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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湘”考

      2020-01-07 05:20:39劉奕
      關(guān)鍵詞:瀟水湘水零陵

      劉奕

      (上海大學(xué)中文系,上海,200444)

      探究古籍中地名的命名之緣,特別是早期地名,是一件較為煩難的工作。比如唐宋史籍、志書所記載的,往往是自己時代的情況,未必符合唐以前地理、地名的實際。后代人,很容易采信唐宋人甚至自己同代人的說法,有些并不可靠的說法因此傳承不絕,很容易迷惑讀者。本文擬以“三湘”一詞的考釋為例,對這一現(xiàn)象略加說明。

      關(guān)于“三湘”得名的緣由,古人眾說紛紜,今人則多依違于諸說之間。較嚴(yán)肅的討論,有劉繼元發(fā)表于《中國歷史地理論叢》第31 卷第1 輯上的《“三湘”釋義及范圍的歷史演變》一文。該文認(rèn)為詞源無從考證,因此把主要目標(biāo)定為梳理歷代“三湘”概念的演變,以此見出人們政區(qū)認(rèn)知的變化[1]。本文的目的則與之不同。后人諸說,固然各有其“據(jù)”,而其理解又淵源于一時風(fēng)氣,但如果作更細致的考證,會發(fā)現(xiàn)諸說或者以當(dāng)時的地理實際比附其名,或者懸想擬測,都與歷史事實齟齬不合。這些錯誤的推測未必是主觀上有意要作出新的解釋,往往只是犯了以今例古的錯誤,需要我們加以揭示。而“三湘”命名的緣由,如果在歷史語境中作一番探究,并輔以合理的推測,是不難得出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的。

      一、舊說辨正

      “三湘”首次出現(xiàn),大概是在陶淵明《贈長沙公》詩:“遙遙三湘,滔滔九江?!币约巴瑫r顏延之的《始安郡還都與張湘州登巴陵城樓作》:“三湘淪洞庭?!焙髞砣藗兪褂镁投嗔恕=翊孀钤绲淖⑨屢娪陬佋姷摹段倪x》李善注,注中解釋“三湘”句,引盛弘之《荊州記》曰:“湘水北流二千里,入于洞庭?!焙竺嬗痔貏e注釋“洞庭”,引郭璞《山海經(jīng)》注云:“巴陵縣有洞庭陂,江、湘、沅水皆共會巴陵,故號三江口也?!盵2]李善的意思,“三湘”是湘水的代稱,衡諸顏詩,似無問題。可為什么湘水稱“三湘”,李善并沒有解釋。張銑注云:“江、湘、沅水皆會巴陵,至洞庭陂,號為三江。三湘蓋謂三江也。”[3]這個注釋誤讀了李注,把“三湘”與“洞庭”各自的注混而為一。分明是沅水、湘水分別注入洞庭,再匯入長江,不可能長江“淪洞庭”。湘水是長江支流,所以可稱湘江,卻沒有把長江包括進去稱“三湘”的道理。大概念可以統(tǒng)攝小概念,反之則不可。就像蘇州人可以稱為江蘇人,卻不能反過來稱江蘇人為蘇州人。李吉甫《元和郡縣志》卷二十七即明言:“巴陵城,對三江口,岷江為西江,澧江為中江,湘江為南江?!盵4](657)可知張說之謬?!叭妗狈恰叭?,那諸賢詩文中的“三湘”是什么意思,何以命名湘水為“三湘”,后來學(xué)者、注家眾說紛紜,細按起來,似乎都有問題。

      溯源“三湘”得名之由的時候,前人的解釋存在兩種基本看法:一種認(rèn)為源于地名,一種認(rèn)為源于水名。水名說影響最大,信從者最多,當(dāng)先觀之。水名說以瀟湘、蒸湘、沅湘和瀟湘、資湘、沅湘影響為大。

      第一種說法見于南宋祝穆《方輿勝覽》卷二十三“湘漓”條:“湖嶺之間,湘水貫之,無出湘之右者。凡水皆會焉,但以瀟水合則曰瀟湘,以蒸水合則曰蒸湘,以沅水合則曰沅湘耳。”[5]此說頗為后人信從。清人王琦在注釋李白《悲清秋賦》“登九疑兮望清川,見三湘之潺湲”時已提出疑問:“湘水源出廣西桂林府,東北流至湖廣永州府城西,瀟水自南來會焉,至衡州府城東,蒸水自西南來會焉,又北流環(huán)長沙府城,東北至湘陰縣,達青草湖而入于洞庭,凡行二千五百余里,大小諸水會入者頗眾。若沅水,則不與湘會,而自入于洞庭。雖‘沅湘’之稱起自屈平,但雙舉二水,并未言其會同相合也。三湘之名恐未必由此?!盵6]這個質(zhì)疑頗有力量。沅江并非湘江支流,而是單獨匯入洞庭湖的另一條河,性質(zhì)與作為湘江支流的瀟水、蒸水不同。《離騷》中屢言的“沅湘”,《九歌·湘君》的“令沅湘兮無波”,應(yīng)該都如王琦所理解的那樣是并稱,而與“瀟湘”“蒸湘”之稱不同。東漢王逸《九歌章句》即云:“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盵7]《淮南子·兵略篇》有“南卷沅湘,北繞潁泗,西包巴蜀,東裹郯淮”之語[8],四句對文,后三句中“潁泗”“巴蜀”“郯淮”都是并稱的二水名、二地名,那“沅湘”當(dāng)然也是如此。高誘注也說:“沅、湘,二水名?!盵8](1599)這些都足以證明《楚辭》的“沅湘”只是沅水和湘水的并稱,而非以“沅”作定語。鄒逸麟、張修桂主編的《中國歷史自然地理》一書也指出,東漢三國時代,湘、沅、資、澧“洞庭四水基本上還是在洞庭平原上直接流注長江,平原景觀未變”[9]。并且到東晉郭璞注《山海經(jīng)》時,“不但明確指出湘、沅、澧流經(jīng)洞庭平原后直接與長江相會,而且干脆稱《山海經(jīng)》的這個‘洞庭’為洞庭陂,而不稱它為洞庭湖”[9](345)?!吨袊鴼v史自然地理》的結(jié)論是,先秦漢晉時期,今天的洞庭湖區(qū)澤陂縱橫,但一直沒有匯通成一個大湖,沅水與湘水是各自流經(jīng)洞庭平原分別注入長江的,當(dāng)然不存在二水匯合于洞庭湖的情況。那陶淵明、顏延之時代存在以“沅湘”命名的“三湘”嗎?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到了東晉末,湖區(qū)稍微擴大,如王琦所質(zhì)疑的,沅水與湘水在相隔很遠的地方各自入湖,沅、湘仍然是全然獨立的兩條水系的情況沒有任何改變,“三湘”怎么能包括“沅湘”呢?

      其實,《方輿勝覽》的說法并不只有“沅湘”有問題,“瀟湘”之說也有問題。張偉然《中古文學(xué)的地理意象》中考證說,瀟水在陶淵明時代被認(rèn)為是湘水的正源,而非支流,所以并無瀟水之名,也無瀟湘之說[10]。就像岷江在古代被視為江水正源,所以只名為江。文獻上可以找到支持張氏說的進一步佐證?!逗鬂h書·郡國志》“零陵郡”劉昭注引羅含《湘中記》云:“有營水,有洮水,有灌水,有祁水,有宜水,有(春)[舂]水,有烝水,有耒水,有米水,有淥水,有連水,有(倒)[瀏]水,有(偽)[溈]水,有(伯)[汨]水,有資水,皆注湘。”[11]其中記錄的湘江支流,并沒有瀟水。羅含是東晉人,可見陶淵明的時代,“瀟湘”并非專名?!端?jīng)注·湘水》有云:“(二妃)神游洞庭之淵,出入瀟湘之浦。瀟者,水清深也?!盵12](3152)可為明證。清澈的湘江水,這就是中古文獻中“瀟湘”的基本含義。而“瀟”作為水名,較早用例如柳宗元《愚溪詩序》“東流入于瀟水”,此時是中唐,再以“瀟湘”指稱匯合瀟水的湘水,應(yīng)該在此后。嘉慶《大清一統(tǒng)志》卷三七〇永州府山川“瀟水”條下有云:“按瀟湘自古并稱,然《漢志》《水經(jīng)》俱無瀟水之名,唐柳宗元《愚溪詩序》始稱‘謫瀟水上’,然不詳其源流。宋祝穆始稱‘瀟水出九疑山’。今細考之,唯道州北出瀟山者為瀟水,其下流皆營水故道也。至祝穆所謂出九疑山者,乃《水經(jīng)注》之泠水北合都溪以入營者也。……蓋后人以營水所經(jīng)統(tǒng)謂之瀟水,而遂不知有營水矣?!盵13]清人已經(jīng)注意到這一問題,并考證以為瀟水之名始見于柳宗元,而后代之瀟水即古之營水。綜上考證,大概可以認(rèn)為,《方輿勝覽》的“三湘”說的出現(xiàn)需要兩個條件:其一是瀟水之名成立,且被視為湘江支流;其二是洞庭湖變成大湖,沅、湘二水匯合于洞庭湖。兩個條件同時成立,則至早在唐代中后期,下限在《方輿覽勝》寫作之前。不但陶淵明不可能知道,李白大概也不知道。

      以瀟湘、資湘、沅湘為三湘,是清代陶澍的看法。他在《靖節(jié)先生集》卷一中提出:“湘水發(fā)源,會瀟水謂之瀟湘,及至洞庭陵子口會資江,謂之資湘,又北與沅水會于湖中,謂之沅湘。三湘之目當(dāng)以此。”[14]王叔岷《陶淵明詩箋證稿》、楊勇《陶淵明集校箋》采用此說。陶澍顯然認(rèn)為三湘得名的根源是三條江,于是根據(jù)清代湖南的水系情況加以推測,提出了一個新的“三湘”說。但前面已經(jīng)說明陶淵明時代“瀟湘”和“沅湘”的含義,顯然沒有并稱的可能。至于“資湘”,歷史地理的研究已經(jīng)表明,資水與湘水本來是分開注入長江的,大概到了東晉,資水才分出一支與湘水匯合注入洞庭湖。所以前引羅含《湘中記》才說“有資水,皆注湘”,看來當(dāng)時是有人把資水看作湘水支流的。但“資湘”的叫法,卻找不到別的文獻證據(jù),恐怕出于陶澍杜撰??傊?,陶氏的“三湘”新說,很難成立。

      此外,《辭?!芬约皬?fù)旦大學(xué)歷史地理研究所編《中國歷史地名辭典》等工具書還舉出漓湘、瀟湘、蒸湘稱三湘的說法,也偶見學(xué)者稱引?!端?jīng)注》云:“湘、漓同源,分為二水,南為漓水,北則湘川?!盵12](3121)既然明確說了是“二水”,且南北異趨,那“漓湘”如何能命名“三湘”?此說可謂大謬。

      以支流命名“三湘”的思路恐怕是歧路。常有人望文生義,以為“四川”的命名源于四條江,不知四川在唐代因劍南西川、劍南東川和山南西道的區(qū)劃而被合稱為“三川”,至宋代因有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川峽四路”,簡稱“四川”。其實四川有大小河流上千條,怎么可能獨舉其四呢?同樣,湘水支流大小十?dāng)?shù)條,為什么僅僅舉其三而為“三湘”?不可以四湘、五湘、十湘嗎?所以清人孫良貴放棄支流的思路,轉(zhuǎn)而在《考定三湘說》中提出:“愚意以資、沅二水,源流皆二千里,外與湘相埒,并湘為三湘。雖各入湖漘,行百余里,而后沅引漸、辰二江自湖心之黃鈷潭合資以趨于湖腹,又行二百里許,由小布袋口入湘,若朝宗然?!盵15]孫氏之說新穎,但仍然經(jīng)不起推敲。其一,資、沅、湘既然是并流的三水,如何以湘概二水而稱“三湘”?其二,《水經(jīng)注》明言,湘、沅、資、澧,“凡此四水,同注洞庭,北會大江”[12](3158)。如孫說,那當(dāng)稱“四湘”,而非“三湘”。其三,孫氏所依據(jù)的依然是清代的水利實況,而對前述漢魏晉的情形懵然無知,故難以取資。

      水名諸說如上,又別有地名二說,即三湘浦和湘潭、湘鄉(xiāng)、湘源。王琦注李白的“見三湘之潺湲”云:“《隋書·五行志》:‘巴陵南有地名三湘?!短藉居钣洝罚骸嫣?、湘鄉(xiāng)、湘源,是為三湘?!对乐莞尽罚骸嫫衷谂R湘縣南四十五里?!盵6](74?75)王琦注太白詩,是被杭世駿贊為“字字還其根據(jù)而佐證乃確”的[6](首1),但這里卻注得既不準(zhǔn)確又有點亂。王氏將地名說的兩種說法都羅列出來了,全無裁斷,且自相矛盾。

      王琦引用的《隋書·五行志》的記載本身是有問題的,其原文云:“巴陵南有地名三湘,即景奔敗之所?!盵16](637)但是《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七“巴陵縣”中云:“侯景浦,在(巴陵)縣東北十二里,本名三湘浦。(中略)侯景東起于懸瓠汝水之南,而敗于巴陵三湘之浦也。”[4](657)按巴陵縣治歷代并沒有過遷徙,《隋書》記載與《元和郡縣圖志》相左,必有一誤??肌赌鲜贰肪戆耸逗罹皞鳌酚性疲骸疤毂O(jiān)中,沙門釋寶志曰:‘掘尾狗子自發(fā)狂,當(dāng)死未死嚙人傷,須臾之間自滅亡,起自汝陰死三湘。’(中略)起自懸瓠,即昔之汝南。巴陵有地名三湘,景奔敗處。其言皆驗?!盵17]所記與《元和郡縣圖志》合,知《隋書》“巴陵南”當(dāng)是誤乙原文上之“汝南”之“南”于下也。又王琦注所引《岳州府志》也說“三湘浦在臨湘縣南四十五里”,考明隆慶《岳州府志》卷七“職方考”云:“臨湘在郡東北九十五里?!盵18]同卷又稱“三湘浦”在巴陵“縣境北”[18](43),可知三湘浦在東北的臨湘縣和西南作為府治的巴陵縣之間,這與《元和郡縣圖志》的記載相吻合。顯然《隋書》記載有誤,王注誤引。根據(jù)《元和郡縣圖志》,這個三湘浦在巴陵縣東北方,巴陵縣本身位于湖湘注水匯入長江的“三江口”處,其東北的三湘浦顯然是長江邊的一個地名。那這個地名跟陶詩、顏詩、李文中“三湘”有什么關(guān)系呢?當(dāng)然是沒有關(guān)系的。

      再看王注提到的第二個解釋,《太平寰宇記》卷一一六全州清湘縣下載:“三湘,湘源、湘潭、湘鄉(xiāng),是謂三湘?!盵19](2353)《太平寰宇記》記清湘縣的沿革說:“本漢洮陽縣,(中略)晉武帝太康末于此立湘源縣,以湘水源為名。(中略)后唐時,節(jié)度使馬殷改為清湘縣。”[19](2353)清湘縣就是“三湘”中的湘源,所以在此處順道解釋“三湘”。以湘江流域三個帶“湘”字的地方名來概稱全流域,此說似較合理。后李公煥《箋注陶淵明集》采用了《太平寰宇記》此說。李注陶集在后世影響極大,這個“三湘”說因此在陶詩注釋中頗為流行,今人仍時見采用。但是陶澍已反駁道:“湘潭、湘鄉(xiāng)、湘源皆縣名,非水也,且建制在后,古無此稱。尚有湘陰、臨湘,亦不止三也?!盵14]前面已經(jīng)看到,陶澍是主張“三湘”源于水名的,其說前已駁之,但他提出的“建制在后,古無此稱”和“有湘陰、臨湘,亦不止三也”這兩個質(zhì)疑,卻是相當(dāng)有力的。這里分別考查湘源、湘潭、湘鄉(xiāng)、湘陰和臨湘五處的建制沿革,看看有無命名“三湘”的可能。

      湘源之名,前引《太平寰宇記》謂始于西晉武帝時。然《隋書·地理志下》謂此縣是隋“平陳,廢洮陽、灌陽、零陵三縣置”[16](896)。又《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九永州湘源縣亦謂:“本漢洮陽縣地,至隋改置湘源縣?!盵4](710)《太平寰宇記》點校者亦校云:“《輿地紀(jì)勝》卷六〇全州清湘縣:‘象之謹(jǐn)按《皇朝郡縣志》謂隋平陳,廢洮陽、灌陽、零陵三縣,置湘源縣,此《隋志》之文也,而《晉志》零陵縣下為縣十一,無所謂湘源縣,而《齊志》于零陵郡下凡領(lǐng)縣六,第有洮陽、灌陽、零陵三縣,而無湘源縣之文,至隋平陳,始廢洮陽、灌陽、零陵三縣合為湘源,則湘源非置于晉也,當(dāng)依《隋志》及《元和志》書曰隋立湘源縣?!础遁浀貜V記》卷二六全州亦云隋置湘源縣,王象之說是也。”[19](2357?2358)這樣,可以基本確知《太平寰宇記》所說有誤,湘源之名,始于隋代。

      湘潭,本指湘水及其支流潭水,用作縣名,始于唐代?!对涂たh圖志》卷二十九潭州湘潭縣云:“本漢湘南縣地,吳分立衡陽縣,晉惠帝更名衡山,歷代并屬衡陽郡,隋改屬潭州,天寶八年改名湘潭?!盵4](704)《太平寰宇記》卷一一四又有“蕭齊省入湘潭縣”之文[19](2322),應(yīng)是誤記。

      湘鄉(xiāng)之為縣名,《漢書·地理志》無之,《后漢書·郡國志》載于零陵郡下,其縣之立,似當(dāng)在東漢?!端螘ぶ菘ぶ救废嬷莺怅杻?nèi)史下有“湘鄉(xiāng)男相”,謂“前漢無,后漢屬零陵”[20](1130)。同樣可證。

      湘陰,《宋書·州郡志三》湘州湘東太守下領(lǐng)縣有:“湘陰男相,后廢帝元徽二年,分益陽、羅、湘西及巴、硤流民立。”[20](1132)《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七岳州湘陰縣同此說[4](658)。又《南齊書·州郡志下》湘州長沙郡下有湘陰縣[21]??梢源_知《宋書》無誤。

      臨湘,《漢書·地理志下》記載為長沙國之首縣,縣治即今長沙市。其為縣名當(dāng)不晚于景帝二年封劉發(fā)為長沙王之際[22](484?485)。

      綜上可知,在陶淵明、顏延之生活的時代以前,以“湘”名縣的地名最多只有前漢的臨湘和后漢的湘鄉(xiāng)兩個,無論如何湊不出一個“三湘”。而且“臨湘”還從來不在人們命名“三湘”的考察范圍內(nèi)。所以《太平寰宇記》的“三湘”說應(yīng)該出于附會,反映的大概是唐宋之際人們的看法,并不可能是“三湘”真正得名的原因。

      以上辨析“三湘”的水名與縣名諸說,無有例外,都是宋以后人以今度古而致誤。那么,“三湘”得名之源究竟何在?

      二、“三湘”新解

      探究“三湘”的命名,要回答的問題有三:何以“三”,何以“湘”,何以“三”與“湘”結(jié)合而為“三湘”。三晉、三秦,古已有之,“三”的來歷當(dāng)兼有命名的歷史文化習(xí)慣和現(xiàn)實的政區(qū)劃分的原因。而“湘”之名既是水名,又是州名。當(dāng)某個時期,同時兼容了以上要素,那么“三湘”的出現(xiàn)就順理成章了??际房芍?,這個時期就是晉懷帝設(shè)立湘州之后。

      秦漢以來,多用“三X”的命名方式來指稱某一較大地理單位。這一地理單位或者山川相繆,在自然地理上自成一體,而在行政區(qū)劃上則都有特別的淵源,具有地理、政區(qū)、經(jīng)濟、文化的共通性。先是因趙、魏、韓三家分晉,所以號稱“三晉”。三晉同出一源,其地連,其政通,文化也相似,《韓非子》《墨子》《呂氏春秋》《史記》《戰(zhàn)國策》等戰(zhàn)國后期及秦漢文獻中已多次出現(xiàn)這一專名,可見其得名當(dāng)在戰(zhàn)國時。又有三楚,即以淮北沛、陳、汝南、南郡為西楚,以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為東楚,以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為南楚,這是戰(zhàn)國時楚國內(nèi)部存在的三大文化、風(fēng)俗區(qū)域,見《史記·貨殖列傳》[23]。又三巴,劉璋于巴郡中分出巴東、巴西而成[24]。此外還有三秦、三齊、三吳以及朝鮮半島的三韓等。南北東西,瀛海內(nèi)外,都有以“三X”命名的區(qū)域,固然其命名皆是因政區(qū)而來,但久之也會影響人們的文化認(rèn)知,而對后來的命名方式產(chǎn)生影響。

      巧合的是,湘江流域,在很長的歷史時期內(nèi),正好也分屬長沙、桂陽、零陵三郡。三郡在秦本來同屬一郡,該郡之名是蒼梧還是長沙,學(xué)者有爭論[25]。但如《太平御覽》卷一七一引甄烈《湘州記》所云,其郡之設(shè),“以統(tǒng)湘川”[26],即整個湘水流域,則無任何疑問。漢初,高祖先在該地區(qū)設(shè)長沙國,又從其中分出桂陽郡,是一分為二[22](283,484)。至漢武帝元鼎六年,又從桂陽郡中分置零陵郡[22](292)。至此,湘江流域一分為三。三郡中,湘江直接經(jīng)過的是零陵和長沙[22](292)。桂陽郡則有湘江最大的支流耒水[22](283)。后漢除長沙國改為長沙郡外,三郡格局未變,皆屬荊州[11](3482,3483,3485)。前后漢相沿400年,湘江流域分屬三郡之事實,固當(dāng)已深入人心。這是“三”的文化背景與區(qū)劃來歷。下面再分析“湘”的問題。

      在古人的詩文中,“三湘”作為一個專有名詞,既可以指稱包含大小支流的湘江,也可以指稱湘江流域這一地域,甚至可以特指長沙地區(qū)。作為水的代稱,顏延之詩和李白賦就是例證。再如劉長卿《送李侍御貶郴州》:“幾路三湘水,全家萬里人。”[27]柳宗元《奉和楊尚書郴州追和故李中書夏日登北樓》:“風(fēng)起三湘浪,云生萬里陰?!盵28]杜牧《別懷》:“去路三湘浪,歸程一片風(fēng)?!盵29]杜荀鶴《湘江秋夕》:“三湘月色三湘水,浸骨寒光似煉鋪?!盵30]代稱地域的,陶淵明詩即是最早例證。其詩贈長沙公陶延壽,“遙遙三湘”即指其封地而言。再如《莊子·外物》篇,成玄英有疏云:“海神肉多,分為脯臘,自五嶺已北,三湘已東,皆厭?!盵31]又張謂《長沙土風(fēng)碑銘序》:“至漢道凌遲,董卓狼顧,文臺以三湘之眾,績著勤王;梁朝覆沒,侯景虎視,僧辯以一州之人,勛成定國?!逼洹躲憽穭t曰:“五嶺南指,三湘北流。”[32]張謂此文很有代表性,其序里的“三湘之眾”是說長沙太守孫堅發(fā)兵勤王,當(dāng)然指地域,且如陶詩一樣特指長沙,銘里的“三湘北流”則又指水,一文兼?zhèn)淞藘煞N用例。同樣李白詩《江夏使君叔席上贈史郎中》云:“昔放三湘去,今還萬死余。”[6](617)這是指稱地域,與《悲清秋賦》中指水不同,是一人兼有兩種用例。既然“三湘”兼能指代湘江與湘江流域,那么其命名的緣由恐怕當(dāng)綜合考慮自然地理與政區(qū)地理的因素。能兼有這兩個因素,即政區(qū)上合漢三郡為一,而地域上正好包括整個湘江流域的,就是西晉所設(shè)的湘州。

      湘水三郡,向?qū)偾G州,到西晉懷帝永嘉元年(307),乃從荊、江二州中分八郡而創(chuàng)立湘州。楊志強《湘州考》一文,對湘州的創(chuàng)建有詳細的考證[33]。據(jù)楊文,湘州所轄八郡為荊州之長沙、衡陽、湘東、邵陵、零陵、營陽、建昌和江州之桂陽。其中衡陽和湘東是三國吳太平二年分長沙郡地所設(shè);邵陵是吳寶鼎元年分零陵郡地所設(shè);營陽是吳甘露元年分零陵郡地所設(shè);建昌郡是晉惠帝時分長沙郡地所設(shè);桂陽是晉惠帝時劃給新設(shè)立的江州的,這時歸屬湘州[33](35)??梢源_知的是,湘州所轄雖有八郡,其實來源只是原漢三郡,新增五郡皆從舊三郡中析出。且新增五郡創(chuàng)設(shè)未久,其深入人心程度自難與漢三郡相提并論。

      漢三郡一水相通,在地理上自成一體,在政區(qū)上保持了很長時間的穩(wěn)定,而有自成一體之勢。漢末三國時,在諸方之間,三郡一向是被視為一個整體加以爭奪。如曹操下荊州后,即派零陵人劉巴說降三郡[34](980)。何以派零陵人往說長沙、桂陽,可見三郡之人當(dāng)存在一整體認(rèn)同。而建安二十年,吳蜀早期爭斗中,孫權(quán)也曾派呂蒙奪取三郡。后吳蜀講和,即以長沙、桂陽屬吳,零陵屬蜀[34](883)。零陵位居湘水上游,蜀加以保留,即有與吳相持衡、相威懾之意,蓋一旦兩國交惡,蜀軍可以高屋建瓴,順流直下。對三郡有意分割,以保持均勢,反過來也證明三郡本屬一體之性質(zhì)。其原理正如元代設(shè)行省,乃從四川劃出漢中歸陜西。此外,宋阮閱《詩話總龜》有一則有趣的記載,謂零陵人劉巴葬于岳陽,“時人語曰:‘生居三湘頭,死葬三湘尾。’”故其地乃名為巴陵[35]。以零陵為三湘頭,長沙郡的岳陽為三湘尾。劉巴后依附劉備為蜀臣,故杜文瀾提出質(zhì)疑:“按章武二年,荊州屬吳,劉巴無岀鎮(zhèn)荊州之事,安得葬于巴陵?此條岀自附會?!盵36]按,劉巴是死后遷葬還是后人附會,難以確知,但民謠所透露的當(dāng)?shù)厝恕叭妗闭J(rèn)同,與《三國志》記載是相吻合的。

      還有另一個觀察角度可以證實這種“三郡”認(rèn)同的文化心理。在《隋書·經(jīng)籍志》史部雜傳類中,依次著錄不著撰人《零陵先賢傳》一卷、晉臨川王郎中劉彧撰《長沙耆舊傳贊》三卷、吳左中郎張勝撰《桂陽先賢畫贊》一卷[16](975)。三種先賢傳的存在,正是三郡認(rèn)同的體現(xiàn)?!读懔晗荣t傳》,據(jù)章宗源考證,所記人物為后漢三國時人,則其書之撰,當(dāng)在其時或稍后[37],正與張勝時代相近。撰《長沙耆舊傳贊》的劉彧,據(jù)姚振宗的考證,則是東晉人[38]。如前所述,吳至東晉,湘水流域遠不止三郡,但時人所撰先賢傳只以舊三郡為名,可見這種三郡認(rèn)同是相當(dāng)穩(wěn)固的,在東晉也依然如此。

      長沙、桂陽、零陵三郡山川相繆,政區(qū)穩(wěn)定,是“三湘”得名之實。應(yīng)該在兩漢時代,人們已經(jīng)有了三郡一體的認(rèn)同。而湘州設(shè)立,原來分立的漢三郡正式在行政區(qū)劃上合為一體,且有了“湘”之共名。這樣,水系之湘與政區(qū)之湘正式重合,則“三湘”之名,可謂名正言順矣。后人不察,妄造說解,于是理絲益棼,徒增困擾而已。

      至于“三湘”在后代能代稱湖南全省,大概原因有二。第一,長沙是秦、漢帝國在該地區(qū)最早所設(shè)的郡,這一名稱后代相沿,既是漢三郡的中心,是三湘地區(qū)的中心,又是湖南全省的中心。長沙能代表湖南,三湘即能代稱一省。第二,湘水流域無論從地域面積還是經(jīng)濟、行政重要性而言,在湖南全省都占有絕對優(yōu)勢,三湘代稱全省,也無可厚非。因此,“三湘”代表湖南是必然的。有代稱在先,然后才會有清人孫良貴的湘、沅、資并稱“三湘”的說法,即要坐實“三湘”對全省的代稱,這種思路未免固如高叟。

      三、結(jié)語

      本文的緣起,其實是讀陶淵明集、李白集時,發(fā)現(xiàn)前人注釋“三湘”一詞,齟齬矛盾,難得一是,進而檢核歷代總志、方志及各類地名辭典,依然不得其解。于是搜集史料與歷來之解說,做一通盤考察??疾斓慕Y(jié)論是前人的解釋似乎都有問題。以為“三湘”之名來源于諸水的學(xué)者,或取湘水支流之說,或取湘、沅、資三水并流之說。無論何種說法,都不了解湖南地區(qū)古今水道與湖泊的發(fā)展變化的實際情形,而僅僅依據(jù)自身時代的水道情況加以推測,不免以今度古,射不中的。古人恒連言“山川”,其實在千年、萬年的時間維度上看,山脈幾乎沒有變化,而川流則往往發(fā)生劇烈的變動,再加上古今地名的變遷,研究水道,必須慎之又慎,顯然僅僅依據(jù)目驗是不夠的。另一些學(xué)者以為“三湘”之得名源自政區(qū)之名,卻又疏于考史,不知早期并沒有三個帶“湘”的政區(qū)名存在。既然前人的解釋都有問題,本文嘗試著從湘江流域的政區(qū)變動的實際情形出發(fā),并結(jié)合當(dāng)時人的歷史文化心理,作出新的解釋。以“三X”的命名方式來指稱某一較大地理單位是戰(zhàn)國以來比較普遍的一種歷史文化現(xiàn)象,而湘水流域在兩漢時期正好一直分屬三個郡(國),長期以來自成一體,這里的人們有很強的一體認(rèn)同感。因此,筆者推測,當(dāng)西晉懷帝永嘉元年在此地正式設(shè)立湘州以后,“三湘”之名便順理成章地產(chǎn)生了。

      譚其驤先生曾告誡學(xué)者,在研究古代地理時,“不要輕信前人對古代文獻資料所作的解釋”。他說:“我們處理這些文獻材料,就該把古書原文和后人注釋分別對待,不能混為一談;不應(yīng)該盲從過去那些注疏家和研究者的解釋,應(yīng)該憑借我們自己所掌握的歷史知識和地理知識,運用科學(xué)方法去正確理解判斷這些資料所反映的古代地理情況。這樣做才能不受前人束縛,解決前人所不能解決的問題,做出超越前人的研究成果。”[39]本文對“三湘”之名的考證,大概可以算作為譚先生之說提供了一個小小的注腳。古籍中踵襲前人、積非成是的現(xiàn)象頗為不少,這是我們今天研究和整理古籍時必須隨時小心的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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