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作家,江蘇省課外閱讀指導(dǎo)委員會專家組成員。出版作品逾七十部,被讀者譽為“最暖人心的作家”。代表作品《風會記得一朵花的香》《有美一朵,向晚生香》《丁立梅的寫作課》等。
在我的理解,所謂文學(xué),就是關(guān)于文字的一門學(xué)問。那一個一個的文字,相當于泥瓦匠手里的磚,要砌出什么樣的房子,取決于你如何擺弄這些“磚”了。而寫作者,沒有什么神秘和優(yōu)越的,不過是個“泥瓦匠”。
文學(xué)是什么?這個問題對我來說,一直是深奧的,甚至是帶了霸氣的。有時看一些文學(xué)評論家指點江山,揮斥方遒,我很是膽怯的——文學(xué)的廟堂太高了。低頭看看自己的文字,真是小家子氣得可以,離他們嘴里的文學(xué)隔著千重山萬重水。
文學(xué)真的是這樣嗎?
我所理解的是,這世上風景不是單一的,大江東去是一種風景,小橋流水也是一種風景。又,山有山的莊重,水有水的柔媚,樹有樹的高大,草有草的纖弱。你能比出孰高孰低?每一種存在,都是獨特的,唯一的,都自有它存在的理由。
字典上是這么解釋文學(xué)的:文學(xué),是指以語言文字為工具,形象化地反映客觀現(xiàn)實的藝術(shù),包括戲劇、詩歌、小說、散文等;是文化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以不同的形式(稱作體裁)來表現(xiàn)內(nèi)心情感和再現(xiàn)一定時期和一定地域的社會生活。在我的理解,所謂文學(xué),就是關(guān)于文字的一門學(xué)問。那一個一個的文字,相當于泥瓦匠手里的磚,要砌出什么樣的房子,取決于你如何擺弄這些“磚”了。而寫作者,沒有什么神秘和優(yōu)越的,不過是個“泥瓦匠”。
1
談到我的寫作,如果說有“苗頭”可尋,有一件事,可作苗頭。
還是在我念小學(xué)的時候,我的數(shù)學(xué)老師有個小女兒,他常把她帶到學(xué)校來。我們上課,那個小女孩就在教室里到處竄,一會兒碰碰這個的文具盒,一會兒碰碰那個的書包,可愛極了。小女孩當時三四歲,粉雕玉琢,一笑嘴邊現(xiàn)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很漂亮。我們一幫孩子都喜歡逗她玩。
為了討得小女孩的歡喜,我們傾其所有——喜歡的糖紙送給她,喜歡的皮筋送給她,喜歡的玉球送給她。在她把這些都玩膩了,不再感興趣了,我決心送她一件特別的禮物,我要創(chuàng)作一本繪畫本送她。
我不知打哪找到幾張牛皮紙,裁剪成大小相一的紙片,用針線縫成小本本。我在這個小本本上開始了我今生的第一次創(chuàng)作。我創(chuàng)作出一個名叫漂亮兒的主人公,是個小女孩。有一天,她迷上了天邊的彩虹,一個人偷偷出門去找彩虹。一路上,她遇到好心的小貓,聰明的小狗,活潑的大公雞。在她餓得昏倒在路邊時,被一對好心的老人救回家。后來,漂亮兒在小貓小狗大公雞的護送下,回到了家。我畫了很多幅插圖,插圖下配了文字,搞得像模像樣的,很像那時流行的小人書。
我把它送給小女孩。小女孩只是新穎了一會兒,就把它丟棄一旁。倒是她的父親——我的數(shù)學(xué)老師,興致勃勃地翻看,一邊看一邊用驚異的眼光看著我,問,真的是你畫的?真的是你寫的?我說,嗯。他立即轉(zhuǎn)頭叫來辦公室其他老師,大家一邊翻看,一邊嘖嘖嘆,這丫頭不簡單。我知道那是夸我呢,遂很不好意思地跑開去了。從此后,我迷上了繪畫和寫文字,興趣來了,就創(chuàng)作繪畫本,洋洋灑灑。只是后來學(xué)業(yè)漸重,我丟了繪畫的愛好,獨獨把對文字的喜歡保持下來。
2
到底應(yīng)該寫什么才好呢?這是困擾著眾多寫作者的一個難題。我清楚我站在哪塊土地上,樸質(zhì)的根,樸質(zhì)的莖和葉,一株狗尾巴草的樣子,如何華麗得起來?再說,我在這兒活得好好的呢。寫作只是我說話的另一種方式,我犯不著去討好誰,我只按自己喜歡的方式來。亦從沒想過什么文體更好,只顧埋頭丟自己的文字,像農(nóng)民埋頭朝地里丟種子一樣。你說它是散文,它就是散文。你說它是隨筆,它就是隨筆。也有人說它是小說,好吧,那它就是小說。我的不少文章,被選進各類散文集中去了。我的不少文章,也被選進各類小說集中去了。
我想起汪曾祺說過的話:一個作品算是現(xiàn)實主義的也可以,算是現(xiàn)代主義的也可以,只要它真是一個作品。作品就是作品。正如苦瓜,說它是瓜也行,說它是葫蘆也行,只要它是可吃的。
好一個可吃的!我要向汪老致敬!能吃下去,就是營養(yǎng)啊。所以一部作品,如果它是真誠的,如果這樣的真誠,能打動人心,能給人向上向善的勇氣,那么它就是成功的。
我接受過一些報刊訪談,被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是:你的文字很積極很溫暖很陽光,你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回答這個問題時,我的腦子里過電似的閃過童年事。小時家窮,穿打著補丁的衣裳,喝照得見人影的稀飯,每日卻活得快快樂樂的。支撐著那些快樂的是什么呢?是門前長著的一排葵花,等它們結(jié)籽了,我們兄妹幾個就有香香的葵花子可嗑。是祖母講的老掉牙的故事,故事的結(jié)局,是讓我們歡喜的花好月圓,好人終有好報。是對節(jié)日的向往,等過中秋了,會有月餅吃;等過年了,會有母親納的新布鞋穿。是父親拉的二胡,聲音清遠,父親在二胡聲里,一句一句教我們唱小曲兒,門前樹上的鳥都在側(cè)耳聽。是翻看的童話書,里面的王子和公主,最終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生活里埋藏著那么多的向往和好,窮困算得了什么呢?我們滿懷信心,將來是無比錦繡的,將來我們定會過上好日子。
人是需要一些支撐的,好度過一些困厄。這樣的支撐,好比暗夜里的一盞燈,寒冬里的一杯暖茶,給人真切的撫慰與溫暖。所以,我要寫溫暖的文字,化濁為凈,成為需要它的人的支撐。生活不易,我不愿在人們本已沉重的心上,再添加一份沉重。我愿意我的文字是輕盈的,明媚的,陽光的,讓人覺得,活著原來是這樣的美好。那么,好好活著吧,沒有什么比好好活著更重要。
3
一個靠吃抗抑郁藥活命的讀者,輾轉(zhuǎn)找到我的電話。他打電話告訴我,連續(xù)三個月來,他天天看我的文字,他很喜歡文字里的陽光和暖。他問我,丁老師,你知道我客廳里擺著什么嗎?我被這個突兀的問題問愣住了,我說,電視吧,客廳里都放電視的。他笑了,說,不,放的是棺材。原來,他患憂郁癥已多年,自殺過很多次,他讓家人給自己備好一口棺材,放在客廳里,隨時準備著去死。
他說,我現(xiàn)在一點也不想死了。因為我在你的文字里,看到活的好。活著,還是很有意思的。這之后,我給他寫信,給他寄一些書去。來年春天的時候,又接到他的電話,他說,他已不吃抗抑郁藥了。又過去一些日子,他告訴我,分居六年的妻子跟他和好了,他們一起開了一家小面店,生意做得很好。知道他生活得很好,我的淚忍不住掉下來,是歡喜的淚。我很感謝他,感謝他的活,更堅定了我繼續(xù)把溫暖的文字寫下去。
我亦常常收到一些來信。他們對我說著各自的煩惱喜悅,好像我是他們的親人。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常讓我的眼睛不自覺地濕潤。我曾收到一個編輯給我轉(zhuǎn)來的一封書信,信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寫的,寫在現(xiàn)在少見的方格紙上。老人一筆一畫,好多字用的是繁體,他講了讀我文章的感受,喜愛之情溢滿字里行間。最后他寫道:請接受一個老人對你的喜歡和祝福!
我該用什么,來承受這些好?我不敢懈怠自己,唯有更加努力,寫出更多更好的文字來回報。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