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楊 李春霞
摘 要: “母性”作為一種母親性質,是區(qū)別于“男性”和“女性”的,是一種性別意識的“第三性”,蕭紅作品中的母性與以往我們所認知的母性存在巨大差異。傳統(tǒng)意義上的母性是帶有光輝的,蕭紅作品中的母性卻從另一個視角來敘述,呈現(xiàn)給我們殘酷且陌生的母性形象,這不得不讓人重新審視蕭紅筆下的母性,對母性價值進行深刻反思。筆者對《蕭紅全集》的母性進行了全面的解讀,通過對母性形象的深入分析,發(fā)現(xiàn)蕭紅作品中母性形象比女性形象更加具有多面性。
關鍵詞:蕭紅 母性 底層婦女
“女性” 概念是在“五四” 時期才出現(xiàn)的,在此之前束縛于封建父權社會的女性一直被局限于母性的角色。在父權制下,給予女性的內涵太過于淺薄,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女性是作為一名母親存在,其母性形象更具有影響力?!妒捈t全集》中大量的筆墨敘述了母親這一形象,對母性實體進行解剖,母親在她的作品中從更多角度被發(fā)掘,表現(xiàn)出母性形象在文學作品中不可忽視的力量。相較于女性概念,蕭紅的作品帶給我們全新的閱讀視角,書中對母性的描繪對我們重構蕭紅作品的母性形象具有重要意義。
一、母性是在父權背后哭泣的女性
在父權社會里女性逐漸淪為附屬品,從女性到母性是每一個女人都會經(jīng)歷的角色轉變。20世紀30年代的女作家蕭紅處于社會底層,苦難伴隨著她的一生,她遭受的性別歧視和壓制是父權制社會的真實寫照。蕭紅經(jīng)歷了父親的獨裁、未婚夫的拋棄、和蕭軍的同居、被端木蕻良的不顧,這些暴虐與傷害讓她看清了父權社會下女性的悲哀,也正是這樣的創(chuàng)傷才成就了蕭紅。在蕭紅的作品中,她筆下的母性正是那些屈居于父權背后哭泣的女性。蕭紅書寫了政治黑暗年代苦難的母性,訴說著父權為中心的那些逐漸從思想、行動上喪失了自我的母性。
蕭紅的 《呼蘭河傳》中講了呼蘭河城的風俗,在呼蘭河城里男子家窮而女子如果沒有嫁過去,就會被扣上“望門妨”的名。妯娌間會百般侮辱她,丈夫不喜歡她,公公婆婆也虐待她,就連回到娘家自己的母親也會說:“這都是你的命,你好好地耐著吧!”這樣冰冷的話語讓那些還沒出生就被指腹為婚給夫家的女子只能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呼蘭河城僅是父權社會下的一個縮影,卻代表著當時的社會現(xiàn)狀。波伏娃說:“母親對小孩的態(tài)度,完全決定于母親的處境以及對此處境的反應。”幾千年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毒害著這個小城的人,這個小城中的女人絕大多數(shù)已經(jīng)在男尊女卑思想下喪失了母性。母親對于女兒被扣上污名非但沒有維護自己的孩子,反而屈從于他人,屈從于父權社會并成為幫兇,冷漠的母性在蕭紅的小說中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與父權制下冷漠的母性不同,蕭紅的作品還表現(xiàn)出了母性的另一面?!稑颉分兴茉斓狞S良子就是一個無奈的母親的形象,她依附于她男人的名字,在男人“黃良”的名字末尾加上個“子”就成為她的名字。這充分地反映出農(nóng)村婦女地位的低下,甚至連名字都不能擁有。為生活所迫黃良子做了地主家的乳娘,一邊給河西的地主家孩子喂奶,一邊思念著河東自己的兒子。當兒子想要乳兒吃的、玩的東西時,黃良子只能拒絕,只能批評孩子,透露出窮苦勞動婦女作為母親的無奈。一年中落著最末那場雨的那天,黃良子的小良子墜河而死,這個沒有姓名只能跟著男人的名字添字的黃良子,這個沒有地位只能靠哺乳為生的黃良子,從此失去了作為母親的權力,生育卻未能撫養(yǎng)孩子成為她永遠的痛。
小說《生死場》中金枝與成業(yè)結婚后,成業(yè)把金枝當作自己隨意使喚、發(fā)泄的工具。這暴露了20世紀30年代女性所處的家庭地位,無休止的爭吵成為悲劇的開始。成業(yè)因為生意上的不順心和金枝大吵,一怒之下摔死了自己的女兒小金枝,這個原本只有一個月大的小金枝就這樣慘死在金枝面前。成業(yè)在對孩子的摧殘中宣泄自己的情緒,卻剝奪了金枝成為母親的權力。金枝的遭遇正代表著無數(shù)的底層勞動婦女,她們的生生死死,譜寫著作為母親的苦難之歌。金枝的喪子之痛是丈夫給予的,她的苦痛到達了極致,可她卻只能悲傷地哭泣。蕭紅所塑造的母性在父權社會中是孤立無援的,失去了心愛的孩子,作為一個母親什么也做不了,權力被踐踏,精神受折磨,既不能保全自己的孩子,又不能和男子擁有平等的地位。這一個個在男性面前喪失了話語權、喪失了自我保護的能力的女性,經(jīng)歷著漫長無止境的屈辱。
蕭紅在作品中所表達的母性是父權背后女性的悲慘人生,是在父權壓制下的無奈和冷漠。男人對女性是蔑視的,把她們關在家庭的牢籠中,用母親的身份來約束她們??梢姡感詮娜怏w到精神都遭到了難以想象的巨大摧殘,在父權制下無論是性別的壓迫還是暴虐的手段,都讓女性喪失了平等的人格,在家庭中處于劣勢地位和奴役的狀態(tài),這顯然給女性帶來嚴重的傷害,讓她們無力給予兒女更多的母愛。蕭紅在寒冷的黑土地上悲憤地呼喊,微弱的聲音表達著自己的內心,替她們也替自己掙扎和抗爭。
二、母性在現(xiàn)實生活重壓下的顛覆
正是因為蕭紅生母早年的離去,在蕭紅的內心深處母性是一種缺席狀態(tài),這也影響了她在作品上對母性這一形象的敘述與呈現(xiàn)。一方面,由于階級壓迫導致母性的缺失;另一方面,糟糕的生活環(huán)境也促使母性不斷消亡,直至殆盡。不同境遇下的母性缺席讓我們看到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社會現(xiàn)實,母性在現(xiàn)實生活的重壓下蕩然無存,沒有靈魂的母親形象游走在蕭紅的筆下,母性被自私、物欲所替代,生存環(huán)境的惡劣和艱難奪取美好的母性。
蕭紅的《生死場》是一個“藏污納垢”的世界,詩意的開場卻勾畫出殘酷的生活?!渡缊觥穼ν跗耪嬲慕榻B是從王婆自述開始:“一個孩子三歲了,我把她摔死了,要小孩子我會成了一個廢物?!痹捳Z間體現(xiàn)出在王婆心里孩子就是一個“拖油瓶”,是會拖累自己的東西,并不是一條生命。王婆的孩子摔死了,她還能對周圍的人津津樂道,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她像一個“興奮的幽靈”,把孩子的死比作車輪軋死的小狗。王婆一想到麥子能夠維持生存,她沒有后悔,沒有嚎叫,一滴眼淚都沒淌下,在那個時代,莊稼比孩子更為重要。生活讓女性失去了母性的光輝,變成沒有情感的機器,貧苦的生活面前一個個母親形象轟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殘酷的母性。蕭紅曾感嘆道: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極端貧乏的物質條件下母性的殘酷也在金枝母女間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金枝摘柿子的時候把青色的柿子摘下來了,她的母親就用腳踢她,“母親一向是這樣,很愛護女兒,可是當女兒敗壞了菜棵,母親便去愛護菜棵了。農(nóng)家無論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過人的價值”。這就是蕭紅眼中那個時代的生活,母性被野蠻代替,在生命粗糙的環(huán)境中,野蠻成為一種相處方式彌漫在母女之間。后來,金枝成了寡婦,為了給母親治病去城里干活卻被欺負,她勇敢地走進都市卻羞愧地回到鄉(xiāng)村。金枝無比痛苦和煎熬的時候,母親絲毫沒有注意到女兒的變化,眼里只看到了金枝帶回來的錢,并鼓勵她再去城里謀生。金枝母親的母性被世俗蠶食,原本愛護孩子的一面被物質蒙蔽了雙眼,展現(xiàn)出丑陋不堪的一面。
對母性的悲劇性頓悟不僅體現(xiàn)在《生死場》中,散文 《過夜》 中小金鈴子的母親用筷子在孩子頭上打,在寒冬把雪塊打在孩子的身上,憤怒地埋怨、辱罵著自己的女兒。那個年僅十三歲的女兒在母親眼里不過是個可以出售的商品?!澳昙o還不到!五毛錢誰肯要她?”“再過兩年我就好了,管她長得貓樣狗樣,可是她到底是中用了!”貧窮的生活吞噬了母性,她們對生活已經(jīng)麻木,她們的母性逐漸消失,孩子對母親而言是一種物品,甚至是可以買賣交換的。小金鈴子因為年紀太小,不好看,被母親嫌棄,甚至她的母親希望她長大了去當妓女。母親只關注自己的利益,僅存的母性在利益面前煙消云散。
蕭紅筆下的母性在現(xiàn)實生活的重壓下已經(jīng)變質,土地、莊稼、牲口都是凌駕于子女之上的,貧窮讓母性跌進了深淵,也讓讀者看到了蕭紅作品中母性的缺失和消散。蕭紅的作品揭露了那個時代的社會現(xiàn)實,顛覆了傳統(tǒng)意義上母性的光輝形象,重新喚起了我們對母性的思考。
三、結語
蕭紅作品為我們重新塑造了母親的形象,打破了以往女性等同于母性的觀念,對母性具有更加深層的審視和探究。弗洛伊德認為“母性只能通過犧牲和自我喪失的過程和割去性欲望,才能回歸最初當母親的欲望”。而在蕭紅的作品中母性不具有這一特征,無論是父權的意志下哭泣的母性還是現(xiàn)實生活重壓下的母性都賦予了母親新的形象。蕭紅筆下的母性離不開蕭紅的親身經(jīng)歷、中國的社會時局和父權制的社會背景,這些都是苦難生活的根源,一個個家庭支離破碎,成為時代的犧牲品。正是在這樣的境況下,蕭紅寫出了處于社會底層的母性,讓母性變得更加多面立體,也給了我們更多的啟發(fā)。我們需要重新審視和思考母性,重新定義和構建母性,在對母性的認知中做出更多的探索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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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李楊,佳木斯大學人文學院2018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學科教學(語文) ;李春霞,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 張晴 E-mail: 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