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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騰堡公國“時代史”與荷爾德林筆下的希波戰(zhàn)爭

      2020-01-13 08:35:00陳郁忠
      關(guān)鍵詞:荷爾德林大公德意志

      陳郁忠

      (中山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 廣州 510275)

      一、 引 言

      眾多哲學(xué)家的參與是荷爾德林研究的一個特點。20世紀以來,海德格爾、亨利希(1)迪特爾·亨利希(Dieter Henrich):德國當(dāng)代哲學(xué)家,慕尼黑大學(xué)哲學(xué)教授,以對德意志唯心主義哲學(xué)(Deutscher Idealismus)的研究聞名,他關(guān)于荷爾德林的作品有《意識之基:荷爾德林思想研究(1794—1795)》[Der Grund im Bewusstsein: Untersuchungen zu H?lderlins Denken (1794/1795) 2. Auflage, Klett Cotta, 1992]。、弗蘭茨(2)米歇埃爾·弗蘭茨(Michael Franz):曾任德國圖賓根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他關(guān)于荷爾德林的著作有《圖賓根的柏拉圖主義》(Tübinger Platonismus. Die gemeinsamen philosophischen Anfangsgründe von H?lderlin, Schelling und Hegel, Francke Verlag, 2012)。等人的研究甚至一定程度上引導(dǎo)了荷爾德林研究的方向。在他們的研究中,荷爾德林被描繪成“不談國事”、只專注于晦澀詩歌創(chuàng)作或者哲學(xué)問題思考的案頭知識分子形象。誠然,荷爾德林的詩歌,特別是他1800年前后的創(chuàng)作(包括一些理論文章的殘篇),包含作者對哲學(xué)與神學(xué)問題的思考,探討的深度也超過同時代作家。但事實上,在荷爾德林精神失常之前,符騰堡(3)1806年神圣羅馬帝國解體之前,公國實際稱“維騰堡”(Wirtemberg),“符騰堡”(Württemberg)是大公加冕為國王(K?nig)后的稱呼。參見Georg Eckert, Politik zwischen aufgekl?rtem Absolutismus und Moderner Staatlichkeit im Exempel: Vom Herzogtum Wirtemberg zum K?nigreich Württemberg“, in: H?lderlin-Jahrbuch 38, 2012(13), S. 115-140, hier S. 115。為了方便起見,本文統(tǒng)稱“符騰堡”。公國的政治現(xiàn)實、法國大革命以及拿破侖戰(zhàn)爭等“時代史”(Zeitgeschichte)是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另一重大背景和重要維度。(4)專門的研究有Pierre Bertaux, H?lderlin und die Franz?sische Revolution, Suhrkamp, 1967,此人的觀點不甚可靠;Christoph Prignitz, Friedrich H?lderlin. Die Entwicklung seines politischen Denkens unter dem Einfluss der Franz?sischen Revolution, Helmut Buske Verlag, 1976。 國內(nèi)學(xué)者的研究如李雙志:《荷爾德林與德國人的民族情結(jié)》,載《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人文科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3年第6期,第127-130頁。他的一些重要詩作除了含有哲學(xué)思想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對當(dāng)時政治時局的回應(yīng)和詩化再現(xiàn)?!皶r代史”雖然是荷爾德林詩歌創(chuàng)作的外在動力來源,但他在詩作中并不直接表現(xiàn)“時代史”,而是繼承始自人文主義時期(Humanismus)的文學(xué)傳統(tǒng),將現(xiàn)實中的德意志投射到古希臘的歷史中去:荷爾德林詩歌中描繪的古希臘,其實是現(xiàn)實中或他愿景中的德意志。在古希臘的意象里,荷爾德林完成了他對德意志歷史現(xiàn)實的理解。所以,荷爾德林以古希臘世界為內(nèi)容的詩歌既有歷史哲學(xué)的底色,也有高度的政治現(xiàn)實性。長詩《愛琴海》(DerArchipelagus,1800年)是體現(xiàn)這一手法的典范之作,這既體現(xiàn)在符騰堡公國的“時代史”是該詩寫作的外部動因,也體現(xiàn)在詩中描寫希波戰(zhàn)爭的部分暗含荷爾德林對德意志及其未來的看法。鑒于這一文學(xué)手法在國內(nèi)尚少有介紹,本文將首先梳理德語文學(xué)中借希臘之“古”喻德意志之“今”的文學(xué)傳統(tǒng)。而后,本文將概述18世紀末符騰堡公國在拿破侖戰(zhàn)爭中的政治歷史,揭示德意志的“時代史”與希波戰(zhàn)爭時期古希臘之間的可類比性。最后,本文將重點分析《愛琴?!分忻鑼懴2☉?zhàn)爭的部分,解析荷爾德林如何通過古希臘的過去來表現(xiàn)和理解德意志的現(xiàn)實與未來。

      二、 德意志與古希臘

      用古希臘來類比德意志,并不是荷爾德林的發(fā)明。德意志與古希臘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也不是從溫克爾曼在《關(guān)于在繪畫和雕刻中摹仿希臘作品的一些意見》(1755年)中將古希臘的藝術(shù)特征描述為“高貴的單純”(eine edle Einfalt)、“靜穆的偉大”(eine stille Gr?sse)(5)Johann Joachim Winkelmann, Gedanken über die Nachahmung der Griechischen Werke in der Mahlerey und Bildhauer-Kunst“, in: ders., Kleine Schriften. Vorreden. Entwürfe, 2. Aufl. Hrsg. v. Walther Rehm, De Gruyter, 2002, S. 27-59, hier S. 43. 漢語譯文見朱光潛:《西方美學(xué)史》,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2年,第295頁。,并大力呼吁模仿古希臘藝術(shù)時才開始。(6)在2017年翻譯出版的英國學(xué)者巴特勒(Eliza Marian Butler,1885-1959)的舊著《希臘對德意志的暴政:論希臘藝術(shù)與詩歌對德意志偉大作家的影響》(林國榮譯,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7年)中,作者就把古希臘對德意志文化影響的始端放到了18世紀,大致以溫克爾曼“發(fā)現(xiàn)古希臘”為標志。該書的一些材料和認識較為陳舊,但視角獨特,提出的一些觀點依然有探討價值。張向榮在對該書的書評《古希臘是如何對德意志施以暴政的》(見2018年4月17日《上海書評》)中認為:巴特勒的這部著作出版于納粹德國舉辦奧運會(1936年)的前一年,在該屆奧運會上,納粹德國的運動員以古希臘的傳人自居,“展示壯美身姿與健康體魄”;而巴特勒正是看到了納粹德國倚仗古希臘的政治目的才寫下此書,此書當(dāng)即被納粹政府所禁。其實,德意志對古希臘的熱愛從來都帶有濃厚的政治目的性,這在下文中還將談到。事實上,兩者之間的淵源始于人文主義時期。這一點不僅體現(xiàn)在人文主義者對希臘文化的推崇與研究上,更體現(xiàn)在這一文化現(xiàn)象背后的政治因素,即民族主義的推動力中。

      中世紀神圣羅馬帝國的統(tǒng)治者以古羅馬繼承者(translatio imperii Romani)自居,皇位傳承一般都要經(jīng)過羅馬教皇加冕。在這一政治身份認同中,與德意志對舉的不是古希臘,而是古羅馬。到了15世紀哈布斯堡王朝弗里德里希三世(Friedrich Ⅲ)治下,由于皇權(quán)衰落、疆域縮小,帝國不得不改稱“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羅馬帝國”(Heiliges R?misches Reich Deutscher Nation,第一次出現(xiàn)于1474年(7)弗里德里希時帝國亦稱 Heiliges Reich und Deutsche Nation,后被 Heiliges R?misches Reich Deutscher Nation所替代,見Reinhard Stauber, Nationalismus vor dem Nationalismus? Eine Bestandsaufnahme der Forschung zu ,Nation‘ und ,Nationalismus‘ in der Frühen Neuzeit“, in: Wissenschaft und Unterricht 47, Heft 3, 1996, S. 139-165, hier S. 143。)。從他的兒子馬克西米利安一世(Maximilian I)起,帝國統(tǒng)治者不再到羅馬加冕,帝國與羅馬的聯(lián)系名存實亡,(8)參見詹姆斯·布賴斯:《神圣羅馬帝國》,趙秉瑩等譯,商務(wù)印書館,1998年,第315-316頁。成為一個單純的德意志國家。此時的人文主義者、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御用詩人康拉德·蔡爾提斯(Konrad Celtis)依然把皇帝比成奧古斯都,把自己比成古羅馬第一偉大的民族詩人維吉爾,(9)參見Markus Hien, Altes Reich und neue Dichtung. Literarisch-politisches Reichsdenken zwischen 1740-1830, De Gruyter, 2015, S. 293; 另可參見J?rg Robert, Konrad Celtis und das Projekt der deutschen Dichtung: Studien zur humanistischen Konstitution von Poetik, Philosophie, Nation und Ich, Max Niemeyer Verlag, 2003, S. 83-104 u. S. 345-439。與其說這是他仰慕古羅馬與奧古斯都的偉業(yè),倒不如說是德意志民族意識的最初覺醒(10)德意志民族意識的覺醒與人文主義者的文化活動有關(guān),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就是人文運動的推動者,見Reinhard Stauber, Nationalismus vor dem Nationalismus? Eine Bestandsaufnahme der Forschung zu ,Nation‘ und ,Nationalismus‘ in der Frühen Neuzeit“, S. 144-145。:1500年,蔡爾提斯校訂出古羅馬史家塔西佗(Tacitus)表現(xiàn)古代日耳曼部族生活的著作《日耳曼尼亞》(Germania)(11)Rudolf Pfeiffer, History of Classical Scholarship. From 1300 to 1850, Clarendon Press, 1976, p. 64.,其政治動機不言自明。

      然而,奧古斯都治下的羅馬帝國強大統(tǒng)一,此時的神圣羅馬帝國則皇權(quán)旁落,諸侯國林立,不可與之同日而語。于是,人文主義者在不舍棄古羅馬的同時,想起了與自身更為相似的古希臘——政治上城邦林立、僅靠語言與文化維系統(tǒng)一的另一古代國度。正是在帝國與古羅馬皇冠撇清關(guān)系之后,德意志人文主義者在思想上用古希臘取代了古羅馬,將其與自己的帝國對舉:兩個國度都存在于政治上的“多”和文化、民族上的“一”的張力之中。德意志與古希臘的淵源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政治意味,是德意志民族覺醒的產(chǎn)物。同時,古希臘也為德意志人理解自身提供了一面鏡子。在這一動力的助推之下,德意志人文主義者研究古希臘的語言與文化,甚至在德語與希臘語之間建立人為的聯(lián)系。蔡爾提斯認為,其故鄉(xiāng)維爾茲堡(Würzburg,來自Herbipolis,即草之城)的詞源并不是拉丁文的herba(草),而是希臘語的Erebos(厄瑞波斯),即希臘神話中的黑暗之神。(12)見赫西俄德《神譜》第123-125行。另一位人文主義者菲利普·施瓦茨艾爾德(Philipp Schwartzerd)將自己的姓按字面意義譯成希臘語,就是聞名后世的梅蘭希通(Melanchton,schwartz = melan = 黑色,erd = chton = 土地)(13)梅蘭希通精通古典語言,曾協(xié)助路德翻譯《圣經(jīng)》。他編纂的大量教科書涉及古典語言、修辭學(xué)、地理、歷史、占星術(shù)等領(lǐng)域,影響甚大,被譽為“德意志的教師”(Praeceptor Germaniae)。。在帝國的最后幾個世紀里,與其說它是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羅馬帝國,倒不如稱之為德意志民族的“神圣希臘帝國”。(14)Walther Rehm, Griechentum und Goethezeit. Geschichte eines Glaubens, Franke Verlag, 1952, S. 16.可以想見,包括溫克爾曼在內(nèi)的德意志文人在研究、贊嘆古希臘時,意識中浮現(xiàn)出的是現(xiàn)實中的德意志。(15)參見范大燦:《德國文學(xué)史》(第二卷),譯林出版社,2006年,第199頁;第186頁。赫爾德在著作《人類歷史的哲學(xué)理念》(1784—1791)中甚至認為,正是政治上的不統(tǒng)一才造就了古希臘文化的高峰,(16)Johann Gottfried Herder, Ideen zur 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 der Menschheit, Band 2, Aufbau Verlag, 1965, S. 102.言下之意即:文化上,德意志將成為下一個希臘(Nova Graecia)。(17)Markus Hien, Altes Reich und neue Dichtung. Literarisch-politisches Reichsdenken zwischen 1740-1830, S. 297.當(dāng)?shù)乱庵镜闹R分子對自己“帝國”的政治與文化現(xiàn)實不滿,而對其未來又充滿期待時,他們就會想起古希臘。古希臘成了德意志知識分子的理想與烏托邦。(18)Jochen Schmidt, Griechenland als Ideal und Utopie bei Winkelmann, Goethe und H?lderlin“, in: H?lderlin-Jahrbuch 28 (1992/1993), S. 94-110, hier S. 95. 席勒的《散步》一詩即以“荷馬的太陽,也對著我們微笑”(錢春綺譯文)結(jié)尾,見張玉書主編:《席勒文集》(第一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85頁。

      德意志與古希臘之間的特殊聯(lián)系逐漸體現(xiàn)為一種強大的文學(xué)傳統(tǒng)。猶如我國唐朝人說本朝事不言“唐”而言“漢”,18世紀的德國作家在寫德意志本土故事時,也經(jīng)常將其發(fā)生地設(shè)置在古希臘,維蘭德的《阿加通的故事》(GeschichtedesAgathon,1776/1777)即是一例。(19)參見范大燦:《德國文學(xué)史》(第二卷),譯林出版社,2006年,第199頁;第186頁。在法國入侵德意志之際,維蘭德想起了古希臘的希波戰(zhàn)爭,認為希臘各城邦摒棄前嫌,同仇敵愾,才贏得了戰(zhàn)爭的勝利。(20)Markus Hien, Altes Reich und neue Dichtung. Literarisch-politisches Reichsdenken zwischen 1740-1830, S. 296.其弦外之音不言而喻:德意志雖是邦國林立,但只要同操一種語言,同屬一種文化、一個民族,就有聯(lián)合的基礎(chǔ)與力量,不至于成為法國人的階下囚??梢?,“德意志—希臘”這一文學(xué)傳統(tǒng)體現(xiàn)的是德意志文人的政治訴求。這一政治訴求在荷爾德林的詩作中往往被其對古希臘文化的狂熱所掩蓋,但如果我們把這種熱愛放到上述文學(xué)傳統(tǒng)中考量,則不難發(fā)現(xiàn):民族情緒越為高漲之時,他對古希臘也越為狂熱。(21)Jochen Schmidt, Griechenland als Ideal und Utopie bei Winkelmann, Goethe und H?lderlin“, S. 95.這說明,荷爾德林對于古希臘的興趣不僅來自從小接受的古典教育,也源自對18世紀末德意志和符騰堡公國所處多重政治困境的觀察。他在詩歌中以古希臘為意象排遣其民族情緒,并在古希臘的意象中從歷史哲學(xué)角度理解公國和德意志的現(xiàn)實。符騰堡公國的“時代史”不但是荷爾德林在詩歌中描寫古希臘希波戰(zhàn)爭的政治動因,更是他在詩歌中采用“借古喻今”這一手法的指歸所在。

      三、 符騰堡公國的“時代史”

      18世紀末的符騰堡公國大致以斯圖加特為中心,南起圖賓根上游的內(nèi)卡河,北到海爾布隆(Heilbronn),東至雷姆斯塔爾(Remstal),西抵黑森林之中,(22)Peter Lahnstein, H?lderlins Heimatstadt“, in: H?lderlin-Jahrbuch 18 (1973/1974), S. 49-61, hier S. 49.面積約九千六百平方公里,人口約六十五萬,(23)Erwin H?lze, Das alte Recht und die Revolution. Eine politische Geschichte Württembergs in der Revolutionszeit 1789—1805, Verlag von R. Oldenburg, 1931, S. 3.是神圣羅馬帝國版圖中一個中等大小的公國。與其他德意志公國不同的是,自16世紀起,符騰堡就不是大公一人的天下,而是處于大公與公國議會(Landtag)的共同治理下。18世紀末,公國處于內(nèi)外政治危機之中,其“時代史”可以用“二元政體”與“雙重危機”來概括。

      要說明符騰堡公國18世紀末的政治狀況,就要從1514年簽訂的《圖賓根條約》(Tübinger Vertrag)談起。16世紀初,大公烏爾里希(Herzog Ulrich)因債臺高筑而大舉征稅,符騰堡民不聊生。1514年農(nóng)民起義四處蔓延,公國民眾中被稱為“可敬者”(die Ehrbarkeit)的特權(quán)階層準備推翻大公的統(tǒng)治?!翱删凑摺彪A層由法官、醫(yī)生、公務(wù)員、富裕鄉(xiāng)紳和神職人員組成,占據(jù)公國行政機關(guān)和教會中的重要職位,在公國議會中占有絕大多數(shù)席位,還通過世襲聯(lián)姻、壟斷神職人員教育系統(tǒng)來鞏固自身的政治力量,勢力極大。(24)Ulrich Gaier (et al.), H?lderlin Texturen, Band 1.1, H?lderlin-Gesellschaft, S. 96f.; Georg Eckert, Politik zwischen aufgekl?rtem Absolutismus und Moderner Staatlichkeit im Exempel: Vom Herzogtum Wirtemberg zum K?nigreich Württemberg, S. 118.有鑒于此,大公顧問康拉德·布羅伊寧(Konrad Breuning)在圖賓根召開公國議會,與議會代表(Landst?nde,Landschaft)于1514年7月8日簽訂《圖賓根條約》:議會代表為大公解決債務(wù)問題,大公則承認議會代表有批準稅收、同意宣戰(zhàn)等權(quán)力,但大公保留召開公國議會的權(quán)力。影響符騰堡近三百年的“二元政體”自此形成。(25)在其他邦國,擁有政治權(quán)力的還有騎士與貴族階層?!秷D賓根條約》簽訂以后,符騰堡的這兩個階層被排除在公國政治生活之外。

      《圖賓根條約》具有初步的君主立憲性質(zhì),因而被稱為公國的“基本法”,(26)Ernst Marquart, Geschichte Württembergs, zweite, durchgesehene Aufl., Metzler, 1962, S. 76-77.甚至被譽為公國的《大憲章》(Magna Charta)。(27)Erwin H?lze, Das alte Recht und die Revolution. Eine politische Geschichte Württembergs in der Revolu-tionszeit 1789—1805, S.4; S.39-40.受其約束的“二元體制”雖然有民主進步的一面,卻也暗藏危機。正是該條約使公國在18世紀末陷入內(nèi)外雙重的政治、軍事斗爭之中。事實上,在《圖賓根條約》簽訂后的近三百年里,代表政府的大公與代表民眾的“可敬者”階層一直處于斗爭狀態(tài)。該政體沒有很好地起到制衡權(quán)力的作用,反而因雙方之間的敵對狀態(tài)造成公國行政效率過于低下。(28)Erwin H?lze, Das alte Recht und die Revolution. Eine politische Geschichte Württembergs in der Revolu-tionszeit 1789—1805, S.4; S.39-40.但這一體制一定程度上又照顧到了公國多方面的利益,因而一直存在至18世紀。所以,當(dāng)公國外的政治形勢發(fā)生翻天覆地變化之時,符騰堡內(nèi)部難以施行實質(zhì)性的政治改革以應(yīng)對時局變化?!岸w”的這些缺點在戰(zhàn)事頻發(fā)的18世紀末尤為突出。此時,公國內(nèi)看似死水一潭,實則暗流涌動;公國外則已處于大革命的前夜。

      從1770年荷爾德林出生到他精神失常,在這三十多年里,公國實際上完成了由“二元政體”向君主集權(quán)制的轉(zhuǎn)變。就在荷爾德林出生的這一年,大公卡爾·歐根(Karl Eugen)與議會簽訂《繼承協(xié)約》(Erbvergleich),重申《圖賓根條約》權(quán)力劃分的有效性,(29)Ernst Marquart, Geschichte Württembergs, S. 209.這是以“可敬者”階層為代表的民眾最后一次在政治上戰(zhàn)勝大公。在18世紀的最后三十年里,公國的職能部門和教會越來越需要受過專業(yè)教育的人員,而“可敬者”階層中的大多數(shù)都沒有專業(yè)知識,根本無法滿足公國事務(wù)的需要。(30)Georg Eckert, Politik zwischen aufgekl?rtem Absolutismus und Moderner Staatlichkeit im Exempel: Vom Herzogtum Wirtemberg zum K?nigreich Württemberg“, S. 124-125.卡爾大公應(yīng)勢于1781年開辦卡爾學(xué)校(Karl-Schule),培養(yǎng)有專業(yè)知識的年輕人,詩人席勒就是卡爾學(xué)校畢業(yè)的學(xué)生。(31)詳見范大燦:《德國文學(xué)史》(第二卷),第287-289頁。此外,大公還出資在圖賓根神學(xué)院(Tübinger Stift)培養(yǎng)牧師,荷爾德林就是受大公的資助來到圖賓根學(xué)習(xí)神學(xué)。(32)Valérie Lawitschka, Kloster-Stift-Beruf“, in: H?lderlin Handbuch. Leben-Werk-Wirkung, hrsg. v. Johann Kreuzer, Metzler, 2002, S. 20-30, hier S. 21. 荷爾德林出生于一個沒落無權(quán)的“可敬者”階層家庭,這些家庭也受到大公籠絡(luò)。這樣,“可敬者”階層的政治基礎(chǔ)及其在公共事務(wù)中的壟斷地位被動搖了。1806年神圣羅馬帝國解體之時,符騰堡公國水到渠成,升級為君主專制的符騰堡王國。大公對民眾的勝利、對《圖賓根條約》的突破,說到底是對“可敬者”階層政治壟斷的勝利。(33)1805年12月,議會被解散,見Ernst Marquart, Geschichte Württembergs, S. 246??傊瑥?770年到1806年,符騰堡公國處于政治制度、社會體制等的巨大變革時期。在此期間,雖然公國政治總的趨勢是大公的勢力越來越強,但在公國議會政治影響力不斷削弱的同時,特別是在法國大革命爆發(fā)之后,民眾中反對大公的民主力量也不斷產(chǎn)生。符騰堡公國這段以二元對抗為特征的“時代史”,是荷爾德林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背景。(34)Christoph Prignitz, Friedrich H?lderlin. Die Entwicklung seines politischen Denkens unter dem Einfluss der Franz?sischen Revolution, S. 11.可以想見,在荷爾德林的意識中,公國的“時代史”與古代希臘城邦之間的力量斗爭已經(jīng)類比起來了。

      符騰堡內(nèi)部的政治斗爭也折射在公國的對外政策上。18世紀末,法國與奧地利在德意志西南地區(qū)皆有不小勢力。(35)Erwin H?lze, Das alte Recht und die Revolution. Eine politische Geschichte Württembergs in der Revolu-tionszeit 1789—1805, S. 35; S.99-102.法國大革命爆發(fā)后,公國陷入兩者的利益矛盾與軍事沖突之中。作為1770年代以來公國內(nèi)部斗爭的利益既得者,卡爾大公為了保全統(tǒng)治地位,不惜一切代價避免革命之火燃燒到公國本土。在這一原則指導(dǎo)下,他在對外政策上左顧右盼。起初,大公向法國暗送秋波,容忍法軍于1792年占領(lǐng)公國萊茵河左岸的蒙貝利亞爾(M?mpelgard, Montbéliard)。但在法奧(即第一次反法同盟)開戰(zhàn)后,大公的親法態(tài)度在神圣羅馬帝國內(nèi)部遭到孤立,他便立即向奧地利(即帝國皇冠的持有者)獻出四千名援兵,并宣稱此舉沒有任何政治意圖。(36)Erwin H?lze, Das alte Recht und die Revolution. Eine politische Geschichte Württembergs in der Revolu-tionszeit 1789—1805, S. 35; S.99-102.在公國議會中,有代表表現(xiàn)出對法國大革命的好感而抵制大公的政策,(37)Manfred Ott, Sabine Ott, H?lderlin und revolution?re Bestrebungen in Württemberg unter dem Einflu? der Franz?sischen Revolution, Pahl-Rugenstein Verlag, 1979, S. 37-38.公國的民主人士更是不滿大公的統(tǒng)治。荷爾德林稱其為“暴君”,期望通過法國大革命將其推翻。他在1792年6月給妹妹的信中說:“親愛的妹妹,相信我,如果奧地利人贏了,我們的日子會很難過。諸侯們會濫用暴力,甚是可怕。相信我!為法國人——人類權(quán)利的捍衛(wèi)者祈禱吧?!?38)Friedrich H?lderlin, S?mtliche Werke und Briefe, Bd. 2, hrsg. v. Michael Knaup, Carl Hanser Verlag, 1992, S. 489.

      1793年卡爾大公逝世,他的兩個弟弟分別于1793年和1795年繼位,但繼位不久便相繼死去。1797年,卡爾之侄弗里德里希二世登上大公寶座。在寶座更迭的幾年里,大公與議會間的斗爭從未停止。議會通過控制稅收權(quán)與大公對抗,公國稅收不利,無力抵御外來侵略。1796年,以奧地利為首的反法同盟戰(zhàn)敗。同年6月,法國人莫羅(Moreau)率軍侵入符騰堡。翌年,雙方簽訂《坎波·福爾米奧和約》(Frieden von Campo Formio),規(guī)定奧地利將萊茵河左岸大部分地區(qū)割讓給法國,領(lǐng)土受損的德意志公國可以得到一定補償。為了協(xié)商具體的割讓與賠償事宜,各方于1798年12月召開拉施塔特(39)拉施塔特在今德國巴登符騰堡州西北,離卡爾斯魯厄不遠。會議(Rastatter Kongress)。對符騰堡公國來說,由于萊茵河左岸的蒙貝利亞爾早在《坎波·福爾米奧和約》簽訂之前就已在法國人治下,這次能否得到相應(yīng)賠償成了未知數(shù)。荷爾德林受好友辛克萊(Issak von Sinclair)的邀請,于1798年11月21日前往拉施塔特,并逗留至12月初。令他失望的是,本來的協(xié)商會議成了各方利益的角逐場:(40)荷爾德林的好友辛克萊參加拉施塔特會議是為了代表洪堡伯爵(Landgraf von Hessen-Homburg)與法國進行秘密談判,見Valérie Lawitschka, Epoche“, in: H?lderlin Handbuch. Leben-Werk-Wirkung, S. 14-19, hier S. 16。法國為了順利得到德意志的萊茵河左岸地區(qū),通過支持符騰堡的民主人士給大公施加壓力;而公國在外交困難面前,非但沒有團結(jié)一心,反而派出兩個代表團與會,分別代表大公與議會。會議召開之際,拿破侖遠征埃及,歐洲各國見勢發(fā)起第二次反法同盟,位于奧地利與法國之間的符騰堡戰(zhàn)事不可避免。1799年春,奧軍進入符騰堡,拉施塔特會議被迫解散,兩位法國代表在出城時被殺。法軍繼而侵入符騰堡,自西向東一路搶掠。1800年,公國實際已由法國控制,并被迫繳納軍稅、為法軍提供補給。(41)Ulrich Gaier (et al.), H?lderlin Texturen, Band 4.1, S. 131; Georg Eckert, Politik zwischen aufgekl?rtem Absolutismus und Moderner Staatlichkeit im Exempel: Vom Herzogtum Wirtemberg zum K?nigreich Württemberg“, S. 121.第二次反法戰(zhàn)爭依然以奧地利的戰(zhàn)敗而告終,奧法于1801年2月簽訂《呂內(nèi)維爾和約》(Frieden von Lunéville)(42)該條約內(nèi)容除“議和”以外,主要是敦促奧地利履行《坎波·福爾米奧和約》。。該《和約》可能是荷爾德林精神失常之前最為重要的政治事件,荷爾德林為此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太平休日》(Friedensfeier, 1802/1803)(43)譯名從劉皓明先生,見《荷爾德林后期詩歌》(評注卷下),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581頁。關(guān)于《呂內(nèi)維爾和約》與《太平休日》之間的關(guān)系可參見Jochen Schmidt, H?lderlins Entwurf der Zukunft“, in: H?lderlin-Jahrbuch 16 (1969/70), S. 110-122, hier S. 119f.。。

      可見,荷爾德林在精神失常之前從未停止關(guān)心公國的時局與命運。18世紀末的“時代史”,特別是拉施塔特會議的召開,對荷爾德林1800年前后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具有決定性影響,(44)Ulrich Gaier (et al.), H?lderlin Texturen, Band 4.1, S. 99.使其創(chuàng)作既有對符騰堡和德意志現(xiàn)實的批判,也有對自由的呼喚,以及對一個烏托邦式德意志的憧憬。此時的荷爾德林以古希臘為“鑒”,從歷史哲學(xué)的角度理解公國的內(nèi)憂外患,并有意識地將創(chuàng)作融入“德意志—古希臘”文學(xué)傳統(tǒng)中。比如,在他的書信體小說《許佩里翁》和悲劇《安培多克勒》中,同名主人公都生活在一個“季世”。(45)Christoph Prignitz, Friedrich H?lderlin. Die Entwicklung seines politischen Denkens unter dem Einfluss der Franz?sischen Revolution, S. 282.他們兩人,一個在小說的結(jié)尾處以希臘人的身份來到德意志,在看到德意志社會的“野蠻”(barbarisch)之后離開;另一個則在對希臘社會現(xiàn)實的絕望中縱身躍入埃特納火山。(46)有關(guān)《許佩里翁》和《安培多克勒》中對德意志現(xiàn)實的影射可參見Meinhard Prill, Bürgerliche Alltagswelt und pietistisches Denken im Werk H?lderlins. Zur Kritik des H?lderlin-Bildes von Georg Lukacs, Max Niemeyer Verlag, 1983, S. 21-52。與其將這些情節(jié)看作荷爾德林文學(xué)創(chuàng)作脫離現(xiàn)實、一味擬古的證據(jù),倒不如將其理解為他對公國內(nèi)外政治形勢不滿與批判的詩化再現(xiàn)。當(dāng)法軍大舉入侵公國、在符騰堡胡作非為之時,荷爾德林的創(chuàng)作主題由“批判”轉(zhuǎn)為對“自由”的呼喚和對未來德意志的憧憬。在他的長詩《愛琴海》中,荷爾德林選取了古希臘的希波戰(zhàn)爭作為詩歌意象,將拿破侖戰(zhàn)爭的“時代史”與之類比,借希臘之“古”喻德意志之“今”。

      四、 荷爾德林筆下的希波戰(zhàn)爭

      希波戰(zhàn)爭中有三場戰(zhàn)役最為著名,它們按時間順序分別為馬拉松戰(zhàn)役(公元前490年)、溫泉關(guān)戰(zhàn)役(公元前480年)和薩拉米斯海戰(zhàn)(公元前480年)。這三場戰(zhàn)役在荷爾德林的詩作《愛琴海》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描寫,共同構(gòu)成一幅希波戰(zhàn)爭高潮時期的歷史畫卷。此詩的寫作動機正是1800年法軍對符騰堡公國的大舉入侵。當(dāng)時荷爾德林雖身處洪堡(Homburg v. H.,位于現(xiàn)黑森州),卻也有切膚之痛,無法排遣的民族情感在筆端流露為他畢生最長的一首詩作(296行)。(53)對于本詩的一些其他具體情況可以參看拙文:Die Stille des Archipelagus“, in: Literaturstra?e. Chinesisch-deutsche Zeitschrift für Sprach-Literaturwissenschaft, Band 20, Heft 1 (2019), S. 189-200, hier S. 189-193。本文下面將以該詩為討論對象,具體分析其中對希波戰(zhàn)爭的描寫。鑒于薩拉米斯海戰(zhàn)是該詩的主體部分,也是詩中提到的第一場戰(zhàn)役,本文的分析也以詩歌中戰(zhàn)役的先后為序。

      薩拉米斯海戰(zhàn)是《愛琴?!返闹仡^戲,荷爾德林用了50行(第86—135行)的篇幅來描寫。歷史上,這場海戰(zhàn)是希波戰(zhàn)爭的轉(zhuǎn)折點,在戰(zhàn)役中,希臘人大敗龐大的波斯軍隊,波斯皇帝薛西斯(Xerxes)倉皇逃回亞洲。如果我們把《愛琴?!分袑λ_拉米斯海戰(zhàn)的描寫放到1800年德意志和符騰堡公國的“時代史”中理解,就不難發(fā)現(xiàn),該詩的描寫并不完全反映德意志的具體歷史細節(jié)。荷爾德林的用意在于將希波戰(zhàn)爭時期的希臘民族塑造成一個理想的政治共同體,這一共同體是他對未來符騰堡公國和整個德意志的烏托邦式想象。(54)Jochen Schmidt, Griechenland als Ideal und Utopie bei Winkelmann, Goethe und H?lderlin“, S. 107f.

      荷爾德林采用古典史詩的方式描繪薩拉米斯海戰(zhàn),(55)《愛琴?!返母衤删褪呛神R史詩的六音步格。其敘述有史詩般的厚重感。作者先用一個“荷馬式的比喻”,將薛西斯帥軍侵入雅典時的情景比成埃特納火山噴發(fā)時燃燒的巖漿涌入山谷的景象(第91—96行):(56)這一比喻可能受到品達的啟發(fā),見荷爾德林的品達譯作《皮提亞贊歌》(Pythische Ode): Friedrich H?lderlin, S?mtliche Werke und Briefe, Bd. 2, S. 202。正是在這首詩中,品達提到提豐被壓在埃特納火山下。

      他輕松而迅速地發(fā)了令,如著火的山泉,

      從沸騰的埃特納向四周可怖地涌濺,

      把城邑和綻放的花園埋在紫流里,

      直到燃燒的大川在神圣的海中冷卻,

      這正像那波斯王,從以哥巴塔那(57)以哥巴塔那(Ekbatana)是古代波斯皇帝行宮所在地。沖來

      他輝煌的喧騰,用火毀壞了城邑;(58)參考劉皓明譯文:《荷爾德林后期詩歌》(文本卷),第108-109頁,有改動。

      在希臘神話中,埃特納火山下壓著反叛宙斯的提豐(Typhon);在本詩中,薛西斯(第91行中的“他”)儼然是提豐的化身,代表邪惡的破壞力量,如巖漿埋沒“城邑”,摧毀“綻放的花園”。這里的“城邑”與“花園”顯然暗指現(xiàn)實中德意志的城邑與花園,它們在法軍壓境之時如當(dāng)年的阿提卡地區(qū)一般慘遭蹂躪。這樣,相距2280年的兩段歷史由一個荷馬式比喻聯(lián)系起來。不過,這一荷馬式比喻并未再現(xiàn)歷史事件的真實情景,而是作者對法軍橫掃符騰堡時慘狀的神話式想象。詩中的“波斯人”影射歷史上的薛西斯,但詩中并沒有出現(xiàn)他的名字。所以,與其說“波斯人”暗指某個法軍首領(lǐng)(比如拿破侖),倒不如說它是侵略意志的人格化表征。在荷馬式比喻之后,詩歌接下來說:“悲哀啊,雄偉的雅典娜倒下去了”(第97行)。女神雅典娜象征雅典這座城(在這里同時暗指德意志),她在薛西斯的邪惡力量面前倒了下去。荷爾德林不說“雅典”,而說“雅典娜”,(59)荷爾德林可能從品達那里學(xué)到將城市擬人化的手法,參見Jochen Schmidt, H?lderlins Brot und Wein“. Die Entwicklung des hymnischen Stils in der elegischen Dichtung, De Gruyter, 1968, S. 105。意在指出雅典代表與薛西斯對抗的神圣力量,同時也說明德意志和符騰堡公國在荷爾德林心中的神圣地位。此時的雅典,“神廟冒著濃煙”(第99行),“死亡籠罩著山谷”(第101行),而“那個波斯人帶著獵物,橫行境內(nèi),繼續(xù)掠奪”(第101—102行),這儼然是1800年法國軍隊劫掠德意志西南地區(qū)的圖景。雅典的陷落一來影射符騰堡公國已在法軍鐵蹄之下的事實;二來體現(xiàn)荷爾德林的歷史哲學(xué):一個國家的興盛必定以其衰敗為前提,(60)見荷爾德林的理論文章殘篇:Das untergehende Vaterland“, in: Friedrich H?lderlin, S?mtliche Werke und Briefe, Bd. 2, S. 72f.。 再可參見Jürg Peter Walser, H?lderlins Archipelagus, Atlantis-Verlag, 1962, S. 108-149。希波戰(zhàn)爭之后古希臘的強盛是最好的例證。

      在描述完波斯人侵入雅典城的情景之后,作為理想政治共同體的雅典人出場。接下來三段(61)按本文引用的慕尼黑版《荷爾德林全集》分段,其他版本分段可能不同。是《愛琴?!穼λ_拉米斯海戰(zhàn)的具體描寫,荷爾德林依舊采用史詩的方式加以表現(xiàn)。詩中戰(zhàn)斗畫面的背景是雅典婦女手抱兒童、等待戰(zhàn)爭開始的場面(第105—106行)。在荷爾德林的觀念里,作為理想政治共同體的雅典不僅囊括可以戰(zhàn)斗的成年男性,同時也包含婦女和兒童。戰(zhàn)爭打響之后,荷爾德林運用一個荷馬史詩中常見的意象,側(cè)面描寫雅典成年男性的戰(zhàn)斗:在海面上,“天上的眾神觀瞻著向下衡量裁判”(62)參考劉皓明譯文:《荷爾德林后期詩歌》(文本卷),第109頁,稍有改動。(第108—109行)。戰(zhàn)爭的勝負由神而定,薛西斯在詩中已被稱為“褻瀆者”(第103行),必定得不到神的相助。(63)可參看《伊利亞特》第8卷第69-72行。作為理想共同體的一部分,希臘的戰(zhàn)士被稱為“英雄的子孫”(第113行)、“神的寵兒”(第114行),他們英勇奮戰(zhàn),“蔑視死亡”(第116行),神已“裁定”(第115行)他們的勝利。對于戰(zhàn)爭的描寫,荷爾德林把大部分筆墨用在波斯軍隊身上,通過波斯人的步步敗退側(cè)面體現(xiàn)希臘人的堅定與團結(jié)。(64)埃斯庫羅斯的悲劇《波斯人》也是從波斯人的角度來表現(xiàn)希臘人的勝利。首先,荷爾德林將“鏡頭”拉近,用一個荷馬式比喻把即將潰敗的波斯軍比作“從血泊中站立起來的野獸”(第117—118行),縱然可以“將獵人驚嚇”(第119行),但也只是困獸猶斗罷了。海面上戰(zhàn)斗愈打愈烈,雙方不斷有船沉入海里。而后,荷爾德林將“鏡頭”聚焦到薛西斯本人身上:他已預(yù)感到失敗,所以“眩暈”(第125行)、“邪笑”(第126行),并“火速派出使者”(第127行)察看戰(zhàn)況,希望有挽回失敗的余地,卻沒有一個使者安然歸來。最后,波斯軍四散,薛西斯的生命也受到威脅,被“裹挾入逃亡的人群中”(第132行),此時追趕他的不是雅典人,而是“神”(第133—134行)。神追趕薛西斯既是神話史詩的筆法,也表明了波斯人侵略希臘的徹底失敗。在荷爾德林看來,一個理想政治共同體除了有人的層面,還應(yīng)有神的層面。薛西斯正是在一個人神共同體的反擊之下,成了“弱者”(第135行)。

      為了暗示薩拉米斯海戰(zhàn)與符騰堡“時代史”之間的關(guān)系,荷爾德林從頭至尾都用現(xiàn)在時來敘述這場戰(zhàn)爭;但其中的史詩與神話特征又讓《愛琴?!放c德意志現(xiàn)實產(chǎn)生較大距離。這其間的張力說明,荷爾德林通過戰(zhàn)爭描寫言說的是對古希臘與德意志都適用的歷史觀,即如此重大的勝利是一個國家或者民族歷史上升期的開始,這當(dāng)然也是他對德意志未來的期望。所以,在雅典人戰(zhàn)勝波斯大軍之后,荷爾德林不忘再用一節(jié)描寫戰(zhàn)后伯里克利(Perikles)帶領(lǐng)雅典人重建雅典城的情景(第179—199行)。(65)可與《面包與葡萄酒》(第一稿)第95-98行對比閱讀,見Friedrich H?lderlin, S?mtliche Werke und Briefe, Bd. 1, S. 378。新的雅典城也由人與神的共同體建成,所以它“穩(wěn)如星辰”(第180—181行)。如果說薩拉米斯海戰(zhàn)暗示的是符騰堡公國在拿破侖戰(zhàn)爭期間的歷史,那么重建雅典體現(xiàn)的則是荷爾德林對公國的政治期望:公國應(yīng)在走出戰(zhàn)爭泥潭之后在內(nèi)部建立起行之有效的民主政治秩序,讓公民獲得自由,建立一個如雅典般偉大的城邦(國家),所以荷爾德林也用現(xiàn)在時來敘述雅典重建的過程。

      荷爾德林在《愛琴?!方Y(jié)尾處才提到馬拉松戰(zhàn)役和溫泉關(guān)戰(zhàn)役。與薩拉米斯海戰(zhàn)不同的是,荷爾德林并未對這兩場戰(zhàn)役加以細致描寫,而是僅以回憶的方式加以概括敘述。敘述者與古代歷史之間的時間距離被拉開,說明在敘述這兩場戰(zhàn)役時,荷爾德林關(guān)心的并不是它們與“時代史”之間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而是通過“發(fā)思古之幽情”呼喚德意志歷史上升期的到來:

      月桂林呀,用你們常綠的樹葉,給那些為你們而死

      的人的墳冢戴上桂冠,那些男孩兒在馬拉松勝利了,

      卻死去了 ……

      ……奔騰的水呀,

      請從那山上,從厄奧他的山巔,日日哀怨地

      唱著命運的悲歌,沖進當(dāng)年戰(zhàn)斗的山谷!(第281—287行(66)Friedrich H?lderlin, S?mtliche Werke und Briefe, Bd. 1, S. 303f.)

      馬拉松戰(zhàn)役是希波戰(zhàn)爭中希臘人以少勝多的著名戰(zhàn)役,按希羅多德《歷史》(第6卷第117節(jié))的記載,當(dāng)時波斯人陣亡約六千四百人,而雅典人僅為一百九十二人,(67)參見希羅多德:《歷史》(下冊),王以鑄譯,商務(wù)印書館,1997年,第451頁。這極大地振奮了希臘各城邦。(68)Raimund Schulz, Die Perserkriege, S. 92.其實,希羅多德的記載并不可信,但說明從希羅多德起,希臘人就開始將馬拉松戰(zhàn)役的勝利英雄化。荷爾德林可能從英國考古學(xué)家理查德·錢德勒(Richard Chandler)的《希臘游記》(ReiseninGriechenland)一書中讀到,雅典人陣亡后被同葬于高高的墓冢之中,以顯示他們的英勇氣概。(69)Richard Chandler, Reisen in Griechenland, Leipzig, 1777 (Nachdruck Hildesheim / New York 1985), S. 233f.荷爾德林在詩中說陣亡者都是“男孩兒”,這是他對馬拉松戰(zhàn)役的英雄化,并不符合史實。在荷爾德林看來,馬拉松戰(zhàn)役之所以偉大,或者說之所以“悲愴”(《愛琴?!?,第280行),正是在于少年參戰(zhàn),雖勝而捐軀,因而詩中說他們“勝利了,卻死去了”(70)德文為“Siegend starben”。這里其實是荷爾德林用德文表現(xiàn)希臘文的結(jié)構(gòu),分詞siegend要做讓步狀語解為“雖然勝利了”。用德文表現(xiàn)希臘文的結(jié)構(gòu)是荷爾德林后期詩歌中常見的手法。。月桂樹應(yīng)為陣亡者帶上桂冠,這不僅表明陣亡者被埋在月桂樹之間,更說明他們?yōu)槊褡宓淖杂删柢|,理應(yīng)得到勝利者的“桂冠”。荷爾德林對馬拉松戰(zhàn)役勝利的英雄化可以看成他對符騰堡公國的呼吁:公國雖小雖弱,但不可沒有戰(zhàn)勝強大侵略者和保衛(wèi)自身獨立、自由的信心。早在1799年1月,他就在給弟弟的信中說:“如果黑暗的帝國要以暴力的方式來臨,那我們就把筆扔到桌下,并以上帝的名義到最困苦、最需要我們的地方去?!?71)Friedrich H?lderlin, S?mtliche Werke und Briefe, Bd. 2, S. 729-730.“黑暗的帝國”顯然指以武力壓境的法國,荷爾德林的這幾句話顯示了他在公國危急時刻的憤慨和投筆從戎的意愿。

      荷爾德林的民族情感在接下來的溫泉關(guān)戰(zhàn)役中升華為英雄主義情緒。溫泉關(guān)戰(zhàn)役因斯巴達三百勇士的故事而聞名。據(jù)希羅多德《歷史》第七卷記載,斯巴達首領(lǐng)列奧尼達斯(Leonidas)率領(lǐng)勇士于厄奧他山谷(Oeta)抵御數(shù)倍于自身的波斯軍隊,在勝利無望的情況下,依然死守,最后一齊陣亡。列奧尼達斯的英雄主義行為使溫泉關(guān)戰(zhàn)役自18世紀至納粹德國時期都是德意志人“愛國主義教育”的范例。(72)Mischa Meier, Die Thermopylen — ,Wanderer, kommst du nach Spa(rta)‘“, in: Die griechische Welt: Erinnerungsorte der Antike, hrsg. v. Karl-Joachim H?lkeskamp / Elke Stein-H?lkeskampf, Beck, 2010, S. 98-113, hier S. 107.在《愛琴?!分校瑴厝P(guān)戰(zhàn)役雖是一曲“悲歌”,但也是一曲“悲壯之歌”,值得“日日”吟唱。荷爾德林在長詩結(jié)束時提到溫泉關(guān)戰(zhàn)役,其用意不言自明:只要山巔之水還唱著這首悲歌沖入厄奧他谷底,那么在溫泉關(guān)戰(zhàn)死的勇士將會永遠被紀念;正如在巨大的犧牲之后一個民族與國家的巔峰時代會到來一樣,德意志在趕走法國人后也會迎來光明的未來。這一點是荷爾德林在1800年之后的詩歌中反復(fù)強調(diào)的。(73)最為經(jīng)典的例子是他的作品《日耳曼尼亞》(Germanien, 1801/1803)。

      荷爾德林筆下的希波戰(zhàn)爭深植于源自人文主義時期的“德意志—古希臘”這一思想傳統(tǒng)之中。德意志和符騰堡公國18世紀末的內(nèi)政外交危機,即其“時代史”,是他在《愛琴海》中描寫希波戰(zhàn)爭的動力來源;他在對希波戰(zhàn)爭的描寫中影射德意志和符騰堡的歷史現(xiàn)實,說明“時代史”是荷爾德林采用“借古喻今”手法的指歸所在。在對薩拉米斯海戰(zhàn)的描述中,荷爾德林寄托了對符騰堡公國和德意志未來的期望:他希冀德意志民族能成為一個理想的政治共同體,從而取得反侵略戰(zhàn)的勝利;而戰(zhàn)爭的勝利將成為公國和德意志從孱弱狀態(tài)發(fā)展為如同雅典一般偉大之邦國的契機。詩中對馬拉松和溫泉關(guān)戰(zhàn)役的回憶是荷爾德林民族情緒的抒發(fā),也是對德意志民族抵抗外來侵略的呼吁,因為戰(zhàn)爭勝利、取得政治上的自由是實現(xiàn)上述期望的前提??傊?,荷爾德林對于古希臘希波戰(zhàn)爭的描寫深深扎根于德意志現(xiàn)實的土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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