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
謝謝諸位記得木心恢復寫作35周年。我相信,除了文學專家,其實沒人關心作家的寫作周年。今天的木心讀者略微增多了,但我不認為哪位木粉會確鑿記得:35年前他開始寫作,并認為那是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們只是借題發(fā)揮。發(fā)揮什么呢?我來講點我和木心的往事吧。如果咱們去掉這35年,一起回到1984年,就比較好玩,比較有話說……在座八〇、九〇后不會有感覺了,四五十歲以上的朋友應該記得,1984年,是中國新時期文學的高潮。倘若我沒記錯,起于1978年,甚至1977年,“文革”后第一代作家和詩人接連登場。除了三〇后的張賢亮,大抵是四〇后與五〇后。譬如劉心武、路遙、高行健、北島、芒克、多多、張抗抗、張承志、馮驥才、韓少功、王安憶、梁曉聲、賈平凹、史鐵生、何立偉、馬原、張煒、殘雪等。1984年,兩位稍稍遲到的作家一鳴驚人:阿城、莫言。我記得,李陀特別以1984年——也許是1985年——為專題,寫了專文,描述以上文學壯觀。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后期,六〇后作家余華、蘇童,脫穎而出。以上名單肯定有所遺漏,但以上作家都能在電腦字庫中立即找到全名。除了阿城和王安憶,迄今我?guī)缀鯖]讀過以上作家,只記得1982年出國前,被劉心武的中篇《立體交叉橋》深度震撼,以至從雜志上撕下小說頁,帶到美國。那時,我和“星星畫會”的阿城做了好朋友,哪想到幾年后他將扔出驚人的小說。1983年,我認識了來美訪問的王安憶,我與她同屆,僅只初中程度,居然有人寫小說,我很驚異,滿懷感動讀她的長篇《69屆初中生》,之后通信十余年,讀她的新作,如今,她已是祖母級作家。
總之,以上作家持續(xù)出書時,讀者可能多于今天的網(wǎng)絡粉絲量。西方的關注緊隨其后,據(jù)我所知,歐美各國相繼出現(xiàn)他們的譯本,隨即出現(xiàn)以單個大陸作家作碩博士論文的學者。大家都會同意,這是斷層后的文學景觀。斷層彼端,從“五四”到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知名老作家、老詩人,到了八十年代,半數(shù)過世了,仍在世的茅盾、曹禺、艾青、巴金、冰心、沈從文、張愛玲等,早已很少,或根本不再創(chuàng)作。我記得巴金寫了《隨想錄》,傳頌一時。艾青的公子,畫家艾軒,給我念過他父親在“文革”后寫的幾首新詩。
夾在兩代人之間,還有一位汪曾祺,忽然火起來。再后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吧,有位老先生張中行發(fā)表了散文集,我非常喜歡??傊瑪鄬又?,許多被封塵很久的名字,成為活的廢墟。說來荒唐。1980年,阿城告訴我沈從文和錢鍾書的名字,我不知去哪里找他們的書。1983年,我人在紐約,有位新認識的朋友遞給我一本香港版小說集,封面兩個字:《色·戒》,那是我第一次聽說張愛玲。這就是35年前中國大陸的文學景觀。35年前,我也有自己的閱讀記憶:我在海外閱讀同輩的阿城和王安憶,同時,閱讀沈從文和張愛玲將近半個世紀前寫的小說。那位借給我張愛玲小說的家伙是誰呢,就是孫牧心。他說,他在十三四歲讀到張愛玲首批發(fā)表的小說,算起來,那是1941年的事情。
孫牧心是個畫家,和我們這群青年混在藝術學院,假裝留學,數(shù)他年齡最大。那時,我們必須申請留學才能出國,而在我的上海記憶中,有不少像他那樣滄海遺珠式的老俠客,潛藏很深,故事很多。
1983年,紐約華語報忽然發(fā)表了他的第一篇散文,我很驚異,就去找他玩。我問他,你從前寫的東西呢?他帶著狡黠的微笑,說:沒有了呀,全都沒有了。
現(xiàn)在想想很奇怪,很好玩:1984年,我遠遠聽說一大幫同輩人正在鬧騰文學,同時,在我眼前,有位老頭子剛剛恢復寫作。對我來說,二者都是新人,熱乎乎的,照木心的說法,像是剛出爐的大餅。我似乎享受著什么秘密,心里想:嘿,我也認識一個作家,你們都不知道!孫牧心是二〇后,在我們這群狼羔子還沒出生前,他就開始寫作了。1939年他12歲,寫了小詩,拿去桐鄉(xiāng)刊物發(fā)表。1949年他22歲,仍然寫作,但不再發(fā)表。45歲前后他被多次單獨關押,居然還敢偷偷寫作,那就是幸存的66頁獄中手稿。他縫在棉褲里,帶出來,藏起來。反正,直到56歲出國前,他從未發(fā)表一篇文字、一首詩,他絕對不讓人知道他在寫作。出國后,他要靠畫畫謀生,決定不寫作了。
后來的故事大家可能知道:1983年,來自巴黎的臺灣畫家陳英德去看木心的畫,聽他談吐,以為不凡,堅持要他恢復寫作,于是,照孫牧心的說法,他以文字“粉墨登場”,在華語報刊發(fā)表文章。為什么他又愿意寫了呢?我猜,一是環(huán)境換了,二是稿費補貼生活,總之,開了筆,他就收不住了。很快,臺灣文壇知道了他。1984年之所以對他很重要,是因為詩人痖弦在首期《聯(lián)合文學》為他推出了他的散文專題展。1986年,由紐約《中報》副刊主編曹又方主持為木心散文開了座談會,那是老頭子唯一一次聽取別人談論他的文學?,F(xiàn)在,曹女士,還有與會的臺灣作家郭松棻夫婦,都已逝世了。
回到1984年,木心雖然不認識大陸的新作家,但他當然好奇。我把王安憶的《小鮑莊》給他看。其中描寫村里苦婆娘收留個苦孩子,當作親生,晚上抱著孩子的腳睡覺——木心指著這一段,臉上很感動的樣子,說:“寫得好,寫得好,她非常會寫!”我把阿城剛發(fā)表的《棋王》給他看,他指著其中一段,寫王一生出村時的背影,非常瘦,褲子里空蕩蕩的好像沒有腿,木心容光煥發(fā),做出舉杯祝賀的姿勢,說:“你寫信告訴他:一個文學天才誕生了。”我就寫信告訴阿城。1986年,阿城來美參加愛荷華寫作班,過紐約,住我家,我弄了飯菜,叫來木心,他倆居然談到凌晨4點。那夜我們穿著拖鞋,我記得阿城上廁所時,木心忽然很好玩地湊過臉對我說:阿城完全是個書生呀,你看那雙腳,十足書生腳。另一次我們吃飯,阿城請木心給他的小說提提意見,木心很認真地說:“《棋王》,我數(shù)了,用了140多個‘一字?!边@樣的文學批評,我和阿城從未聽過。
說起隨便哪位作家,木心就拿出一句話、一段文,然后議論。漸漸他從別的渠道閱讀大陸新作家,每讀一位,都是捻出一兩句議論。譬如他能背誦顧城的詩,我不明白為什么他欣賞其中寫長江的船帆的句子,說是像“裹尸布”,在不同海外作家的飯局中,他好幾次完整背出那首詩,嘖嘖稱奇。所以大陸新作家不知道,他們的海量讀者群里,遠遠地,有一位老木心。王安憶,阿城,還有湖南的何立偉,對木心的文章怎么看呢?反應各不相同。1983年王安憶訪美,我給她看了木心某篇文字,她很快讀過后說:像臺灣的七等生。我于是不再給她介紹木心的其他書。何立偉表示驚異,2006年木心首次出版大陸版本,何立偉特意寫了一篇評論,發(fā)在《南方周末》。那時找個人評論木心,非常困難,我很感謝他。阿城,1992年去意大利領受文學獎,在被要求為意大利讀者選擇的十幾篇大陸文學中,他列入了木心的《芳芳No.4》,并扼要做了介紹,其中一句我記得,大意是:對中外文學的理解,沒人可以和木心比。但阿城好教養(yǎng),從沒跟我提這事。最近他出了文集,我才讀到。那時他知道我們的文學課珍貴,講席結束后,我們辦了所謂“畢業(yè)典禮”,風雪天氣,阿城自費從加州趕來,用行李箱裝著自費購置的專業(yè)攝像機,全程拍攝我們的最后一次聚會。很可惜,那盤資料片連同阿城的許多音樂物件,后來失竊了。
我不確定1984年前后的大陸,還有誰聽說過木心。沒有“伊妹兒”和微信的時代,大陸消息都是口傳,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不少旅美港臺作家已經(jīng)能去大陸,帶回文壇八卦,其中說道:上海一位文學編輯讀到木心某篇散文,很喜歡,準備用在刊物上,她推薦給當時已經(jīng)是文化部部長的王蒙看,王蒙說,太小資了。我不確定以上故事是真的,還是誤傳。但那位臺灣作家轉告了木心——我也忘了他的名姓,反正是詩人——木心說給我聽,而且開心地笑起來,說:“我是文學嬰兒呀,剛開始寫,他就要把我在搖籃里掐死……”。我爆笑,木心來勁了,喜滋滋補了一句:“順便把搖籃也掐死?!?/p>
但這位文學嬰兒很快爬出搖籃,長大了。大約在1988后,木心不再粉墨登場,不往報刊投稿,開始悶頭寫難懂的詩。我想:他一年年老了,就這樣自說自話逍遙下去,將來誰讀他、誰懂他?所以他一直是我的麻煩。在紐約,知道他的人大部分不屑一顧,上文學課時,常有譏笑和流言,有些背后說,有些就是我的朋友,當著我面嘲笑木心。而他只顧自己得意,拼命寫《巴瓏》和《詩經(jīng)演》之類。
1992年阿城來紐約,有天上午我們談起木心,我說老頭子完蛋了,將來他怎么辦啊,誰讀他?阿城說:你可別這么想。大陸的孩子咕嘟咕嘟冒出來,有像樣的教育,讀各種書,你怎么知道他們不會懂木心?又過了14年,2006年,木心的書終于在大陸出版了,在頭一批熱情回應的作家中,除了幾位我的同代人,孫甘露、小寶、孫郁、岳建一,全是七〇后,包括昨天在座的李靜。另一位七〇后李春陽,日后為木心最難懂的《詩經(jīng)演》作了全部的古文注釋,上海一位七〇后女教授馬宇輝,為《文學回憶錄》的所有中國古典文學部分,作了全部的??迸c訂正……2011年木心逝世,意外的是,上百位陌生的八〇后孩子從各地趕來,一聲不響站在殯儀館門口,其中好幾位在木心病重期間自行來到醫(yī)院,守護木心,直到他死。
2012年底《文學回憶錄》出版了,木心的讀者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八〇后和九〇后,我算了一下,當1992年我對阿城說木心完蛋時,大陸的七〇后讀者大部分還是高中生,八〇后讀者干脆在幼兒園,或者還沒出生。如今,以我親眼所見,木心的讀者已出現(xiàn)九〇后、〇〇后?,F(xiàn)在想想,我真佩服阿城的遠見。說起木心在大陸出書,還有故事。他的一位故舊名叫胡塞,曾在上海的《世界經(jīng)濟導報》任編輯(順便一說,《世界經(jīng)濟導報》的題字,是木心寫的),胡塞的公子胡鋼,與我同代,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與木心相熟,曾與木心一起商量寫申訴書,爭取平反。九十年代末,胡鋼在上海與嚴博飛、小寶合伙開季風書店,私下里,胡鋼通過他在紐約的哥哥胡澄華傳話,再三懇請木心叔叔讓他出版《木心文集》。老頭子當時七十多歲了,知道來日無多,終于同意了。胡鋼于是自雇秘書,將臺灣版《木心》逐字錄入。大家可以想象,在2000年前后的出版局面,胡鋼以個人的力量承受出版十余冊文集,包括市場營銷,多么猖狂,而木心在大陸既不認識任何出版人,更無知名度,他不可能和新作家那樣,再獲得十年二十年光陰,累積聲譽。但胡鋼神采奕奕承擔了這件事。1998年秋我?guī)е拘牡臅攀状我姾?,他帶我去他為木心文集租賃的小辦公室,桌上堆著全是臺灣版《木心》。
結果,如大家可能預料的,此事擱淺了。木心又默默等了六七年,最后,2006年,是劉瑞琳的理想國出版社做了這件事。那時木心79歲。
今天紀念木心重啟寫作35年,我能提供的便是以上記憶。我以為,這是木心個人的歷程,除了年份重合,與新時期文學完全不交集。我們或許可以討論的是:木心和新時期文學為什么不交集?這種雙向的不交集,意味著什么?但我無法回答。我很想知道,過去百年有沒有相同的文學個例。五四新文學以來,若干作家是冷門的、非主流的、遭遇批判而被長期遺忘的、又重新見光的,譬如民國時期的廢名、徐志摩、九月派、七葉派、沈從文、張愛玲,譬如新時期文學中死后才被關注的海子、王小波……因政治與地域關系而長期隔閡的,譬如對岸的姜貴、朱西寧、洛夫、向明、羅門、蓉子、管管、痖弦、鄭愁予、王文興、七等生、司馬中原、郭松棻……木心的行狀,和他們都不一樣。從彼岸的語境看,以上名字享有長期的島內聲譽,很早便在他們的文學史名單中,木心雖曾名噪一時,但他是外人,從未被歸入臺灣作家,如今紀念他的臺灣作家仍將他視為此岸出去的人。由于暮年回歸,他也不會被視為海外華人作家。從此岸的語境看,他的文學從未被批判,因為從未見光,他的才能沒被埋沒,因為他不在文壇。他在最后歲月獲得小小關注,人聽說他,未必讀他。他很老了,卻不是老作家,而是不折不扣的新作家,因為他密集的寫作期,和新時期文學同時發(fā)生。因此,木心的孤絕、局外,不全是外界和歷史的緣故,而是,如果我沒說錯的話,出于他自己的安排和選擇。這一選擇,非常明確、固執(zhí),而且持久。他沒有寄過一份稿子給此岸。自從35年前恢復寫作,他就決定完整地、徹底地僅僅做他自己,在名分上竭力保持“一個人”。他最簡單的一念,我知道,是不要和大家混在一起。
但他暮年放棄了他的固執(zhí),低下頭來,妥協(xié)了。他對什么妥協(xié)?母語,還有讀者。他知道,母語寫作的讀者群是在母國。所以,只有一件事,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使木心和所有以上作家完全交集,就是,他用中文寫作。我不想細說,更不想強調木心個人的長期困境。這是許多作家,包括世界文豪遭遇過的故事。我所感興趣的是,他的故事非常別致,正像他的文風,始終試圖保持他的獨一性。我清楚,他的困境,或者說,他的固執(zhí)的選擇,來自美學立場,所謂美學立場,其實,來自他的性格。性格即命運。木心說:“命運很精致”。1983年他恢復寫作,是命運,也是性格。他被剝奪了大好年華,是他的命運,晚年還是拿起筆來,是他的性格。而他遲至2006年,在他79歲時才在大陸出書,則并非全是命運,而是由于性格,我想說,“性格也很精致”,大家可能會同意,只要他愿意跟這邊混,他并非不能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推出他的書。但我完全無法想象和“大家”混在一起的木心。他的孤絕、自守、遠離文壇,有時會令人想起張愛玲。然而張愛玲早獲聲名,后來遠走,不露面,但她從來知道,仍有無數(shù)張迷遠遠等著她。木心不同。他短期獲得了臺灣的讀者,但他不去,不交集。2006年在大陸出書后,他從未出席簽售,一再婉拒北京讀者的邀請。除了和極個別去找他的青年閑聊,他在烏鎮(zhèn)和他在紐約差不多,一年到頭坐在椅子上抽煙。所以我在新書的序言中說,這是一個難弄的老頭子。在最后歲月的胡言亂語中,他望著天花板,忽然清清楚楚說了四句沒頭沒尾的話:不是不要,在乎要法,與其要法,不如不要。
他從未與我說過這些話,直到糊涂了,才自言自語說了出來,顯然是對自己的交代。我猜了很久,明白了:所謂“要”,是指榮譽和聲名,所謂“要法”,是指獲得榮譽的方式,以及,哪種榮譽。大家知道,在我們的文化世面有哪些榮譽,如何“要法”,于是,木心說:“與其要法,不如不要?!蔽抑匾曔@四句話。以我熟知的木心,精明、透徹、老練。同時,常年不安,因此,他非常真實。他不追求聲譽,但不掩飾他渴望聲譽,他甘于寂寞,但從不標榜清高。近年,不少讀者和評家佩服他的淡泊、隱匿、超然世外,那是大誤解。對我來說,他渴望,但是拒絕,他拒絕,同時渴望,那才是他之所以珍貴的理由。從“不是不要”到“不如不要”,木心度過了35年,死掉了。他如愿了嗎?他有遺憾嗎?熟悉木心的讀者可能會記得他自撰的對子:
此心有一泛泛浮名所喜私愿已了
彼岸無雙草草逸筆猶嘆壯志未酬
我猜,他最后的“私愿”是在大陸出書。而他的“壯志”,好大呀,對著厚厚的世界著名長篇小說,他會一臉的羞愧和認慫。我難以得知,他內心對自己失去的歲月如何抱憾,這是我們這代幸運兒無法理解的抱憾。
這次活動的主標題,是“回到文學”。這句話指什么呢?淺層的意思,也許指木心恢復寫作,深層的意思呢?我常聽木心說起某篇小說,某種寫法,斷然說道:“不是文學”。怎樣的算是文學,怎樣的不算文學,可以永遠爭論下去。木心死后,有個青年女木粉問一位非常非常著名的,與我同代的詩人,怎么看木心的詩,那位詩人說:“哦,木心的詩還沒入門?!笔堑?,每一位文學家、藝術家,都有內心的標準,都很驕傲。但我所見過最最驕傲的人,是孫牧心,因為我目擊他為他的驕傲付了什么代價,付了多久的代價。同時,我也目擊他非常心虛,并為此受折磨,只是他有他的方式,緩解這種折磨。由于長期沒有聲譽,聽不到回聲,于是他自己做自己的評判者,同時,為自己辯護。他的自我評判,他的辯護詞,部分,我忘記了,部分,我不愿說。他經(jīng)常在嘴上練句子,好比打草稿。暮年,他好幾次對我說起一句西方人說的話——我知道,他又在練習如何評判自己,而且為自己辯護——我忘了那是誰說的,那句話是:重要的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是什么。
2019年8月18日寫在北京
責任編輯 蔣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