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進東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南京210013）

世紀偉人馬克思的名言在當今世界仍然廣為流傳，其中，馬克思晚年的一句名言最近十幾年在中西方學界特別流行，它就是恩格斯1890 年9 月7 日在《給“薩克森工人報”編輯部的答復》中提到的馬克思用法語說的“Je ne suis pas marxiste”這句話，中譯為“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其完整的語境為：

在理論方面，我在這家報紙上看到了（一般來說在‘反對派’的所有其他報刊上也是這樣）被歪曲得面目全非的“馬克思主義”，其特點是：第一，顯然不懂他們宣稱自己在維護那個世界觀；第二，對于在每一特定時刻起決定作用的歷史事實一無所知；第三，明顯地表現(xiàn)出德國文學家所特有的無限優(yōu)越感。馬克思在談到七十年代末曾在一些法國人中間廣泛傳播的“馬克思主義”時也預(yù)見到會有這樣的學生，當時他說：“tout ce que je sais，c’est que moi，je ne suis pas marxiste”——“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盵1]（P81）

這句話被視為馬克思的名言。多卷本馬克思傳記作者海因里希（Michael Heinrich）認為，馬克思用“他的名言”（in seinem berühmten Ausspruch）——“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表達對自己著作非全面的、非完整的世界觀的看法。而且，馬克思的這句名言幾乎成了蓋德（Jules Guesde）和拉法格（Paul Lafargue）的身份標識。法國社會主義新聞工作者和政治家“蓋德是卡爾·馬克思名言的靈感來源”[2]?！袄ǜ袷强枴ゑR克思一句名言的主題?！盵3]

一、馬克思晚年一句名言在中國的15年學術(shù)史脈絡(luò)

自21 世紀以來，中西方學界較為聚焦馬克思的這句名言。2005 年9 月21 日，李敖在北京大學演講時提到了馬克思說的這句話[4]。翌年5 月27 日，曼戈爾德（Sonja Mangold）以馬克思這句名言“Je ne suis pas marxiste-Ich bin kein Marxist”的法德文為題，報道了海因里希在海德堡大學9 號演講廳所作的關(guān)于馬克思對政治經(jīng)濟學的批判的演講[5]。8 年后的2015 年，海因里希在題為“Je ne suis pas marxiste”一文中，論述了“馬克思不希望‘馬克思主義’成為創(chuàng)造身份的‘真相’（Marx wollte keinen >> Marxismus << als identit atsstiftende>>Wahrheit<<）?！盵6]此后兩年內(nèi)，海因里希這篇文章先后被譯為英文、荷蘭文、西班牙文三種文字在網(wǎng)上發(fā)布，皆以馬克思用法文講的“Je ne suis pas marxiste”這句話作為題目。2018 年4 月，盧森堡基金會（Rosa-Luxemburg-Stiftung）以“社會理論馬克思誕辰200 周年（Gesellschaftstheorie，Marx 200）”為主題舉辦了系列活動“Je ne suis pas Marxiste”，嘗試在歷史和社會背景下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來制定歐洲國家政策[7]。同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紀念馬克思誕辰200 周年大會上發(fā)表重要講話，從三個方面評價了“馬克思的一生”并提出從九個方面“學習馬克思”[8]。2019 年11 月4 日，北京大學思政課特別節(jié)目“新中國70 年七個重大理論問題”第一集推出。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孫熙國教授和陳培永研究員，在深入分析和討論“馬克思為什么行”這一話題時，對學生提出的“馬克思為何認為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這一問題作出了深入淺出、通俗易懂的回答[9]。

從李敖2005 年在北京大學演講時引用馬克思這句名言，到2019 年北大馬院孫熙國和陳培永兩位老師對這句名言的講述，關(guān)于馬克思這句名言的這15 年學術(shù)史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學術(shù)思想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位。今天書寫這段跌宕起伏的學術(shù)史，其在新時代的價值和蘊意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無論是從文本和語境角度來看，還是從背景、闡釋和啟示維度觀之，這段學術(shù)史所折射出的思想意向都是發(fā)人深省的，尤其是在理解馬克思的理論著作的基礎(chǔ)性內(nèi)核、在把握馬克思著作里呈現(xiàn)出的系統(tǒng)而完整的世界觀、在梳理和整合馬克思主義譜系（古典馬克思主義、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或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馬克思列寧主義、西方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以及新馬克思解讀）以及在方法論層面對馬克思話語原生語境作深層歷史穿透性的多維度解讀方面。

從李敖在北大演講到北大教授為學生答疑解惑，其深度反映出在具有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領(lǐng)域，馬克思主義對人們的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起著科學引領(lǐng)和定位導航的無可替代的作用，同時為人們追求的凝聚著真善美統(tǒng)一的美好生活在方法論上設(shè)置了切實可行的實現(xiàn)目標。從這個意義上說，李敖在傳播馬克思主義方面有著值得肯定的地方。從中文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來說，人們最遲在20 世紀70 年代就從中閱讀到了馬克思的這句名言，但真正引起中國學者、特別是馬克思主義學者的考證和解讀，應(yīng)該說李敖起到了功不可沒的作用，盡管他對問題的論述方式和得出的結(jié)論是值得商榷的。

二、李敖北大演講后馬克思這句名言引發(fā)的網(wǎng)友評論和學者的相關(guān)研究

2005 年注定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思想史上不平凡的一年。9 月21 日，李敖在北京大學作演講，演講結(jié)束后的第3 天即9 月24 日，網(wǎng)名為“想辦法活的更好”的網(wǎng)友，把自己收到內(nèi)容為李敖在北大演講的郵件發(fā)到網(wǎng)上“深圳論壇”，其中有馬克思的那句名言。這封郵件內(nèi)容的作者是在北大現(xiàn)場聽演講者，其對李敖的這次演講作出這樣的評價：“這是中國16 年來公開場合最犀利、最勇敢、最智慧的一場演講！”“盡管大家對李敖東扯西拉的演講方式頗有微詞，但是僅憑他講真話的勇氣就已經(jīng)讓這次演講寫入史冊了?！本凸P者所見，這封郵件的作者是在網(wǎng)上對李敖北大演講作出評論的第一人。李敖演講結(jié)束后的第4 天即9 月25日，一位焦點網(wǎng)友sA1wJE1 不辭辛勞將李敖演講的全部內(nèi)容整理出來發(fā)到網(wǎng)上，并附言“花了我整整一晚時間。里面的‘笑聲’‘掌聲’情形也是我加上去的”。這是我們現(xiàn)今在網(wǎng)上見到的最早李敖在北大的演講稿全文。從這份演講稿來看，李敖在演講中提到北大有“馬克思學院”并說：“最重要的是，1890 年8 月5 號馬克思的好朋友恩格斯寫封信給斯密特，里面一段話說，馬克思親口告訴他，馬克思不是馬克思主義者”[4]。

1.網(wǎng)友的評論

此后15 年間，李敖北大演講稿在網(wǎng)上不斷被貼出或轉(zhuǎn)貼。14 年后，北大馬克思主義學院老師對恩格斯轉(zhuǎn)述的這句馬克思的名言作出了闡釋。2005 年9 月28 日，北京論壇>福提島>轉(zhuǎn)貼：李敖北京大學演講實錄（完整版）；10 月26 日，網(wǎng)友newB 在水木社區(qū)網(wǎng)站貼出“20050921 李敖北大演講全文”。2006 年11 月27日，生活小百科網(wǎng)發(fā)帖——“關(guān)于李敖在北大的學術(shù)報告”，“他說馬克思的好朋友恩格斯寫信說馬克思說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當場在座的可能有馬列學院的他們好像都不知道，只有李敖知道，請問李敖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截止目前此帖瀏覽數(shù)近140 萬。2008 年10 月10 日，網(wǎng)民“無@為zt”轉(zhuǎn)發(fā)的“李敖北大演講全文”一帖，瀏覽3436 次，轉(zhuǎn)載354 次。2010 年10 月13日百度文庫上傳的“2005.9.21 李敖北大演講稿全文”，“6090 閱讀，161 下載”。2013 年5 月29 日，a531009095l樓主在天涯社區(qū)（全球華人興趣社交平臺）貼出“李敖在北大的演講稿”。2016 年10 月13 日，學習啦網(wǎng)站貼出王燕整理的“李敖在北京大學的經(jīng)典演講”（附有李敖簡介）。2018 年5 月18 日，秋天網(wǎng)貼出“李敖北大逆天演講稿”（手機版）。2018 年10 月22 日，大學網(wǎng)貼出“李敖北大演講稿”。李敖2005 年9 月21 日這篇北大演講稿影響之大可想而知。同年10 月，網(wǎng)上出現(xiàn)對李敖北大演講稿中涉及馬克思言論的評價。10 月7 日，leilei在iask愛問網(wǎng)以“關(guān)于李敖在北大的學術(shù)報告？”為題發(fā)帖：

在報告中他說馬克思的好朋友恩格斯寫信說馬克思說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當場在座的可能有馬列學院的他們好像都不知道，只有李敖知道，請問李敖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網(wǎng)友“裸槍”跟帖：“他是從哲學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的。馬克思主義是我們強加于馬克思的。他只是在公開他的一些觀點而且他的一生也在不斷的更新糾正他的一些觀點。而我們卻把馬克思主義當作了一成不變的東西來加以利用，連馬克思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的時候他的話卻被當作了真理。這是極不嚴肅極不科學的態(tài)度的！相比之下老馬的態(tài)度倒真是誠實得可愛。人一生是在創(chuàng)造著自己的哲學自己的主義，而不是一生都在執(zhí)行自己的主義。難道這些個主義不是在實踐中得來的反而是與生俱來然后用一生去實踐的嗎？”（2005-10-07 15∶14∶00）

其他網(wǎng)友的評論：網(wǎng)友小小說，“他是黃土都能說成金子的人，誰知他是怎么想的。（2005-10-08

11∶42∶16，3625 評論）網(wǎng)友小紀說，“呵呵，斷章取義，故弄玄虛而已?！保?005-10-07 21∶24∶41，3424 評論）網(wǎng)友143563……寫道：“其實，馬克思即便是給恩格斯寫了這樣的話，也沒什么可奇怪的，馬克思曾說過這樣的話，“我播下的是龍鐘，收獲的卻是跳蚤?！迸c馬克思稱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有相同之處。某些語言，需結(jié)合時代、地點來理解，斷章取義只會歪曲說話者的原意。多年以來，對于教條主義的批判雖然總在進行，但教條主義者卻越來越多。所以，提倡解放思想、標新立異總是需要的。李敖就是這樣一個喜歡標新立異的人，當然他的標新立異比較脫離常規(guī)。其實，有這樣一個人也有好處，盡管他的話有時比較匪夷所思，但有利于思想解放。”（2005-10-07 11∶33∶18，6819 評論）巴黎的黑夜說：“李敖找事來了吧，來者不善?！保?005-10-07 10∶48∶41，3524 評論）網(wǎng)友115145……說：“一個標新立異的舉動而已。當一個人勢必要做到語不驚人勢不休的時候，還有什么話不敢說呢？如果是一個喪心病狂的人呢？一個歇斯底里的人呢？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呢？一個盲目自大的人呢？如果這些特性都匯集在一個人身上，這個人還不能創(chuàng)造出天下所有奇跡嗎？這個人就是李敖。如果李敖不敢說恩格斯說馬克思說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還有誰敢說呢？”[10]（2005-10-07 09∶33∶28）

據(jù)筆者所見，這是網(wǎng)友對李敖北大演講中提到的恩格斯轉(zhuǎn)述的馬克思這句名言的最早評價，基本上是一種理性的評價，同時反映出回到馬克思恩格斯文本的意向，反映出對李敖學術(shù)品格的看法，也預(yù)示著后來對馬克思這句名言的理解和對李敖引用這句名言的評價的某種基調(diào)。

從2005 年李敖北大演講至今，這15 年里為查考李敖引用的馬克思這句名言的出處而有人多次回到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的文本。李敖北大演講結(jié)束1 個多月后的2005 年10 月29 日，Aioros（沉睡的小五郎）在水木社區(qū)發(fā)信：“[合集]有人查過上次李敖說的馬克思信里說自己不是社會主義者這個典故？”[11]

bin06（Dave）（Sat Oct 29 12∶58∶36 2005）提到：突然想起來，上次李敖說的馬克思在信里說自己不是社會主義者，我真的很懷疑馬克思是否真的這么說過，或者是在特殊的語言環(huán)境下說的，李敖孤立的拿出來一句而已。

wujixing（marx）于（Sun Oct 30 17∶50∶03 2005）提到：“查了一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在第四卷，690-692 頁，《恩格斯致康·施米特》（1890 年8 月5 日于倫敦）原文說：唯物史觀現(xiàn)在也有許多朋友，而這些朋友是把它當作不研究歷史的借口的。正像馬克思就70 年代末的英國“馬克思主義者”所曾經(jīng)說過的：“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

有兩位網(wǎng)友跟帖：newB（多做實事|提高部隊待遇|收復臺灣|靚聲靚穎）于（Sun Oct 30 15∶18∶45 2005）提到：mark!提倡這樣的研究精神。clntq（息淮饕餮）于（Sun Oct 30 16∶07∶11 2005）提到：那他到底想表達什么那？

wujixing（marx）于（Sun Oct 30 17∶50∶03 2005）提到：“書信的前因后果交待不是那么清楚，文章前面是在批評一個叫保爾·巴爾特的人對唯物主義的評論，后面主要批評‘德國的許多青年著作家’，把歷史唯物主義作為套語和標簽來曲解歷史，全文來看，我猜馬克思說的這句話是為了反對當時很多人對馬克思主義的公式化和教條化，潛臺詞也許是‘如果馬克思主義是你們理解的那樣，那么連我也不算馬克思主義者’，李敖的演講引用這句話，可以認為是對馬克思原意的某種曲解，當然我覺得也可以做另一種解釋，按照今天很多把馬克思主義奉為圭臬式的理解，也許馬克思活到今天同樣不會被作為一個合格的馬克思主義者?！?/p>

對李敖從恩格斯那里轉(zhuǎn)引的馬克思這句名言的含義，網(wǎng)友wujixing（marx）作出了使得其他三位網(wǎng)友非常滿意的釋述。十分清楚，網(wǎng)友們的態(tài)度是嚴肅認真的，也顯示出回到馬克思主義原典和緊扣具體語境的強大力量。但后來這句話竟然變成歷史虛無主義者借以歪曲馬克思主義的一種論據(jù)。理所當然地引起馬克思主義者對此的嚴厲批評和反擊。但也必須看到，引起對這句名言的全面而科學的理解以及由此引發(fā)的對新時代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深度思考，其源頭性工作被李敖不經(jīng)意間做出了。2005 年10 月7 日，陳力丹在《新疆經(jīng)濟報》發(fā)表的“請李敖先生不要歪批馬克思”一文中，就李敖北大演講稿中關(guān)于馬克思的幾段話（其中包括馬克思的那句名言）進行了批評。這是國內(nèi)第一篇就李敖北大演講稿進行批評的文章。此文后來又被陳力丹以博客形式加以呈現(xiàn)[12]。關(guān)于李敖引用的馬克思這句名言，此后還有一些學者撰文加以評析。

在從李敖2005 年北大演講到目前這15 年學術(shù)史中，馬克思晚年這句名言出現(xiàn)在一些學者的文章中或文中涉及對這句名言的評析，甚至被出成大學試題，納入“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題庫”（8436 題）。該題庫圍繞馬克思這句名言，出了判斷題和單選題這兩道題目[13]。

判斷題：

《馬恩全集》中共有六處提到了“我只知道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

單項選擇題：

馬克思說“我只知道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的真實含義是（ ）

A.馬克思不滿意“馬克思主義”這個稱謂

B.馬克思主義在法國已經(jīng)威信掃地

C.那個馬克思主義是假馬克思主義

D.給自己的理論命名還為時太早

2.學者的相關(guān)研究

學術(shù)研究涉及馬克思晚年這句名言的有趙建文、夏禹龍、楊斯基、聶景芳、李忠杰、趙磊等學者的文章。趙建文的“怎樣理解馬克思所說的‘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2010）、夏禹龍的“還馬克思主義原初真面目”（2011）、林堅、馮景源的“馬克思曾說他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2011）、徐瑾的“淺析馬克思“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2013）、安立志的“馬克思說——‘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2013）、楊斯基的“駁歷史虛無主義否定馬克思主義的七種謬說”（2016）、聶景芳的“馬克思為什么沒有完成《資本論》的定稿工作——紀念《資本論》第一卷出版150 周年”（2017）、何建津的“如何成為名副其實的馬克思主義者——紀念馬克思誕辰200 周年“2018”、李忠杰的“馬克思為何稱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2018），以及趙磊的“‘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大方法論意蘊——基于《資本論》的方法論”（2018）。在趙建文看來，馬克思的“這句話是在批評德國、法國的無產(chǎn)階級政黨黨內(nèi)一些自稱‘搞馬克思主義’的人”以便“同他們劃清界限”[14]。楊斯基認為，這句話被歷史虛無主義者當成否定馬克思主義的論據(jù)之一，因此被他列入歷史虛無主義者否定馬克思主義的七種謬說之列而加以駁斥[15]。在“馬克思為什么沒有完成《資本論》的定稿工作——紀念《資本論》第一卷出版150 周年”一文第五部分即最后一部分中，聶景芳認為馬克思這句振聾發(fā)聵的名言意在提醒后繼者切勿將他的思想學說變成“超歷史”的、“萬能鑰匙”的、“當作標簽貼到各種事物上去”的、作為政治斗爭工具的、壟斷思想解釋權(quán)的“馬克思主義”[16]。在“馬克思說——‘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一文中，安立志用8500 多字，從十二個方面全面論述了馬克思這句名言。他從文本角度列出了基本文獻資料，提及梅林的馬克思傳和麥克萊倫的馬克思傳，認為是李敖翻出了這個話題，就恩格斯轉(zhuǎn)述馬克思這句話的語境中所涉及的名詞作了闡述。安立志就這個話題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發(fā)人深省的看法[17]。盡管如此，對馬克思這句名言也不能作過度解讀，這就是說不能把馬克思在19 世紀70 年代末對法國馬克思主義的批評理解為對他和恩格斯共同創(chuàng)立的馬克思主義的切割，無論是從歷史上、理論上還是從實踐上這都是講不通的，如梁樹發(fā)所言，因為這個涉及“馬克思的馬克思主義者身份問題”其實是“如何對待馬克思主義的問題”[18]。

三、解讀文本的四種社會歷史環(huán)境——以馬克思這句名言為例

梳理從李敖北大演講到北大馬院老師講述“馬克思主義為什么行”這段學術(shù)史，學者們圍繞馬克思這句名言作出論述時所依托的語境是至關(guān)重要的，任何語境的缺失或解讀史料方面的錯訛都致使原典的人為失真。就馬克思說“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而言，有人把恩格斯的轉(zhuǎn)述混同于馬克思的“多次說”。2005 年，有學者說，“馬克思不止一次說過這樣的話”。2007 年，有網(wǎng)友說，“根據(jù)恩格斯的轉(zhuǎn)述，馬克思總共五次這么說?！?017 年，有學者寫道，馬克思“頻頻發(fā)出沉郁的慨嘆”。這不只是反映出人們在文獻的解讀上粗心大意，更映襯出對文本語境把握上的錯位或失去對稱。在文本解讀方面，斷章取義實不可取，而借題發(fā)揮必然與發(fā)一己之憤懣情緒相勾連，試舉一例。

馬克思在西方史學影響很大，但只是千百家之一，并未定于一尊。但他整體的理論是有問題的。他有些個別論點是極為深刻的。這要分別來看。馬克思本人就說他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他是用法文說的：“Je ne suis pas Marxiste.”但馬克思是一個極端的實證主義者，把社會當作自然界一樣，要尋找必然的發(fā)展規(guī)律和法則，這是19 世紀的陳舊的觀念[19]（P42）。

在這段話中，馬克思這句名言處于一個完整的語境中，引用者的意圖也一清二楚，但就這句名言來說，作者顯然斷章取義了，完全缺失了在恩格斯信中的原生語境。（在這里我們還沒有考慮到政治立場、價值取向等社會歷史文化方面的諸多因素。）這里再舉一例。

馬克思主義現(xiàn)在被某些人譽為“宇宙真理”[20]，但馬克思本人卻說：“有一點可以肯定，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21]（P487）。

在這里，法國工人黨的“幼稚病”，只靠尋章摘句的做法，就大言不慚地標榜自己為馬克思主義者的情形消失得無影無蹤。同樣在這里，時間被引用者作了詩意的裁剪。馬克思主義，無論是古典馬克思主義（或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還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我們對其的理解都離不開原生完整的特定語境，因此馬克思主義不是任人“煎炸”的面團，而它在實踐中產(chǎn)生之時就肩負著解決社會問題的責無旁貸的光榮而神圣的使命。在這里，筆者提供馬克思這句名言產(chǎn)生之前的一個特定歷史語境，它就是1880 年馬克思向蓋德口授導言的《法國工人黨綱領(lǐng)》英譯本編者說明[22]：

這份文獻制定于1880 年5 月，彼時法國工人領(lǐng)導人蓋德（Jules Guesde）赴倫敦拜訪馬克思?！斗▏と它h綱領(lǐng)導言》由馬克思本人起草，而最低政治要求和最低經(jīng)濟要求這另外兩部分則由馬克思和蓋德在恩格斯和拉法格（Paul Lafargue）的協(xié)助下制定。此時的拉法格與蓋德共同擔任法國社會主義的馬克思主義派領(lǐng)導人。1880 年11 月，在勒阿弗爾舉行的法國工人黨成立大會上，《法國工人黨綱領(lǐng)》經(jīng)過一定的修改而被大會代表采納。

關(guān)于《法國工人黨綱領(lǐng)》，馬克思寫道：“這個很短的文獻，在其經(jīng)濟部分中，僅僅由勞工運動本身事實上自發(fā)產(chǎn)生的要求組成。此外，還有一個介紹性的段落，共產(chǎn)主義目標被用寥寥數(shù)語作了界定?！盵23]（P312）恩格斯將內(nèi)容最多的第一部分，形容為“罕見的論證，頗有說服力的杰作，文筆清晰而簡潔，是為群眾寫的；我本人對這個簡明扼要的陳述感到驚奇”[23]（P132）。后來，恩格斯在批評《1891 年愛爾福特綱領(lǐng)草案》時，向德國社會民主黨推薦了《法國工人黨綱領(lǐng)》經(jīng)濟部分[24]（P438）。

不過，在《法國工人黨綱領(lǐng)》達成共識后，馬克思與其法國支持者之間產(chǎn)生了沖突，分歧在于內(nèi)容最少部分的目的。在馬克思看來，它是圍繞在資本主義框架內(nèi)可以實現(xiàn)的要求進行鼓動的實際手段，但蓋德卻采取了截然不同的看法：“蓋德貶低從資產(chǎn)階級那里獲得這些改革的可能性，同時也不把這些改革當作實際斗爭的計劃看待，而簡單地……當作引誘工人擺脫激進主義的誘餌看待?！鄙w德相信，拒絕這些改革，將“使無產(chǎn)階級擺脫其最后的改革者幻想，并將使無產(chǎn)階級信服無法避免工人的……?！盵25]（P107）馬克思在指責蓋德和拉法格“散布革命性詞句”和否認改革者的斗爭的價值同時，脫口而出一句名言：如果他們的政治代表馬克思主義，那么“ce qu'il y a de certain c'est que moi，je ne suis pas Marxiste”（“可以肯定的是，我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25]（P11）。恩格斯在《致愛·伯恩斯坦的信》中引用了馬克思這句名言[26]（P388）。

在這里，筆者將原文的注釋放在了正文中，并略去了最后一段即第4 段，編譯者對《法國工人黨綱領(lǐng)》這個文本的翻譯情況說明。英文本《法國工人黨綱領(lǐng)》編譯者所作的這幾段說明，使得我們在恩格斯幾封書信和馬克思相關(guān)論述的基礎(chǔ)上，又看到了馬克思這句名言產(chǎn)生時特定的歷史語境。因此，筆者以馬克思這句名言為例，提出解讀文本的四種社會歷史環(huán)境。第一種是文本所處的大的歷史背景。這也就是說馬克思提出這句名言之前，法德兩國乃至整個歐洲社會發(fā)展態(tài)勢，例如社會經(jīng)濟因素、政治走向、文化因素、價值取向等，尤其是其中的政治哲學對其他方面的牽動，對人們的所思所行起到智慧的引領(lǐng)導向作用。每個人都無法跳出這個大的歷史語境，就像人們無法超越自己的皮膚一樣。運命恰似一只無形之手，但它卻總是運作著自身的理性機巧。文本的解讀，正是面對著這些各種因素具有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關(guān)系場域。第二種是馬克思的這句名言具有特定的語境。這個語境當然指的是它所處于的特定歷史環(huán)境，但從時間上看，它區(qū)別于大的歷史背景的在于時間的長短，前者置身于長時限而后者處于短時限，長可以長到幾年甚至十幾年，而短可以短到幾年甚至幾個月。就短時限而言，特定的歷史語境指的是社會事件（經(jīng)濟事件、政治事件、倫理事件、宗教事件等）對文本本身的形成即主體的賦值起著無法預(yù)料的隨機作用，例如馬克思的那句名言，它在英譯本《法國工人黨綱領(lǐng)》編輯者所述說的特定語境中的具體生成，馬克思是在一切外在機緣都不為人所準確掌控的情況下突然從心底里涌現(xiàn)這句話。第三種是從文本自身意義上講的語境，相較于之前兩種語境，它在空間上顯得更小，甚至可以小到方寸之間，而且時間性完全凝固于文本的字里行間，好像是編好了的碼而有待我們?nèi)ソ獯a一樣（上文曾提到詩意地裁剪時間），斷章取義者對待馬克思說的“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這句名言，顯然是悖理了這句話所產(chǎn)生于的上下文特定背景，而采取了剝洋蔥式理解文本所蘊含的本真蘊意，得到的當然只能是“非魚非肉”式的理解。第四種是深層歷史發(fā)生學的文本語境，這是一個語境系列群（或語境系列“星叢”）。就馬克思主義文本而言，這個語境系列星叢就是整個馬克思主義思想發(fā)展的歷史脈絡(luò)語境，它既牽涉對馬克思主義的定義又涉及馬克思主義有無完整的連貫的世界觀。馬克思的作品（著作、手稿、書信、筆記）既然不是扁平化的書寫物，那么它的社會使命決定了它在變革世界的基礎(chǔ)上更是重塑了作為社會實踐主體的人本身。在這一點上，我們與西方某些馬克思主義學者之爭，不是對馬克思文本解讀的字面文字游戲纏斗，而爭論的隱喻在于如何順應(yīng)社會歷史自身所講述的亙古以來綿延不絕的人類自身的故事。社會歷史領(lǐng)域具有大寫意式宏大敘事的用武之地，可以憧憬脫開意識形態(tài)來構(gòu)建人類共同聚焦的作品。

走過15 年的學術(shù)風雨征程，北大馬院實際上接受了李敖的挑戰(zhàn)，從馬克思主義文本的完整語境回應(yīng)了李敖當年插諢打科式的出招。2019 年11 月4 日，北京大學思政課特別節(jié)目“新中國70 年七個重大理論問題”第一集推出。北大馬克思主義學院孫熙國教授和陳培永研究員圍繞“馬克思主義為什么行”這一話題進行了深入分析和討論。作為人類文明的最高成果，馬克思主義是關(guān)于世界（即自然、社會、思維）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的科學，因為它指向的是共產(chǎn)主義，必然科學地揭示不同社會形態(tài)的依次更替，為無產(chǎn)階級（或進步人類）的解放提供理論上的引領(lǐng)。這就決定了馬克思主義的精髓是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和與時俱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成功實踐，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踐行，中國人民為自己乃至為世界人民共同過上美好生活而正在作出的壯舉，讓世人心悅誠服地認同馬克思主義行。學生的疑問，使得講述回到了馬克思的這句名言。

學生：兩位老師好，今天聽了兩位老師的講述，也是感到很有收獲，不過可能我這里還有一個小小的疑問，就是之前也聽說過有一種說法，就是說，這個馬克思他本人曾經(jīng)說過，他自己并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那么這種說法是否屬實？而且如果屬實的話，那我們應(yīng)該如何去理解馬克思的這一說法呢？

老師：馬克思確實曾經(jīng)說過，他說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那么，在馬克思逝世前和馬克思逝世以后，恩格斯也多次引用過馬克思的這句話，至少有四次，我看到的至少有四次，那么像恩格斯在給伯恩斯坦的信，給施密特的信、給拉法格的信，給薩克森工人報編輯部的信里面，都談到這個話題。這個問題，我覺得是這樣，是一個誤解。什么的誤解呢？因為當時法國有一部分大學生，有一部分年輕人，他們曲解了馬克思主義，誤讀了馬克思主義。馬克思針對這種曲解和誤讀，非常生氣地說，“我只知道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蔽也皇悄銈兊倪@種馬克思主義。那么就像有些人講愛國一樣，他們可能不是真愛國。恩格斯說，馬克思大概會把海涅說的一句話，送給這些先生們，“我播下的是龍種，收獲的卻是跳蚤?！蹦蔷褪钦f馬克思其實是針對這些跳蚤說，本身是龍種，你們怎么變成跳蚤了。我不是跳蚤，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其實是說我不是跳蚤。能不能這樣理解，陳教授？

陳教授：可以這樣理解。當然，這里面也給我們一種啟示，怎么樣科學地對待馬克思主義。就是說你不能夠在馬克思主義宣傳的時候錯誤地理解馬克思主義本身。我們中國不斷地積累起來科學對待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則。一個就是馬克思主義和我們的具體實際實踐相結(jié)合，另外一個就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相結(jié)合。我們不能教條化地理解馬克思某些話，某些觀點。這樣的話才能讓馬克思認為，我們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27]。

四、結(jié)論及啟示

無論是從文本和語境角度來看，還是從背景、闡釋和啟示維度觀之，這段15 年學術(shù)史所折射出的思想意向都啟發(fā)人們深度思考馬克思主義。筆者認為，這段學術(shù)史給人的最大啟發(fā)是對馬克思主義連續(xù)性的思考，換言之，馬克思說的“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這句名言，決不能成為馬克思思想非連貫性或馬克思與馬克思主義切割的佐證，而核心是如何看待馬克思思想的連貫性。如何理解馬克思思想的連貫性，同時如何看待馬克思主義的一以貫之性，這兩者是無法與馬克思主義的文本和譜系分開的。在馬克思主義思想史上，19 世紀70 年代末出現(xiàn)在馬克思恩格斯面前的“馬克思主義者”和“反馬克思主義者”并不能證明馬克思與馬克思主義者在當時的某種對立，但也絕不能表明馬克思與一般意義上即恩格斯后來宣稱的馬克思所創(chuàng)立的“馬克思主義”之間具有敵對關(guān)系，而且瓦格納（Adolph Wagner）首次在其教科書中論述了馬克思的“社會主義制度”遭到馬克思以“從未建立過社會主義制度”作為憤怒的回應(yīng)，也絕不能以此證明馬克思沒有對社會主義做出論述，否則列寧后來也就不會把馬克思《哥達綱領(lǐng)批判》中論述的共產(chǎn)主義初級階段視為社會主義社會了。因此，“系統(tǒng)”和世界觀“主義”、“懷疑一切”的座右銘以及自視為“科學人”[28]這三者在馬克思那里是在不同歷史語境中出場的具體所指，而絕不可以理解為它們是相悖相離的。

再從文本角度看，馬克思的三部作品（即《1844 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1857—1858 年經(jīng)濟學手稿》）直到20 世紀20、30 年代才得以陸續(xù)出版，而且它們的出版在產(chǎn)生“兩個馬克思”即“青年馬克思”和“老年馬克思”的同時，很快就解構(gòu)了這一兩個馬克思的“神話”（其實《1844 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與《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之間不存在“斷裂”），《1857—1858 年經(jīng)濟學手稿》在《資本論》與《1844 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從而填平了二者之間的“鴻溝”。當然，我們也不能認為恩格斯的《反杜林論》構(gòu)成了“馬克思主義”建構(gòu)的出發(fā)點，更不能因這本經(jīng)典著作就視恩格斯為“發(fā)明馬克思主義的人”[28]。而從歷史上看，杜林的新的綜合“系統(tǒng)”即哲學、經(jīng)濟學和自然科學構(gòu)成的“系統(tǒng)”也沒有使得恩格斯被動地建立什么杜林式的“系統(tǒng)”；從馬克思主義思想史上看，作為研究方法的“唯物辯證法”被認為成了“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orthodox Marxism）的核心。一百多年來，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始人的學說一直在被研究著和實踐著，所以馬克思主義早已溢出文本學意義上的釋義，盡管這種釋義始終是存在的，因為我們每一代人都面對著馬克思主義文本而且馬克思的遺作不斷出版，但絕不能說明我們每代人都面對不同的馬克思，馬克思思想的連貫性也不因其遺作的出版而遭到顛覆，更為重要的是，對文本的闡釋折射出對對象化世界的認知，而這恰恰構(gòu)成改變或改造世界的基礎(chǔ)性前提，馬克思意義上的“確定性”或決定論不應(yīng)由于被認為是靜止的而剔除了在馬克思主義之外，馬克思主義的話語和社會實踐，馬克思主義的批判性并不顛覆馬克思主義本身所追求的“確定性”，它與后來實用主義者（如杜威）看重的“確定性”和批判理性主義者波普所主張的“決定論的貧困”不是同一個東西（如同波普對黑格爾的批評明顯帶有誹謗的意味一樣）。

從理論上說，傳記在理解或走進馬克思的名言或著作過程中起著基礎(chǔ)性的作用。21 世紀對馬克思的理解也是如此。馬克思作為千年思想家，他的生活必須得到我們的認真對待，同時必須從他的著作中汲取營養(yǎng)。傳記中反映出的馬克思的個人生活，基于大量材料而做出判斷，但絕非童話式的描述。強調(diào)馬克思生活在19 世紀，并不意味著馬克思在今天失語了。馬克思傳記中有著鮮為人知的新聞作品和筆記，從一些傳記中看到馬克思不只是在于分析英國資本主義，而且對于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的內(nèi)部組織他正是想以“理想的平均水平”加以呈現(xiàn)的[28]。至于20 世紀，隨著梅加（MEGA）中不同的手稿在時間的進程中陸續(xù)出版，每代人都面對或認識到不同的馬克思。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大綱》的出版，尤其是其在20 世紀60、70 年代得到廣泛的傳播和研究，從而消解了“兩個馬克思”（即“青年馬克思”和“老年馬克思”）的“神話”。隨著馬克思愈來愈多的筆記出版，馬克思研究過程中的新領(lǐng)域不斷地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從某些傳記中，我們看到了具有數(shù)十年新聞工作者生涯的馬克思呈現(xiàn)出新聞記者的人生色調(diào)。馬克思在中學時代的成長環(huán)境中，宗教與哲學的關(guān)系是盤根錯節(jié)式地糾纏在一起的。作為政治討論的一種偽裝，宗教和哲學的論辯大抵上屬于政治范疇，但沒有政治批評則無宗教批評（宗教批評肇始于政治批評或宗教的討論本身脫不開政治性；理所當然的是，在馬克思那里和在黑格爾那里不同，哲學與宗教并不具有相同的內(nèi)容，對人民群眾而言，后者是精神鴉片，在形而上的意義上，“真正的哲學是時代精神的精華”）。馬克思在1859 年序言中所作的簡短的自傳式描述，呈現(xiàn)出他雖然已經(jīng)學習法律但真正的興趣是哲學，而且他選修的課程表明他非常認真地對待法律。1848 年革命期間，他兩次在法庭上辯護，作為律師“馬克思贏得兩個案子”[29]。總之，從傳記中，我們可以找到馬克思思想中基礎(chǔ)性的東西，他的名言或者著作都是在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和特定的話語框架內(nèi)孕育出來的。當一個人無法維持以前說過的話或?qū)戇^的東西時，之前的觀點注定是要被拋棄的，而區(qū)分的是如何判斷自己是什么和如何判斷人們把自己看成什么。至此，人們終可理解馬克思的“懷疑一切”這句座右銘的真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