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若魚
愛你,不是只有現(xiàn)世安穩(wěn)中的風花雪月,還有變故來臨時的不離不棄。
失聯(lián)十年后,路寬和海瀾重逢了。
巧得像戲文里的情節(jié),路寬租了新的房子,收拾妥當下來買生活用品的時候,瞧見了收銀臺上的半杯奶茶。
芒果味,吸管頭被咬得變了形。路寬心里一陣悸動,一抬頭,就看見出現(xiàn)在夢里無數(shù)次的明媚小臉。
海瀾變化很大,當年那青梅似的黃毛丫頭,如今出落得蜜桃一樣甜美。此刻她正低著頭認真地掃碼結算。
路寬的心砰砰亂跳,咧嘴傻笑著看她忙碌,不由自主喚了她的名字,他聲音輕柔,像極了乘風飛來的柳絮。
海瀾輕快地應聲,忙碌中不經(jīng)意抬眼循聲望去,幾秒鐘后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呢喃:“路寬……這不是做夢吧。”
隨即也被路寬傳染了一樣,傻笑起來。
“你一個人?”路寬急切得連寒暄都省了。
“嗯!我自己的店?!?/p>
“我是說你還是一個人?”路寬問得小心翼翼。
海瀾低頭一笑:“啊,一個人?!?/p>
路寬松了口氣,繞到收銀臺后,不由分說拉過海瀾:“謝天謝地,知道我多想你嗎?”
海瀾翻了個白眼,說路寬你要不要這么夸張??杀宦穼捓M懷里的一瞬間,海瀾鼻子也發(fā)起酸來。
她沒想過,此生還能夠與他重逢。
在路寬的高中,發(fā)生了三件大事。
一是路寬外婆被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病,失智失語流口水,外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這是路寬第一次見識到生命衰退的過程,既揪心又無奈。
二是海瀾的出現(xiàn),海瀾的爸爸因為工作調(diào)動落腳在這座城市,成了路寬家的鄰居,海瀾也轉(zhuǎn)到路寬的高中,成了路寬的同學。
倆人住同一個小區(qū),本來沒什么交集,碰巧有一次海瀾出來的匆忙,上了車發(fā)現(xiàn)公交卡錢包都忘了帶,正急得團團轉(zhuǎn),身后的路寬默默替她刷了卡。
海瀾連聲道謝,追著路寬問他是哪班的,自己好去還錢。
路寬卻揮揮手說不用了,謝謝你替我外婆擦口水。
海瀾整理了一下思緒,想起幾天前自己在小區(qū)樓下溜達的時候,看見石墩子上坐著位打盹的奶奶,那口水滴滴答答都快濕透衣襟了。是她輕手輕腳過去用紙巾給擦了。
“原來那是你外婆,這么說我這算是種善因,得善果咯?”海瀾說著自己先笑了,臉上梨渦淺淺。
路寬的心跳也跟著快了幾拍,想起那天自己拿著課本,陪著外婆下樓散步,卻在樹蔭底下背英文背得太專心,沒看住外婆,好不容易找到老人家,就看見一個短發(fā)女孩輕輕地給她擦拭著口水。
那一刻正如這一刻,路寬覺得,海瀾真美,是那種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美。
路寬動心了。
人際交往只要破了冰,總會熱絡上一陣子。處得來的日益親密,不合拍的漸行漸遠。
路寬和海瀾屬于前一種。
那時海瀾像個野丫頭,她不像別的女孩,父母管得嚴,海瀾她爸忙,她媽也不拘著她。
這使得海瀾和路寬除了公交車上那點碰面時間外,還有大把的時間湊在一起。
倆人常約著一起去書店背書學習,海瀾有個壞習慣,總是一邊刷題一邊咬指甲,時間長了,那指甲被她啃得慘不忍睹。
路寬發(fā)現(xiàn)了以后就開始給她買零食奶茶,說你這嘴非要啃點啥的話,還是吃零食喝奶茶吧,我多個兼職而已。
海瀾咬著吸管一臉認真地問他:“什么兼職?”
路寬望著天:“飼養(yǎng)員唄!”
一句話把海瀾嗆得翻了個白眼。
后來海瀾還真戒了咬指甲,愛上了喝奶茶,還是芒果味的。
他們倆誰也沒有提過愛這個字,卻在朝夕相處中愈加親厚,兩人說好以后要報同一所大學,留在同一座城市,等結婚那天,他穿上禮服,說一百句情話給穿婚紗的她。
甜蜜而充實的日子如白駒過隙,一轉(zhuǎn)眼高三的假期悄然而至。
路寬媽媽聽了老師的推薦,給路寬報了一個全封閉的假期補習班。聽說在一個挺偏僻的大院,學生們吃住都在里面不許外出。
海瀾一聽小臉就堆滿了烏云,好像隨時要降臨一場電閃雷鳴的大暴雨。
路寬看了那個心疼,哄著海瀾說:“乖,等我回來,咱們來日方長?!?/p>
少年的路寬清瘦明朗,說完還做了個鬼臉逗她開心,海瀾這才破涕為笑。
那時候,他們都沒想到,短短的一個月會發(fā)生如此大的變故。
第三件大事是,海瀾消失了。
路寬從封閉大院回來,就聽說海瀾家出事了。海瀾她爸在老家出了車禍不治身亡。
海瀾和她媽也一起回了老家。這一去就如同消失了一般,網(wǎng)絡上再沒有更新動態(tài),留言也從沒回過。
同學中路寬就是海瀾最親近的人了,他不知道的,別人更無從知曉。
海瀾消失了,路寬除了知道她家鄉(xiāng)的位置,其他的再沒她的一點線索。
可是那個年紀,他能做的只是等,但他始終沒能等到。
后來,路寬一個人,考入了和海瀾約定過要一起去的大學,形單影只地度過了大學時光。畢了業(yè)回到老家,找了一份體面的工作。
父母開始操心他的婚姻大事,路寬也著急,海瀾要是再不回來,他可就要清白不保了。
他總覺得海瀾會出現(xiàn),他也一直在等著她。
終于,在路寬媽逼著他去相第八次親的時候,路寬的機會來了,集團在其他城市開了分公司,路寬第一個申請調(diào)動。
因為那里,是海瀾的家鄉(xiāng)。
遇到海瀾的時候,路寬已經(jīng)在這座城市尋覓了三年。他差點要放棄了,幸好,老天爺終于想起了他。
再次重逢,路寬沒敢問她當年為什么不辭而別,因為這事連著海瀾爸爸去世的噩耗。
他怕她傷心,不管過去怎么樣,現(xiàn)在老天讓他找到了她,這就夠了。
在路寬的設想里,自己找到了海瀾,她又沒有男朋友。那重新走到她身邊對他來說不是難事,畢竟倆人當年就差捅破那層紙了。
可當他明確表示,要海瀾做他女朋友的時候,海瀾居然拒絕了他。
理由很是冠冕堂皇,說自己沒上大學配不上他,路寬說我不在乎。
海瀾又說自己門第不好難入路寬媽的眼。路寬說只要我喜歡的我媽不會干涉。
海瀾嘆了口氣,說路寬我不喜歡你了。
路寬憋了一肚子火:“對,你不喜歡我。你對我那是愛才對,你看我的眼神和從前一個樣,愛意半點藏不住,我都接收到了。”
海瀾被路寬說得心虛,她確實在意他。
自從重逢后,路寬沒事就往超市跑,海瀾表面上云淡風輕的,心里就像等待小王子的狐貍一樣,滿心雀躍。
可她還是固執(zhí)地拒絕了路寬,海瀾使出了殺手锏,說對不起路寬,我之前騙了你,其實我有男朋友了。
路寬氣得不住點頭:“好?。「奶熳屛乙娨?,我就不再糾纏你了?!?/p>
路寬天天往超市跑,就沒見過別的男人出現(xiàn),多少個深夜她一個人住在店里,除了路寬,也沒見誰來陪過她。
她根本就是在騙他。
這一夜路寬根本睡不著,數(shù)著秒等天亮。
這天凌晨兩點多,鄰市發(fā)生了4.4級地震。雖然海瀾的老家不是震中,但強烈的震感還是持續(xù)了好幾分鐘。
路寬給海瀾打電話總是無人接聽,他知道她偶爾也睡在店里,這大半夜燈搖桌晃的,想到她孤單單一個人,路寬一陣擔心,穿上衣服直奔海瀾的超市。
超市的卷簾門沒落,路寬站在門外進退無措。
一個瘦高男人正在里面安撫海瀾,只遠遠地看一眼,路寬的心就撕裂般地疼,他看得出,那個男人和海瀾對望的表情很是親昵,男人還抱了抱海瀾,撫了撫海瀾的頭發(fā)。
她真的有了男朋友,路寬心里涌出排山倒海的慌亂,就連剛才地震他都沒有這樣怕過。
海瀾一側身,瞥見了他。她臉上閃過一抹驚訝,很快淡定地拉著瘦高男人的手走出來。
“路寬,這是我男朋友余威。”隨后又跟瘦高男人小聲說:“這是我同學,路寬?!?/p>
余威看看海瀾,又盯著路寬點點頭:“多謝關心,我也是怕瀾瀾害怕趕緊過來看看?!?/p>
這也許是路寬受過的最大的打擊,一直篤定著這個女人是愛著自己的,可原來這么多年的等待只是自作多情。
這個凌晨之后,路寬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海瀾的店里。
海瀾依舊喝著奶茶,咬著吸管一個人看店,沒事的時候她總是發(fā)呆,好像沉浸在另一個世界。
每次看見她這樣,余威就會喋喋不休地挖苦她。
“就你擰巴!明明喜歡的跟什么似的,還非把人家推走,現(xiàn)在又一個人害相思病。要我說,你遇到喜歡的就該抓住,媽這邊有我,聽哥的沒錯?!?/p>
海瀾也不反駁,兩眼氤氳著霧氣收回思緒。
海瀾當然還愛路寬,從過去到現(xiàn)在都不曾變過,可是愛他,并不代表自己可以擁有他啊。
她早就失去了這個資格。
海瀾高中的時候,她爸和工作中的同事產(chǎn)生了感情,和媽媽離了婚。
一雙兒女,海瀾媽執(zhí)意留下哥哥海威。也許在她心里,留住海家的根,丈夫早晚會回歸的。
可天不遂人愿,丈夫帶著新歡和女兒海瀾去了另一座城市生活。海瀾的媽媽像是失去了對手的斗雞。
她把兒子的名字改成自己的姓,余威。希望以此激怒前夫,可前夫并不接招。
海瀾媽的情緒無處宣泄,漸漸失去理智,精神失常。
路寬去封閉學習期間,恰巧海瀾爸回老家處理這事,卻不幸在追趕街上亂走的海瀾媽時,遭遇車禍。
海瀾跟繼母也回到了老家奔喪,繼母人不錯,把爸爸的遺產(chǎn)拿出來公平分配。
余威海瀾兄妹倆用這錢開了這家超市,也許是和海瀾分開的久了,海瀾媽精神失常后就只認識兒子余威,所以海瀾看店賺錢,余威在家照顧媽媽,順便做點兼職。
從那時起,海瀾總是擔心自己的身上會遺傳媽媽身上不安定的基因,狠心切掉了和路寬的聯(lián)系。
她覺得自己這種情況,和誰一起都是拖累,又怎么舍得把最愛的路寬拉進火坑。
所以那個地震的夜晚,當路寬撞見跑來的余威時,海瀾順勢騙了路寬。
雖然她也在承受愛而不得的痛苦,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和化作七彩泡沫的人魚公主一樣,保護了自己愛的人。
海瀾覺得,這個謊話說得值了。
她希望路寬能夠找一個好姑娘,攜手一生。自己就清心寡欲地守著媽媽過日子。
情愛對海瀾來說是奢侈品,她要不起。
半年后,夏天來臨的時節(jié),余威忽然和海瀾商量,把媽送去養(yǎng)老機構。
海瀾媽除了喜歡自言自語,偶爾亂走,倒也不怎么鬧人。
可媽媽這樣瘋瘋癲癲,到底不放心把她交給別人照顧。
余威像是鐵了心,說現(xiàn)在的養(yǎng)老機構發(fā)展得越來越正規(guī),可以讓人放心。自己都快三十了,海瀾你偉大,不考慮個人問題,我可還想討個老婆呢!
海瀾到底沒拗過余威,選了個晴好的日子,一家三口去了余威相中的地方。
養(yǎng)老機構遠離繁華的市區(qū),這里青山環(huán)抱,溪水潺潺。一所干凈寬敞的院落坐落其中。
院子里有不少的老人和家屬,圍著院方人員聽著他細心的介紹。
余威說得不錯,養(yǎng)老機構除了日常生活,還開設保健室、文化娛樂活動,定期體檢,還有長期駐院醫(yī)生,護工們都經(jīng)過培訓上崗。
海瀾站在人群中,正聽著講解隨著眾人頻頻點頭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海瀾女士,這兒的一切你可還滿意?”
海瀾轉(zhuǎn)過身,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陽光灑在意氣風發(fā)的路寬身上,顯得他更加挺拔迷人。
瞬間,海瀾紅了眼眶:“你怎么在……”
路寬伸手把海瀾攬在懷里:“先給我抱抱,你這狠心的女人?!?/p>
海瀾被路寬緊緊地抱著,她看到余威看著自己和路寬,一臉得意的笑。
海瀾似乎明白了。
“那天你騙了我。隔天余威找到我,告訴了我真相。”路寬解釋說。
得知真相的路寬,又驚又喜又氣,海瀾居然隱瞞了他這么多事,自己在她心里就那么不值得依托。
他深思熟慮,決定辭職回到自己的城市。
回去后,路寬和自己的父母進行了一次長談,拿出自己在海瀾所在的城市做過的市場調(diào)研報告,說自己要抓住機會,投身于政府大力支持的老年醫(yī)養(yǎng)事業(yè)。
在取得父母的支持后,他賣掉了早就準備好的婚房,加上多年的積蓄,回到了海瀾的城市。
在這兒,路寬和另一位合伙人跑了好幾個月,才接手了這家小型養(yǎng)老機構。
半年沒聯(lián)系海瀾,一半是因為生氣,一半是因為太忙。還有,就是想給她這份驚喜。
“這是我給你的聘禮,希望你能給我一個侍奉岳母的機會。”路寬自信而堅定。
“可是,我也許會變成媽媽那樣?!焙懡K于說出了自己心中最深的顧慮。
路寬沉思片刻,拉過海瀾的手。
“海瀾,惡性腫瘤患者的家人,也是癌癥的易感人群。”
“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親屬,也有可能比一般人群的發(fā)病率高?!?/p>
“就連高度近視都有遺傳的風險?!?/p>
“可是否患病并不是只看遺傳因素,這些并不能決定一個人的人生!”
“如果人生像闖關,我愿意和愛的人一起。至少,我付出的心甘情愿?!?/p>
“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快樂無憂。我不會讓你有變成那樣的機會。”
“海瀾,你可愿意?”
“你就是有本事把我弄哭。”海瀾滿臉淚水,內(nèi)心早已應了一百次了,嘴上還是不依不饒。
路寬溫柔的手撫過海瀾的臉,笑得無比燦爛:“你該知道,我最驕傲的本事是守護你。”
一年后,養(yǎng)老院里舉行了一場婚禮。
路寬穿著禮服,深情地望著一身白紗的海瀾。
他那一百句情話,透過話筒環(huán)繞在山間的每個角落。愛你,不是只有現(xiàn)世安穩(wěn)中的風花雪月,還有變故來臨時的不離不棄。
和對的人一路同行,雖披荊斬棘,仍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