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發(fā)夏裝，夏季不發(fā);摻入沙土細石;住的房間臭穢逼人……在國民黨昔日的兵役司令官周開勛的記憶中，國民黨的役政“弊病叢生，慘絕人寰”;壯丁的衣食住行“慘不忍睹”，根本“沒有把新兵看成是人”。

近些年，圍繞如何評價國民黨在抗戰(zhàn)中的作用等問題，產生了不少爭論，其中一個熱門話題就是“抓壯丁”的真實性。此前，有報紙發(fā)表了關于“川人抗戰(zhàn)”的一系列文章和討論。其間，有人慷慨陳詞：“拉壯丁有沒有呢？也有，但是我告訴你，不到萬分之一?！薄爸虚g也有逃兵，但都是個別的?！薄啊蹲讯　愤@個戲絕對不真實，是誹謗舊社會”……

事實真是這樣嗎？被征壯丁的真實處境如何？

軍政部長何應欽追問：“壯丁哪去了”

據抗戰(zhàn)時期曾任國民黨四川省達梁師管區(qū)司令官的周開勛著文記載，國民黨政府于1939年頒布新兵役法后，組建了龐大的兵役機構，各省均設立了軍管區(qū)司令部，其下設若干師管區(qū)司令部，再下又設若干團管區(qū)司令部，以專司壯丁征調和新兵訓練。

1943年夏天，國民政府軍政部長兼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何應欽召集各省軍、師、團管區(qū)司令，到重慶復興關中訓團開會。會議期間，國民政府兵役署長程澤潤在其所作的兵役工作報告中稱：“自1939年實行新兵役法起，到1943年5月止，全國（東北不在內）所征出的壯丁將近1200萬人?！?/p>

1200萬壯丁，本是作為兵役機構成績來宣揚的，不料，當場受到何應欽的置疑：“全國軍隊包括警察在內也不過700萬人，而征出的新兵數(shù)卻比此數(shù)大得多。至于傷亡，根據各戰(zhàn)斗部隊報告，綜合起來也沒超過240萬人。你們征了1200萬壯丁，各部隊的長官卻天天叫喊要補充新兵，這是什么原因？”

1938年11月，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在湖南南岳召開軍事會議。會議制定的“第二期抗戰(zhàn)指導方針”，并沒有部署擴編任務。如此，何應欽的“壯丁賬”若繼續(xù)算下去，能讓所有人不寒而栗：4年中，有數(shù)百萬的壯丁神秘地失蹤了。

各級兵役司令官叫苦：“逃兵太多”

面對何應欽的責問，專司征兵的司令官們叫苦不迭：“征兵困難，逃兵太多……”據抗日戰(zhàn)爭時期曾在四川榮威師管區(qū)任職的張登上著文記載：“由于大多數(shù)的壯丁都是被強迫、陷害、欺騙來的，在押送途中，他們常常是被一根粗麻繩一個一個地串聯(lián)捆綁著。而送壯丁的官兵則是刺刀出鞘、子彈上膛，虎視眈眈地押著進行?！奔幢闳绱耍蛔讯∵€是逃亡不斷，甚至還有集體逃跑的。

而大量壯丁經常性逃亡，給個別據守交通要道的地方政府帶來“役政”工作的便利。據周開勛回憶：“巴東偽縣政府曾專派一自衛(wèi)隊，抓由湖南、湖北前方逃跑的逃兵，最多時每天要抓幾十個人，一個月即可抓數(shù)百名之多。這樣，巴東偽縣政府即可在本縣少抽丁，而交新兵的時間反而又最快?！?/p>

兵役司令官承認：“沒有把新兵看成是人”

為什么要逃？在周開勛的記憶中，國民黨的役政“弊病叢生，慘絕人寰”，壯丁的衣食住行“慘不忍睹”：

壯丁穿的——“冬發(fā)夏裝，夏季不發(fā)……每人發(fā)一套汗衣褲、一套單軍衣褲、一頂軍帽、一床灰氈（有時不發(fā)）?！?/p>

壯丁吃的——“按規(guī)定由縣政府糧食倉庫撥給”，由于接送壯丁的長官肆意克扣壯丁的糧餉，軍糧“發(fā)給新兵部隊時，則摻入沙土細石”，且“每人每日八兩”，吃摻了沙子的稀飯還要求3分鐘吃完，美其名曰“培養(yǎng)戰(zhàn)斗作風”?？丝巯聛淼挠嗉Z，則趁機賣出，中飽私囊。

壯丁住的——在云南大理三塔病兵集中處，10月深秋季節(jié)，“輕重病員同塞在一間大房里，全無被蓋，只是用些稻草鋪點蓋點，滿屋糞便狼藉，臭穢逼人，慘不忍睹”。

壯丁患病——“政府對新兵的待遇和生活不重視，使新兵穿不暖吃不飽，有病無藥醫(yī)”，相當一部分壯丁“未到前方就病死了，因此人人怕當兵”。用周開勛的話來說，就是“沒有把新兵看成是人”。

兵役視察真相：“傳令嘉獎”抓壯丁

當時，亂抓壯丁的現(xiàn)象十分普遍，就連專司兵役的司令官們也承認：“拉捆壯丁現(xiàn)象各省都有?！边@話，在張登上的《國民黨兵役視察目擊記》等文章中，能得到一個極富諷刺意味的“佐證”：

全國第二次兵役會議后，國民黨政府軍政部針對各管區(qū)辦理兵役的基層干部積弊甚深的問題，決心建立全國性的兵役視察網。1941年4月和11月，遴選“兵役干部訓練班”優(yōu)秀學員120人，重新在“兵役調查班”施以專業(yè)的視察技術訓練，學習結業(yè)后分別派駐各師管區(qū)擔任駐區(qū)視察員。

1943年12月中旬的一天，四川榮威師管區(qū)來了一位派頭不小的兵役視察員訓話：“本視察員奉命代表軍政部前來視察，一切有關違犯兵役法令的問題，都要嚴肅處理。言出法隨，絕不姑寬！爾等全體士兵有苦訴苦、有冤鳴冤，切勿疑懼不前，因循自誤……”

據當場統(tǒng)計，全連竟有90%以上的新兵都有冤屈，訴說起來聲淚俱下。大部分壯丁均是被攔路強拉而來;有一些是地方上的鄉(xiāng)鎮(zhèn)保甲貪污受賄，大搞移花接木騙來的;有一些則是因為得罪了“地頭蛇”被陷害來的。這當中，竟有兩名年僅十五六歲的中學生，因回家度假被強拉來的。

面對“最高領袖”派來的“青天大老爺”，壯丁們希望撥云見日，豈知，這又是一場騙局。不僅如此，這個榮威師管區(qū)和榮縣縣政府，后來竟然“因兵役工作顯有成效”，受到了上級的傳令嘉獎。

（中國新聞網2019.11.25 高戈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