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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澧《東塾讀書記》的經(jīng)學(xué)主旨

      2020-02-14 05:53姜廣輝許寧寧
      關(guān)鍵詞:孝經(jīng)尚書周易

      姜廣輝 許寧寧

      [摘?要]?陳澧《東塾讀書記》為近代經(jīng)學(xué)名著,所記皆經(jīng)學(xué)研究的前沿問題。其書提出“《孝經(jīng)》為道之根源,六藝之總會”,主張經(jīng)書排序以《孝經(jīng)》為先。強調(diào)學(xué)習(xí)《周易》“不必馳心于虛眇”,認(rèn)為“卦氣”“納甲”“爻辰”“先天”等象數(shù)易學(xué)皆不可信,學(xué)《易》當(dāng)以義理為正宗,對于惠棟恢復(fù)漢代象數(shù)易學(xué)不以為然。在尚書學(xué)上,支持趙翼的主張,質(zhì)疑鄭玄“別有《舜典》已亡”之說。在詩經(jīng)學(xué)上,對于《詩經(jīng)·小序》原序、續(xù)序作者的認(rèn)定,遠(yuǎn)較前人精細(xì)。在春秋學(xué)上,主張以《左傳》為主,以實證推翻“《左氏》不傳《春秋》”之說。陳澧《東塾讀書記》所論皆公允平實,言而有據(jù)。這是一部可以比肩顧炎武《日知錄》的著作。

      [關(guān)鍵詞]?《東塾讀書記》;《孝經(jīng)》;《周易》;《尚書》;《詩經(jīng)》

      [中圖分類號]??B25[文獻標(biāo)識碼] A?[文章編號] 1008—1763(2020)01—0021—08

      The?Scripture?Purport?of?Reading?Notes?at?Dongshu?by?Chen??Li

      JIANG?Guanghui,?XU?Ningning

      (Yuelu?Academy,?Hunan?University,?Changsha?410082,?China)

      Abstract:Reading?Notes?at?Dongshu?by?Chen?Li?is?deemed?as?a?contemporary?masterpiece?as?it?seeks?to?tackle?the?research?frontiers?in?Confucian?Classics?studies.?This?monograph?regards?the?piety?scripture?as?the?origin?of?Confucianism?and?the?convergence?of?Six?Arts.?Besides,?it?is??maintained?in?the?monograph?that?the?piety?scripture?be?given?top?priority?when?it?comes?to?ranking?Confucian?scriptures.?Moreover,?it?is?highlighted?that?one?should??not?be?addicted?to?futility?and?particularly?the?imagenumberology?of?Book?of?Change?studies,such?as?theories?like?Guaqi(卦氣),?Najia(納甲),Yaochen(爻辰),Xiantian(先天),be?unreliable.?Notably,?this?monograph?attaches?the?utmost?importance?to?philosophical?connotations?in?Book?of?Change?studies,?and?casts?a?disapprobatory?glance?at?Hui?Dong(惠棟)s?reviving?imagenumberology?in?Han?dynasty?proposal.?In?Shang?Shu(尚書)?studies,?the?author?advocates?Zhao?Yi(趙翼)s?claims?and?casts?doubt?on?Zheng?Xuan(鄭玄)s?doctrine:?“the?epactal?Shun?Dian(舜典)?has?disappeared.”?In?the?Book?of?Songs?studies,?this?monograph?shows?more?sophistication?in?cognizance?of?the?authors?of?the?preface?and?subsequent?preface?of?the?Book?of?Songs·short?preface?(《詩經(jīng)·小序》).In?the?study?of?Spring?and?autumn?annals,?it?asserts?Zu??Zhuan(左傳)?to?be?the?main?source?of?research?and?it?proposes?to?evidence-basedly?refute?the?doctrine?that?“Zu?Zhuan(左傳)?is?not?consistent?with?Spring?and?autumn?annals.”?In?sum,?the?discourse?in?Reading?Notes?at?Dongshu?by?Chen?Li?is?just,?natural?and?grounded?in?fact.?This?exceptional?monograph?shall?be?placed?on?a?par?with?Rizhilu(日知錄)?by?Gù?Yánwǔ(顧炎武).

      Key?words:Reading?Notes?at?Dongshu;?the?piety?scripture;?Book?of?Change;?Shang?Shu;?Book?of?Songs

      20世紀(jì)初,蔡元培為民國臨時政府教育總長,主持廢除“尊孔讀經(jīng)”。仿佛冥冥中注定,在此之前的五十年,經(jīng)學(xué)碩儒不約而同開始籌劃對兩千年經(jīng)學(xué)歷史進行總結(jié)性的研究。陳澧應(yīng)該是第一位,其后王闿運、皮錫瑞、葉德輝、劉師培等皆曾為中國經(jīng)學(xué)發(fā)展的歷史作出總結(jié)。這個工作的初步成型,當(dāng)以皮錫瑞的《經(jīng)學(xué)通論》和《經(jīng)學(xué)歷史》為標(biāo)志。而皮錫瑞的成功,未嘗沒有前數(shù)人對兩千年經(jīng)學(xué)作出總結(jié)的歷史貢獻。這里所要談的是陳澧。

      陳澧著述達116種,主要代表作有《東塾讀書記》《漢儒通義》《聲律通考》等。這里主要討論其《東塾讀書記》,此書由復(fù)旦大學(xué)楊志剛教授編校,收入錢鐘書、朱維錚主編的《中國近代學(xué)術(shù)名著》中。

      《東塾讀書記》的前身是《學(xué)思錄》,草創(chuàng)于1858年。作者心儀顧炎武的學(xué)問,欲效法顧炎武的《日知錄》,而成一通論古今學(xué)術(shù)的巨著。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陳澧大病幾死,自覺其著述計劃過于龐大,難以完成,遂從數(shù)百冊積稿中,擷取其精華部分,寫定成書,改名《東塾讀書記》。這部書主要以討論經(jīng)學(xué)為主,論述各經(jīng)源流正變得失,所記皆經(jīng)學(xué)研究的前沿問題,其評論皆公允平實,言而有據(jù)。其所討論雖然只是具體的“經(jīng)學(xué)”問題,而非一般的“經(jīng)學(xué)史”問題,但因為其對所評判的經(jīng)學(xué)問題能持正確的立場和態(tài)度,所以后世撰寫經(jīng)學(xué)史的作者能有所參酌和取法。這是此部書重要意義之所在。總之,陳澧《東塾讀書記》是一部可以比肩顧炎武《日知錄》的著作。

      陳澧《東塾讀書記》于每部經(jīng)皆提出許多論點,這里不能一一論列,只選擇其討論《孝經(jīng)》《易經(jīng)》《尚書》《詩經(jīng)》《春秋》五部經(jīng)典中的最重要觀點,加以介紹。

      一?“《孝經(jīng)》為道之根源,六藝之總會”

      明清之時,學(xué)界已通行“十三經(jīng)”之說,十三經(jīng)中哪一部經(jīng)典最重要,學(xué)界并沒有一致的意見。但自漢代鄭玄以后,有一派學(xué)者認(rèn)為《孝經(jīng)》最重要,而一直成為學(xué)術(shù)界的潛流,這是我們所應(yīng)該知道的。陳澧就屬于這一派的學(xué)者。朱維錚將這種觀點看作是“陳澧的發(fā)明”是不對的。

      朱維錚認(rèn)為陳澧將《孝經(jīng)》列為《東塾讀書記》的首篇,是出于“或可以自效”的目的,說白了,是一種迎合“皇上初政”的投機,他說:

      一八七五年清朝改元“光緒”,也許又值“皇上初政”,再度喚起陳澧“或可以自效”的希望的緣故,他在這一年刊布了《東塾讀書記》的起首兩卷,即《孝經(jīng)》卷和《論語》卷,就是明證。這不是我的推測。所謂十三經(jīng),序次照例先列“五經(jīng)”,無論經(jīng)古文學(xué)或經(jīng)今文學(xué)都如此,不同的只是“五經(jīng)”內(nèi)在次第。而以《孝經(jīng)》居首,《論語》次之,則是陳澧的發(fā)明。卷一讀《孝經(jīng)》記,凡十三則,卻有近一半篇幅,歷引鄭玄、許沖、司馬光諸語,稱《孝經(jīng)》“為道之根源,六藝之總會”,合以《論語》,“而立身治國之道,盡在其中”。此卷特引咸豐帝令各省歲科試增《孝經(jīng)》論一事,贊曰“正合東漢之制”,而誰都知道四歲的新君是作為咸豐繼子登極的,陳澧趕在光緒稱元這年推出這兩卷,不正是《東塾讀書記》寫作意向的直接發(fā)露么??[1]7

      這一段論述很長,應(yīng)該說基本是對陳澧的曲解。因為發(fā)布“各省歲科試增《孝經(jīng)》論”的咸豐帝已死,作為咸豐繼子的光緒帝年甫四歲,誰會去理睬陳澧“《東塾讀書記》的起首兩卷書”的刊布呢?朱維錚既然已經(jīng)注意到“卷一讀《孝經(jīng)》記,凡十三則,卻有近一半篇幅,歷引鄭玄、許沖、司馬光諸語,稱《孝經(jīng)》‘為道之根源,六藝之總會”,那為什么不從《孝經(jīng)》本身內(nèi)容來尋得理解,而要去“深挖”陳澧“或可以自效”?的“寫作意向”呢?

      事實上,經(jīng)典的排序從來都不是隨意的。經(jīng)典排序先后,反映經(jīng)典受重視的程度,但它又不是固定不變的,它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變化。

      關(guān)于經(jīng)典排序,可以從西周王官之學(xué)說起,最初常見的提法是《詩》《書》《禮》《樂》。大約先秦以前,人們最重視《詩》《書》,所以文獻中常見對《詩》《書》的引錄,即“《詩》云”“《書》云”之類。春秋后期,應(yīng)該是由于孔子的重視,加上了《周易》和《春秋》,后來漸漸在孔門中有了“六經(jīng)”的名目。漢代由于《樂經(jīng)》失傳,因而講“五經(jīng)”。有時又加上《論語》《孝經(jīng)》,而稱“七經(jīng)”。西漢末,由于劉歆的倡導(dǎo),五經(jīng)開始按《周易》《尚書》《詩經(jīng)》《禮經(jīng)》《春秋》的順序排列。《周易》逐漸被視為五經(jīng)之首。

      至宋初,儒家經(jīng)典已經(jīng)增加到十二經(jīng),即《周易》《尚書》《詩經(jīng)》《禮記》《儀禮》《周禮》《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谷梁傳》《論語》《孝經(jīng)》《爾雅》。王安石熙寧變法,《孟子》升格為經(jīng),至此,儒家經(jīng)典增加到十三部。

      南宋時,朱熹將《大學(xué)》《中庸》從《禮記》中抽出,與《論語》《孟子》合編,稱為“四書”,并強調(diào)學(xué)者應(yīng)先讀《四書》,后讀五經(jīng),后世因而有“四書五經(jīng)”的提法。由于明清科舉重視八股文,而八股文常從《四書》中出題,《四書》的重要性因而高于五經(jīng)。

      但在明清之際,由于學(xué)界對于《大學(xué)》的爭議非常尖銳,陳確曾提出“還《學(xué)》《庸》于《戴記》……出學(xué)人于重圍之內(nèi)”[2]559,反對朱熹將《大學(xué)》《中庸》從《禮記》抽出的做法。陳澧《東塾讀書記》不將《大學(xué)》《中庸》單獨列出,應(yīng)該說已經(jīng)受了陳確思想的影響。至于說把《孝經(jīng)》列于諸經(jīng)之首,那并不是“陳澧的發(fā)明”,而是將“鄭玄、許沖、司馬光”諸人的意見做為一種集中的表達。況且,南朝梁時尚書令王儉作《七志》時,已將《孝經(jīng)》列于《七志》“經(jīng)典志”之首。

      其實,自東漢以后,在中國經(jīng)學(xué)史上一直涌動一種思潮,欲將《孝經(jīng)》作為儒家的最重要經(jīng)典,駕五經(jīng)而上之。最明確的表述是東漢鄭玄的《六藝論》,其中說:“孔子以六藝題目不同,指意殊別,恐道離散,后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經(jīng)》以總會之。”[3]6這一思想在后世一直有不同的表達方式,如明儒曹端說:“‘孝云者,至德要道之總名也;‘經(jīng)云者,出世立教之大典也。然則《孝經(jīng)》者,其六經(jīng)之精意奧旨?xì)e!”[4]1243-28又如明儒黃道周也說:“《孝經(jīng)》者,道德之淵源,治化之綱領(lǐng)也。六經(jīng)之本皆出《孝經(jīng)》?!盵5]6類似的言論很多,《東塾讀書記》卷一所引只是其中一部分。陳澧顯然贊同并接受了這一觀點。與前人不同的是,前人將此觀點通過文章或語錄表達出來,而陳澧則是在一部系統(tǒng)討論經(jīng)學(xué)的論著中表達出來,并明確將《孝經(jīng)》置于諸經(jīng)之首。這種情況之所以出現(xiàn)于晚清,有一個原因,就是前此儒者堅信:遵循五經(jīng)所講的“治道”原則足以治國平天下。而陳澧的時代,由于西方學(xué)術(shù)與治道的傳入,“政治”已成為一種專業(yè)化很強的的學(xué)問,所以陳澧不想妄談“治法”,“但論學(xué)術(shù)而已”。在他看來,在當(dāng)時情況下,儒家經(jīng)典能對“世道人心”起到教化作用的,當(dāng)首推《孝經(jīng)》。這應(yīng)該是陳澧《東塾讀書記》首列《孝經(jīng)》的主要原因。

      二?學(xué)《易》:“不必馳心于虛眇”

      關(guān)于《易經(jīng)》,歷史上有許多神秘而繆悠無憑的說法,后人讀《易》,若相信這些說法,便會被誤導(dǎo)一生。即使不相信這些說法,若弄清它的學(xué)術(shù)原委,也要浪費許多寶貴的學(xué)習(xí)時光。陳澧是飽讀經(jīng)書的過來人,他要用自己的學(xué)習(xí)經(jīng)歷告誡讀者哪些該學(xué),哪些不該學(xué);哪些可以相信,哪些應(yīng)該存疑,盡量消除那些關(guān)于《易經(jīng)》的毫無根據(jù)或不合邏輯的說法。所以,陳澧告誡學(xué)者當(dāng)以一種理性、平實的態(tài)度讀《易》,“不必馳心于虛眇”。[6]69

      (一)重卦之人不可知

      《易傳》中有“伏羲作八卦”的說法。雖然伏羲氏是比炎帝、黃帝還要早的上古傳說人物,無從稽考,而且“伏羲作八卦”也未必是“確定的事實”,但此事載之于《易傳》,已成為一種“確定的說法”。凡此之類,后世學(xué)者因為信經(jīng)的緣故,便不再去考證,陳澧當(dāng)然也不再去考證。至于重卦(六十四卦)之人是誰,《易經(jīng)》和《易傳》皆未言及。后儒對此有許多不同的說法,如1)以王弼為代表的伏羲重卦說;2)以司馬遷為代表的文王重卦說;3)以鄭玄為代表的神農(nóng)重卦說;4)以孫盛為代表的夏禹重卦說,等等。其中以第一說與第二說影響最大。

      唐代孔穎達支持王弼的意見,認(rèn)為伏羲既畫八卦,又自重卦。主要理由是:1)《周易·說卦》說:“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贊于神明而生蓍。”孔穎達認(rèn)為所謂“作”是創(chuàng)造之意,作《易》者只能是伏羲,神農(nóng)以下只能算“述”,而不能稱為“作”,而用蓍之法,十八變而成卦,是指六爻的重卦而言。他又引《周易·說卦》說:“昔者圣人之作《易》也,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一卦”,以此證明伏羲“作”易之時,已是六爻的重卦。

      陳澧對此批評說:“此以伏羲創(chuàng)始牽連于用蓍,又以用蓍傅合于六畫,已紆曲矣。且三畫非創(chuàng)始,六爻乃為創(chuàng)始乎?六爻誠用蓍矣,何以知三畫不可用蓍乎?”[6]49

      至于司馬遷的文王重卦說,根據(jù)似乎來自于《系辭傳》之語:“《易》之興也,其當(dāng)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dāng)文王與紂之事邪?”但《易經(jīng)》中的一些爻辭如“箕子之明夷”“王用享于岐山”等顯然為文王以后之事。所以陳澧批評說:“孔子言《易》之興,但揣度其世與事,而未明言文王所作也??鬃铀囱?,后儒當(dāng)闕疑而已,何必紛競乎?”這是說孔子當(dāng)年并未明言何人重卦,那各種猜測皆無意義,凡此之類,秉持“闕疑”態(tài)度,不為無知。

      但陳澧對于此類問題,并非全無作為。他肯定《三國志》曹魏高貴鄉(xiāng)公所說:“后圣重之為六十四。”認(rèn)為“此語最審慎”。[6]62因為“后圣”是個籠統(tǒng)說法,可以包括伏羲之后的任何人。同時他認(rèn)為,重卦形式的出現(xiàn)需要一個條件,即文字發(fā)明之后,他說:“其重為六十四卦者何人,則不可知矣。然必在倉頡造文字之后也。八卦之為數(shù)少,可以口授卦名;至六十四卦,若無文字以標(biāo)題卦名,上古愚民,安能識別乎?”陳澧此言極有價值。

      (二)反對“卦氣”“納甲”“爻辰”“先天”諸說

      “卦氣”說傳自漢儒孟喜,在漢唐時期一直有較大影響。所謂“卦氣值日”,是用《周易》六十四卦來解釋歷法,即由坎、離、震、兌為四正卦,分主冬、夏、春、秋四時,其余六十卦分屬十二月,因一年時間為365日1/4,所以每卦值6日7/80,省稱“六日七分”。漢儒認(rèn)為《周易》中包含宇宙的根本信息與奧秘,當(dāng)然也包含天文歷法的奧秘,因而將六十四卦與一年365日1/4相比附匹配,實際上這種比附匹配,非但無益,反而有害。所以陳澧批評說:“以《易》說歷,與以歷說《易》,同一牽附?!薄傲掌叻?,必非章句中之說。”?[6]62

      漢儒京房還發(fā)明一種“納甲法”,以八卦與十干相配合,以反映月相變化。反過來,學(xué)者又可用“納甲法”解釋《易經(jīng)》經(jīng)文。陳澧批評說:“納甲、卦氣,皆《易》之外道。趙宋儒者,辟卦氣而用先天;近人知先天之非矣,而復(fù)理納甲、卦氣之說,不亦唯之與阿哉?”[6]50這是說,無論漢儒的京房、孟喜的納甲、卦氣之說,還是宋儒邵雍的“先天”說,皆非易學(xué)正道,因而為陳澧所反對。

      漢儒中鄭玄還提出“爻辰”說,與京房“納甲”說不同,但性質(zhì)相同?!柏吵健闭f是以《周易》乾坤六爻與十二時辰、二十八宿相配合,用以解釋星象,反過來又用“爻辰”說解釋《周易》。陳澧引清儒張惠言之語,并加以評論說:“張皋文云:‘《乾》《坤》六爻,上系二十八宿,依氣而應(yīng),謂之爻辰。……澧謂:鄭氏‘爻辰之說,實不足信也……李鼎祚《集解》序云;‘補康成之逸象。然其書不采爻辰之說,是其有識也?!盵6]52

      陳澧雖然反對“卦氣”說,但又肯定“卦氣”說中的“十二消息卦”說。他指出:“卦氣之說……上下經(jīng)、十翼皆無之,謂之外道可矣。十二消息卦之說,則必出于孔門?!薄笆⒇浴?,又稱“十二辟卦”,通過十二卦中的陽和陰的逐漸生息和消減來反映一年十二月中的氣候變化。陳澧相信“十二月卦說”來自孔門,以為《系辭傳》說的“往者屈,來者信”“原始反終”“通乎晝夜之道”,皆必指此而言之。[6]66

      (三)易學(xué)正宗

      陳澧認(rèn)為,漢儒中,易學(xué)正宗第一人為費直,費直的特點是以《易傳》解《易經(jīng)》。這是“費氏家法”,解《易》當(dāng)遵循“費氏家法”。他說:

      《漢書·儒林傳》云:費直“以《彖》《象》《系辭》十篇解說上、下經(jīng)。”此千古治《易》之準(zhǔn)的也??鬃幼魇?,為經(jīng)注之祖;費氏以十篇解說上、下經(jīng),乃義疏之祖……此后諸儒之說,凡據(jù)十篇以解經(jīng)者,皆得費氏家法者也。其自為說者,皆非費氏家法也。說《易》者當(dāng)以此為斷。[6]49-50

      陳澧于費直之后,推王弼為易學(xué)之正宗,理由是王弼注《易》,多引《易傳》,如說“《文言》備矣”“《系辭》具焉”“《說卦》備矣”等等。然而關(guān)于王弼盡掃漢儒象數(shù)之學(xué),學(xué)界爭議很大。晉代范寧甚至認(rèn)為,魏晉學(xué)者以“浮虛相扇”,其源始于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紂。陳澧大段引錄朱彝尊和錢大昕的話,并表達自己的意見說:

      朱竹垞《王弼論》云:“毀譽者,天下之公,未可以一人之是非,偏聽而附和之也??追f達有言:‘傳易者更相祖述,惟魏世王輔嗣之注,獨冠古今。漢儒言《易》,或流入陰陽災(zāi)異之說,弼始暢以義理。惟因范寧一言,詆其罪深桀紂,學(xué)者過信之。讀其書者,先橫‘高談理數(shù),祖尚清虛八字于胸中,謂其以《老》《莊》解《易》。吾見橫渠張子之《易說》矣,開卷詮《乾》四德,即引‘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二語。中間如‘谷神‘芻狗‘三十輻共一轂‘高以下為基,皆老子之言。在宋之大儒,何嘗不以《老》《莊》言《易》?然則弼之罪,亦何至深于桀紂耶?”錢辛楣亦云:“若王輔嗣之《易》、何平叔之《論語》,當(dāng)時重之,更數(shù)千載不廢。

      方之漢儒,即或有間,魏晉說經(jīng)之家,未能或之先也?!?/p>

      澧案:此皆公允之論。宋人趙師秀詩云:“輔嗣《易》行無漢學(xué)?!卑倌暌詠恚菔现畬W(xué)行,又無輔嗣之學(xué)矣。[6]56

      在易學(xué)史上,象數(shù)派與義理派兩家爭勝,自王弼之后一千五百余年,義理派成為易學(xué)發(fā)展的主流。清中葉惠棟《易漢學(xué)》出,學(xué)界又尊鄭玄、虞翻象數(shù)之學(xué),而棄王弼義理之學(xué)。陳澧對此深致不滿,故稱“百年以來,惠氏之學(xué)行,又無輔嗣之學(xué)矣”。

      三?《尚書》:“別有《舜典》

      已亡”之說可疑

      清代自閻若璩、惠棟之后,關(guān)于《尚書》的爭議已經(jīng)塵埃落定。但在三十年后,在趙翼與王鳴盛之間又有一次較小的爭論,可以視為尚書學(xué)爭論的余波。他們所討論的問題,一是究竟應(yīng)該如何拆分《堯典》,從而分出《堯典》《舜典》兩篇;二是在伏生所傳二十九篇今文《尚書》之外,是否別有《舜典》一篇已經(jīng)亡佚。陳澧認(rèn)為,《尚書》其他問題,學(xué)者已經(jīng)詳加討論,只有這個問題尚在未定之?dāng)?shù),因而提出討論,并提供了自己的意見。

      不過,要討論這個問題,還要從源頭說起,我們今天所能上溯的是孔穎達《尚書正義》所提供的較為原始的資料。孔穎達《尚書正義·原目》《虞書疏》謂:

      孔(安國)則于伏生所傳二十九篇內(nèi),無古文《泰誓》,除《序》,尚二十八篇,分出《舜典》《益稷》《盤庚》二篇、《康王之誥》,為三十三,増二十五篇為五十八篇。鄭玄則于伏生二十九篇之內(nèi),分出《盤庚》二篇、《康王之誥》,又《泰誓》三篇為三十四篇,更增益?zhèn)螘钠獮槲迨耍鲆娑钠?,則鄭注《書序》:《舜典》一,《汩作》二……《冏命》二十四,以此二十四為十六卷,以九共九篇共卷,除八篇故為十六。[7]21

      這是說,《尚書》托名孔安國的傳本,新增二十五篇偽《古文尚書》中并無《舜典》一篇,因而從伏生所傳之《堯典》“慎徽五典”以下分出為《舜典》。但既然是后世人為拆分,就有一個拆分是否恰當(dāng)?shù)膯栴}。

      而鄭玄注本《尚書》,新增二十四篇(《九共》九篇若合為一篇則為十六篇)中有《舜典》一篇,那當(dāng)然就不必再拆分《堯典》了。問題是伏生所傳之《堯典》中已經(jīng)比較詳細(xì)地講了帝舜的生平,那新增之《舜典》又會講什么呢?

      關(guān)于這個問題,前此學(xué)者并沒有太多探討,但到了清中葉,它便成了學(xué)者所重點討論的問題。趙翼首先挑起了這場爭論,其所著《陔余叢考》卷一有“《舜典》當(dāng)從‘月正元日分起”一節(jié),認(rèn)為《堯典》不當(dāng)從“慎徽五典”以下拆分,而應(yīng)再往后,從“月正元日”開始拆分,其理由是:

      “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即位之后,咨岳牧,命九官,皆是堯崩后之事。且前此不稱帝,此后皆稱“帝曰”,明是《舜典》原文,豈得俱指為《堯典》?其末“陟方乃死”一節(jié),更是總結(jié)舜之始終,與堯何涉,而可謂之《堯典》乎?又《史記·舜本紀(jì)》:即位后,咨岳牧,命九官,即今《舜典》“月正元日”以后之事。遷既從安國問故而作《舜本紀(jì)》,可知古文《舜典》本即此“月正元日”以后數(shù)節(jié),并非別有《舜典》一篇。而必泥于今文《尚書》之舊,以今《舜典》作《堯典》,亦窒礙而不可通也。[8]12

      趙翼不認(rèn)同伏生今文《尚書》所傳之《堯典》,認(rèn)為伏生是誤將《舜典》合于《堯典》之中了。在他看來,“月正元日”以后之文,正是《舜典》。因此他也不相信鄭玄注本“別有《舜典》一篇”的說法。而同時代的王鳴盛并不贊同趙翼的觀點。

      陳澧在尚書學(xué)上是支持趙翼意見的。他認(rèn)為,前此儒者關(guān)于《古文尚書》的考辨已經(jīng)很詳盡了。但關(guān)于《舜典》問題還有必要再討論,他說:“《尚書》今文、古文,近儒考之詳矣。惟謂今之《舜典》亦為《堯典》,而別有《舜典》已亡,則尚可疑也?!盵6]66他認(rèn)為趙翼“所駁最精審”[6]84,因而站在趙翼的立場上來反駁王鳴盛的意見。

      王鳴盛認(rèn)為,堯殂落、舜即位后,直至“陟方”,皆在《堯典》,“古史義例不可知”?[9]629。在王鳴盛看來,堯死后之事寫在《堯典》之中,在今人看來有些不合情理,但這是古史義例,不應(yīng)以今人眼光來看“古史義例”。陳澧駁斥說,王鳴盛抬出不可知的“古史義例”不能作為反駁趙翼的理由,他說:“此但云‘不可知,不能解趙氏所駁也?!盵6]66

      王鳴盛又舉出漢唐儒者若干稱引《堯典》的例子,所引用的材料皆在今《舜典》中,可證《舜典》原屬《堯典》。他說:

      《王莽傳》兩引“十有二州”,皆云《堯典》。光武時,張純奏宜遵唐堯之典“二月東巡”。章帝時,陳寵言唐堯著典“眚災(zāi)肆赦”。晉武帝初,幽州秀才張髦上疏,引“肆類于上帝”至“格于藝祖”,亦曰《堯典》。劉熙《釋名》云:“《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今皆亡,惟《堯典》存。”劉熙時,真《舜典》已出。熙非《尚書》儒,或未之見,故云爾。后漢周磐學(xué)古文《尚書》,臨終寫《堯典》一篇置棺前。若如今本,磐安得專寫《堯典》乎?[9]629

      又說:

      《儀禮》注引“撲作教刑”,《公羊》注引“歲二月東巡”,賈公彥、徐彥皆云《堯典》文,蓋馬、鄭本猶存,有識者猶知援據(jù)也。[6]84-85

      陳澧回應(yīng)說,王鳴盛所舉這些例子,皆在“月正元日”之前,正好證明趙翼“月正元日”之前為《堯典》的觀點,并不能證明《舜典》原在《堯典》之中。他說:

      澧案:“十有二州”“二月東巡”“眚災(zāi)肆赦”“肆類于上帝”“撲作教刑”,皆在“月正元日”之前,而未有引“月正元日”以后之文為《堯典》者,亦不能解趙氏所駁也。周磐專寫《堯典》,劉熙言惟《堯典》存,此可證今《舜典》漢時在《堯典》之內(nèi),而不足以證別有《舜典》也,仍不能解趙氏所駁也。[6]66-67

      陳澧引前輩陳祖范《經(jīng)咫》之文:“本無別出《舜典》……《大學(xué)》引《書》,通謂之《帝典》而已。虞夏之書,不若后世史家立有定體,二帝必厘為兩紀(jì)也?!庇忠齽⒎甑摗稌蚴雎劇氛f:“《大學(xué)》引作《帝典》者,蓋《堯典》《舜典》,異序同篇,猶之《顧命》《康王之誥》,伏生本合為一篇,則亦一篇而兩序也?!比缓蠹影凑Z說:“澧案:陳說通矣。劉說以《康王之誥》為比,尤通。若云《舜典》亡失,豈可云《康王之誥》亦亡失乎?”[6]67

      陳澧不相信鄭玄一派的說法,即伏生二十九篇今文《尚書》之外,別有《舜典》已亡。陳澧認(rèn)為《舜典》就是《堯典》“月正元日”以后部分,兩篇最初只是籠統(tǒng)名曰“帝典”,并無《堯典》《舜典》之分,或本是一篇而有兩序。

      我們以為,重新討論《堯典》如何拆分成《堯典》《舜典》兩篇未嘗不可,但否認(rèn)別有《舜典》,就會連帶否定孔穎達的《虞書疏》中所引的鄭玄《書序》,因為恰恰是在鄭玄《書序》中言及孔壁《古文尚書》十六篇中包含《舜典》,而否定別有《舜典》,也可能會連帶否定《史記》關(guān)于孔壁《古文尚書》十六篇的記述。這就要重新討論已經(jīng)成為“定讞”的問題。況且陳祖范與劉逢祿皆帶有推論的性質(zhì),實際情況可能未必就是如此。不過,陳澧就趙翼與王鳴盛的爭議,能從尚書學(xué)史的角度加以關(guān)注和評判,也還是可取的。

      四?《毛詩》:“《小序》顯有續(xù)作之跡”

      在經(jīng)學(xué)史上,有關(guān)《詩經(jīng)》的討論,兩千年來多集中在《毛詩序》的作者問題,其中最有名的是鄭玄的見解。鄭玄撰有《詩譜》,其中有圖,排比各詩傳授譜系。其圖后亡佚。南朝沈重精研《詩經(jīng)》及鄭玄箋注,他曾說:“案鄭《詩譜》意,《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意有不盡,毛更足成之?!盵6]99子夏是孔子弟子卜商,毛公(指大毛公毛亨)是卜商數(shù)傳之弟子。唐代學(xué)者成伯玙(生卒年不詳)《毛詩指說》進一步認(rèn)為《小序》由子夏裁成初句,以下出于毛亨。他說:“其余眾篇之《小序》,子夏唯裁初句耳,至‘也字而止?!陡瘃?,后妃之本也‘《鴻雁》,美宣王也,如此之類是也。其下皆是大毛自以《詩》中之意而系其辭也。”[10]174

      后世關(guān)于《毛詩》小序作者有許多不同的意見,但大多只限于提出一種觀點,并無詳細(xì)論證。到了清代陳澧這里,便對之加以詳細(xì)討論。他贊同沈重“《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意有不盡,毛更足成之”的說法,但不贊同成伯玙所說《小序》“子夏唯裁初句耳,至‘也字而止”的簡單劃一的方法。他更傾向具體問題作具體分析的方法。他說:

      今讀《小序》,顯有續(xù)作之跡。如《載馳》序云:“許穆夫人作也。閔其宗國顛覆,自傷不能救也。”此已說其事矣。又云:“衛(wèi)懿公為狄人所滅,國人分散,露于漕邑。許穆夫人閔衛(wèi)之亡,傷許之小,力不能救,思?xì)w唁其兄,又義不得,故賦是詩也。”此以上文三句簡略,故復(fù)說其事,顯然是續(xù)也。

      《有女同車》序云:“刺忽也,鄭人刺忽之不昏于齊?!贝艘颜f其事矣。又云:“太子忽嘗有功于齊,齊侯請妻之。齊女賢而不取,卒以無大國之助,至于見逐,故國人刺之?!贝艘陨衔亩浜喡?,故亦復(fù)說其事,顯然是續(xù)也。鄭君雖無說,讀之自明耳。[6]78

      陳澧認(rèn)為,第一例中前三句為一人作,其后面一段話是后人續(xù)作。第二例中前兩句為一人作,其后面一段話是后人續(xù)作。陳澧又舉例證明鄭玄本人并未認(rèn)為對于《小序》“子夏唯裁初句”,他說:

      鄭君非以《小序》皆子夏、毛公合作也?!冻iΑ沸蛟疲骸把嘈值芤?,閔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焉?!笨住妒琛芬多嵵尽ご饛堃荨吩疲骸按恕缎颉纷酉乃鶠?,親受圣人?!笔青嵰源恕缎颉啡洌宰酉乃鶠?,非獨“燕兄弟也”一句矣。[6]99

      類似的例子還有許多,有些詩的《小序》應(yīng)該皆是子夏所寫。若認(rèn)為《小序》“子夏唯裁初句”,那對有些詩而言,便會不明所以。陳澧舉例說:

      或謂《序》之首句,傳自毛公以前;次句以下,毛公后人續(xù)作,尤不然也。如《終風(fēng)》序云:“衛(wèi)莊姜傷己也,遭州吁之暴,見侮慢而不能正也?!比裘珪r,《序》但有首句,而無“遭州吁之暴”云云,則次章“莫往莫來”,《傳》云“人無子道以來事己,己亦不得以母道往如之”,所謂子者誰乎?以母道加誰乎?[6]100

      衛(wèi)莊姜是衛(wèi)莊公的夫人,莊姜無子,視太子(公子完)如己出。衛(wèi)莊公去世,公子完即位,是為衛(wèi)桓公。其后衛(wèi)桓公為異母弟州吁弒殺,州吁自立為君。《毛傳》謂“人無子道以來事己,己亦不得以母道往如之”,指的即是莊姜與州吁的關(guān)系。陳澧意謂,若《終風(fēng)》小序只寫一句,“衛(wèi)莊姜傷己也”,那《毛傳》所說的“人無子道以來事己,己亦不得以母道往如之”,就不知所云了。所以,《詩經(jīng)》小序并不像唐代成伯玙所說的“子夏唯裁初句”那么簡單,有些詩的《小序》整段話都應(yīng)該是子夏一人所作。這樣的例子應(yīng)該有許多。陳澧認(rèn)為:“自《節(jié)南山》以下,序言‘刺幽王者三十篇

      應(yīng)為三十二篇。?!队隉o正》《巧言》《巷伯》《谷風(fēng)》《蓼莪》《四月》《北山》《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矣》《裳裳者華》《桑扈》《鴛鴦》《頍弁》《車牽》《魚藻》《采菽》《角弓》《隰?!贰娥~》《漸漸之石》《何草不黃》二十四篇之序,次句以下,皆言所以刺之意。”?[6]101這二十四篇首句之下“皆言所以刺之意”,構(gòu)成完整意思,應(yīng)該皆是子夏所作。

      《節(jié)南山》以下尚有《菀栁》《黍苗》二篇《小序》亦言“刺幽王”,應(yīng)補。而另有“《節(jié)南山》《正月》《十月之交》《小旻》《小宛》《小弁》六篇序,亦只‘刺幽王一句,無足成之語,以詩中明有刺語,不必足成耳”[6]101。在陳澧看來,這些《小序》都應(yīng)是子夏所作,毛公并未參與“足成之”。

      但有一種情況比較特殊,就是《鼓鐘》篇,其《小序》也只有一句“《鼓鐘》,刺幽王也”。[11]805其實此篇毛公是有續(xù)序以“足成之”的。在此詩首句下《毛傳》云:“幽王用樂,不與德比。會諸侯于淮上,鼓其淫樂以示諸侯,賢者為之憂傷?!盵11]805陳澧認(rèn)為,此句實為毛公續(xù)序,后人誤入《傳》中:“澧案:此是毛公續(xù)序,誤入于《傳》文之首也?!?[11]101

      還有另一種情況,即在鄭玄看來,有些詩的《小序》,子夏并未作序,而是由毛公一人所作。這同樣要以鄭玄本人的話來作證明。如《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小宛》四篇序,原《小序》皆稱“刺幽王也”。而鄭玄《詩譜》則認(rèn)為是“刺厲王……漢興之初,師移其第耳”[11]552??追f達作《疏》解釋說:“《十月之交》,箋云《詁訓(xùn)傳》時移其篇第,因改之耳。則所云‘師者,即毛公也?!盵11]553這是說,鄭玄稱之為“師”的毛公在為《十月之交》等四篇詩作《小序》時,移動了《詩經(jīng)》原有的排序,將之視為周幽王時期的詩,其實,此四篇詩應(yīng)排在前面,是周厲王時期的詩。由此一來,《十月之交》等四篇詩《小序》便與子夏完全無關(guān),而是毛公所作。關(guān)于這些材料,前人多疏忽不提。陳澧讀書甚精細(xì),發(fā)現(xiàn)了這些證據(jù),因而評論說:“據(jù)此,則鄭君以《序》皆毛公所定,雖首句亦有非子夏之舊者也?!盵6]100

      更有一種情況,《毛詩》中有的續(xù)序,并非毛公所作,而是另有其人。陳澧舉例說:

      《絲衣》序云:“繹,賓尸也。高子曰:靈星之尸也。”孔《疏》引《鄭志·答張逸》云:“高子之言,非毛公,后人著之?!贝肃嵰浴案咦釉混`星之尸也”八字,非毛公所著,乃后人著之,故《箋》絕不言“靈星之尸”,而亦不駁之也??住妒琛氛`讀“非毛公后人著之”七字為一句,遂謂子夏之后,毛公之前,有人著之矣。[6]100

      陳澧討論《詩經(jīng)》小序作者問題,分別不同情況,指出何者為子夏所序,何者為毛公續(xù)序,何者為他人續(xù)序,遠(yuǎn)較他人精細(xì)。他相信沈重“《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的說法,所有立論皆基于此。至于宋儒懷疑《小序》的種種論說,已不在他的視野中了。

      五?治《春秋》應(yīng)“以《左傳》為主”

      關(guān)于春秋學(xué),陳澧比較關(guān)注《春秋》經(jīng)的起始,《左氏》是否傳《春秋》,以及《春秋》三傳當(dāng)以何者為主的問題。

      (一)《春秋》何以始于魯隱公元年

      《春秋》本是魯國史,魯國史理應(yīng)從周公的兒子伯禽寫起,即使從中間寫起,那周平王東遷也算是歷史大事件,至少也要從周平王東遷時寫起。而《春秋》實際始于魯隱公元年。從這一年寫起有什么意義?《史記·周本紀(jì)》:(周)平王“四十九年,魯隱公即位”?,(周)桓王“八年,魯殺隱公”?[12]150,這個簡短的記述,隱藏著在魯隱公與魯桓公之間發(fā)生的令史家扼腕嘆息的大事件,而此后諸侯國之間的大事件也接連不斷。

      對于《春秋》始于魯隱公的原因,陳澧給出的答案是:春秋之前,周天子尚能討伐亂賊;進入春秋時期,周天子已無力討伐亂賊。他舉例說:

      春秋之前……(魯)懿公之兄子伯御,弒懿公而自立?!洞呵铩凡皇加诒苏?,周宣王伐魯,殺伯御而立孝公。是時天子尚能治亂賊也。[6]145

      魯懿公之兄子伯御不甘心失去原本屬于他的君位,遂弒殺魯懿公而自立,史稱“魯廢公”。周宣王興兵伐魯,殺死伯御,立魯武公三子公子稱為君,是為魯孝公。陳澧接著說:

      至隱公為桓公所弒,天子不能治之。此則孔子所以懼而作《春秋》也。[6]145

      “孔子所以懼”,是懼怕從此人間失去了公正和道義,他通過“作《春秋》”的方式來為人間伸張正義。魯隱公是一位仁君,由于西周時期的君位繼承制度是“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魯惠公去世時,太子(后來的魯桓公)尚幼,庶長子攝政,是為魯隱公,魯隱公是準(zhǔn)備將來還政給太子的。但太子聽信佞臣讒言,弒殺了魯隱公?!豆攘簜鳌せ腹辍吩u論此事說:“桓弟弒兄,臣弒君,天子不能定,諸侯不能救,百姓不能去,以為無王之道,遂可以至焉爾?!闭怯捎诖呵飼r期屢屢發(fā)生類似的“弟弒兄,臣弒君”人倫之變的事件,所以孔子要作一部《春秋》以彰顯人間的倫常大法。

      關(guān)于《春秋》何以始于魯隱公元年,兩千年中春秋學(xué)家有過無數(shù)次討論,像陳澧用了兩個事例、寥寥數(shù)語解釋清楚的實不多見。

      (二)《左氏》“不傳《春秋》”嗎

      曾有人認(rèn)為關(guān)于《左傳》猶如《晏子春秋》《呂氏春秋》一類書,并不是專門為《春秋》經(jīng)所作的傳。這類說法一直使人信疑參半,揮之不去,歷史上未曾得到有力駁斥。陳澧卻做到了這一點。他說:

      漢博士謂《左氏》“不傳《春秋》”。晉王接謂《左氏》“自是一家書,不主為經(jīng)發(fā)”。近時劉申受云:“《左氏春秋》,猶《晏子春秋》《呂氏春秋》也。冒曰《春秋左氏傳》,則東漢以后之以訛傳訛矣?!卞矗骸稘h書·翟方進傳》云:“方進雖好《谷梁》,然好《左氏傳》。”此西漢人明謂之《左氏傳》矣,或出自班孟堅之筆,冒曰《左氏傳》歟?然翟方進受《谷梁》而好《左氏》,《谷梁》是傳,則《左氏》非傳而何哉?……《晏子春秋》《呂氏春秋》,則雖以訛傳訛,能謂之《春秋晏氏傳》《春秋呂氏傳》乎??[6]148

      陳澧從班固《漢書·翟方進傳》找到了“《左氏傳》”這個概念。翟方進是西漢人,班固是東漢人。當(dāng)東漢人述西漢事時,所使用的“《左氏傳》”概念是西漢時已有的,還是班固發(fā)明的。陳澧分析認(rèn)為,“翟方進受《谷梁》而好《左氏》”,《谷梁》和《左氏》應(yīng)該是對等的,不應(yīng)《谷梁》是傳,而《左氏》是《晏子春秋》《呂氏春秋》一類作品。

      陳澧還反對漢博士一種成見,以為只有句句解釋經(jīng)文,如《春秋公羊傳》《春秋谷梁傳》那種形式才叫“傳”?!蹲髠鳌芬詳⑹聻橹鳎⒉痪渚浣忉尳?jīng)文,應(yīng)是一種獨立著述的編年史書。況且一直有人說,是劉歆將之拆散附于各條經(jīng)文之下的。陳澧則認(rèn)為,“傳”的文體可以多樣,句句解釋經(jīng)文可以是“傳”,“依經(jīng)而述其事”也可以是“傳”。他說:

      《左傳》記事者多,解經(jīng)者少。漢博士以為解經(jīng)乃可謂之傳,故云“《左氏》不傳《春秋》”。然伏生《尚書大傳》不盡解經(jīng)也;《左傳》依經(jīng)而述其事,何不可謂之傳……其作此書,則依《春秋》編年,以魯為主,以隱公為始,明是《春秋》之傳。[6]145

      在陳澧看來,《春秋》作為一部編年史,“以魯為主,以隱公為始”,《左傳》也是作為一部編年史,也“以魯為主,以隱公為始”。顯然,《左傳》是為解釋《春秋》經(jīng)而作。如果說它是一種獨立著述的編年史書,為什么這么巧,也是“以魯為主,以隱公為始”?

      綜上所述,陳澧關(guān)于《左傳》是《春秋》之傳的論述,有力回?fù)袅藲v史上“《左氏》不傳《春秋》”的觀點。

      (三)《左傳》以記事為主,記事較《公》《谷》準(zhǔn)確

      陳澧從《經(jīng)典釋文·序錄》中引錄桓譚《新論》之語說:

      桓譚《新論》云:“《左氏傳》遭戰(zhàn)國寢藏。后百余年,魯人谷梁赤作《春秋》,殘略多有遺文,又有齊人公羊高緣經(jīng)文作傳,彌失本事。?”澧案:“鄭伯克段于鄢”,《左傳》云“太叔出奔共”,后十年,鄭莊公猶有“寡人有弟糊口四方”之語。此必不能虛造者,而《公》《谷》則皆以為“殺之”?!蹲髠鳌穼嫴兀?、谷未得見之故爾。[6]155

      如前所述,儒家講求君臣、父子、兄弟的倫常關(guān)系,并將之視為人間最重之事。比如《春秋》開篇便記下“鄭伯克段于鄢”的歷史事件,講的是鄭莊公與共叔段兄弟之間的事情。但孔子只記此一事件之標(biāo)題,并未詳述事情原委。《公羊傳》《谷梁傳》以及后世許多春秋學(xué)家普遍認(rèn)為,鄭莊公當(dāng)時殺了發(fā)動叛亂、企圖篡權(quán)的共叔段。但大家犯了一個共同的錯誤,沒有細(xì)讀《左傳》,其實,鄭莊公當(dāng)時只是戰(zhàn)勝了叛軍,并未殺掉叔段,并且似乎有意給叔段留下后路。叔段兵敗,由鄢地出奔共國,并長期居住在那里,所以人們稱他為“共叔段”?!蹲髠鳌る[公十一年》記載鄭莊公入許國,對許國國君說:“寡人有弟,不能和協(xié),而使糊口于四方?!编嵡f公算是盡到了兄弟情誼?!豆騻鳌贰豆攘簜鳌啡狈κ聦嵏鶕?jù),譴責(zé)鄭莊公毫無兄弟情誼是不對的。這就說明價值判斷必須建立在事實判斷的基礎(chǔ)上。也正因為如此,學(xué)習(xí)《春秋》,必先精研《左傳》,弄清歷史事實,然后再參考《公》《谷》做出恰當(dāng)?shù)膬r值判斷。

      陳澧進而提出:“諸儒言《左氏春秋》,而皆取《公羊》《谷梁》,誠以三傳各有得失,不可偏執(zhí)一家,盡以為是,而其余盡非耳……師法固當(dāng)重,然當(dāng)以一傳為主,而不可盡以為是……鄭君注《左傳》未成,以與服子慎。而不聞注《公羊》《谷梁》。是鄭君之治《春秋》,以《左傳》為主也。陸氏《纂例》謂‘左氏功最高,蓋其意亦以《左傳》為主?!?[6]167鄭玄是經(jīng)學(xué)名家,陸淳是春秋學(xué)名家,他們治春秋學(xué)皆以《左傳》為主,言下之意,學(xué)者治春秋學(xué),皆應(yīng)以《左傳》為主。以《左傳》為主,不意味偏主一家,也要參考《公羊傳》《谷梁傳》兩家的說法。

      [參?考?文?獻]

      [1]?朱維錚.東塾讀書記·導(dǎo)言[M].?上海:中西書局,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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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十三經(jīng)注疏·孝經(jīng)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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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黃道周.欽定四庫全書·孝經(jīng)集傳[M].北京:中國書店,2018.

      [6]?陳澧.東塾讀書記[M].上海:中西書局,2012.

      [7]?十三經(jīng)注疏·尚書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8]?趙翼.陔余叢考[M].?欒保群,呂宗力,點校.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

      [9]?王鳴盛.尚書后案[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2.

      [10]成伯玙.毛詩指說[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

      [11]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12]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

      [收稿日期]?2019-08-19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經(jīng)學(xué)史(10&ZD058)

      [作者簡介]?姜廣輝(1948—),男,黑龍江安達人,湖南大學(xué)岳麓書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研究方向:中國思想史,中國經(jīng)學(xué)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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