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正和
對于不少鄉(xiāng)人而言,每日晨起出門,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到相熟的面館,吃上一碗有湯有水有澆頭的面條,既是從一天庸常生活中尋求樂趣的開始,又好似一種雷打不動的“修行”。
記得舊時的家鄉(xiāng),較為出名的面館一般都以源于蘇州為正統(tǒng)。理由很簡單,在江南一帶,蘇幫面是出了名的精細。這不單體現(xiàn)在湯水的清鮮及生面的韌滑上,還有花色繁多的澆頭。尤其那一碗凝著厚厚脂肪的燜肉面,有如蘇幫面中的頭牌,極受食客愛戴。
我早年并不喜歡吃面,唯獨對這一碗老湯面上還扣有一塊大肉肉的燜肉面印象不錯。有時上班途中,會被橋旁那家沒有招牌的老面館中飄出的縷縷燜肉香氣所誘惑,腳步不由自主地邁入店堂。
老食客都知道,一碗燜肉面,最吃功夫的是那塊風(fēng)情萬千的燜肉??汕f別小覷了這看似肥膩、有點兒像未上色的紅燒肉的燜肉,實則一個“燜”字大有說道。燜不同于燒,而接近于煨。但凡稍有偷懶,少花了一些時間,那肉味就無法達到完美境界,正如東坡居士所謂“火候足時它自美”。此外,作為集體主義時代的產(chǎn)物,烹制燜肉,下鍋的肉的分量必須足夠。一則保證肉在鍋里不會七上八下地折騰,二來能產(chǎn)生濃郁的肉汁,與肉相互扶持,彼此浸潤。但一般人家,顯然不會一次燜上這許多肉,自然也就出不了面館的那個味道。
制作時,先將一整塊帶皮五花肋肉,稍加腌制,切成長方塊,焯水后,將有皮的一面朝下置于鍋內(nèi),加蔥、姜、蒜、八角、桂皮、丁香燒開,淋入黃酒并再度煮沸,調(diào)入平時燉湯兩倍左右的鹽,而后轉(zhuǎn)文火煨(宜將肉翻身)到火候差不多時,加些許醬油著色,添少量糖吊鮮,繼續(xù)燜到肉用筷子一戳即爛的程度,離灶。此時的燜肉,若撈出即刻切片的話,容易皮肉分家,因此,須得放涼一段時間,才輕手輕腳將肉撈起,放冰箱冷藏至其凝固后,臨吃前取出切半寸厚大塊。
一碗端上桌,呈現(xiàn)在你眼前的燜肉面,琥珀色的湯面上一層透明的油脂,古井無波般穩(wěn)健淡然。細如粉絲的面條卷得齊嶄嶄浸潤于湯水中,邊上則是一大塊半透明凝成膏脂狀的五花肉,“猶抱琵琶半遮面”地油光四溢。先把面挑松,將燜肉推入熱湯中。伴著湯面蒸騰的油花和彌漫的熱氣,陣陣燜肉特有的油香在鼻翼輕拂開來。要說香到何種程度,毫不夸張地說,你在上風(fēng)吃,坐在下風(fēng)頭的人都能清晰感受到那撩人之香。
呷一口面湯潤口。用豬骨熬出的上好清湯,咸中帶甜,甜中蘊鮮,純正的江南風(fēng)味。加上燜肉的油脂迅速化于湯水,更覺香濃豐腴。再挑兩筷面條咬嚼,除了滑順細膩的舒適口感之外,另有一種醇香的感覺。繼而顫顫巍巍夾起那塊已被湯汁回?zé)岚牖说臓F肉,囫圇咬下半塊。經(jīng)長時間燜燒,瘦肉部分細滑有彈性,卻不塞牙縫,入嘴酥香;而原本的肥膩處,一入舌尖便化掉了,除卻略有的甘美油潤,實無半分膩感。然要說到最具誘惑的,還是那細條的肉皮,送入嘴中輕吮間,便應(yīng)聲于齒間細嫩地滑溜,釀成醉心的脂香。
燜肉面,與秋天最是般配。當(dāng)這樣一大碗爽爽的、暖暖的面條呼嚕落肚后,伴著響起的飽嗝聲,內(nèi)心由衷慶幸,味蕾又在人間享受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