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說部《尼山薩滿》文學性淺析

韓雨默

摘 要：滿族說部《尼山薩滿》是一部彌足珍貴的滿族文學作品，在北方諸民族中皆有廣泛影響。《尼山薩滿》貫之于全文的思想在于宣揚因果報應與懲惡揚善，反映出現(xiàn)實生活中人民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尼山薩滿一方面被塑造為神力高超的宗教形象;另一方面又被塑造為謙虛謹慎、樂于助人、聰明機智、重感情的普通人物形象。《尼山薩滿》在文本方面具有語言簡明流暢，運用比喻、排比等多種修辭手法的特征。這些都奠定了其在滿族文學研究上的地位與獨特魅力。

關(guān)鍵詞：《尼山薩滿》;文學性;薩滿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7.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9）11-0016-06

1908年，俄國戈列賓尼西科夫在我國齊齊哈爾附近的莫色爾村發(fā)現(xiàn)了世界上第一本《尼山薩滿》滿文手抄本。1961年，蘇聯(lián)滿學家M·沃爾科娃根據(jù)戈氏所收集的手稿，著成《尼山薩滿的傳說》一書并發(fā)表于世，這本書的出版在滿學界引起了極大地轟動。從此《尼山薩滿》研究在世界范圍內(nèi)興起，并且越來越為人們所重視。國內(nèi)外都已經(jīng)基本上完成了對《尼山薩滿》的翻譯、整理、介紹階段，開始走向深層次的研究。目前對于尼山薩滿的研究主要側(cè)重于滿文本譯注、宗教關(guān)系、民俗文化等方向的研究，但其實《尼山薩滿》研究不僅具有綜合學科性質(zhì)，同時還具有很高的文學藝術(shù)價值。故本文從文學角度出發(fā)，以海參崴版《尼山薩滿》為底本，分析作品中想要表達的思想內(nèi)涵，其獨特鮮活的文學形象，特點鮮明的語言風格，以及《尼山薩滿》作為一部優(yōu)秀的滿族文學作品的價值性體現(xiàn)。

一、《尼山薩滿》的思想內(nèi)容

《尼山薩滿》講述了一個曲折、離奇，既具有民族色彩又具有宗教色彩的傳說。通過尼山薩滿用高超的薩滿法術(shù)，過陰追魂，拯救員外的兒子費揚古的故事情節(jié)，塑造了一個神力高超、仁慈善良、具有大無畏精神的女薩滿形象?！赌嵘剿_滿》雖然主要寫的是一位女薩滿的故事，但它以滿族原始生活為背景，反映出了普通人的思想感情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尼山薩滿》講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其故事情節(jié)可以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介紹了貫穿整個故事的一個重要人物——員外，員外早年得一子，15歲時就因上山打獵身亡。色爾古岱·費揚古是員外的第二個兒子，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但是他也在15歲時打獵途中身亡。員外悲痛欲絕，費盡周折找到了尼山薩滿。員外再三請求，尼山薩滿答應赴陰間為其子尋魂求壽。第二節(jié)部分是全文最重要的部分，講述的是尼山薩滿過陰奪魂的全過程。尼山薩滿靠薩滿神術(shù)，過二道河，闖三道關(guān)，與陰間追趕來的神靈發(fā)生奪魂之戰(zhàn)。最終，尼山薩滿與蒙古爾岱舅舅討價還價，奪來了費揚古的靈魂。第三部分是描寫尼山薩滿在返回途中遇到死去的丈夫，擺脫了丈夫的糾纏，又會見了陰間的子孫娘娘，醒來后將靈魂還給了費揚古的身體，使其復活。第四部分是全文的結(jié)尾，卻充滿了戲劇性。尼山薩滿得到了員外一半的財產(chǎn)，過上了很好的生活。但是她的婆婆得知她在陰間并沒有救死去的丈夫，便一紙訴狀將她告發(fā)，皇帝知道后大怒，將尼山薩滿和她的神器扔進了井里，任其自生自滅?！赌嵘剿_滿》傳說留下的手抄本較多，流傳地域廣泛，其情節(jié)有不同之處，部分細節(jié)描寫也有所不同。但是縱觀六種手抄本，其主要故事情節(jié)和主要人物大體上還是一致的。

文學是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尼山薩滿》盡管具有濃郁的宗教色彩，大篇幅描述了女薩滿在陰間的故事，但是它的基礎仍然是現(xiàn)實生活，反映了現(xiàn)實生活中人的思想情感和人生信念?！赌嵘剿_滿》通篇宣揚懲惡揚善、因果報應思想。文章開篇就寫員外巴爾杜·巴顏的兒子15歲打獵身亡后，他們便開始行善積德、修建廟宇、資助窮人，于是上天開恩，員外在五十歲時又得一子，取名為色爾古岱？費揚古。員外和妻子的之前的行為就暗示了員外得子的真實原因。費揚古從小就聰明伶俐，員外夫婦視他為珍珠，不錯眼珠地看著他，但是他在15歲時第一次外出打獵就得病身亡。對于這么一個天資聰穎，沒有做過惡的少年，為什么會落到個英年早逝的下場，其實故事中是有交待的，海參崴版《尼山薩滿》譯文中提到：

色爾古岱·費揚古帶領眾多奴仆，吩咐阿哈爾基、巴哈爾基撒圍打獵。于是將圍撒開，射箭的射箭，用槍的用槍，拋鷹使喚狗追趕野獸，每每都射殺不少野獸飛禽等。正打得起勁時，突然色爾古岱？費揚古覺得渾身發(fā)冷，一會兒又發(fā)燒、頭暈。……阿哥還想說話，已張不開嘴了，牙關(guān)緊咬，話也說不成了，下頜抬起，眼睛發(fā)直，氣絕身亡[1]。

從文中可知，費揚古突然身亡是因為圍獵。圍獵為什么會導致費揚古死亡呢？其實，費揚古的行為是犯了佛教的戒條，“殺生”是佛教中的“五戒”之一，而圍獵正屬于“殺生”，由此可以看出當時佛教已經(jīng)融入當時的滿族社會之中。但費揚古并不是十惡不赦之人，所以他并沒有徹底死去，還有挽回的余地。由此可見，費揚古之死在故事中有兩個作用，其一是增強故事的曲折性，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其二是明確宣揚了因果報應思想。

隨后，故事開始描寫尼山薩滿在陰間奪魂的過程。盡管費揚古這一角色貫穿全文，但是之后的故事情節(jié)已經(jīng)與他無關(guān)，費揚古的人物形象并不清晰。這種使次要人物“隱身”的創(chuàng)作手法，在民間文學中并不常見。文中最能體現(xiàn)懲惡揚善思想的內(nèi)容是尼山薩滿在追魂返回途中會見子孫娘娘，子孫娘娘派人帶其參觀陰間的刑罰。文中并沒有提到善良的人在陰間的待遇，而是一一列舉了在世時犯過錯做過惡的人在陰間遭受的種種恐怖刑罰。之后，故事借菩薩之口提出“若做壞事，在陰間問罪;若行善事，免遭刑罰”這一中心思想。最后，子孫娘娘和尼山薩滿說：“回到陽間后，要告誡眾人！”由此可見，文本描寫尼山薩滿返回途中拜見子孫娘娘這一事件的主要目的就是宣揚懲惡揚善思想。

二、《尼山薩滿》的形象特征

《尼山薩滿》在北方少數(shù)民族廣為流傳，一方面是因為其離奇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另一方面是因為該作品塑造了獨特鮮活的人物形象?！赌嵘剿_滿》盡管篇幅不長，其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十分成功的，尼山薩滿、員外、助手、蒙古爾岱舅舅、婆婆、丈夫等等，每一個人物都活靈活現(xiàn)，尼山薩滿更是一經(jīng)典文學形象。尼山薩滿這一人物形象在滿族文學中是很特殊的除其性格特點鮮明，她的身份還具有雙重性，全文以尼山薩滿這一人物形象為中心展開故事，通過尼山薩滿的行為、語言及其與他人的關(guān)系，塑造了一個樂于助人、聰明機智、具有反抗精神的人物形象。

作品對尼山薩滿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主要是通過尼山薩滿在陰間奪回費揚古靈魂而展開的，但是在作品前段，員外三次“請薩滿”的片段就已經(jīng)將尼山薩滿形象靈活生動的展現(xiàn)出來了。色爾古岱·費揚古打獵途中病故，員外在高人指點下來到尼西河岸邊，請神技高超的薩滿搭救。員外看到一個年輕的格格在桿上晾衣服，前去詢問：“格格，尼山薩滿的家住在哪里呀？”女子笑著說：“住在大東頭。”到了東邊，員外看到一個抽煙的人，就下馬問道：“老兄，哪里是尼山薩滿的家？請直接告訴我吧?！蹦莻€人說：“剛剛你問的那個晾衣服的女子就是薩滿呀。那個薩滿你要好好地恭敬地求，別的薩滿可無法與她相比?！眴T外又回到了西頭，下馬進屋看到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旁邊站著一個抽煙的少婦。員外認為這老太太就是薩滿，下跪請求。老太太說：“我不是薩滿，薩滿是我兒媳婦。”員外又見到了第一次碰見的女子，員外下跪求薩滿救救他的兒子，他說：“薩滿格格，您遠近聞名，在20個薩滿之上，是40個薩滿之首，求您給看一看命數(shù)?！蹦嵘剿_滿笑盈盈地說：“巴彥老兄，我不哄你。我就是一個新學不久的薩滿，不能看命數(shù)，別誤了事，去找其他有能耐的薩滿吧?！痹趩T外再三請求下，尼山薩滿才同意先簡單占卜一下。她準確地說出了員外的經(jīng)歷及其兒子的狀況，因此員外更加信任尼山薩滿，員外許諾如果救活兒子就把一半家產(chǎn)分給她。尼山薩滿看在員外的誠心上，答應了他的請求。

“請薩滿”這一情節(jié)是作品情節(jié)曲折發(fā)展的一個鋪墊，由此可以看出追魂之路并不輕松。這個情節(jié)也描寫出了尼山薩滿的形象特點——謙虛謹慎，樂于助人。通過員外的話可以得知，盡管尼山薩滿年紀輕輕，但此時已是遠近聞名的大薩滿。在員外第一次詢問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先知先覺，但并沒有承認自己的身份，反而騙走了員外。在員外真誠請求后，尼山才同意幫他占卜一下，但沒有輕易同意治病救人，這反映出尼山謙虛謹慎的品德。尼山提前占卜并不僅僅是因為員外的請求，她也是在提前檢驗自己的神術(shù)是否有能力去救員外的兒子。在準確說出員外的狀況，甚至算出員外家有一只狗、一只雞還有一些大醬，尼山薩滿才在員外再三請求下同意試一試。尼山并沒有因為自己的神力高超就向員外夸口許諾，她決定去救費揚古之前還對員外說：“我白去一次，如果僥幸也別喜悅，如果失敗也別發(fā)怒?！蹦嵘剿_滿這種謙虛謹慎、樂于助人的品德具有一定的性別色彩，反映出女性的端莊矜持。和一些神通廣大的男性形象比較起來，尼山薩滿沒有世俗功名目的，只為救人性命，這是母系社會純真性情的遺留，也是進入父系社會后女性長期受壓抑的結(jié)果[2]。

尼山薩滿的聰明機智、口齒伶俐主要表現(xiàn)在其在陰間爭奪費揚古靈魂的過程中。她去陰間之前就選擇了得力的助手，并且?guī)狭穗u、狗、大醬和名簽。這些前期準備在尼山薩滿渡二道河和闖三道關(guān)的過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由此可見尼山薩滿是一個聰明機智的人。尼山薩滿在渡河時對船夫唱著曲調(diào)復雜的神歌，真誠懇切;在與蒙古爾岱舅舅爭辯時，精準犀利;在和陰間的惡人宣戰(zhàn)時，鏗鏘有力。由此可見尼山薩滿的還具有很強的語言能力。尼山薩滿的聰明機智最直接地表現(xiàn)在她與蒙古爾岱舅舅爭辯的過程中。海參崴版《尼山薩滿》譯文中記述：

蒙古爾代說：“薩滿格格，…，給他延長到20年壽命吧！”而女薩滿卻說，“那他還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呢？我?guī)厝?，有什么用處。”“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給他延長到30年壽命吧！”“在這個年紀，他的思想還未定型啊！我?guī)厝?，沒有什么用處?！薄凹热贿@樣，我給他延長到40年壽命吧！”“這個年紀，他還不能學會優(yōu)雅的風度和穩(wěn)重的作風，不能承擔大業(yè)，我?guī)厝?，沒有什么用處。”[3]

蒙古爾岱舅舅每次提出給費揚古增壽十年時，尼山薩滿都會想出各種理由拒絕他。直到蒙古爾岱舅舅給費揚古增壽到90歲，尼山薩滿才滿意，給了他雞和狗回去交差。她還特意叮囑，召喚它們時，對狗要“嗅、嗅”地叫，對雞要“嗷什、嗷什”地叫。蒙古爾岱舅舅照做，結(jié)果狗和雞都不和他走。最后尼山薩滿才告訴他，對狗要“哦哩、哦哩”地叫，對雞要“咕、咕”地叫。這個情節(jié)很生動地描繪出尼山薩滿聰明機智、又風趣幽默的一面。

文中還有尼山薩滿與丈夫發(fā)生沖突的情節(jié)，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尼山薩滿的性格特征。尼山薩滿在返回途中遇到了死去的丈夫，丈夫要求她救活自己，否則就要把她推進油鍋里。海參崴版《尼山薩滿》譯文中丈夫控訴尼山薩滿：

輕浮無情的尼山薩滿妻子你聽著，我在世的時候，因為窮，你嘗嘗斜眼看我，這些你心里都明白?，F(xiàn)在隨你的便吧，對老母親服侍不服侍也隨你的便吧，你能把她放在眼里嗎？今天和以前的仇，現(xiàn)在一塊兒報，或者你自己進油鍋，或者我把你推進去，你趕快決定吧[4]！

此時的尼山薩滿陷入了兩難境地，一方是自己的丈夫，另一方是別人的兒子。丈夫沒有任何復活的希望，但選擇別人又會使自己喪命。面對這樣的狀況，尼山薩滿并沒有直接選擇。文中很細膩地描寫了尼山薩滿的語言和行為來表現(xiàn)她內(nèi)心的掙扎。她首先苦苦哀求丈夫，向丈夫解釋說自己的無能為力，并承諾會好好地侍奉婆婆。這反映了尼山薩滿重感情、遵守婦道、柔弱的一面。但是在丈夫無視她的請求，要把她推下油鍋時，尼山薩滿為了保護自己的性命和費揚古的靈魂，不得不采取措施。她展開神力將丈夫扔進了酆都城，使其永世不得超生，也正因為如此，尼山薩滿最后被皇帝處死。就當時的社會狀況來看，尼山薩滿并沒有受到男權(quán)思想的制約，她果敢地選擇了處理糾纏不休的丈夫，表現(xiàn)出其性格的果敢、決絕，為這個形象抹上了最耀眼的一筆亮色[5]。

尼山薩滿與閻王和蒙古爾岱舅舅爭辯的情節(jié)，也體現(xiàn)出尼山薩滿具有反抗精神。費揚古死時才15歲，陽壽未盡，閻王就讓蒙古爾岱舅舅帶走費揚古的靈魂，蒙古爾岱舅舅是閻王的親戚，幫助閻王作惡，尼山薩滿與蒙古爾岱舅舅爭辯時，得知閻王帶走費揚古就是為了收他做義子，她憤怒地控訴蒙古爾岱舅舅，聲稱要靠自己的本事救回費揚古，無論怎樣都與他無關(guān)。尼山薩滿與蒙古爾岱舅舅對峙這個情節(jié)可以理解為這是她的宣戰(zhàn)。尼山薩滿是極具反抗精神的，面對力量如此強大的邪惡勢力，她并沒有膽怯，而是與他們據(jù)理力爭，所以后文在她得知閻王堅決不放費揚古時也沒有退縮，她最后利用神術(shù)，召喚來大鳥抓走了費揚古的靈魂。在文中尼山薩滿所代表的是正義，她與以閻王為代表的邪惡勢力的斗爭，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們對現(xiàn)實邪惡勢力的不滿和反抗[6]。

尼山薩滿身份的雙重性在文中一直有所體現(xiàn)：一方面，她是神力高超，手持神鼓，身著薩滿服，唱著神歌渡二道河、闖三道關(guān)的宗教形象代表;另一方面，她謙虛謹慎、樂于助人、勇敢堅定，是有情有義、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物形象代表。相較于男性神通廣大的形象，尼山薩滿的女性形象具有更大的發(fā)揮空間。尼山薩滿多次拒絕員外的請求，最后被員外的真誠打動時，她是一個具有慈悲心腸的女人;在陰間與閻王和蒙古爾岱舅舅據(jù)理力爭，奪回費揚古靈魂時，她是一個嫉惡如仇的女人;在返回路上遇見丈夫，對丈夫的請求無能為力，苦苦哀求丈夫時，她是一個柔弱無助的女人;在丈夫執(zhí)意把她推進油鍋，為了保護自己的性命和費揚古的靈魂，把丈夫扔進酆都城時，她是一個堅決果敢的女人;最后被婆婆告發(fā)，被皇帝處死，她又是處于那個時代無可奈何的女人。在我們看到尼山薩滿擁有普通人特征的同時，她所代表的宗教形象也不可忽略。文中記載她身穿神衣，佩戴腰鈴，頭戴九雀神帽，如柳葉般纖細的腰肢不停地搖擺，邊跳邊唱，從尼山薩滿的穿著、行為，我們可以看出她又是一個典型的薩滿形象。例如尼山薩滿在幫助員外做法前，她特意洗了臉和眼，給神祗點上香，由此可以看出尼山薩滿對神靈的敬重與虔誠;尼山薩滿在陰間遇到困難時，都是唱神歌請求神靈的幫助，由此可以看出尼山薩滿根深蒂固的宗教思想。把薩滿作為典型，進行文學形象塑造的作品除了《尼山薩滿》以外，還有《薩滿抓參》[7]《冰燈的來歷》[8]《尼素薩滿尋奧利草》[9]等民間傳說和故事。但這些傳說和故事與《尼山薩滿》相比，人物形象不夠豐滿，內(nèi)容也不夠豐富，篇幅較短。在現(xiàn)有的描寫薩滿形象的文學作品中，尼山薩滿的形象是比較突出的，可以說尼山薩滿是滿族文學形象的典型。尼山薩滿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尼山薩滿》文學價值的重要表現(xiàn)。

三、《尼山薩滿》的文本特征

《尼山薩滿》作為一部滿文文學作品流傳至今，語言特點鮮明。首先，作品中的滿語口語非常多，整部作品語言風格都很樸素，更加接近現(xiàn)實生活。其次，《尼山薩滿》用僅僅兩萬字左右就交待了尼山薩滿的一生，成功塑造出尼山薩滿這一典型的文學形象，可以看出《尼山薩滿》語言風格簡要得當，文筆細膩。最后，《尼山薩滿》中記錄了大段的薩滿神歌，并且充分運用了比喻、擬人、排比等修辭手段，使《尼山薩滿》的語言豐富有趣又自然流暢。一部《尼山薩滿》傳說，可以說是滿語文學作品的典范[10]。

《尼山薩滿》無論從內(nèi)容上還是形式上都具有滿族文學作品的典型特點，其中語言通俗、樸素就是它最突出的特點。滿文最大的特點就是與滿語基本一致，除了個別的方言、口語與文字有所區(qū)別外，一般來說語言與文字的記錄是一致的[11]。相對于滿文作品而言，滿語比較口語化，通俗易懂。例如海參崴版《尼山薩滿》譯文中員外去請薩滿的一段：

baldu bayan banci genefi， baime fonjime： “gege， nishan saman i boo ya bade tehebi？ minde alame bureo.” serede， tere hehe ijarshame jorime： “wargi dubede tehebi.”……h(huán)anci genefi baime： “sain agu wakao？ nishan saman i boo yala ya emke inu？ bairengge tondo i alame bureo.”……tere niyalma uthai hendume：“si teni dergide fonjiha etuku silgiyafi walgiyara tere hehe uthai saman inu.”（巴爾杜·巴顏走上前去問道：“格格，尼山薩滿的家在哪兒啊？請告訴我?！蹦桥有χf：“住在東大頭兒?！薄锨皢柕溃骸袄闲郑愫冒。∧膬菏悄嵘剿_滿的家？請直接告訴我吧！”……那個人說：“你方才在西邊問的那個晾衣服的女子，就是薩滿呀！”）

這段對話記錄了員外去請薩滿的過程，口語化特征相當明顯。員外第一次見到尼山薩滿時沒認出，就稱她為“格格”。在詞典中“格格”的解釋是女孩、小姐、姐姐之意。從語言的角度講，格格這個“格格”一詞含義十分廣泛，是滿族社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對女性的稱謂。除了“gege”一詞，文中還出現(xiàn)了許多滿族社會生活中常用的詞匯，例如ejin（主人）、age（阿哥）、enduri（神仙）、misun（面醬）、aha（奴隸）等等。這些詞語的出現(xiàn)，使作品顯得更加樸素自然。

尼山薩滿這一文學形象的塑造需要大量情節(jié)、語言、心理活動等描寫加以支撐。全文側(cè)重于描寫尼山薩滿過陰追魂的過程，并在這個過程中穿插了尼山薩滿與他人的關(guān)系，細膩精準地描寫了她的行為、語言、心理活動，文章結(jié)尾也交代了尼山薩滿的結(jié)局，由此可看出《尼山薩滿》的語言簡要得當。從海參崴版《尼山薩滿》的開頭我們也可以看出全文的簡練風格：

julgei ming gurun i forgon de， emu lolo sere gashan bihe. ere tokso de tehe emu baldu bayan sere gebungge yuwan wai， boo banjirengge umesi baktarakv bayan， takvrara ahasi morin lorin jergi toloho seme wajirakv. se dulin de emu jui banjifi， ujime tofohon se de isinafi， emu inenggi boo ahasi sabe gamame， heng lang shan alin de abalame genefi， jugvn i andala nimeku bahafi bucehebi.（古代明朝的時候，有一個羅洛屯，住著一個名叫巴爾都？巴彥的員外。他家很富有，奴仆、騾馬數(shù)不完。中年的時候，生了一個兒子。養(yǎng)到15歲時，有一天帶著家奴們到賀涼山去打獵，半路得病死了[12]。）

這段文字完整介紹了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地點、人物，也沒有晦澀難懂的單詞，讀起來很順口。簡明流暢這種語言風格基本上代表了滿語文學作品的風格，也成為滿語文學作品在語言運用上的一大特點。當然，滿語文學作品簡要通俗的這一特點沒有影響《尼山薩滿》對于人物性格細致的刻畫和文學語言細致入微的描寫。例如尼山薩滿給蒙古爾岱舅舅狗和雞，卻戲弄他，不告訴他正確的召喚方法，尼山薩滿笑著說：“開一點玩笑嘛，以后要好好的記住?！泵晒艩栣氛f：“格格，開了個小玩笑，我就出汗了?！边@個小情節(jié)的描寫細膩地刻畫了尼山薩滿形象的另一面，機智幽默，愛開玩笑。

《尼山薩滿》的語言特色還體現(xiàn)為自然貼切的修辭手法。文中運用了很多比喻修辭手法，例如員外正準備喪禮的酒席，這時外面進來一位老人，員外說：“多么可憐?。】煺堊屗M來，請吃為貝勒阿哥準備的山一樣的肉和餑餑，請喝海一樣多的燒酒。”這里把肉和餑餑比作“山”，把酒比作“汪洋大?！?，形容喪宴祭品的豐富，形象逼真[13]。尼山薩滿奪取費揚古靈魂遇到困難時祈求神靈的幫助，“眾神騰飛如云霧一般”，形容神仙騰飛的速度之快;尼山薩滿穿著薩滿神服跳舞時，“纖細的身體像柳枝一樣搖動”，透露出尼山薩滿女性纖細的身形。這些比喻都很貼切、自然，使全文藝術(shù)色彩更加絢爛。

《尼山薩滿》的另一語言特點是大量運用排比手法。文中有完整的13段薩滿神歌，其中每段都會采用排比修辭手法。例如在尼山薩滿對助手札力、瘸子船夫、糾纏她的丈夫所唱的神歌中都有：

“霍巴格 耶巴格 將你的薄耳朵

霍巴格 耶巴格 打開聽著

霍巴格 耶巴格 將你的厚耳朵

霍巴格 耶巴格 壓住聽著”[14]

文中多段神歌的開頭是這幾句押韻的唱詞。尼山薩滿渡第二道河時唱道：

“唉庫力 葉庫力 在天上盤旋的

唉庫力 葉庫力 大雕

唉庫力 葉庫力 在海上飛旋的

唉庫力 葉庫力 銀鹡鸰

唉庫力 葉庫力 在河邊盤繞的

唉庫力 葉庫力 怒蛇

唉庫力 葉庫力 在占河邊盤繞的

唉庫力 葉庫力 八尺長蟒”[15]

另外，員外哭訴時，文中還用排比句式描寫了費揚古的人物形象，“聰明的阿哥”“機智的阿哥”“敏捷的阿哥”“健美的阿哥”“大方的阿哥”“俊美的阿哥”等。排比唱詞使費揚古的人物形象變得栩栩如生。說部中很多文本都會采用大量的排比句式，這也是民間口碑文學的一個顯著特點。排比句式便于講唱者記憶、傳唱，能夠較好地傳承文本內(nèi)容。而不同文本中，排比句式的多寡，則取決于傳唱者個人的文學素養(yǎng)以及生活經(jīng)歷等因素，一位優(yōu)秀的史詩歌手，往往一口氣能唱出幾十個排比句，令人贊嘆。

時至今日，我們所能見到的用滿語文流傳下來的民間文學作品可以說是鳳毛麟角，主要包括一些神歌、十幾首民歌、地方諺和一些謎語等，，在所剩無幾的滿語文學作品中，《尼山薩滿》是篇幅較長、情節(jié)較為完整的文學作品，其中13段完整的薩滿神歌更是為后人研究滿族先民的生活狀態(tài)提供了珍貴的材料。薩滿神歌不僅屬于宗教，也屬于文學[16]。

滿族民歌對滿族民間文學研究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因為民歌的出現(xiàn)一般比較早，民歌的起源一定程度上也是一個民族的文學起源。透過古樸神秘的曲調(diào)以及敘事詩般的語言，可以窺見滿族社會原始時期的風貌?，F(xiàn)存的滿族民歌絕大部分是用漢語記錄下來的，滿語民歌比較少見[17]。這些漢語民歌基本上是清代后期滿族人放棄滿語、使用漢語的產(chǎn)物。通過這些民歌探討民族民歌之源顯然是不可能的[18]。由于滿族神歌流傳下來的資料有限，薩滿神歌又是口頭傳承下來的，研究和探討滿族的民歌之源一直以來都是研究滿族文學的困難所在?！赌嵘剿_滿》中保留了大段滿族神歌，這些神歌在韻律、形式、內(nèi)容上都符合滿族古歌的風格，不僅數(shù)量多，質(zhì)量也很可觀?！赌嵘剿_滿》中保留的神歌為今后我們研究滿族的民歌起源、滿族神歌韻律和滿族文學特征都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世界上第一本《尼山薩滿》滿文手抄本是俄國學者戈列賓尼西科夫于1908年在我國齊齊哈爾附近的莫色爾村發(fā)現(xiàn)的。受漢文化影響，當時很多滿族人已經(jīng)放棄了自己的語言文字，滿語文也逐漸被漢文取代。但在《尼山薩滿》流傳的地區(qū)，還有少數(shù)人堅持使用滿語作為第一語言，也正是因為這樣，《尼山薩滿》傳說才能流傳至今。如果當時所有滿族人都放棄了自己的語言，那么我們也不會看到《尼山薩滿》的存在，也不會有機會通過這個傳說看到一個民族的文學興衰過程。可以說，民族語文是《尼山薩滿》手抄本賴以生存的基礎[19]。滿文《尼山薩滿》的存在，證明了滿族文學的存在。每個民族的文學都有自己獨立發(fā)展的空間，由于《尼山薩滿》傳說的存在，我們也可以認為滿族文學在與漢族文學相互融合之前也是在不斷發(fā)展的。

《尼山薩滿》在滿學研究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它既具有濃郁的宗教色彩，又以滿族原始生活為背景，它的內(nèi)容和形式都代表著最原始的滿族文學?！赌嵘剿_滿》的發(fā)現(xiàn)打破了人們對滿族文學的認知，被外國學者譽為“滿族史詩”“世界上最完整和最珍貴的藏品之一”。

四、結(jié)語

《尼山薩滿》在滿族文學研究中占有特殊的地位。隨著滿族社會的歷史變遷，《尼山薩滿》又是薩滿們口耳相傳的結(jié)果，所以在東北三省廣大滿族和其他民族聚集地中，它具有多個版本，如《尼姜薩滿》《音姜薩滿》《一新薩滿》等。《尼山薩滿》傳說之所以廣為流傳，是因其本身所具有的精彩、豐富的內(nèi)容和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每一個將這個故事流傳下來的滿族民眾都是民間藝術(shù)家，他們對其故事情節(jié)的提煉加工更加豐富了故事情節(jié)，雖然《尼山薩滿》流傳的不同地區(qū)的版本并不相同，卻都具有自身的特點?！赌嵘剿_滿》的文學成就不僅由于其獨特的故事情節(jié)，還因為它的文學語言經(jīng)過滿族民間文學家和故事家的雕琢，顯示出很高的水平，語言樸素自然、簡明精煉、修辭生動?！赌嵘剿_滿》在刻畫人物性格、形象方面也成就斐然，不僅僅是尼山，員外、助手、婆婆等人物性格也是惟妙惟肖、靈活生動的。

《尼山薩滿》無論從內(nèi)容上還是形式上都展現(xiàn)了滿族文學的極高成就，它如史詩般的宏大與深廣是任何一部滿族文學作品無法取代的?！赌嵘剿_滿》的出現(xiàn)使任何人都無法否定滿族文學的存在，它是將滿族文學推向世界的一部作品，它是滿族文學的藝術(shù)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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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孫國軍）

Abstract： The art of manchu story-telling， called ulabun in manchu， is a traditional folk oral cultural heritage of manchu. There are many kinds of storytelling stories handed down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 n by manchu. Nishansaman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works， Nishansaman is a manchu in ancient folklore， is a valuable manchu literature， it is in the north the nation has widespread impact. Nishansaman as a good literary works， has been classified as part of the world the altai studies， and formed a new discipline， Nishanology.Nishansaman research is not only a comprehensive discipline nature， at the same time also has the very high value of art and literature.Based on the Nishansaman published by Vladivostok， the author analyzes the ideological connotation， unique literary image， distinctive language style and its value as an excellent manchu literary work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literariness of nishan shaman.

Keywords： Nishansaman; Praising Virtue and Punishing Vice; Shaman Divine Song; Shaman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