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
“一輩子就這里最舒坦。”
這是個四五平米的小小空間,安置了水池、灶臺和料理臺。灶頭角落放著瓶瓶罐罐的調(diào)料,一壺玉米油,還有一壺剛剛煎出來的豬油;料理臺柜子上放著一紅一綠的老式軟木塞熱水瓶,還有一瓶蜂蜜;柜子邊的角落放著陳釀的楊梅酒,以及早上剛從菜園子摘來的菜。
這就是我外婆“工作”的廚房,一個充滿幸福的地方。
我的外婆不是什么作家,但我更愿意把她稱作我們家的大作家。廚房就是她的“工作臺”,她在工作臺上忙碌了一輩子,“作品”不計其數(shù)。那些八大菜系什么的,外婆一概不知,她唯一清楚的,就是我們這一大家子的喜好和口味。春節(jié),會有一大碗紅通通的酒撈長壽面和一大盆紅燒肉;元宵節(jié)會有飄著桂花香的大小湯圓;清明節(jié)會有外婆自己包的鮮筍炒五花肉餡兒的清明粿;端午節(jié)會有蜜棗餡兒、花生肉餡兒、咸蛋肉餡兒的粽子;七夕節(jié)會有外婆精心準備的巧食(這是我專享的)……歲月流轉,但廚房的場景和外婆的身影仿佛都是一樣的:油煙機在轟鳴,忽高忽低的火焰舔著鍋底,勺子和鐵鍋在外婆手間起起落落,一道道美味魚貫而出。
現(xiàn)在這個小小的廚房,是外婆回家落腳后的“工作臺”。早年,外婆和外公在我媽還是個小姑娘家的時候,便開著大卡車,載著一車的蜜蜂逐花海而居。那時候的“工作臺”便是自己手工打造的小灶臺。幾個煤球堆起來,小鍋架在臺子上,向里面丟些趕集市場上買來的菜,不同的時令,不同的地方,酸甜苦辣各種口味有著不同的搭配和演繹。由此,外婆的菜被我們戲稱為“江湖菜”。
這些味道現(xiàn)在我也能略嘗出一二,各種外婆特制的菜肴在家族聚餐和家常便飯里都見得到影子。雖沒有從前各地集市上買來的菜,但也有外公菜園的新鮮蔬菜、中街剛殺的雞鴨、清晨菜市場剛運進來的新鮮小魚小蝦。我也有幸參加了幾次外婆朋友的聚會,客人常常會猜測外婆的菜里放了什么調(diào)料,外婆總是笑瞇瞇地分享著各種配方和做法,一臉幸福模樣。這時候總會有老婆婆的戲謔聲響起:“有了這些材料也做不出你這味道,真的秘密都藏在你的肚子里呢!”一陣笑聲后又是一陣舉杯,一顆一顆吸滿酒水的楊梅轉眼間只剩下一顆顆帶著絨毛的楊梅核,回憶伴著酒氣氤氳在餐桌上方……
外婆的菜也是一劑良藥。如果碰上感冒的情況,外婆總會從柜子邊的菜籃子里抓出一把小野蔥,將蔥頭連同根須還有我們當?shù)靥赜械姆鄹煞胚M鍋里過水,加一點點鹽,蓋子蓋上燜一小會兒,讓水再滾一遍,趁著熱,悶頭連湯一口氣吃完,排一排汗,一覺起來又精神煥發(fā)了。
灶頭從移動到穩(wěn)定,如今這灶上的火也燒了二三十年了。外婆從青絲到白發(fā),她的作品帶大了我們家一批又一批孩子,手中的碗從小變大,電飯煲的個頭從大到小,這個廚房見證了我們成長的足跡,更見證了水頭街新地從荒蕪到繁華。愛和幸福是件很費心思的事情,有些人拼盡全力也難以闡明其中的含義,但外婆表達的愛與幸福簡單又明了,就在一個個電話里,在幾碟我愛吃的小菜里。親情不是單靠毅力就可以堅持維系的東西,它流淌在我們的血液里,時刻提醒著我們,累的時候,回頭看看,總有人在身后向我們招手,招呼我們回家吃頓飯,休整好了,再上路也不遲。
北港的小巷日益消散,甘甜的八角井早已成了傳說,清幽的隔岸溪成了作家筆下的場景,老街的人群已淡淡散去,但是外婆依舊在廚房彎著腰,駝著背,提著菜勺“寫作”,這里延續(xù)著我童年記憶深處幸福的味道。
指導老師:萬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