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興娥
因為要從云南威信拉一車微菜到四川的江油,所以那天晚上就沒有睡覺。拉貨的司機要求要十二點才走,我就一個人在貨車那兒守著貨車裝微菜。夏初的深夜多少有一點兒清冷,沒有早起的鳥兒嘰嘰喳喳,一個人站在沒人的昏暗街巷。人生難得一靜心,生活因為安靜而美麗,歲月因為安靜而豐盈。透過昏黃的路燈突然發(fā)現(xiàn)天上居然還有一個發(fā)霉的半月正靜靜地掛在天上,想努力地尋找一顆星星,最后還是失望地搖搖頭。
微菜,是一種名貴的天然野生草本植物,屬多年生蕨類植物。其中紫萁科紫萁類植物的孢子體嫩葉的加工品稱為微菜,中藥名為紫萁貫眾。我老家的微菜營養(yǎng)成分最為突出,每年5月會有很多人上山采微菜,價格不菲。
微菜適宜在海拔800米左右的中低山區(qū)生長,我們老家威信也是中國盛產(chǎn)微菜的主要產(chǎn)區(qū)之一。每年春夏之交都會有很多外地商人去那兒采購。我那個時候是和四川江油的微菜加工商交易,貨到付款。因為微菜比較金貴,我們威信到四川江油有一千多里的路程,80年代還沒有通高速路,要走兩天兩夜,途中還得先經(jīng)過成都,怕出什么意外,我就包了個貨車,親自送貨上門。
不到十一點,微菜就已經(jīng)裝好了。我一個人在暗夜里等到了十二點半,才見汽車司機右手提著一個公文包,左手端著一個茶杯姍姍趕來。他開門進了駕駛室,把公文包和水杯放在了駕駛座位的邊上,我也跟著坐進了副駕駛的座位,后面的貨廂里是滿滿一大車微菜。
汽車啟動了,離開了我生活和工作的威信縣城。司機緊抿著嘴唇一聲不吭地開著車,我也緘默不語。
出發(fā)時天氣已經(jīng)開始有點兒悶熱,過了威信,天開始下起雨來,好在不影響趕路。路太難走,路面全是由碗口大小的橢圓形石塊鋪就,而且曲折、陡峭,沙塵鉆進頭發(fā)中、鼻孔里,打在臉上癢癢的。崎嶇的公路上顛簸得很厲害。加油小了坡難爬,車跑快了師傅心疼車。終于爬上了陡峭的山路,開始下坡了,但沒走多遠,只聽得一聲猛烈的巨響,我的心也咯噔一下!車速頓時慢了下來。師傅急忙靠邊停下,我隨師傅下車一看,大吃一驚——車胎爆了!
長途司機也許也習(xí)慣了,沒見得有多驚慌。
司機技術(shù)勉勉強強,坐他的車,那叫一個揪心啊,油門兒常常踩到底,不管有沒有坑、洼的,也不減速直接沖。光開得快也就算了,還經(jīng)常搶道,只要有一點兒縫隙就鉆,我坐在副駕駛座上都替他累得慌。沒有警察的情況下,基本無視雙黃線。馬路像他家的,一分鐘可以按五十次喇叭,強迫別人讓道。
最驚險的一次,是在右拐彎的時候,突然沖出來一輛大貨車。他居然沒有剎車,只好猛打方向盤,往左直沖到加油站里去了。幸虧當時加油站里沒車,要不然早親了別人的車屁股了。
即便山道上人少車也少,這種野蠻操作還是把我嚇個半死。
好像嚇得我還不夠,他回到座位,抹了一把臉:“不好意思,一熱就特別困,×他媽的,剛才都睡著了?!?/p>
我差點兒跳起來:“你不能停下車睡嗎?你好歹才三十多歲啊,有兒有女的。就算你是活夠了,活膩了,不要拉上我呵!”
“沒事,沒事!”他笑了笑,“就是瞇個打屁覺,不耽誤開車。”
“你不會是還沒有睡醒吧?”我無奈地說。
“怎么會?”他抽了自己響亮一耳光,然后手板伸給我,好像那就是有力證據(jù)。
我還是貪生怕死,不敢往下細想。到了四川的兩河,我強迫他停車在路邊,抽支煙,洗個冷水臉,嚼兩塊路邊攤上的酸姜,休息片刻后再走。他嘟嘟囔囔,責(zé)怪我這純粹是浪費時間,還滿嘴歪理邪說,怪我讓他晚上拉貨。時間可是他自己定的呀,懶得跟他費神。
結(jié)果他把車往路邊隨隨便便一停,就迷迷瞪瞪睡了過去。這里四周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我也不敢叫醒他,怕他沒有休息好,我把駕駛室的門、窗都鎖上,把玻璃窗戶留了一個縫。我一點兒都不敢睡,只好干坐在駕駛室等他睡醒。
兩個小時過去了,師傅還在睡。
我身子一歪,靠在后面的椅背上面瞇著眼睛想心事,并且心里祈禱著師傅趕緊睡醒過來。
5時30分,模模糊糊的,我感覺有一陣腳步聲在車子外面響起。我趕緊把師傅搖醒,讓他趕緊發(fā)動車子,趕緊把車子開走。結(jié)果車子倒是發(fā)動了,但是卻怎么也開不走。原來他們已經(jīng)悄悄地把我們的兩個后輪胎墊上了兩個大石頭,車子一步都挪不動。借著車燈的光線,我看見駕駛室旁邊一方站著一個蒙面人,正拿著石頭想砸我們的車窗玻璃。站在窗戶旁邊的兩個搶匪中,一個毛發(fā)比較多,一個光頭。為了防止他們砸壞車窗的玻璃,我只好把窗戶搖了下來。
“說過了,我們求財不求命,只需你們合作。”站在我窗戶外面那個蒙面的人,手舞一把長刀,在駕駛門上剁得山響,然后將刀尖抵住我的眉尖。
“見鬼,真是遇到搶匪了!”我閉著眼睛,還能感受到刀尖的閃閃寒光,直抵我的眉宇。
“把錢交出來,不然我就弄死你!”在師傅駕駛室旁邊的另一個蒙面人,手里拿著一根狼牙棒,在這瞬間已經(jīng)把師傅的公文包搶到手。正在氣頭上的師傅也不甘示弱,雙方瞬間撕扯在一起。師傅還沒來得及叫喚出聲,那蒙面漢子一巴掌打了下來,這一幕恰好被我看到,但是我倒沒有被嚇住。
他們把我們趕下了車,讓我和司機站在一起。我那天晚上背的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的那種蠟染的,紅色、敞口,很大的一個包,那個包里我裝了2000多塊錢。80年代,2000多塊錢算是一筆大錢,也沒有大面額的鈔票,最大面值的只有十元。我把這些錢分很多份塞在衛(wèi)生巾里和喝飲料的飲料瓶里,衛(wèi)生巾和飲料瓶都不透明。除了我自己,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那里面是錢,連師傅我都瞞住。搶匪把我們趕下車的時候我就想,如果我把那個包背下車去,勢必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到時候他們就會搶走我的包,這個時候我就只能賭一把了。所以,下車的時候我空著手下了車,包就丟在車上隨他們?nèi)シ?/p>
下車一看搶匪一共有五個人。他們讓兩個人在車子下面看著我們,而且一人一個把我和師傅全身上下搜了個遍。另外三個去翻駕駛室,差點兒把駕駛室大卸八塊。我包里的東西也被他們?nèi)康沽顺鰜?,倒得駕駛室和駕駛室旁邊的地上都是。被他們翻了個底兒朝天,那些東西也被他們踩過來,踩過去的。我緊張死了,生怕他們發(fā)現(xiàn)那些衛(wèi)生巾和那些飲料瓶里面的玄機,幸好那些東西并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見沒有什么收獲,他們一伙人根本不甘心,開始打起了貨的主意。
“拉的是啥子?”他們想從拉的貨上面發(fā)更多的財,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五個精壯的漢子呼啦啦一下子向我和師傅涌了過來。一個個瞪著牛眼,用長刀和狼牙棒指著我們,將我和師傅團團圍住。
“是飼料,你們自己上去看嘛,拉去成都的一家養(yǎng)豬公司做配合飼料的。要貨到了,他們公司才能付款給我們。我們是一家人,那個公文包里是我們一路上加油和交過路費的錢,你們都全部拿去了,我們現(xiàn)在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蔽遗聨煾祦y說話,趕緊搶過話頭回答道。
他們將信將疑地認真地查看了我們貨廂里的貨,可能他們真的沒有人認識微菜,抑或是晚上光線不好,他們沒有好好注意。不管是手感或者是顏色,他們都覺得貨廂里的貨真的是豬飼料。
“不交出錢來我一刀捅死你們,我看你們是活膩了?!睋尳俚膸讉€人用長刀和狼牙棒對著我們晃來晃去,吵吵嚷嚷。
我也來了脾氣,在外面人生地不熟,自己也一天沒吃飯,路上還被一幫土匪搶,越想越氣的我也暴躁了:“你們想捅死我們就趕緊捅死算了,我們也不想活了。我們跑這個車,一天到晚東奔西跑不說,還背了十幾萬的賬。好吧,今天你們就把我們兩個都捅死吧,來,動手吧!”
“把錢交出來!”為首的一個膀大腰圓比我們高出一大截的肌肉男沉聲道。
“快把錢交出來!”一個小平頭對我們惡狠狠地說道。
“……”我們沉默。
“交出來饒你一命!”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跟著附和。
“……”我們繼續(xù)沉默。
“對!交出來!”其中有一個人左手勾著師傅的脖子,右手拿長刀抵在師傅的脖子前。
瘋狂的搶匪拿狼牙棒即往師傅頭上砸去,鮮血頓時從師傅的頭上流下。
我見勢不好,隨即站起來推搶匪手里的狼牙棒,師傅一時嚇得渾身直打哆嗦。
我們的貨車車燈打著耀眼的白光,橫亙在我和師傅之間,香港的警匪大片在此開演,幾個雀躍的彪形大漢把師傅像小雞一樣按倒在地。我往前走到搶匪們的面前,一下子沖到師傅的前方。這時候真是天人交戰(zhàn),手足無措,面對著被幾名大漢團團圍住的師傅,我沖了上去,把大漢們推到一旁,拉起了躺在地上苦苦掙扎的師傅。
“大哥們,你們不要再打了。再這樣打下去你們也是逼不出錢來的,你們是來求財?shù)模皇莵硪嗣?。再打下去,出了人命,你們都得抵命,不劃算。?/p>
我急忙請求搶匪們不要再繼續(xù)傷害師傅了,他們一聽,收起刀子,迅速跑離公路,一溜煙消失在夜色中。
搶匪們逃走后,我才逐漸緩過神兒來。這時,趕緊從駕駛室找到手電筒,找我那些被搶匪們丟棄在駕駛室里和丟在地上的東西。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2600塊錢和其他貴重物品一樣都沒少。
公路又恢復(fù)了秩序,行色匆匆,漠然而過。
我準備報案,那個時候還沒有手機電話,我們只有開車去找附近的派出所報案。
我報警,帶著一絲微弱的希望。
去了派出所,筆錄還沒開始,先把一腔憤怒全然倒出。派出所派三個民警去了,調(diào)查盤問了形跡可疑的人,結(jié)果僅用五個小時就將五個嫌疑人全部抓捕歸案。
這五個搶匪從他們作案的手段和作案時的分工情況看,應(yīng)該不是第一次作案。他們作案的時候估計也是很緊張的,如果在他們實施暴力的時候我不鎮(zhèn)定的話,反而會引起搶匪做出些更不理智的行為。一個人出門在外時,什么意外情況都有可能碰到,一定要學(xué)會保護好自己,盡量不要和壞人硬碰硬。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