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良
(江西財經大學法學院,江西 南昌 330032)
金融交易稅是針對特定用途或者特定類型的金融交易而征收的稅賦,其思想起源于托賓稅。1972年金本位消失后,受凱恩斯經濟思想影響,詹姆斯·托賓提出貨幣交易稅,作為替代布雷頓森林體系而控制和管理外匯波動的新措施,其功能是穩(wěn)定全球范圍內貨幣交易市場。[1]P153-1591989年經濟學家埃德加·L·菲格提議[2]將約翰·梅納德·凱恩斯[3]、詹姆斯·托賓[1]和勞倫斯·薩默斯[4]P261-286的稅收改革思想擴展并融合到一起,根據上述邏輯提出金融交易稅,即對所有金融交易征稅。20世紀70至80年代,金融交易稅的概念提出后正值資本自由化思潮在國際范圍內蔓延,其強調各國自主貨幣控制權的思想與當時主流聲音相左而陷入沉寂;20世紀90年代,金融交易稅作為金融調控手段、國際治理措施和財政籌集方式被重新提起,但是囿于當時巴塞爾協(xié)議I(1988)中對于風險報告缺乏標準化要求,金融衍生品與支付技術的創(chuàng)新導致許多的金融交易稅被輕易規(guī)避。如瑞典1984年立法實施金融交易稅,但是實施效果并不理想①;在21世紀初全球金融危機背景下,經濟學家、金融監(jiān)管當局和各國政府重新抓起金融交易稅這根救命稻草并提出了許多具體的類型。
我國金融交易市場并未全面開征金融交易稅,目前僅對證券交易開征證券印花稅。國家外匯管理局在《2013年中國跨境資金流動監(jiān)測報告》中指出金融交易稅不直接干涉市場主體具體操作屬于價格手段,能實現防范系統(tǒng)性風險、逆周期調控之目的,作為宏觀審慎政策工具之一。[5]2016年3月中國外匯管理局起草了中國版“托賓稅”的外匯交易稅規(guī)則,作為遏制投機分子做空人民幣而發(fā)出的警告,具體的實施方案還在醞釀之中。長久以來,我國證券印花稅的功能定位存在偏移現象,即從開征之初定位于抑制股市過熱(抑制投機交易),在實施過程中逐漸偏移為財政部門斂財的工具(增加財政收入)。究其緣由,可能一方面在于立法對金融交易稅本身功能定位的模糊和搖擺,另外一方面也在于金融交易稅制度設計上的稅權配置錯位和稅制安排欠妥。反觀瑞典失敗的經驗,可知金融交易稅實施成功與否取決于其合理的制度設計[6]P25-26。故制度設計應以保障功能實現為目標,相反功能實現與否也是衡量制度設計科學與合理的標準。完整的金融交易稅體系,應當涵蓋所有的金融交易以減少避稅行為。
我國國庫財政收支平穩(wěn),但當前外匯市場(人民幣)受到不斷升級的國際貿易摩擦影響而產生持續(xù)壓力,國內又面臨股市震蕩,有實施金融交易稅以穩(wěn)定金融體系的現實需要。金融科技創(chuàng)新為金融交易稅的實施提供了技術基礎,同時金融交易稅的金融調控與財政收入功能符合我國國家利益需要。
1.稅制挑戰(zhàn):稅賦承擔與稅金分配難以平衡
金融交易稅實施后在短期內,稅負主要由金融市場中券商等中介機構承擔,特別是實施活躍短期交易策略的銀行和對沖基金將受到直接影響。隨時間推移,大部分額外的稅負最終將通過交易鏈條轉嫁出去,即制造噪音交易的首要來源——銀行和對沖基金可能并不會成為金融交易稅賦的最終承擔者。[7]P51故一刀切對于金融交易行為征稅可能無法將金融風險的主要來源對象區(qū)分出來,特別是對系統(tǒng)重要性金融機構所實施的系統(tǒng)重要性交易行為與普通交易行為征收相同稅率稅賦,可能無法與其所產生的金融潛在風險相匹配。另外實施金融交易稅的稅金收入在各國家或地區(qū)間也呈現非均衡分布,多數份額集中在有限的金融中心,稅金分配問題是金融交易稅成功實施的關鍵因素。如在歐盟內部超過97%的證券和衍生品交易都集中于英國和德國,稅收也將高度集中在這兩個國家。故英國或德國難以同意按稅金征收的權重為別國提供資金。通常而言稅金分配遵循屬地原則,但是歐盟的金融交易稅草案奉行“三全”原則[8],極大擴張了征收范圍。由于考慮在國際金融體系中某國家或地區(qū)單獨征稅可能無法妥善平衡稅賦分擔和稅金分配問題,所以George Dietlein(2012)認為“金融交易稅只有在歐盟層面或者全球層面或者部分國家實施才是合法的?!盵9]P207-211
2.效果挑戰(zhàn):積極效果與消極效果毀譽參半
金融交易稅的經濟效果存在分歧,其對市場價格波動性、市場交易活躍性和市場交易效率的影響存在爭議:第一,市場波動性方面。反對者認為金融交易稅對于市場波動性,流動性會產生負面作用,并導致降低市場效率的后果[10]P165-180。支持者研究表明金融交易稅通過抑制投機行為進而能降低由噪音交易(Noise trade)導致的市場波動性,并能阻隔風險傳導以防范系統(tǒng)性金融風險;第二,市場流動性方面。反對者認為稅負成為金融交易的額外交易成本,導致市場中的逐利資本逸出而降低市場流動性,特別是影響流動性強的金融交易工具。[11]P20支持者認為高流動性的金融市場能自我調節(jié)以適應因征稅而引起的流動性貶損。[4]P261-286低流動性的金融市場中固有交易費用已然高昂,征稅的影響微乎其微[12]P1-9;第三,市場效率方面。反對者研究表明在通常情況下,征稅對于金融市場中價格水平、價格波動性和市場流動性存在不利效應,從而損害市場運行效率。正如K. Habermeier, A. A. Kirilenko(2003)研究表明,金融交易稅的實施并非像托賓(1978)比喻的那樣是在金融列車的輪子下撒沙子[1]P4,而是在其引擎里撒了沙子。[10]P165-180但是支持者研究表明,受金融交易稅影響而減少的交易量,主要來自被抑制的噪音交易,兩相抵消也足以提升市場效率。
學界對于我國是否全面開征金融交易稅存在爭議②,楊峰、劉先良(2015)認為隨著全球金融市場一體化及國內金融市場國際化,我國金融體系面臨外來資本涌入及國內資本市場動蕩的內憂外患,而金融交易稅具備遏制資本過度流動及抑制投機交易的功能[13]P157。同時,歷史上采納過金融交易稅的國家/地區(qū)取得一定的實施效果,如巴西兩度實施金融交易稅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③故實踐經驗表明只要稅收制度設計得當,對于當地金融市場競爭力的影響可以忽略不計。[4]P268同時合理設計并實施金融交易稅,可以起到維持市場流動性及抑制投機行為的作用。所以合理的稅制安排可以妥善處理稅賦承擔和稅賦問題,并且強化積極效果而弱化負面效應。
1.技術甄別基礎:科技金融創(chuàng)新提供甄別投機行為的技術契機
傳統(tǒng)觀點認為對于金融交易稅所試圖抑制的投機行為容易與對沖行為相混淆。二者外觀類似而目的迥異,對沖行為的套期保值僅是為了降低風險,而投機行為的買空賣空是為了獲取利益甚至不惜承擔風險。但是在金融創(chuàng)新背景之下交易組合變得日趨復雜,投機交易行為與風險對沖行為的界限就變得模糊起來。直到巴塞爾協(xié)議II(2006)與巴塞爾協(xié)議III(2010)框架出臺,額外要求在信息報告中增加區(qū)分風險對沖與投機行為的內容,二者在技術上區(qū)分才有更明確的標準和依據,而實際上巴塞爾協(xié)議III框架中所要求的披露信息,可能也無法獲取足夠信息將二者精確區(qū)分。 為了解決上述投機行為與對沖行為混淆的技術問題,金融監(jiān)管技術的發(fā)展為區(qū)分和識別投機行為提供了可能。Paul Bernd Spahn(1996)提出設置雙層稅率結構[14]P24-27作為區(qū)分投機和正常交易行為的措施。多數的金融交易稅提案為了避免誤傷正常交易都將投機行為限定在大量短期高頻交易(幾秒到幾小時之內)征稅。因為如此短暫的時間內,通常無法給風險對沖交易提供充分的風險敞口及現金流量趨勢等信息,避免造成正常交易的負面影響。金融監(jiān)管技術創(chuàng)新為甄別投機行為提供了技術基礎。
2.政治利益基礎:金融交易稅作為財稅金融工具符合國家利益
國別/地區(qū)/組織對金融交易稅態(tài)度統(tǒng)計簡表
資料來源:作者整理
截至2011年,世界范圍有超過40個國家或地區(qū)正在或者曾經實施某種形式的金融交易稅,現有稅種的稅基主要是現貨股票交易,部分國家或地區(qū)的稅基也包括衍生品在內的其他類型的交易。如美國1914至1966年間曾經開征過反投機稅(稅初始稅率為0.2%);英國1694年倫敦證券交易所開征印花稅,稅率為0.5%;歐盟于2013年提出擬在歐盟范圍內征收金融交易稅(證券交易稅率0.1%,衍生品交易稅率0.01%);愛爾蘭的股票交易稅率為1%,芬蘭的證券轉讓稅率為1.6%,韓國為0.5%,而澳大利亞、瑞士、希臘、香港、印度和臺灣地區(qū)的股票交易稅率為0.15%到0.3%。Dean Baker的研究表明許多經濟學家和政治人物都表示支持金融交易稅,有助于從政治層面推動實施。[12]P2金融交易稅僅在部分地區(qū)實施將導致當地金融競爭力降低與資本逸出,其理想實施條件需要廣泛而堅實的國際協(xié)作。發(fā)達國家如英國和美國作為利益團體普遍表示對金融交易稅持有保留態(tài)度。因為美國等發(fā)達國家所掌握的金融話語權能夠將成本和風險轉嫁到其他國家,征收金融交易稅特別是托賓稅無疑損害本國既得利益。發(fā)展中國家大多持支持態(tài)度,如瑞士、芬蘭、奧地利、比利時等國家。一方面作為金融風險緩沖地帶,借金融交易稅形成對本國金融體系的保護屏障,以釋放與緩解頻繁流動的短期資本所造成的沖擊和壓力,另一方面可以增加財政收入,充實國庫的同時作為金融風險儲備金。
上述分析表明,金融交易稅的開征有較為深刻的經濟和政治原因。[13]P155金融交易稅的支持與否在于國家利益,國際陣營分化的根本矛盾在于金融發(fā)達國家把持了國際金融秩序規(guī)則制定權,金融欠發(fā)達國家可以將金融交易稅作為打破金融霸權格局、抵御外來金融風險、調控本國金融市場的重要工具。所以適時實施金融交易稅符合我國經濟和政治利益。
根據Richard T. Page(2010)的觀點,評價金融交易稅為良稅與否的標準包括減少不良行為、增加財政收入,并且符合效率原則與公平原則。[15]P198-204所以,我國金融交易稅的功能定位及制度設計,應當考慮課稅效率原則與納稅公平原則。
1.課稅效率原則
效率原則應當考慮以下要素:(1)無謂損失。無謂損失即正常交易由于稅賦不合理加重而減少。此種情況下,稅收規(guī)則導致了市場良性行為的扭曲,也導致了社會福利效用的貶損。無謂損失發(fā)生時,政府財政收入并未增加,而潛在的有益交易和良性行為反而減少,結果對金融市場持續(xù)健康發(fā)展不利。金融行業(yè)稅法改革應該盡量避免出現無謂損失;(2)避稅行為。避稅行為即當納稅人所從事應納稅行為游離在征收范圍之外的狀態(tài)。當金融交易稅規(guī)則發(fā)生避稅行為時是無效率狀態(tài),同時也對公平配置資源產生負面影響。故良稅應該設置相應反避稅條款,避免稅賦被輕易規(guī)避,同時避免出現規(guī)則漏洞被操縱使用;(3)守法成本。另外良稅應滿足的標準即是不應給守法納稅人苛加過度納稅成本(如時間)。如果納稅人在納稅活動上花費太多精力和時間,將導致其他活動上投入時間減少。所以金融行業(yè)稅收改革應當避免守法成本過高,納稅義務的設計應當易于履行。
2.納稅公平原則
公平原則應當滿足以下要素:(1)收益原則。按照收益分配原則,最公平之稅負分配方式是按照納稅主體從公共服務獲益比例分配。[16]P1129-1188收益原則可以通俗的理解為是一種使用費或者用戶費。通常認為金融部門比其他行業(yè)享受了更多由政府提供的服務和利益,而金融部門享受了較高投資回報率,同時也給社會帶來更大的風險,并在危機爆發(fā)時候享受了政府的救助,應該承擔相應稅賦;(2)公平競爭原則。公平競爭原則認為應當通過征稅來校正競爭的扭曲。如向投機交易征稅,因為其利用知識壁壘、信息渠道和資金資源上的優(yōu)勢破壞公平競爭環(huán)境。故金融行業(yè)稅收改革不應助長利用已有優(yōu)勢地位,通過無價值交易或投入而取得不勞而獲之財的行為(如投機交易者),否則對其他正常交易不公平;(3)量能課稅原則。量能課稅原則是一種縱向的公平標準,即立法者從垂直角度考慮不同收入階層之間的稅賦公平問題,而量能課稅原則認為高收入應當承擔高稅賦。難點在于如何判斷納稅人的支付能力大小,故按相同標準向金融機構征稅并不完全符合此原則;(4)橫向公平原則。橫向公平原則是一種橫向的公平標準,即讓收入水平和支付能力相當的主體承擔相當的稅賦,故納稅義務相當的主體應繳納相當的稅賦。實施本原則主要涉及問題在于謹慎適用優(yōu)惠稅率及豁免資格,否則會導致橫向公平原則落空。
從稅賦公平角度,應當遵循公平原則以實施對金融交易稅的稅賦分擔及稅金分配,即嚴格控制稅金收入作為特定用途,而避免旨在用于特定風險領域的公共資金分配不當。同時,在稅賦分擔方面,要考慮對特定投機交易的識別區(qū)分以避免影響正常交易。同時為了避免按照最大化稅金收入或僅出于平衡收入角度等不當方式分配稅金,稅金收入應該納入一般財政預算,以便在全部稅收資源的基礎上優(yōu)化支出分配。另外,金融交易稅在制度設計時,應當充分考慮風險來源、責任承當等因素后區(qū)分普通交易行為與重大風險交易行為,從而讓稅賦由產生金融風險的金融部門承擔。[17]P30
我國現行的金融交易稅為證券交易印花稅④。該稅由我國深圳市從1990年6月28日頒布《關于對股權轉讓和個人持有股票收益征稅的暫行規(guī)定》文件后首次實施,用以抑制在深圳股市運行初期出現的股價暴漲現象,上海市借鑒了深圳市上述做法,于1991年按照3‰的比例對于交易雙方征收證券印花稅。1992年由國家稅務局和國家體改委聯(lián)合發(fā)文《國家稅務局、國家體改委股份制試點企業(yè)有關稅收問題的暫行規(guī)定》正式確立證券印花稅。由此,證券交易印花稅由一種地方稅權上升為國家稅權,并成為了國家監(jiān)管當局對股市的宏觀調控工具。
我國深圳市政府首次開征證券交易印花稅將其功能定位于抑制股市過熱的調控工具,即為了抑制陡增的股價而開征股票交易印花稅。但是隨著時間推移,證券交易印花稅的出現成為我國增加財政收入的新途徑。僅1993年,我國股票交易印花稅收入22億元人民幣,以占全國財政收入0.51%的比例創(chuàng)下了可觀的一幕。[18]P42-46甚至出現2007年5月30日為增加財政收入而深夜調高稅率之“半夜雞叫”事件,因為當年印花稅財政收入達到2005億元,幾乎與往年印花稅收入之和齊平。而金融調控功能愈發(fā)式微,一般認為“證券交易印花稅對股價波動性在短期內有較強影響,而在長期的影響有限”。[19]P45-52經驗數據表明,證券印花稅稅率下降后短期能促進市場活力,但是從2005年以后稅率調整的效果相對疲軟,說明市場產生了對證券交易印花稅稅率調整的免疫力。
隨后證券交易印花稅不僅在地方財政收入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在中央財政稅收中,也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20]P26-30因此,我國證券交易印花稅的功能演變成主要在于增加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的財政收入,而對于抑制金融危機、防范金融風險等方面的功能作用越來越薄弱。
1.立法功能競合。 在未獨立設置證券交易稅的前提下,行政部門采取套用印花稅之名改造成為“證券交易印花稅”的辦法。印花稅是一種契約稅,而證券交易稅是金融交易稅的子類型,法律性質并不相同。用印花稅的法律規(guī)范作為證券交易稅的法律基礎,體現了強烈的計劃經濟特色和行政干預色彩,在當時有特殊歷史背景,但是目前來說并不妥當。已經有學者提出了關于證券交易印花稅到底是市場調控工具還是財政收入財源的思考。[20]P26-30。印花稅具備稅基廣而稅率低的良稅特點,功能定位在于增加財政收入,而證券交易稅屬于金融交易稅的子類型,功能定位于抑制過熱的證券交易。我國證券交易稅是依附于印花稅之上而并非獨立稅種,其金融調控功能被財政收入功能所掩蓋,導致證券印花稅調控金融市場的作用受限。故采用印花稅代替證券交易稅的方式并不合理,使得“證券交易印花稅”本身承載了雙重功能,而又缺乏配套的制度設計保障雙重功能的實現與協(xié)調,實際實施中決策者難以兼顧,影響了證券交易稅的金融調控功能發(fā)揮。[13]P153
2.稅權配置錯位。證券交易稅從開征伊始經過多次調整,歷次調整也存在著法律程序的瑕疵及稅率調整權配置的錯位。證券交易印花稅的初始稅率為3‰,最高為1997年5月10日至1998年6月12日間實行的5‰,最低為從2008年4月24日起回歸1‰。據統(tǒng)計曾經調整過印花稅的主體有深圳、上海市政府(1990、1991);國家稅務總局與體改委(1992);國務院(1997至1999);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2001至2008),可見并未有證券市場監(jiān)管部門參與。故證券印花稅的稅權主要集中配置在稅收征管部門而非證券市場管理部門。稅務征管部門作為印花稅的征管主體享有征管權,同時又享有稅率調整權。證券印花稅的征收主體及稅率調整主體合一,導致證券監(jiān)管部門無從根據證券市場實際情況,通過稅率調整而實現證券交易稅的調控證券市場的功能。而將證券交易稅的稅率調整權賦予稅收征管部門將導致調控功能弱化,因為印花稅本身就是政府財政收入工具,稅收征管部門存在最大化部門利益的道德風險,偏重財政收入目標而忽視市場調節(jié)功能。
3.稅制安排欠妥。由于稅制安排欠妥,通過證券印花稅調節(jié)證券市場,在增加財政收入、維持市場穩(wěn)定、公平賦稅等方面并沒有達到預期目的, 證券交易印花稅的作用被明顯高估。[21]P53印花稅率的調整無論增減都會增加市場波動性,而稅率增加對市場效率影響存在不確定性因素,證券交易稅在中國這個新興市場上并非有效的監(jiān)管證券市場手段。[22]P32-46稅制安排的不足主要體現在:(1)稅基范圍狹窄。我國證券交易印花稅的稅基僅涵蓋A股交易(賣方單向按照1‰征收)⑤而不包括其他衍生品交易,稅收容易被規(guī)避和遷移;(2)稅率未有級差。未設置針對證券交易及衍生品交易的差別稅率,同時未設置針對正常交易的基礎稅率與針對投機交易的附加稅率的差別稅率,容易誤傷正常交易而抑制市場活性,而對于稅收優(yōu)惠及豁免情形設置不足;(3)反避稅規(guī)定不足。由于稅基狹窄,同時缺乏明確的稅權歸屬⑥、完善的配套規(guī)則及專門的反避稅條款,導致金融交易稅容易被規(guī)避。[13]P153
當前金融行業(yè)稅制朝著減輕稅賦的方向改革,對于金融交易稅的功能需求不在于增加稅收,而在于風險防范。從域外經驗可知,金融交易稅的目標與功能定位必須清晰而準確。梳理可知金融交易稅的主要功能包括了抑制投機交易、弱化道德風險、增加財政收入與實現稅賦公平。金融交易稅的功能單一化既不能滿足現實需求也缺乏現實基礎,由于部門利益的爭奪傾向與驅動機制,單純的稅收功能可能成為稅務部門斂財的工具,而單純的金融調控功能將無法給予稅務部門充分激勵,促進其積極協(xié)助,如我國證券印花稅的功能從最初的抑制股市過熱,變成了增加財政收入的工具。同時學者研究認為兩大功能存在沖突與矛盾,如Christopher L. Culp(2010)認為金融交易稅的兩大功能增加財政收入與抑制投機交易之間存在天然的不可調和沖突,降低了投機交易數量必然會減少交易總量,從而直接減少稅收收入。[23]P3甚至George Dietlein(2012)激進的觀點認為“嚴格的來說,稅法不是監(jiān)管資本市場的正確工具。征稅是基于財政原因,而不是監(jiān)管原因。一個誠實的政府,因此,應該采取其他措施去監(jiān)管高頻交易?!盵9]P207-211
故建議金融交易稅定位在復合功能,以金融調控、風險預防為主,而以增加財政收入、籌集風險儲備金、實現稅賦公平為輔。兩類功能的定位會影響與決定整個金融交易稅法律制度的構建,其中金融調控功能以金融監(jiān)管部門為實施主體,而財政收入功能以稅務征管機關為實施主體。
金融交易稅的金融調控功能理論基礎來源于凱恩斯主義學說。20世紀上旬美國大蕭條以后,約翰·梅納德·凱恩斯認為金融行業(yè)是風險和危機的始作俑者,并建議對金融機構征收小額交易稅。[3]詹姆斯·托賓受到凱恩斯主義經濟思想的影響,提出在全球范圍內征收貨幣交易稅。[1]P153-159正如托賓所比喻的,對于金融交易征收微小的稅賦,能夠給“過快的國際貨幣交易市場的車輪上撒沙子”[1]P4。Robert Pollin(2012)的研究表明金融交易稅在整個金融體系中一直是一種常用而且普遍有效的政策工具[24]P97。
從稅收本身的功能而言,具備稅收中性與稅收調控之間的權衡取舍。其中稅收中性原則思想來源于亞當·斯密的自由經濟思想,認為經濟由看不見之手在調節(jié),國家充當守夜人即可。[25]P30而稅收調控是對于看不見的手失靈時(市場失靈),由國家來干預經濟的手段。[26]P20而我國學者劉大洪、張劍輝(2002)認為稅收中性與稅收調控內在是具備統(tǒng)一性的。張守文(2006)認為稅收調控是處理“二元分化”的必然之路,主要依據是政策和法律。[27]P13-16金融交易稅的金融調控功能主要通過以下方面來實現,首先是投機交易的抑制,其次是道德風險的消除。
1.抑制投機交易。短期投機交易會擾亂價格機制,導致資產價格遠遠偏離正常價值,這是凱恩斯從經濟大蕭條中所得出的結論,他在《就業(yè)、利息與貨幣通論》中提出政府應當制定旨在抑制這種投機行為的政策。例如對于股票交易,凱恩斯提議對“所有交易征收大量的政府轉讓稅,以減輕投機對企業(yè)的負面影響”[3]P160支持利用金融交易稅以抑制投機交易的主要學者包括了Tobin(1978)及Keynes(1936),他們認為每筆交易統(tǒng)一征稅會增加投機交易的成本,而且時間越短越好。因此,金融交易稅將對資產價格起到穩(wěn)定作用,從而改善整體宏觀經濟表現。[28]P7金融交易稅的主要目標在于抑制投機交易、噪聲交易和高頻交易以及降低市場波動。[29]P37Lieven Denys(2012)等理論學者認為金融交易稅通過增加交易成本以減少投機交易從而降低金融市場的波動,通過抑制金融投機行為,促進實體經濟的正常運轉。[30]P2金融交易稅通過抑制短期投機交易從而穩(wěn)定金融體系。根據Paul Krugman(2009)的研究發(fā)現金融風險及其原因之間的聯(lián)系,即金融部門由于嚴重依賴短期交易安排或者說過度依賴金融系統(tǒng)相關的杠桿,而導致在金融危機期間的脆弱性。例如,金融部門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大量短期交易的融資行為來滿足其融資需求。當此類短期資金流動的市場紊亂導致崩潰時,在金融體系中傳導而產生具有系統(tǒng)重要性的負外部性,需要公共介入干預。金融交易稅恰能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抑制這種短期交易安排。[31]
2.弱化道德風險。金融交易稅的另一個目的在于限制金融部門的過度貪婪與冒險行為,通過稅賦令高風險行為承擔相應的責任,同時為未來的金融危機提供風險儲備。由于理論和實務界認為金融部門對金融危機的爆發(fā)負有責任,因此應該讓金融部門對自己產生的風險承擔一定的成本。如美國奧巴馬政府推動了金融危機責任費的相關立法。[32]然而,金融交易稅稅賦的最終承擔者需要明確鎖定,即要確保金融機構為納稅主體,避免誤傷其他無關部門。[33]P607-6122007年至2010年的金融危機后,各國當局制定了大量的金融行業(yè)稅收法律改革措施。立法理由主要包括補償納稅人為“太大而不能倒”救助金融機構破產的費用開支,弱化從事高風險金融行為的道德風險,并能顯著地增加政府稅收。[15]P191-214世界貨幣基金組織(2010)將政府對于危機救助的財政支出成本分為直接成本(財政直接開支)和間接成本(經濟隱性倒退)。直接成本包括了資本注入、資產購買、保護計劃、債務擔保和中央銀行的其他支持等措施。[34]P6少數學者甚至持有上述直接成本應當收回的激進觀點。然而,經濟發(fā)展及金融體系中大部分危機都與間接成本有關,即金融危機的后續(xù)余波轉變?yōu)橹鳈鄠鶆瘴C和國內經濟衰退。由此引發(fā)廣泛質疑:政府支出、稅收收入損失和因債務水平上升而增加的利息成本是否應該收回?[35]P20-22當然這個問題關涉到稅基和稅率的設置問題,考慮到危機的破壞性影響,金融交易稅的收入可以為將來發(fā)生風險時候提供儲備金。
課稅增加財政收入是稅收的天然屬性,亞當·斯密甚至認為稅收應該僅僅作為財政收入工具,而且應避免對經濟產生干預,其提出了包含四項要素“平等、確定、便利和經濟”的稅收中性原則[25]P393-395。如歐盟開征金融交易稅的直接目的在于緩解金融危機后龐大的救市開支,間接目的是矯正不同部門之間收入分配與風險分擔的不平衡。Richard T. Page比較了美國推行的包括金融交易稅在內的四種影響金融行業(yè)的改革稅法⑦,并且探討上述措施是“愚蠢的復仇”還是“精明的監(jiān)管”的標準。實際上對危機始作俑者金融部門之“復仇”即體現了實現稅賦公平的功能。金融交易稅的財政收入功能,一方面體現在直接增加財政收入,另一方面體現在實現稅賦公平。
1.增加財政收入。 實施金融交易稅的直接效果是能夠增加財政收入。甚至George Dietlein(2012)更加激進的觀點認為稅收的功能應該定位于增加財政收入,而不應該具備投機交易抑制與道德風險防范的功能。[9]P207-211湯潔茵(2012)同樣認為減輕金融交易稅賦對促進金融市場發(fā)展作用有限,對金融市場課稅應該重視稅收固有的財政收入功能。[36]P76世界各國普遍存在財政收入與支出不匹配的預算不平衡的現象。[37]P1651-1666如美國聯(lián)邦政府的三大財政支出,社會保障,醫(yī)療保險和醫(yī)療補助到2050年預計將占GDP的18.1%,而當前僅占8.4%。而在同一時期聯(lián)邦財政收入預計只會增加4.7個GDP百分點。[38]P281-286為了應對上述預算不平衡狀況必須開源節(jié)流,但出于政治原因,削減開支似乎不大可能。其他與美國財政狀況類似的國家,如日本、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已經開始實施新的稅收形式以增加額外財政收入。如在英國的證券印花稅實施于全球第二大的倫敦證券交易所。英國對股票征收0.5%的交易稅率,從2001年到2008年,其產生的收入平均占稅收總額的0.8%,達32億英鎊。愛爾蘭對于股票交易征收了1%的交易稅,在2001年到2008年期間金融交易稅收3.7億歐元,占總稅收比例達到0.96%。我國臺灣地區(qū)實施的多層金融交易稅更加復雜(股票交易稅率0.3%,債券交易稅率0.1%),在2001到2008年財政收入增加了26.9億美元,占總稅收比例6%。雖然從比例來看,實施金融交易稅后帶來的稅金收入總額有限,但是金融交易稅作為財政收入工具有幾大優(yōu)勢:(1)實施金融交易稅可以在不損害金融市場活力情況下,為當局帶來可觀財政收入[24]P98;(2)實施金融交易稅制度運行成本相對較低,同時也便于實施;(3)金融交易稅能適應多變的金融市場,帶來較穩(wěn)定的收入。
2.實現稅賦公平。實施金融交易稅有助于抑制冒險行為,利于稅賦公平。對金融部門征稅的一個重要的考量因素在于,國際金融體系普遍存在嚴重的風險收益不對等的公平問題,即“利潤私有化,風險社會化”[39]P111。金融部門的高收入私有化,而帶來的高風險卻利用納稅人的資金實施救助。此種不公平現象容易滋生道德風險,相當于變相鼓勵投機者從事高風險行為。如果投機交易/短線交易所承擔極低的交易成本而獲利不菲的話,可能引起金融領域不穩(wěn)定風險。故實施金融交易稅有助于抑制投機交易以防范系統(tǒng)性金融風險,同時稅金可以充實風險儲備金,以應對風險來臨時的損失和救助開支。 金融交易稅也稱“羅賓漢稅”,即該稅對高收入的金融行業(yè)征稅,通過轉移支付等手段,具有調節(jié)收入的作用。如美國華盛頓州也提出了1098號提案,以向低收入人群階層再分配方面提供更大的比例傾斜。[40]P923-937羅賓漢稅提議對股票、債券、貨幣、衍生品和其他金融產品的交易行為征收少量稅負(低至0.05%)。低稅率將不會影響普通消費者,卻可以籌集大量稅金。如全球范圍內實施金融交易稅后將預計產生數十億美元收入,可用于消除貧困,為醫(yī)療保健等公共服務提供資金,并能用于治理環(huán)境污染和氣候變化。
由于缺乏相應的規(guī)制意識和監(jiān)管措施,銀行等金融機構處于風險和收益不對等狀態(tài),逐利動機和冒險精神被認為是金融風暴和經濟危機的主要原因。而實施羅賓漢稅能夠讓金融機構為其冒險行為付出應有代價,從而督促其自我克制、謹慎行為。開征金融交易稅后,在國際層面稅源主要來自金融體系發(fā)達國家的金融交易中心,而稅收主要流向發(fā)展中國家(貨幣交易稅)。而在國內層面,稅源主要來自金融部門能夠充實風險應對的儲備金(證券交易稅)。這種架構有助于保持國際不同地區(qū)間和國內不同部門之間收入的平衡。[41]P68
1.明確稅收功能。我國當前的證券印花稅并非獨立稅種,而是作為印花稅的一個稅目存在的。實施多年以來,其功能逐漸偏離了抑制股市過熱的初衷,淪為了增加財政收入的重要手段。故建議將證券印花稅從印花稅種中剝離,依法創(chuàng)設證券交易稅,明確其金融調控的功能?,F有證券交易印花稅的功能競合現象導致其財政收入功能壓制了金融調控功能的發(fā)揮,應當明確其在證券市場中消除噪音交易,抑制投機套利行為的首要功能,同時為激勵稅收征管部門配合及協(xié)助,以便利于金融交易稅的實施,而將增加財政收入、籌集風險儲備金、實現稅賦公平等功能作為次要目標。
2.優(yōu)化稅權配置。 金融交易稅之金融調控功能的實現及復合功能的協(xié)調,關鍵在于稅權配置得當,建議在國務院金融穩(wěn)定發(fā)展委員會統(tǒng)籌下,將政策制定權、政策調整權(稅率調整權)和政策執(zhí)行權(稅收征收管理權)相互分離并合理配置,避免權力集中的單一化。金融交易稅作為金融宏觀審慎監(jiān)管工具,應當在我國金融宏觀審慎監(jiān)管統(tǒng)籌部門即國務院金融穩(wěn)定發(fā)展委員會的協(xié)調之下實施。建議政策制定權配置給財政部,稅收法律草案一般由國家稅務總局起草,但是證券交易稅的制定涉及較多監(jiān)管職能,建議證券市場監(jiān)管部門參與起草。在金融交易稅稅率方面,證券監(jiān)督管理部門等市場微觀審慎監(jiān)管機構有權通過向金融穩(wěn)定發(fā)展委員會提供市場監(jiān)督數據及政策調整建議(數據收集權、政策建議權),由財政部組織協(xié)調論證,并實施政策調整(稅率調整權)。整個決策過程應當保障信息公開,聽取各方意見并接受各界監(jiān)督,保障政策合理性,同時維護政府公信力。而同時稅務征管部門負責金融交易稅的征收和管理。
3.完善稅制安排。稅制的合理安排有利于金融交易稅的功能實現,具體建議:(1)拓寬稅基范圍。過于狹窄的稅基無法適應日益發(fā)展的金融市場,同時也導致稅負容易被規(guī)避。建議將所有的金融交易包括證券交易及衍生品交易都納入稅基范疇;(2)設置級差稅率。在拓寬稅基的基礎上,對證券交易及衍生品交易征收不同稅率,同時對于正常金融交易(基礎稅率)和投機套利交易(附加稅率)設置差別稅率,根據國情設置相應稅收優(yōu)惠及免稅條款;(3)完善反避稅條款。建議通過拓寬稅基并統(tǒng)一稅率(證券交易、外匯交易等)、明確稅權歸屬及完善相應配套措施、設置專門反避稅條款等方式來減少避稅現象。[13]P153
根據稅收法定原則,沒有相應合法依據及正當程序,國家不得征稅而公民也沒有納稅義務。創(chuàng)設稅種是法律保留事項,需要經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批準。對金融交易行為征稅,不能單憑對金融部門的仇富心理而認定其為原罪,初衷應當基于金融交易行為所產生的風險損害了公共利益,政府對此種采取必要的稅收方式消除這種社會負外部性。我國開征金融交易稅可能還面臨一些基本思路問題,如對于金融交易稅是否要開征?如果開征,是選擇金融交易稅還是金融活動稅?同時需要考慮反避稅條款設置問題。
1.稅種選擇問題。 稅種選擇涉及到稅種的功能定位問題。金融交易稅和金融活動稅是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的兩種類型,二者都可以增加財政收入,并將該稅金用作應對將來金融危機的風險儲備金。但是金融交易稅以抑制投機行為并最終減少市場波動性為最終目的,而金融活動稅以補償政府救助支出和增加財政收入為最終目的。因此,金融交易稅與金融活動稅功能定位不同,但是如果單純因為迎合仇富心態(tài)而向金融機構征稅可能理由并不充分與正當,因投機交易并非僅由金融機構實施可能存在誤傷現象,而且我國已經具備實施證券交易稅的制度基礎,所以從功能效用多樣性及適用范圍全面性的角度,建議我國選擇“抑制投機行為并最終減少市場波動性為最終目的”的金融交易稅。
2.開征階段問題。 金融交易稅的開征需要經過正當透明的法律程序,同時也要慎重考慮稅基、稅率和反避稅條款等規(guī)則的設置⑧,由于金融交易稅涉及金融市場和工具比較寬泛,功能實現高度依賴于合理的制度設計,實施效果具備一定不確定性。金融交易稅的實施應有過渡階段,不宜立即全面開征。全面開征金融交易稅需要考察我國實際的經濟發(fā)展程度、資本市場、政治因素和稅收體系等因素,合理設置具體稅制,所以建議我國分階段實施金融交易稅。[13]P159因此,不應倉促之下全面開征金融交易稅,而是分階段對部分金融市場(外匯市場及證券市場)開征金融交易稅。目前而言建議適時開征針對外匯市場中抵御外來金融風險的托賓稅,同時完善針對證券市場中抑制國內金融風險的證券市場稅制,特別是完善證券交易印花稅,將其改革成獨立的證券交易稅。
3.反避稅條款問題。金融交易稅還需要特別注意制度設計中的反避稅規(guī)則設計問題。反觀瑞典實施的金融交易稅效果令人失望,即由于避稅條款設置不足,導致只要將交易轉移到國外就能夠輕易規(guī)避。[42]P7而歐盟金融交易稅汲取此教訓,設置了普通反避稅條款,要求各成員國制定相應規(guī)則并在2015年12月31日之前必須將普通反避稅條款納入國內法,避免將該指令的稅收優(yōu)惠授予任何并非真實發(fā)生、為獲得稅收優(yōu)惠而虛構的交易安排,同時要求享受稅收優(yōu)惠須以反映經濟現實為前提。各成員國須要滿足歐盟普通反避稅條款的最低要求,但是可以自由實施更嚴格的國內法規(guī)。建議我國在開征金融交易稅過程中,科學合理設置相應反避稅條款,避免金融交易稅被輕易規(guī)避而導致功能落空。
由于全面開征金融交易稅須要受到經濟發(fā)展程度、金融分業(yè)狀態(tài)、政治支持態(tài)度與金融稅收體制等方面因素的制約與影響,故建議對于金融交易稅的開征采取分階段推進的思路。當前我國面臨人民幣升值及熱錢涌入壓力,所以使用資本管制是較為可取的應對措施。但是我國資本項目并未全部開放,在保持匯率穩(wěn)定的前提下,應當采取征收托賓稅作為間接管制措施,替代直接管制措施發(fā)揮作用。短期內開征托賓稅主要是為了解決外來資本沖擊國內金融體系的問題,預防其對實體經濟造成毀滅性打擊的風險,從而引發(fā)系列的貨幣惡性通脹與市場信心喪失的后果,全面開征金融交易稅的重要功能在于,抑制內部金融市場中投機交易行為與弱化金融機構的道德風險,增加財政收入同時也能夠增加金融風險儲備金。所以托賓稅(貨幣交易稅)是針對域外資金涌入帶來的外生風險,而證券交易稅主要針對國內金融交易行為引發(fā)的內生風險,兩者共同構成了廣義的金融交易稅。
1.開征兩級托賓稅。建議我國開征貨幣交易稅時采納改進后的雙層托賓稅結構。Spahn(1996)對于單層稅率的托賓稅所面臨的缺陷進行了分析,并且提出了改進建議即雙層結構,對于正常交易征收低稅率,而針對短期外匯交易的獲利征收外匯附加費用。上述雙層結構,將匯率波動穩(wěn)定在某個安全的區(qū)間,超出上述安全區(qū)域將對于市場匯率與最高匯率之間差征收利息,故上述雙層結構能夠實現需要通過央行干預和動用外匯儲備的傳統(tǒng)措施來實現之目的——匯率穩(wěn)定在安全區(qū)域。低稅率適用于基礎金融產品交易,衍生品的稅率可以更低,而懲罰性高稅率適用于對投機性交易。[14]P24
根據Spahn(1996)所提出的雙層托賓稅需要考慮四個方面問題,即明確稅基,確定應稅交易范疇,確定稅率,分配稅金收入。(1)稅基范圍。理論上稅基應當盡可能的寬泛,所有關于貨幣的金融交易都應該納入托賓稅的征收稅基范疇;(2)稅率設置。對正常交易可設置0.01%的稅率,衍生品的稅率可以更低。而對投機交易征收較高稅率,可以設置0.1%稅率[14]P25。具體稅率設置,應當經過全面調研、公開論證與審慎選?。?3)征稅主體。建議規(guī)定由國家外匯管理局征收托賓稅⑨,當然該稅的實施備選主體還包括了中央銀行與稅務部門,如果選擇中央銀行可能容易與其所實施的貨幣政策相互協(xié)調,而稅務部門具備征收的技術和資源[43]P20優(yōu)勢;(4)稅金分配。關于稅金的分配,建議部分用以充實國庫,而大部分用以建立風險儲備金,以備熱錢涌入發(fā)生危機時之需。
2.完善證券印花稅。建議對現有證券印花稅在明確功能定位的前提下,予以相應改革和完善。具體措施包括創(chuàng)設獨立稅種,并完善相關稅制安排及調整機制等[13]P159。建議在證券交易稅的立法過程中,借鑒2006年《個人所得稅法》中個稅免征額所首次引入的立法聽證程序,聽取各方包括證券市場管理機構、理論學者、金融機構和普通股民的意見。另外,建議我國謹慎調整證券交易稅稅率。我國的證券交易印花稅歷次調整,從法律角度分析還存在瑕疵,而經濟效果同樣存在質疑。學者吳曉求甚至表示希望“印花稅1‰稅率應10年不變”。[44]建議我國有關部門繼續(xù)研究關注國際金融交易稅的最新實施情況,對其應用于我國的經濟實際效果做進一步研究,并保持較為穩(wěn)定的稅率。
全面開征金融交易稅的恰當時機,有關于經濟發(fā)展程度、金融分業(yè)狀態(tài)、政治支持態(tài)度與金融稅收體制等方面因素。
從經濟發(fā)展狀態(tài)而言,實體經濟越發(fā)達越依賴于金融服務供給,同時金融行業(yè)與實體經濟的聯(lián)系也愈發(fā)緊密,金融風險反噬實體經濟的擔憂也就越發(fā)沉重;從金融分業(yè)狀態(tài)而言,金融產品創(chuàng)新導致了金融交易行為的創(chuàng)新,雖然主要體現在金融衍生品交易中,但是也給金融交易征稅與風險監(jiān)管提出了更高的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金融分業(yè)監(jiān)管格局被打破,2018年3月18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宣布的《國務院機構改革方案(2018)》,將中國銀行業(yè)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和中國保險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的職責整合,組建中國銀行保險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作為國務院直屬事業(yè)單位;從政治支持態(tài)度而言,同時當局對于金融交易稅的政治支持態(tài)度也非常重要,特別是稅收屬于法律保留事項,稅種遵循法定原則,需要經過相應的立法程序;從金融稅收體制而言,其結構也是影響金融交易稅制度安排的因素,當前金融行業(yè)營業(yè)稅改增值稅后,是朝著給金融行業(yè)降低稅賦的方向努力。所以金融交易稅也應當遵從上述立法態(tài)度,同時與現有的增值稅等相互協(xié)調與融合。 全面開征金融交易稅具體的舉措包括,國內金融市場交易方面將證券交易稅的稅基擴大到所有的證券交易,而國際金融市場交易方面將開征的托賓稅(貨幣交易稅)與國內的狹義金融交易稅相互統(tǒng)一,形成廣義的金融交易稅。
1.主體稅權配置
金融交易稅的功能定位,會直接決定和影響整個金融交易稅收法律制度的安排、架構與展開,但功能的實現也非常依賴于稅權的分配。金融交易稅具備金融調控功能與財政收入功能,從稅權分配與功能定位協(xié)調角度,金融交易稅首先作為宏觀審慎監(jiān)管工具⑩[45]P131,應當歸由財政部來統(tǒng)籌實施。然而金融宏觀審慎監(jiān)管又與金融微觀審慎監(jiān)管存在職能重疊,后者根據分業(yè)監(jiān)管模式主要分為國內金融交易市場與國際外匯交易市場,前者由國內金融監(jiān)管部門(中國銀行保險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負責,后者由中國外匯管理部門(中國國家外匯管理局)負責,而金融交易稅(證券交易銀行稅)本身的征管部門為國家稅務機關。上述多個監(jiān)管部門在履行職能方面的溝通與合作需要“國務院金融穩(wěn)定發(fā)展委員會”來統(tǒng)籌協(xié)調。
(1)宏觀審慎監(jiān)管主體:國務院金融穩(wěn)定發(fā)展委員會。成立國務院金融發(fā)展委員會的設想于2017年7月14日至15日提出,經2017年11月國務院批準,國務院金融穩(wěn)定發(fā)展委員會正式成立。具體職責包括了,統(tǒng)籌金融改革發(fā)展和監(jiān)管,統(tǒng)籌協(xié)調貨幣政策、財政政策和產業(yè)政策。在金融交易稅的實施過程中,因涉及到金融監(jiān)管功能與財政收入功能的協(xié)調,而金融微觀審慎監(jiān)管功能本身又基于金融分業(yè)監(jiān)管之緣故,需要不同的金融微觀審慎監(jiān)管部門相互協(xié)調。同時金融交易稅又作為逆周期監(jiān)管工具,能防范與化解系統(tǒng)性風險,具備宏觀審慎監(jiān)管工具功能,所以需要國務院金融發(fā)展委員會統(tǒng)籌各個部門之間的協(xié)調與合作。具體的權力包括了向各成員單位請求相應信息,同時在必要時候向成員單位發(fā)出建議、警告和指令。[45]P124-128金融發(fā)展委員會處于核心地位,實時關注由微觀審慎監(jiān)管部門所監(jiān)測的數據,并且反饋給稅收政策制定與執(zhí)行部門。
(2)政策制定主體:財政部。財政部本身職能包括擬定并實施財稅發(fā)展戰(zhàn)略、規(guī)劃、政策和改革方案,同時負責起草財政方面法律。金融交易稅本身具備財政收入功能,而且其作為金融行業(yè)的財稅工具,職責天然屬于財政部。所以建議由財政部負責起草金融交易稅的稅收法律及其實施細則,但起草過程中應當邀請來自國內金融市場監(jiān)管部門、外匯管理部門及稅收征管部門的參與。金融交易稅的功能定位應當嚴格將其定位在宏觀審慎監(jiān)管工具,即對于系統(tǒng)性風險的防范與化解,特別是避免成為增加稅收收入的工具。金融交易稅實過程中,對于稅率和稅基等事項的設置,應當充分聽取金融監(jiān)管部門的意見,并將稅率調整權和監(jiān)督權等權限賦予給宏觀審慎監(jiān)管主體即國務院金融穩(wěn)定發(fā)展委員會,而微觀審慎監(jiān)管部門(金融市場監(jiān)管部門及外匯市場管理部門)可以向財政部提出建議,并實時觀察稅收實施情況。同時金融交易稅的實施,天然附帶增加稅收之功能,以激勵稅收征管部門協(xié)調合作實施。
(3)稅收執(zhí)行主體:國家稅務總局。我國實施的證券印花稅調整機構即是“財政部與國家稅務總局經由國務院授權”,所以比證券印花稅實施范圍更廣的金融交易稅之實施也同樣需要稅務征管機關的配合與協(xié)作。英國的印花稅,其征收主體在歷史上由郵票委員會(后來在1833年與稅務委員會合并)管理,后來由稅務局印花稅業(yè)務來管理。英國的證券交易印花稅一方面不與國內交易商直接掛鉤,稅基范圍比較廣泛,同時采取電子交易系統(tǒng)征收。當然部分國家是授權金融監(jiān)管部門作為征收主體,如1934年《美國證券交易法》授權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對于國內證券交易所內交易征收費用。歐盟金融交易稅草案中有四種征收模式:自我申報、委托收款、中央銀行結算、專職新設機構。[46]建議我國對于金融交易稅的征收管理體制,一方面采取外匯交易結算中心及證券交易所等場內金融交易機構,配合外匯管理局及金融監(jiān)管機構提供交易信息和數據的征收方式,一方面采取金融交易者自行申報的征收方式。
(4)微觀審慎監(jiān)管主體:各金融監(jiān)管部門。微觀審慎監(jiān)管機構,主要是傳統(tǒng)的金融監(jiān)管機構,具體包括了國內金融交易市場中的中國銀行保險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及中國證券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以及負責管理外匯交易市場的國家外匯管理局。在整個宏觀審慎監(jiān)管體系中,微觀審慎監(jiān)管機構作為宏觀審慎監(jiān)管政策的實施機構,首先對于各自所管領的金融交易市場中單個金融機構的金融風險及其可傳播的系統(tǒng)性風險,應當予以實施監(jiān)測和統(tǒng)計,設置相應的風險預警系統(tǒng)。同時保持相互之間的信息共享和政策協(xié)作,對于金融交易稅的實施,各金融監(jiān)管部門主要是起監(jiān)督作用,一方面監(jiān)督金融市場中交易行為的投機行為,另一方面監(jiān)督稅務機關對于金融交易稅的征收。對于金融交易市場中發(fā)生變化,出現需要調整稅率的情形,向征管部門、財政部及國務院金融穩(wěn)定發(fā)展委員會提供相應建議和數據。
圖 金融交易稅稅權分配圖資料來源:作者自行繪制。
2.稅制草案設計
(1)征稅對象。建議汲取瑞典金融交易稅失敗的教訓,謹慎調整稅率而且盡可能擴大稅基,以避免逃稅現象。建議參考歐盟金融交易稅的稅基設置,對于所有金融交易(包括股票與債券交易及金融衍生品交易)征稅。交易雙方僅須一方發(fā)生在本國即可,而且遵從金融機構注冊地及金融產品流通地之一在本國即可征收金融交易稅的原則。在征收范圍內,建議也采納歐盟金融交易稅的“三全”原則以全面開展金融交易稅,包括了全部的金融交易市場,全部的金融交易工具和全部的金融交易細節(jié)。參照我國證券交易稅,應當由出讓方繳納。
(2)征稅稅率。金融交易稅的稅率是決定金融交易稅實施成敗的關鍵因素。按照金融交易稅的實施原理,其應是對短期投機交易抑制顯著,而對于長期投資影響甚微。所以根據Zsolt Darvas, Jakob Weizs?cker提出的金融交易稅應當“小而美”的標準[42]P14,同時對于金融交易稅“寬稅基”配合予以“低稅率”。投機性的高頻交易將會受到較大遏制,而對長期投資交易的影響將忽略不計。然而在具體的稅率設置方面,我國證券交易印花稅稅率為0.1% ,歐盟金融交易稅股票和債券為0.1%,而金融衍生品為0.01%。建議全面調研和充分論證,并參照原有證券交易印花稅稅率予以確定稅率,同時將稅率調整權力賦予國務院金融穩(wěn)定發(fā)展委員會享有,而賦予金融監(jiān)管部門建議調整稅率的權力。
(3)反避稅與免稅條款。金融交易稅本身的實施,在采取寬泛稅基以防止金融交易逃避稅收外與監(jiān)管外,還需要根據實際情況設置一些豁免條款。如模仿歐盟金融交易稅方案中,對于個人或者中小企業(yè)的金融活動免稅,當然對中小企業(yè)需要設定一個范疇予以限定,否則容易成為避稅的缺口。同時對于某些公益性的金融交易行為予以免稅。而從行為性質,某些作為金融交易中介,本身不產生投機交易風險的結算交易,如中央清算機構也應當免稅。
實施金融交易征稅非在于迎合大眾仇富心理,否則可能淪為多數人不勞而獲的借口和工具,而應在于其行為本身具備社會負外部性,市場無法自我凈化需要政府介入。任何政策的實施都需要考慮制度運行成本,而有效的制度運行關鍵在于目標明確、激勵機制、程序保障和權力分配。
稅權一元集中導致金融交易稅的金融調控功能難以實現,而稅權多元配置導致制度實施與協(xié)調成本提升。將金融交易稅納入我國金融宏觀監(jiān)管框架,采取稅權多元配置的方式能保障金融交易稅的功能實現,但是因稅權多元配置引入多個行政部門參與金融交易稅的運行機制,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制度運行的效率。故在金融交易稅實施過程中,需要制定相關配套措施,如引進投機交易識別技術、大數據稅收征管技術等,通過科技與金融的深度融合以提升監(jiān)管效率,保障金融交易稅的高效運行。
注釋:
① 1984年1月,瑞典對購買或出售股權證券征收了0.5%的稅,導致市場交易量大幅銳減,稅收收入整體下降,由于避稅設計不足而容易被規(guī)避,于1991年被取消。
② 反對者如徐為人(2011)認為我國并沒有歐洲國家開征金融交易稅的政治基礎和財政要求。李娜(2013),駱雯萱、丁福興(2016)等學者對金融交易稅的均貧富功能持保留態(tài)度,并擔憂產生負面作用;支持者如黃志龍(2011),行偉波、劉章娣(2012),戴新竹(2014)認為我國具備實施金融交易稅的條件。程丹、張靜偉、王奎(2016),張亞偉(2016),李勝男(2017)等學者認為我國應盡快開征金融交易稅,并最終建立完整的金融交易稅體系,納入我國金融宏觀審慎監(jiān)管工具體系;中立者如馬飛(2013),羅秦(2012)認為我國應當對金融交易稅持有審慎態(tài)度。認為金融交易稅的前景不明朗,成功與否取決于世界各國能否在該稅上實現步調一致。
③ 如巴西政府在1993年首次實施金融交易稅(所有金融交易都被征收0.38%的金融交易費),同時輔以其他的資本控制措施如征收資本進入稅以遏制當時國內的惡性通脹。在2008年,巴西國內受到美國的量化寬松策略影響,導致大量熱錢沖擊,通過再度開征金融交易稅(初始稅率為2%)以穩(wěn)定了國內金融市場,也抵御了外來資本的沖擊。
④ 1990年至1994年的文件中將此稅目稱為“印花稅”,從1995年國務院頒布《關于實行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的決定》開始稱為“證券交易印花稅”,其本質是證券交易稅,由于歷史原因該名稱一直沿用至今。
⑤ 根據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印花稅法(征求意見稿)》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的通知中附件“印花稅稅目稅率表”,其中證券交易稅率為成交金額的千分之一,對證券交易的出讓方征收,不對證券交易的受讓方征收。
⑥ 相比歐盟金融交易稅實行以“設立原則”為主,而“發(fā)行原則”為輔的原則目的是進一步加強反避稅,防止逃稅行為。
⑦ (1)金融交易稅改革建議;(2)全球性的金融交易稅;(3)股本成本減稅許可;(4)奧巴馬總統(tǒng)的財政危機責任費。
⑧ 由于金融交易稅比較復雜:(1)金融交易稅既涉及到金融市場又涉及到稅收體系,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同時金融交易稅的設置,包括金融交易稅的稅率、稅基等問題技術性較強。(2)金融交易稅的實施效果具有不確定性,與具體的制度設置緊密相關。(3)金融交易稅往往涉及到政治因素和經濟因素。
⑨ 這里征收指代為扣繳,會涉及與稅務征管部門協(xié)調問題。
⑩ 宏觀審慎監(jiān)管工具主要包括了巴塞爾協(xié)議II與巴塞爾協(xié)議III中的監(jiān)管工具,如逆周期資本緩沖、留存資本緩沖與前瞻性撥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