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君
古代有三陰三陽六爻,用以解釋天地萬物之間的關系?,F(xiàn)代的六度分割法,則認為萬物之間最少只需六個節(jié)點,便可相互鏈接。從一個點出發(fā),有六個方位的選擇。將每兩個方位的焦點作為中心點,又可以輻射六方,通往無垠?!傲稀?,即是對宇宙萬物相互關聯(lián)節(jié)點的最優(yōu)化定義。因為連貫通達,便可以指代上下和四方,泛指天地或宇宙。
六位青年藝術家,便是四方六合的因緣際會。他們來自蘇浙滬最有代表性的三大美院:中國美術學院、上海美術學院及南京藝術學院。他們都擅長工筆,卻機杼別出,面目迥異,并不按規(guī)則出牌。博爾赫斯說,集體是不存在的,我們所看到的只是個人。確實,即便因各種機緣集結在一起,而人與人、人與器物、人與作品甚至空間的交流,更像是多重獨白。他們互相映照并推進著順流而上,走向廣闊的縱深,各自卻不必相交,又在無限的時空中融合無間。
周全《對視》
徐晨《書中自有顏如玉》
徐晨《書中自有黃金屋》
周全《遇見》
周雋《獅子座》
莊穎在一群年輕人中尤其與眾不同。她言笑晏晏,干凈內斂,卻有著一種安靜的張力與沉默的能量,她的作品亦復如是。她說她的高中時代是在教學樓后用建筑廢棄物堆起來的土丘上度過的,同時對墳冢和洞穴有著濃厚興趣。她的作品氣質也適合“大滬繁花”洞穴般幽微而多元的空間,那些異化的、簡單而漫漶的綠化植物,圓潤規(guī)整的外形和綿密細致的筆觸,提煉出一個個封閉而有機的形態(tài),并在高度凝練的理性構想與繁復人工的點染之間,獲得二維平面所達到的極致。單從技法層面來說,她的點染法來自傳統(tǒng)山水技法,絲毛法則是工筆畫中對動物毛發(fā)的處理技巧,卻把擬態(tài)傳神的功能引入殊途。同時,點與線也是西方繪畫的基礎和原初,在變動和靜止中指向永恒。她說“畫面中的每一筆都同時既是形體又是色彩”。她勉力探索著形體與色彩之間的張力,將傳統(tǒng)中國繪畫技巧代入當代藝術,重構出“微觀全景”般的時空秩序,在若即若離的擬物與抽象中獲得了某種神性之力。這種太極般緩慢而積蓄的力量,因不諧俗、不合群而歡喜自在。正如席勒所說,給你的當代人以所需之物,但不去逢迎他們的所好。
貌似同樣安靜而平和的徐晨,內心則是波瀾壯闊的。他的作品可謂“刪繁就簡三秋樹”,朝著“山色有無中”潛行,宜古宜今。他說偶集成,皆冷山剩水,枯風碎景,越山野,入云端。雖目中寥落,得胸內曠遠,營造出一種別有天地非人間的“詩意的棲居”。他對于傳統(tǒng)山水畫程式的運用是反其道而行的,在約簡中得其英華,在片段中構筑現(xiàn)代氣派。阿歷克斯·卡茨 (Alex Katz)的造型、敦煌壁畫的結構、宋畫的點景在他筆下穿越時空奔流交會。他用單純質樸又幽微閃耀的礦物質顏料,在類似“馬一角”“夏半邊”的局部特寫間,將傳統(tǒng)筆墨與當代構成并置于異化的時空,如空山無人,水流花開。作品中的單純色彩符號有著迷離的神氣與自隱的邏輯,所謂“雨下階頭濕,晴干水不流,鳥巢滄海底,魚躍石山頭”,雖無常形而有常理。他畫“書中自有顏如玉”,傳統(tǒng)筆墨是他的“靠山”,在這一系列中,他似乎在向空勾無皴的晉唐傳統(tǒng)、向劍走偏鋒的東山魁夷和常玉致敬,將山川、樹木、水流與人體轉換得迷離曖昧,卻又在若有若無間貫穿他平淡天真的人文理想,讓觀者體會蘊含在意境中的真誠與嚴謹。
楊怡的關注點不在尋常的山川草木之間,她把目光往上游弋,直接攝取天上的月亮放入自己的碗里。對月亮這個物象的關注,源于她成長經歷中的一些碎片記憶。她清晰記得十七年前跟著大孩子們翻上龍虎后山,以大地為床,以星光為被,伴著蟬聲如夢。月如銀的圓盤一般大而明亮地掛在天上,俯視有情的人世間,美到如此不真實,像一個夢幻漂流般的童話的開啟。記憶中的球體帶著錯位的身份屬性,不肯定的色塊表現(xiàn),模糊了現(xiàn)實和夢境的邊界。她筆下的“瑤臺鏡”既隱匿裹藏,又真實不虛,在惝恍流轉中照見世間萬物,又直面人心。這是一面現(xiàn)實的鏡子,是自我回歸的燈塔,在若即若離、不溫不火中提醒著過往存在的意義與尺度。那些未完成的草稿,不允許別人涂改一個字。記憶中的大風吹開窗幔,往事如月滿無垠,在那些隱秘的角落與細節(jié)中,包藏著前世今生的秘密,映照傳統(tǒng)與歷史,更有當下與將來。她注視著你的目光,因此明明如月。
楊怡《低級失誤》
同樣畢業(yè)于上海美術學院,同為女性藝術家的周雋也對奇異的天象和浩瀚的星空有著無限的好奇。她的作品以水墨為材質,延續(xù)了工筆對宇宙秩序的遵從?!巴ㄓ谜Z”這個小品系列,希望用星座這個眾所周知的世界語言符號,貼近當代人的生活,將神異與奇詭轉化為浪漫與親切。作品以帶著童真與幻象的五色呈現(xiàn),在處理造型時融入了古埃及繪畫的平面構造與變形手法,將程式化的寫實與平面裝飾化手段相結合,神生狀外,生具形中。因為沒有客觀事實的參照,畫家縱容自己的感覺和想象自由描畫,卻時時遵循內心的理性法則,希望作品既有微妙的新鮮感又富有遼遠的神秘氣息。通過“恒定”的牽引,使作品在人事與神秘力量之間成為媒介,其浪漫而純粹的形式,飽滿而鮮明的色彩,以及神秘而靜穆的氣質,具有插畫般的圖騰感與別樣的召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