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明
(蘇州大學 王建法學院,江蘇 215000)
2020 年6 月28 日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次會議審議《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 條在《刑法》第114 條中增加兩款作為第2、3 款設置“高空拋擲物品罪”:“從高空拋擲物品,危及公共安全的,處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薄坝星翱钚袨椋氯藗龌蛘咴斐善渌麌乐睾蠊?,同時構(gòu)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憋@然,這與2019 年10 月21 日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關(guān)于依法妥善審理高空拋物、墜物案件的意見》(以下簡稱《高空拋物意見》)第5 條中對“高空拋物”以“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相沖突?!缎谭ㄐ拚福ㄊ唬ú莅福返挠懻撝校谑欠裨O置該罪名上爭論甚大。本文從法教義學入手,在比較《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和《高空拋物意見》具體條文,尤其在分析比較了刑法第114、115 條法定刑的刑階之后,主張設置該罪名,但法定刑應在“3 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上設置。
近些年來,各地陸續(xù)發(fā)生了一些高空拋物、墜物的案件,嚴重影響了群眾生活和生命財產(chǎn)安全。為切實維護廣大群眾“頭頂上的安全”,2019 年最高人民法院《高空拋物意見》要求各級人民法院充分發(fā)揮審判職能,懲治和預防高空拋物行為。此次《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也在第1 條明確規(guī)定了“高空拋擲物品罪”的新罪名。立法和司法機關(guān)對此的高度重視應當說是大好事,但如上所述《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和《高空拋物意見》在具體適用的罪名上發(fā)生了沖突,前者是新設置的“高空拋擲物品罪”,而后者是原有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當然,二者侵犯的刑法法益都是“公共安全”,下面做些分析。
法益一詞是個舶來品。盡管多數(shù)學者通常將法益解釋為法律所保護的利益,但在具體定義的闡述和實質(zhì)內(nèi)涵的界定上仍存有爭議。主要有賓丁的狀態(tài)說、李斯特的利益說、Honing 的目的說、Welzel 的現(xiàn)象說,以及二戰(zhàn)前后出現(xiàn)的精神說、物質(zhì)說、國家主義說等。在此提出一個新的法益說,這就是權(quán)益說,即法所保護的國家、社會和公民個人的應有權(quán)利和利益(包括直接權(quán)益和間接權(quán)益——如大自然賦予的應有權(quán)益)。上述不同觀點爭論的焦點表現(xiàn)在:1.法益是前定法的概念還是后定法的概念,也即前置法還是后置法的問題;2.法益只是刑法保護的對象還是所有法保護的對象,抑或刑法和其他法的雙重保護;3.法益概念究竟包括哪些內(nèi)容,即物質(zhì)的、利益的還是權(quán)益的;4.法益究竟是精神的還是物質(zhì)的,前者或許是權(quán)益的,后者或許是利益的;5.法益的內(nèi)容是一種狀態(tài)還是一種利益,包括法益主體是只包括個人還是也包括社會與國家;6.法益與秩序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以及如何充分發(fā)揮法益的機能與作用等?;蛟S上述問題都有交叉,甚至也有綜合,但無論如何需要的是一個實用的概念,絕非一個空洞的理論與邏輯范疇。因此所謂法益即法律所保護的利益與權(quán)益,具體是指法律所系統(tǒng)保護的而為違法犯罪行為所侵害的國家、社會和公民個人的利益及權(quán)益(包括直接權(quán)益和間接權(quán)益)[1]。“高空拋物”行為侵犯的法益首先是《民法典》第1254 條關(guān)于禁止“高空拋物”的規(guī)定,其次侵犯的《治安管理處罰法》第1、2、15 條中關(guān)于“公共安全”的法益,以及第24 條第5 項“向場內(nèi)投擲雜物”的危害“公共安全”的法益,當然均是民法、行政法等普通法益。
所謂刑法法益,是指被刑法所保護的而為犯罪所侵害的國家、社會和公民個人的利益及權(quán)益。眾所周知,刑法是后盾法,它是一切法律關(guān)系的最后一道保護防線或堤壩,當違法行為達到非常嚴重的程度才構(gòu)成對刑法法益的侵犯。因此,法益中的“法”是指的一切法律關(guān)系及其規(guī)范,包括民法法益、刑法法益、行政法益、經(jīng)濟法益等一切法益,甚至包括憲法法益。另外如上所述,法益不僅只指利益也指權(quán)益,包括直接權(quán)益和間接權(quán)益,甚至包括大自然賦予的生存權(quán)益,以及享有環(huán)境的受保護權(quán)、動物的受保護權(quán)等。由此可見,法益是法和國家、社會及公民個人利益與權(quán)益的一種結(jié)合體。這種結(jié)合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1.法益是一種受法律所保護的利益;2.法益是一種會遭受到侵害的利益,不受法律保護或不會遭受侵害的利益(如價值觀)不是法益;3.法益是一種受法律保護的國家、社會和公民個人的利益及權(quán)益,因為法的目的就在于規(guī)制秩序,這種秩序規(guī)制與國家、社會及公民個人的利益和權(quán)益悉悉相關(guān),包括自然界賦予國家、社會和公民的一些權(quán)益(即間接權(quán)益)在內(nèi)都與法律保護相關(guān)聯(lián)。當然,由于刑法后盾法的特殊地位或特殊性,為刑法所保護的而又為犯罪所侵害的利益及權(quán)益就是刑法法益。另外,從法益自身的內(nèi)涵看,它是一個中性詞。從其受侵害的角度看,法益又被稱之為被侵害的法益,即被違法或犯罪侵害的法益或者客體。從其受保護的角度看,法益又被稱之為被保護的法益,即被法律所保護的利益及權(quán)益?!案呖諕佄铩毙袨榍址傅男谭ǚㄒ娈斎痪褪恰肮舶踩?,也即《高空拋物意見》第5 條“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和《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條“高空拋擲物品罪”中所涉及的“公共安全”場所或領域。
如上所述,“高空拋物”首先是一種違反民法典的行為,也即侵害民法法益的行為?!睹穹ǖ洹返?254條的規(guī)定:“禁止從建筑物中拋擲物品。從建筑物中拋擲物品或者從建筑物上墜落的物品造成他人損害的,由侵權(quán)人依法承擔侵權(quán)責任;經(jīng)調(diào)查難以確定具體侵權(quán)人的,除能夠證明自己不是侵權(quán)人的外,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赡芗雍Φ慕ㄖ锸褂萌搜a償后,有權(quán)向侵權(quán)人追償?!敝档米⒁獾氖?,本條首先肯定了“高空拋物”是一種民事違法行為,是否構(gòu)成民事侵權(quán)值得思考。尤其是就民法本身而言,沒有具體的被侵權(quán)人或者沒有被侵權(quán)人的起訴,就很難認定侵權(quán)。因此根據(jù)該條規(guī)定,造成他人損害才有可能被追究民事責任。在這一點上,刑法可以說比民法更為激進,只要“高空拋物”就必須追究刑事責任。這在刑民法益保護上并不多見,一般都是一定先有前置法處罰再有刑罰處罰,但由于在民法侵權(quán)認定中需要有具體的被侵權(quán)人,而“高空拋物”在沒有具體人被砸的情況下不可能有原告起訴,故造成了民事侵權(quán)的無法認定。但無論是民事違法還是刑事違法,都侵犯了“公共安全”的法益,前者是民法法益,后者是刑法法益,這一點上又是毫無疑問的。
另外,從法教義學原理上講,雖然由于民事起訴和民事侵權(quán)認定的特殊性,也即沒有具體被害人無法起訴或侵權(quán)行為難以認定。但這不應該影響刑法對其的保護,無論是《高空拋物意見》中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還是《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中的“高空拋擲物品罪”既有法理上的根據(jù),也有法律上的依據(jù)。而且,從兩個罪名侵犯的法益來講,如上所述,都危害的是“公共安全”。這是因為就一般意義上來講,人們的第一安全需要是居住環(huán)境,就居住或居家安全的社會與公共秩序而言,必然包括在自己小區(qū)樓下公共道路上行走的權(quán)利與安全,如果經(jīng)常禍從天降,也就很難有居住或居家安全的環(huán)境,自己的安寧與安全權(quán)益被侵犯是肯定的。如果這種居住或居家安寧與安全的法益遭致破壞,最終必然通過民事或刑事法律進行維權(quán)。如上述討論的,從《高空拋物意見》第5 條和《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 條的規(guī)定來看,這種“高空拋物”行為均不需要危害結(jié)果的實際發(fā)生,只要存在這種危險性,甚至一種抽象危險或可能,即可成立犯罪。
認真比較“高空拋擲物品罪”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可以發(fā)現(xiàn)兩罪對危害“公共安全”的危害程度不完全相同。前者是“足以危害公共安全”,后者是“危及公共安全”,雖然二者的侵害法益都是“公共安全”,但一個是“足以危害”,另一個是“危及”。兩個詞兩句話,反映出對侵害行為的要求程度不同,下面對兩罪的共性與區(qū)別分別比較。
二者的共性主要表現(xiàn)在:1.侵犯的刑法法益都是“公共安全”,而行為針對的空間卻是“公共場所”。眾所周知,“公共安全”的核心是“公共”,是指“屬于社會的”[2]。那么,“高空拋物”所對應的“公共場所”都有哪些呢?住宅樓的周圍或住宅樓的近處(拋物能到達或觸及到的地方),以及上述列舉的建筑高處或平地上拋物所涉及的場所等,均可視為公共場所,均可能與兩個罪名有關(guān);2.主觀罪過均既有故意又有過失,最終導致兩個罪名既有故意犯罪又有過失犯罪。根據(jù)《高空拋物意見》第5 條第2 款的規(guī)定,“高空拋物”行為所成立的“危害公共安全罪”本身就有“故意”的要求?!缎谭ㄐ拚福ㄊ唬罚ú莅福┑? 條規(guī)定的“高空拋擲物品罪”屬于刑法第114 條的罪名之一,而刑法第115 條又專門規(guī)定有刑法第114 條所有罪名的過失犯罪,因此,不僅兩罪均有故意和過失罪過存在,而且導致兩罪均存在故意犯罪又存在過失犯罪。了解兩罪的這些共性,無疑對于全面認識兩罪是非常必要的。
二者的區(qū)別主要表現(xiàn)在:1.法益侵害狀態(tài)不同,前者是“危害”,后者是“危及”[3]。強調(diào)的是危害到之意。顯然,前者只要實施了某種行為或完成了某一行為動作就“足以危害”公共安全,根本不需要危險到或危害結(jié)果的真正出現(xiàn)或到來。后者是指“危及到”公共安全,雖然也不要求危險一定到來,但似乎比前者更為迫切發(fā)生或頻臨出現(xiàn);2.法益侵害程度不同,前者是“尚未造成嚴重后果”,而后者沒有此明確的表述,只是在《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 條第2款規(guī)定有“致人傷亡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同時構(gòu)成其他犯罪的”擇一重罪處罰。由此可見,前者“尚未造成嚴重后果”就已經(jīng)是認定本罪的前提條件和基礎,如上所述,這也正是抽象危險犯的一種明顯標志。而后者“致人傷亡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情況是擇一重罪處罰,顯然這是罪名和量刑輕重的選擇,而不影響其定罪。也就是說,“高空拋擲物品罪”只要“危及公共安全”即可定罪,不需要考慮是否“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由此可見,這在認定犯罪的具體要求上還是有細微差別的,理應引起研究兩罪時的高度重視與注意。
《高空拋物意見》第5 條第2 款的原文規(guī)定是:“故意從高空拋棄物品,尚未造成嚴重后果,但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依照刑法第114 條規(guī)定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chǎn)遭受重大損失的,依照刑法第115 條第1款的規(guī)定處罰。為傷害、殺害特定人員實施上述行為的,依照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從這些行為特征的表述看,“從高空拋棄物品”,“尚未造成嚴重后果”,并“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即可構(gòu)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如上所述,根據(jù)《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條的規(guī)定,“從高空拋擲物品”,“危及公共安全的”即可構(gòu)成“高空拋擲物品罪”。
比較兩罪的細微行為特征可以看出,二者的共同點表現(xiàn)在:1.拋物行為針對的都是“公共場所”。這是因為所謂危害“公共安全”,其核心就是“公共”二字,而“公共”通常是指“屬于社會的;公有公用的:公共衛(wèi)生/公共汽車/公共場所/愛護公共財產(chǎn)”[4]。顯然,與“高空拋物”相關(guān)的地域、邊界和范圍也就是“公共場所”了。那么,“高空拋物”所對應的“公共場所”都有哪些呢?住宅樓的周圍或住宅樓的近處(拋物能到達或觸及到的地域空間),以及上述列舉的建筑高處或平地上拋物所能涉及的場所等,均可視為“高空拋物”的“公共場所”,均可能與兩個罪名有關(guān);2.行為表現(xiàn)都是“從高空拋物”。那么,什么是“高空”和“物品”?以及在刑法中如何界定?等等也都是需要進行認真研究的。所謂“高空”是指“距地面較高的空間:高空飛行/高空作業(yè)”[5]。一方面高空只是指樓房上空還是指所有的一切處于高處的上空,比如從煙筒、直升飛機、游樂場的“摩天輪”或游樂設施的過山車上等高處拋物算不算高空?另一方面,從地面或平臺或略高于地面向高處拋物算不算高空?也即“高空”是指的“行為人所站地方”是“高空”還是“拋出的物品”到達的“地面”或“所撞擊到的人與物體之處”是“高空”?等等這些都是值得認真考慮和研究的。當從上述的刑法及其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上看,很難說這些地方不是高空,如果有案件涉及也不能不算是高空。如上述提到的《治安管理處罰法》第24 條第5 項規(guī)定的“向場內(nèi)投擲雜物”危害“公共安全”的,當然也具有社會危害性,理所當然地屬于“高空”的范疇。當然,也有人提出究竟多少樓開始算高空,一樓起算還是二樓起算?一樓畢竟是平面橫向動能而非縱向動能不能算作高空,最少也要從二樓算起才是高空。當然,就南方而言,一樓下面有一層高出地面的小房作為倉庫間使用,這樣的樓房建筑一樓也應當算是高空。就“高空”的概念竟如此復雜,所以認定一個行為是否構(gòu)成犯罪真的是一個復雜的過程。所謂“物”是指“東西(多指日常生活中應用的)貴重物品/零星物品”[6]。一方面,水算不算物品?污水、毒水潑下來也是很害人,即便是干凈的清水,高空倒下來也具有動能,也會傷人或污染車輛、衣物或人體。另一方面,動物或人的尸體或活體算不算物品,一是這些均有重量,完全可以傷人。二是拋擲這些尸體或活體很有可能還會構(gòu)成其他犯罪。研究兩罪的共性,無疑對于準確把握兩罪的行為特征是十分有益的。
兩罪行為特征表現(xiàn)出的區(qū)別主要有:1.就行為表現(xiàn)而言,前者是“拋棄”,而后者是“拋擲”。一“棄”一“擲”一字之差,帶來了不同的涵義和指向?!皸墶笔侵浮胺艞墸蝗拥簦簰仐?舍棄/遺棄/棄權(quán)/棄之可惜”[7]?!皵S”是指“扔;投:投擲/棄擲/擲標槍/擲鐵餅/手榴彈擲遠比賽”[8]。由此可見,“棄”是棄之不用的意思,具有“拋物”的不經(jīng)意性,主觀惡意不是很大?!皵S”是“投擲”的意思,具有主動性、玩耍性、發(fā)泄性,主觀惡意較大,而被動性或無奈性不足;2.就行為狀態(tài)而言,前者是“足以危害”,后者是“危及”?!白阋晕:Α笔浅橄笪kU犯的核心詞,也即行為達到一定的度或履行完畢即可構(gòu)成犯罪,“危及”是危害到的意思。顯然,前者只要實施了某種行為或完成了某一動作就足以危害到公共安全,根本不需要危險的真正出現(xiàn)與到來。后者是指足以危及到公共安全,雖然也不要求危險一定到來,但似乎比前者更為迫切發(fā)生或頻臨出現(xiàn);3.就行為的后果而言,前者是“尚未造成嚴重后果”,而后者沒有此明確的表述,只是在第2 款規(guī)定有“致人傷亡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同時構(gòu)成其他犯罪的”擇一重罪處罰。由此可見,前者“尚未造成嚴重后果”是定罪的條件、標準和要求,也是抽象危險犯的一種明顯標志。而后者“致人傷亡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擇一重罪處罰,顯然是罪名和量刑輕重的選擇,而不影響定罪。也就是說,“高空拋擲物品罪”只要“危及公共安全”即可定罪,不需要考慮是否“足以危害”公共安全,兩者在認定犯罪上還是有細微差別的。
深入了解或理解兩罪行為特征的共性與個性對于區(qū)分或最終選擇方案是十分必要的,可以說也是認定其“構(gòu)罪標準”的核心內(nèi)容。當然,即便只是為了達到刑法教義學的立法認知,也必須對“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高空拋擲物品罪”各自的行為特征及其細微差別進行比較,以做到在罪名認定和選擇上的精準判斷和慎重抉擇。
在刑法教義學中,所謂危險犯是指以刑法法益被侵害的危險作為處罰根據(jù)的犯罪形態(tài)。刑法理論通說將危險犯具體劃分為具體危險犯和抽象危險犯,具體危險犯中的危險是一種現(xiàn)實的危險,該種危險的判斷需要根據(jù)案情進行司法認定,如破壞交通工具罪;抽象危險犯中的危險是一種推定的危險,行為人只要實行法定的行為,便視為造成一定的危險[9]。由此可見,具體危險犯指的是在刑法法益被侵害的案件中實際存在或即將發(fā)生的一種危險狀態(tài)。而抽象危險犯指的是侵害刑法法益的行為被認定為發(fā)生侵害結(jié)果的一種危險狀態(tài)。上述兩個罪名具體罪征中所表現(xiàn)出的“尚未造成嚴重后果”之表述或指向,正是抽象危險犯的核心內(nèi)容。
對于較為抽象的危險犯(特別是侵害社會法益的犯罪),雖然其法益可能只是抽象的“穩(wěn)定的規(guī)范秩序”,除非是一見即明的秩序紊亂,不然于解釋上必須尋找出一個成立犯罪時的標準,藉以表明規(guī)范秩序的具體動蕩程度[10]。這個標準雖然也可以用于傳統(tǒng)的社會法益中的侵害個人法益,如放火罪中的“財產(chǎn)的燒毀”。但由于新型社會法益侵害中,愈加找不到實際承擔個體法益侵害行為的出現(xiàn),所以必須借助法律解釋創(chuàng)設出認定公共危險發(fā)生的客觀物理環(huán)境變化,并以此作為明確抽象危險犯的構(gòu)罪標準之原則。顯然,《高空拋物意見》第5 條規(guī)定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也好,還是《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 條規(guī)定的“高空拋擲物品罪”也好,都是建立在此種標準之上的。
實際上,抽象危險犯是相對于立法作出的一種犯罪標準的回應。首先它是一種教義刑法學理論概念,為的是解決是否構(gòu)成犯罪、對簡明的法律規(guī)定進行理論上的解釋,將不明確的成罪標準明確化[11]。具體而言,類似“高空拋物”這樣的抽象危險犯具體標準應當包括:1.法益侵害的“公共性”?!扒趾蛲{法益是所有犯罪的本質(zhì)特征,抽象危險犯也應以法益侵害所為基本判斷原則”[12]。如果“高空拋物”離開了“公共”法益,比如說,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建筑上扔下一樣物品,很難界定為“高空拋物”,甚至把它認定為犯罪;2.行為危險的“抽象性”。“抽象危險犯中的“危險”是抽象危險”,“抽象危險行為相對于具體危險行為是一種一般的、類型化的危險行為,因此在具體認定過程中,不需要進行個案中的價值考量,只要行為符合抽象危險犯的犯罪構(gòu)成,就具有可罰性”[13]。由此可見,抽象危險犯是立法者根據(jù)社會的一般認知來建構(gòu)的入罪標準,它只是大概率可能產(chǎn)生危害結(jié)果的行為標準,而非準確的科學標準;3.主觀罪過的“故意性”。雖然我們上述討論過,“高空拋物”的主觀故意和過失都會存在,甚至根據(jù)刑法第115 條的規(guī)定,即可以構(gòu)成故意犯罪也可能構(gòu)成過失犯罪。但就抽象危險犯而言,只能由故意構(gòu)成。試想一個由于過失行為導致物品從高空墜落,怎么可能構(gòu)成“高空拋物”呢?更不可能符合《高空拋物意見》第5 條第2款的原文規(guī)定“故意從高空拋棄物品”的行為要求。這里就產(chǎn)生了一個問題,無論《高空拋物意見》第5條規(guī)定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也好,還是《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 條規(guī)定的“高空拋擲物品罪”也好,都是屬于刑法第114 條規(guī)定的犯罪,而刑法第115 條都是規(guī)定的刑法第114 條的過失犯罪,也就是說,根據(jù)刑法第115 條的規(guī)定,這兩個罪名顯然也應當是有過失犯罪的。然而,從刑法教義學理論來看,過失犯罪又不應該存在抽象危險犯的,甚至從《高空拋物意見》第5 條和《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 條的規(guī)定來看,均是指的故意犯罪;4.行為結(jié)果的“足以危險性”?!盎诔橄笪kU犯的界定方式,對于其入罪的基礎,也就是‘危險’的判斷則尤為重要”[14]。一方面,這種“危險”可以通過行為的危險性是否“足以造成危害結(jié)果”的發(fā)生,也即不僅不需要危害結(jié)果的實際出現(xiàn),而且不要求危害結(jié)果的必要出現(xiàn),只要足以存在這種危險的可能性即可。顯然,這也是與具體危險犯中行為的危險性是否“造成危害結(jié)果必然發(fā)生”判斷標準的決然不同之處。另一方面,如上所述,這一危險結(jié)果的判斷根據(jù)只是社會上一般人的普通認知,而非以科學為根據(jù)的專家認知,甚至這種認知在法庭上無需證明。具備了上述四個標準,也就具備了“高空拋物”抑或“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高空拋擲物品罪”的犯罪成立。
如上所述,抽象危險犯在法條上大都有“足以造成嚴重后果的”表述或規(guī)定,如危險駕駛罪、部分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高空拋擲物品罪等。從這些罪名看抽象危險犯的最突出特征有兩個方面:1.大都以法定的抽象危險結(jié)果的出現(xiàn)作為成立犯罪既遂的標志。如“高空拋物”,《高空拋物意見》第5條第2 款的規(guī)定是“故意從高空拋棄物品,尚未造成嚴重后果,但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 條規(guī)定的是“從高空拋擲物品,危及公共安全的”,從高空“拋擲”物品本身顯然不可能是“過失”行為,因此這些都是以法定的抽象危險結(jié)果之出現(xiàn)作為成立犯罪既遂的標志的;2.法定的抽象危險結(jié)果必須是由危害行為造成的,也即二者有著必然的因果關(guān)系。通常認為,抽象危險犯和具體危險犯的最大區(qū)別在于,抽象危險犯中的危險是以“危險行為”的實施作為既遂標準的,而具體危險犯中的危險是以“危險結(jié)果”的臨近實現(xiàn)作為既遂標準的。
當然,在刑法第114 條規(guī)定的“危害公共安全犯罪”中,并非所有的罪名都是抽象危險犯,比如放火罪就是具體的危險犯,只能根據(jù)行為時火力的大小以及與可燃物距離的遠近等情況,來客觀地認定使物體燃燒的行為具有公共危險時才成立放火罪。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中的確診病人及疑似病人拒絕接受檢疫、強制隔離或治療的,就是一種抽象危險犯。因為根據(jù)2020 年2 月10 日兩高兩部頒布《關(guān)于依法懲治妨害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違法犯罪的意見》第2 條第1 項第1 款的規(guī)定,只要“已經(jīng)確診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病人、病原攜帶者,拒絕隔離治療或者隔離期未滿擅自脫離隔離治療,并進入公共場所或者公共交通工具的”即可構(gòu)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結(jié)合上述抽象危險犯的“構(gòu)罪標準”、特征和界定來看,根本不需要真正導致“新冠肺炎”的傳染,只要“拒絕治療”并“進入公共場所或者公共交通工具的”即可構(gòu)成犯罪。此次新設置的“高空拋擲物品罪”也是如此,因為根據(jù)一般的社會生活經(jīng)驗,只要證明行為人實施了高空拋擲物品的行為,也即構(gòu)成了對公共安全的威脅,根本不需要去證明是否傷及他人,即可構(gòu)成犯罪。
如上所述,兩罪的入罪條件均是一致或接近的,也都是抽象危險犯,如果真正導致傷及他人的后果,均可動用刑法第115 條另外施刑。如此同一種行為,根據(jù)《高空拋物意見》涉及的刑法第114 條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處3 至10 年有期徒刑。而根據(jù)《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 條定“高空拋擲物品罪”,只是拘役以下的刑罰處罰。一方面“高空拋擲物品罪”畢竟是一個立法機關(guān)的選擇,從法律位階及效力上講,立法永遠大于司法解釋,立法者之所以將其罪名固定在立法中,包括法定刑設置在拘役以下,自然有其一定的考量和道理。另一方面,如上所述,從該罪的犯罪成立或危害程度上講,畢竟尚未傷及到他人,如果傷及到他人,行為人將面臨著刑法第115 條更重的處罰。當然,從刑法第114 條規(guī)定的法定刑來看,《高空拋物意見》中“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法定刑是3 至10 年的有期徒刑,顯然法定刑重了些。所以,《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 條規(guī)定“高空拋擲物品罪”的專項罪名,具有相當?shù)暮侠硇浴H欢?,同樣是抽象危險犯,包括2020 年2 月10 日兩高兩部頒布《關(guān)于依法懲治妨害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違法犯罪的意見》(以下簡稱《2020 意見》)第 2 條第 1 項第 1 款規(guī)定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與《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 條定的“高空拋擲物品罪”一樣,都規(guī)定在刑法第114 條。當然,“新冠肺炎”涉及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涉眾面比“高空拋擲物品罪”要大的多,而且具有更大的不可控性,故前者的法定刑重于后者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同在刑法第114 條之中,一個3 至10 年,一個拘役以下,似乎差距太大了些,甚至不成比例或有違刑法的“比例原則”。由于刑法第115 條規(guī)定了觸犯刑法第114 條“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共財產(chǎn)遭受重大損失的,處10 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顯然,這也是與《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第1 條規(guī)定的“有前款行為,致人傷亡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同時構(gòu)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相銜接的,即是說,無論如何不可能直接由“拘役”提升為“10 年以上有期徒刑”等。所以,“高空拋擲物品罪”規(guī)定“拘役”以下的刑階無論如何是存在一定問題,如果非要如此規(guī)定,是否修改為“3 年以下有期徒刑為好”,這樣似乎與刑法第115 條有一定的銜接度。當然,無論如何與《高空拋物意見》中“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法定刑3 至10 年還是有距離的,但從法理學或刑法教義學的角度上講,由于“涉眾面”與“可控與不可控”兩個因素的存在,前者“3 年以下”,后者3至10 年也講得通,較其他方案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所謂罪性是指犯罪的性質(zhì)及其等級。刑法教義學通常把犯罪劃分為重罪、輕罪和微罪,由于各個國家對于重罪、輕罪和微罪的理解、認識和界定的不同,故這些罪的類型及劃分標準也不完全一樣[15]。按照此些理論標準,高空拋擲物品罪應當屬于微罪,以下做些梳理。
美國1966 年的《模范刑法典》規(guī)定,“按照刑罰的輕重,犯罪區(qū)分為違警罪、微罪、輕罪、重罪?!薄斑`警罪未規(guī)定監(jiān)禁刑而只能處罰金”,“微罪法定監(jiān)禁刑最高刑期為30 天”,“輕罪刑罰的監(jiān)禁刑最高刑期不超過1 年;治安法院、警察法院、夜法庭等部分基層法院的管轄范圍僅限輕罪?!薄爸刈镉奢p到重又分為三級重罪、二級重罪、一級重罪”[16]。法國1810 年的《刑法典》將犯罪按照刑罰輕重劃分為違警罪、輕罪、重罪三類[17]。德國2002 年修訂的《刑法典》將犯罪區(qū)分為輕罪與重罪,輕罪為不滿1 年有期徒刑或者罰金之罪,重罪為1 年或1 年以上有期徒刑之罪[18]。意大利1889 年《刑法典》將犯罪區(qū)分為違警罪、輕罪、重罪[19];意大利現(xiàn)行《刑法典》將犯罪區(qū)分為違警罪與重罪,違警罪是主刑為罰款或拘役的犯罪,重罪是主刑為罰金、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死刑的犯罪[20];由此可見,違警罪、微罪、輕罪、重罪等犯罪分層的規(guī)定,在當今世界各國刑法立法中比較普遍。這種犯罪層級的劃分,一方面細化了刑法學中的罪性,另一方面嚴格區(qū)分了不同等級的犯罪,這樣十分有利于犯罪的類型化研究。尤其是根據(jù)刑罰輕重來劃分罪性,更加有利于根據(jù)不同的犯罪施予不同的刑罰,使得犯罪分層與刑罰分層實現(xiàn)有效對接,最終推進犯罪與刑罰體系化的進一步完善。
在我國,傳統(tǒng)刑法理論一直把犯罪劃分為重罪和輕罪,重罪是指3 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犯罪,輕罪是指3 年以下的犯罪。然而,2011 年《刑法修正案(八)》之后,由于其增設了我國刑法中第一個法定最高刑拘役的危險駕駛罪,從此開啟了我國刑法中微罪立法的先例。正如當年儲槐植教授所指出的,“我國刑法中法定刑3 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稱為輕罪,被判處拘役的與輕罪相比更輕,被判處拘役的案件也稱其輕罪案明顯不妥當,稱為微罪理所應當,微罪即為可以判處拘役或者以下之刑的犯罪”[21]。按照這一標準,“拘役以下”的罪名均屬于“微罪”。當然,2015 年《刑法修正案(九)》繼續(xù)貫徹“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包括2013 年存在50 年的我國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廢止,許多原來歸屬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違法行為逐步進入刑法,故再次在刑法中增加了2 個微罪,這就是“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盜用身份證件罪”和“代替考試罪”。顯然,《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又新增加一個“高空拋擲物品罪”,按照原有的法定刑設置,其最高刑罰也是在拘役以下,如果不做改變的話我國刑法極有可能微罪的數(shù)量會達到四個。然而如上所述,“高空拋擲物品罪”的法定刑在“拘役以下”似乎太輕了,一方面不具有更大的威懾與震懾作用,另一方面就刑階上來講也無法與刑法第115 條的法定刑相互銜接或匹配。故將“高空拋擲物品罪”的法定刑設置在“3 年以下”,這樣也更加有利于與刑法第115 條的對接與銜接。當然,就刑法教義學的理論而言,從我國微罪的最初構(gòu)建,到今日微罪的不斷發(fā)展,可謂是我國罪性體系從沒有或不完善逐漸走向完善的過程,也使得我國罪與罰的體系逐漸趨于合理、配套和進步。
從法教義學的原理上來分析,在認定違法犯罪的立場上,歷來有客觀主義立場與主觀主義立場之分??陀^主義最早可追溯至貝卡利亞與費爾巴哈的理論。客觀主義認為,法律責任的基礎是行為人外在的行為及實害,僅以行為人的主觀惡意作為處罰根據(jù),會混淆法律與道德的區(qū)別??陀^主義理論是在啟蒙主義思想的直接影響下,在新興的資產(chǎn)階級反對封建主義及其罪刑擅斷的斗爭中產(chǎn)生并逐漸形成的,針對西歐封建社會“黑暗時代”的罪刑擅斷、主觀歸罪和法制的不平等性以及刑罰的殘酷性等特征所提出的,也是對其進行批判與否定的最佳切入點,具有歷史必然性。注重形諸于外的犯罪行為及其結(jié)果,既是反對罪刑擅斷的邏輯起點,也為罪刑法定原則產(chǎn)生奠定了基礎??陀^主義以自由意志的理性人或經(jīng)濟人為立論前提。到了19 世紀末20 世紀初期,由于自然科學的發(fā)展和突變的社會背景(特別是劇增的犯罪率日趨嚴重),客觀主義不能適應懲治當時激增犯罪的需要,開始慢慢被主觀主義取而代之。主觀主義以科學主義為依托,以實證方法為先導,以行為人格作為科學研究的目標,極力主張法律責任的根據(jù)應當從具體的行為人中尋求[22]。主觀主義則隨著實證學派的出現(xiàn)而出現(xiàn)。主觀主義認為,法律責任的基礎是行為人的危險性即反復實施違法犯罪的危險性格。比起外在的行為,主觀主義更加重視行為人的人格或性格,認為行為只具有表征行為人危險性格的意義。最初在學派意義上所謂的客觀主義與主觀主義之爭有其特定的意涵,是有關(guān)法律責任的基礎是外在的客觀行為及其侵害還是人身危險性的爭議。它是行為刑法與行為人刑法在犯罪論領域中的表現(xiàn):行為刑法對應的是客觀主義,而行為人刑法則對應的是主觀主義[23]。主觀主義重視行為內(nèi)部的、精神的事實,即性格、人格、動機等主觀要素,其將行為人的反社會性、人身危險性作為刑法判斷的對象,是以行為人為中心的思想。1917 年蘇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勝利之后,蘇聯(lián)學者以馬列主義為指導,批判了資產(chǎn)階級刑法理論中的“客觀主義”與“主觀主義”,初步形成了社會主義刑法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原則[24]。
實際上,后來的刑法理論中結(jié)果無價值論與行為無價值①,都是建立在客觀主義的立場上展開的學術(shù)討論。后者認為,違法性的根據(jù)在于行為本身的樣態(tài)(反倫理性)以及實施行為時的心情,即行為本身惡是違法性的根據(jù)。前者認為,違法性的根據(jù)在于行為對法益的侵害或者威脅的結(jié)果,即結(jié)果惡才是違法性的根據(jù)[25]。在“高空拋擲物品罪”的法教義學討論中,尤其是其作為抽象危險犯,很顯然刑法的立場基本上是客觀主義的刑法立場,甚至是行為無價值的刑法立場,即對于違法犯罪的認定是基于行為本身的樣態(tài),以及實施行為時的主觀目的、動機與心情,或稱行為人行為本身的惡作為認定違法犯罪的根據(jù)。而民法則是站在結(jié)果無價值的立場來評價行為人的行為的,雖然根據(jù)《民法典》第1254 條的規(guī)定,“高空拋物”行為也屬于違反民法的行為,但由于沒有被具體的受害人,也即沒有傷害到具體的任何物體,加之由于沒有“民事侵權(quán)”的原告,也就當然地沒有“民事侵權(quán)”的報告,也就無法固定或認定“民事侵權(quán)”行為,如此也就無法追究行為人的民事責任。當然,根據(jù)《民法典》第1254 條的規(guī)定:“經(jīng)調(diào)查難以確定具體侵權(quán)人的,除能夠證明自己不是侵權(quán)人的外,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焙茱@然,這樣的一種“民事侵權(quán)”的補救措施只能是一種“民事補償”并非真正意義上的一種“民事侵權(quán)”的“賠償”。在民法都沒能追究“高空拋物”行為人“民事侵權(quán)”責任的情況下,刑法卻能異軍突起地領先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這無論如何也是法律公平正義的最集中體現(xiàn)。當然,從法教義學的理論上來講,只是民法和刑法所依據(jù)的立場不同而已。
注 釋:
①也有學者認為,應譯為行為反價值與結(jié)果反價值比較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