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容
這個集子里的文字,是我電腦里“壓箱底”的東西了,多年未檢視,幾乎忘卻。其中“非虛構(gòu)”的那部分大多寫于1999—2001年。我二十多歲的時候用“麥琪”的筆名寫散文,寫了十年。那兩年里我寫了不少有關(guān)童年的小篇什,我沉溺于對童年的回憶中,它對我像故鄉(xiāng)一樣地親昵。2002年我突然寫了個長篇小說,停頓了散文,曾想就此改寫小說。2004年,我懷孕了,而小說也同時在孕育;那幾個月我寫了《柳生》和《花兒》,因為不能多用電腦,我是先用鉛筆寫在本子上再謄到電腦上去的。寫《柳生》是在懷孕六個月的時候。寫完《花兒》已懷孕八個月,肚子大得再坐不到桌子前面去,也就停筆。孩子出生,忙亂不休,而那時我多么想寫。沒有寫作的日子我很抑郁,每天陷在奶瓶尿片中,看不到一點對未來的希望。孩子快一歲的時候,我艱難地寫了《春早》。因為每天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又有強迫癥,每天必須從頭開始看,邊看邊改再繼續(xù),所以往往還沒有新寫一個字,一個小時就到了,關(guān)上電腦去弄小孩,次日再重來。這篇小說不長,而且先前有一篇幾千字的散文作基礎(chǔ),在這個基礎(chǔ)上,我還寫了二十天。隨后我又花了將近一個月寫《三角》。這四個中篇是加上了想象的虛構(gòu)作品,其中那個叫“伍小谷”的女孩,不同于散文中的我自己,我是“小麥”,她是“小谷”,我就這樣定義并劃分了這兩輯的文字。我發(fā)現(xiàn),在經(jīng)過了虛構(gòu)之后,許多本來在我記憶中纖毫畢現(xiàn)、分毫不差的事情,我不再記得清楚了,回憶與想象混淆,我只剩下了我寫下來的版本。
這四個中篇小說,只有《柳生》發(fā)表于《十月》2006年第1期?!度恰吩玫健妒斋@》的編輯來信建議修改,但未通過終審;《花兒》《春早》我也投過幾家文學(xué)刊物,均無下文。我一向與文學(xué)圈暌隔,偶爾翻看一下文學(xué)期刊,看別人的小說是怎么寫的,就知道我的寫法完全不對路,而我只能按自己的寫,遂斷了嘗試的心。十多年過去了,等我再重讀它們,我驚詫于它們的好——當(dāng)時,我對自己的文字有著絕對的自信,現(xiàn)在看來,的確是在最圓熟精純的狀態(tài)中,通篇幾乎是一字不可易,亦不知從何處想來。我追不上當(dāng)年的我。這些年,我的心氣兒在逐步地減弱,覺得自己微渺不值一提,同時記憶力也大為衰退,曾經(jīng)被我牢記了多少年的往事,在我四十歲以后都漸漸忘掉了。我也再不會有那么濃烈的喜怒哀愁,我的心已淡而平靜。年齡漸長,我再寫不出這樣的小說來了。所以我慶幸我當(dāng)時在條件最艱難的時候,拼命寫了它們出來。
寫這幾篇小說的同時,我的生活是與孩子為伴。她先在我肚子里,后在我懷抱里。我那兩年寫不了別的,就用邊角余料時間寫了些育兒的隨筆貼在博客上,整理成文,有幾萬字,精選出一部分,收入本書作為寫作的背景和參照。這就是第三輯“小穗”。我在回憶我的幼年,幼年的女兒在我眼前,這是童年的另一種重現(xiàn)。
這些小說和散文里,有我生命的元氣,盡管它們也暴露了我性格中的缺陷。年輕時的我,少年時的我,小時候的我。很多人還記得那個寫了好多文章的麥琪,我卻不怎么記得她了。讀這些小說、散文、隨筆,我看見了她的背影。
(小說、散文集《柳生》即將由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