試之。砧錘共陷,舍利不壞。又投水不沉。馬子依茲益固信敬。達等之子作比丘,名德齊。女為比丘尼,名善信。時人指家族為佛種?!?/p>
由記載可知: a.止利家族侍佛三代相傳,即
司馬達(止)①《宋書·倭國傳》載:“倭國在高麗東南大海中,世修貢職。高祖永初二年,詔曰:‘倭贊萬里修貢,遠誠宜甄,可賜除授?!嬖味辏?25年),贊又遣司馬曹達奉表獻方物。”對文中提到的司馬曹達與司馬達止是否存在關聯,學界觀點不一 。參見町田甲一《鞍作部の出自と飛烏時代に於ける「止利式仏像」の興亡にっぃて》,《國華》880號(1965年),第7—18頁。吉村憐《天人誕生圖研究》,中國文聯出版社2002年,第123—130頁。(祖父)—→多須那(父)—→止利(子)
島(女)(姨)
b.止利的祖父司馬達是中國人,在繼體十六年將中國佛像(即記載中提及的“大唐神”或“異域神”)帶到日本,并在日本產生較大影響,這個時間早于佛教正式傳入日本的欽明七年(538年)②一般認為,佛教正式傳入日本是在6世紀前半葉,據《日本書紀》載,欽明天皇十三年(552年)百濟圣明王首次向日本朝廷進獻金銅釋迦佛像、經論、幡蓋等物。而《上宮圣德法王帝說》載,上述事件的發(fā)生時間是在欽明天皇七年(538年),后一種說法又稱“佛教公傳”。。
c.《元亨釋書》中記載司馬達是南朝蕭梁人。值得注意的是522年正值南朝“褒衣博帶式”和“褒衣博帶演化式”兩種佛衣樣式的交替時期③南朝現存較早的“褒衣博帶演化式”像例,如南京市博物館藏德基廣場出土梁大通元年(527年)超越造像、成都萬佛寺梁中大通元年(529年)佛立像。另外,筆者認為被僧祐“準畫儀則”的棲霞山大佛,也應是著“褒衣博帶演化式”佛衣,且這種佛衣很可能就是在五世紀末至513年改造棲霞大佛期間,由僧祐發(fā)明的。參見費泳《中國佛教藝術中的佛衣樣式研究》,中華書局2012年,第326—337頁。,作為佛教造像的傳播者,司馬達應當對南朝最具代表性的兩種佛衣構造有清楚的認識。有理由推定他當時所供奉的被稱作“異域神”的中國佛像,其佛衣樣式呈現為“褒衣博帶式”或“褒衣博帶演化式”都是有可能的。
d.司馬達生卒年不詳,但應是高壽,他522年踏上日本土地,《日本書紀》記載在敏達十三年時,司馬達女兒島十一歲。司馬達幾乎伴隨了日本在6世紀的佛像制造,此間日本佛教造像除受到來自朝鮮半島的影響外,另一個很重要的樣式來源應是南朝,直接提供者即為司馬達。
e.司馬達深受重臣蘇我馬子的器重。蘇我馬子出仕敏達、用明、崇峻及推古四朝天皇,其間也正是日本飛鳥佛教造像迅速發(fā)展的重要時期。在政治斗爭中他推崇佛教,以此抑制神道和異己勢力。司馬達家族三代侍佛均受到蘇我馬子的強有力支持(表2)。
表2顯示,鞍部司馬達家族被蘇我馬子精心培植成日本本土佛教勢力的代表,而其佛教的直接源頭應是南朝蕭梁。包括司馬家族最初從中國南朝帶來的造像樣式,及之后可能由止利繼承發(fā)展的新樣式,都應受到蘇我氏的保護和推崇。雖然蘇我馬子同時也從百濟引入佛像,但從日本現存飛鳥時期被認為由朝鮮半島舶來的“渡來佛”的佛衣樣式來看,如法隆寺獻納御物第143號(圖12)、151號佛像,多著“褒衣博帶演化式”佛衣,其本源也在南朝,朝鮮半島成為中國佛教造像傳至日本的中轉站。
圖13 法隆寺金堂釋迦頭部與飛鳥大佛頭部
圖14 法隆寺金堂釋迦右手與飛鳥大佛右手
其二,從造像細節(jié)來看,將飛鳥大佛焚余部分——頭部鼻子以上部位和右手手掌的上半部分,與法隆寺金堂釋迦像相同部位做比較,仍能看出二者在諸如頭形、眉毛、眼、鼻、嘴、螺發(fā)形狀、手部形態(tài)上的相似性(圖13、圖14),這種相似性也說明制作者為同一人。①吉村憐概括止利樣式佛像的面部特征:“佛像的面部瘦長,眼呈杏仁狀,嘴唇兩端上翹,作仰月狀,耳呈板狀?!保鍛z《止利式仏像と南朝樣式の関係》,《佛教藝術》[日]219號),這些特征也同樣反映在飛鳥大佛和法隆寺金堂釋迦像上。
正如前文久野健所言:“如果真如我所推測,該佛像很好地體現了飛鳥最原始時期的樣式形式,那么這種著衣方法所表現出來的特征就顯得極為重要?!?/p>
這種重要性主要體現為:在中國,與飛鳥大佛袈裟披著方式相似的佛像,不僅限于久野健所列舉的四川成都地區(qū)及上海博物館的藏品,而是發(fā)生于6世紀中期,在中國青州、南京、成都、麥積山、莫高窟沿線,存在一條與飛鳥大佛衣著相同的佛像傳播之路,即源自南朝以“褒衣博帶演化式”為主體的“南式佛裝造像帶”[2]77。飛鳥大佛呈現的衣著樣式,說明中國的“南式佛裝造像帶”最遲在7世紀初已東延至日本,使得日本現存較早的佛像受到源自南朝的深刻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