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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裁判文書“不公開”的制度反思
      ——以離婚訴訟為視角

      2020-02-25 11:08:15侯學賓
      法學 2020年12期
      關鍵詞:案由人民法院文書

      侯學賓

      裁判文書公開〔1〕我國的裁判文書公開方式有很多種,有學者將其總結為六種方式:1.公開宣判;2.通過新聞媒體報道;3.發(fā)布典型案例;4.申請查詢制度;5.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6.法院政務微博發(fā)布。參見胡玉明:《裁判文書公開問題研究》,載《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5 年第4 期,第275-278 頁。但是對于本文而言,裁判文書公開是指在法定的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上向社會公眾公開。是司法公開的重要組成部分。從1999 年人民法院“一五改革綱要”到2019 年人民法院“五五改革綱要”,裁判文書公開一直是我國人民法院改革工作的重要任務和目標。以2010年為界,裁判文書公開經(jīng)歷了從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各行其是”的實驗探索階段到最高人民法院統(tǒng)一裁判文書公開的規(guī)范化建設階段?!?〕從地方各級人民法院的實踐來看,1999 年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在全國率先公開裁判文書。2004 年8 月,上海市高級法院通過內部規(guī)定《上海法院生效裁判文書上網(wǎng)一般規(guī)則》。在最高人民法院層面,2000 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裁判文書公布管理辦法》,開始有選擇地向社會公布審理案件的判決書和裁定書。2010 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的規(guī)定》,統(tǒng)一裁判文書公開管理制度。在前一個階段,伴隨著最高人民法院和地方各級法院的實驗探索,社會上對于裁判文書公開的討論逐步形成共識,公開已成為裁判文書制度改革的價值和目標。在后一個階段,全國統(tǒng)一的裁判文書公開制度進入實質性建設階段,制度實踐中衍生的核心問題之一就是如何處理裁判文書公開的界限或例外問題。

      在裁判文書公開制度改革中,裁判文書公開的例外范圍或者不公開的事項在不斷地發(fā)生著變化,這種變化因應著司法公開內在價值和社會思想觀念的變化,也受到政治制度、經(jīng)濟發(fā)展和技術變革帶來的外部影響。在歷次裁判文書公開的例外名單中,比起已經(jīng)形成共識的國家秘密、未成年人犯罪和調解書等事項,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很少單獨出現(xiàn)。令人驚訝的改變發(fā)生在2016 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的規(guī)定》(下文簡稱2016 年《規(guī)定》),其中明確將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列入不公開的范圍。在裁判文書公開已經(jīng)成為一種理論共識和制度原則時,任何一種例外都需要得到證成。相較于裁判文書公開的發(fā)展歷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經(jīng)歷了一種從“公開”走向了“不公開”的“逆向”變遷歷程。自2016 年《規(guī)定》實施以來,這種旨在保護“進一步保護離婚案件訴訟當事人的正常生活”〔3〕《關于人民法院裁判文書上網(wǎng)公開工作的答記者問》,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6/08/id/2071253.shtml,2019 年10 月14 日訪問。的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制度能否經(jīng)得起實踐和理論上的檢驗是一個無法回避的核心問題,只有在回答這個問題的基礎上才能對裁判文書公開制度的改革提出更具建設性的意見。

      一、“逆向”變遷中的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

      我國的裁判文書公開制度在實踐中經(jīng)歷了一個不斷變遷的過程。在裁判文書公開制度改革過程中,最高人民法院最早于2010 年11 月21 日發(fā)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2010 年《規(guī)定》),2013 年11 月21 日發(fā)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2013 年《規(guī)定》),2016 年8 月29 日對該規(guī)定進行了再次修訂。〔4〕需要特別說明,2010 年《規(guī)定》的發(fā)文字號是“法發(fā)”類,而2013 年和2016 年《規(guī)定》的發(fā)文字號是“法釋”類。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司法解釋工作的規(guī)定》相關規(guī)定,2010 年《規(guī)定》屬于“司法文件”,2013 年和2016 年《規(guī)定》則屬于“司法解釋”,具有更高的法律效力,體現(xiàn)出裁判文書公開制度更加規(guī)范化。具體參見侯學賓:《司法批復衰落的制度競爭邏輯》,載《法商研究》2016 年第3 期,第116-117 頁。人民法院的裁判文書公開由“可以公開”變?yōu)椤皯敼_”,最后確立了“公開為常態(tài)、不公開為例外”的基本原則。在這個過程中,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公開卻從“可以公開”發(fā)展為“應當公開”,最后演變?yōu)椤安还_”。在整個裁判文書公開范圍日益擴大的背景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公開的“逆向”變遷面臨著制度目標有效性和理論正當性的雙重挑戰(zhàn)。

      (一)裁判文書公開的基本原則:從“可以公開”到“應當公開”

      裁判文書公開成為一項制度目標經(jīng)歷了一個凝聚共識和制度探索的過程。從整體上來看,裁判文書公開制度的基本原則經(jīng)歷了一個從“可以公開”到“應當公開”的深化過程。

      2010 年11 月21 日,最高人民法院“為貫徹落實審判公開原則,保障公眾知情權和監(jiān)督權,規(guī)范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促進司法公正……”制定了2010 年《規(guī)定》。2010 年《規(guī)定》第2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的生效裁判文書可以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確立了“可以公開”的基本原則。同時,本條也明確了“不可以公開”的裁判文書類型和范圍。在法律話語概念體系中,“可以”本身就具有做與不做的選擇空間,從而給各級人民法院的具體實施留下了寬泛的裁量空間。

      2013 年11 月21 日,為了進一步推動裁判文書公開制度改革,最高人民法院制定了2013 年《規(guī)定》,對2010 年《規(guī)定》的基本原則進行了重要變動。2013 年《規(guī)定》第4 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的生效裁判文書應當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正如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負責人就2013 年《規(guī)定》答記者問中所說:“一是將符合條件的裁判文書的上網(wǎng)要求由‘可以’改為‘應當’,擴大了各級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的范圍;二是改‘上網(wǎng)審批’為‘不上網(wǎng)’審批,突出了‘上網(wǎng)為原則’的要求?!薄?〕《保障公眾對司法知情權和監(jiān)督權的實現(xiàn)——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負責人就〈規(guī)定〉答記者問》,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3/11/id/1152807.shtml,2019 年10 月14 日訪問。裁判文書的“應當公開”成為各級人民法院不可推卸的義務或職責。

      2016 年8 月29 日,最高人民法院在修訂2013 年《規(guī)定》的基礎上出臺了2016 年《規(guī)定》,其中第3 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作出的下列裁判文書應當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有特色的地方在于,2016 年《規(guī)定》在繼續(xù)確認“應當公開”原則的同時,對應當公開的裁判文書類型進行詳細列舉。個中原因在于2013年《規(guī)定》確立的概括性“應當公開”原則,導致各地法院對應當公布的裁判文書類型理解不一,執(zhí)行中存在較大差異。2016 年《規(guī)定》 中“概括+列舉”的公開模式,被認為更有針對性地貫徹了“應當公開”原則,更具有指引性和操作性?!?〕參見《關于人民法院裁判文書上網(wǎng)公開工作的答記者問》,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6/08/id/2071253.shtml,2019 年10 月14 日訪問;《擴大裁判文書公開范圍 健全裁判文書公開機制——〈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的規(guī)定〉亮點解讀》,http://www.sohu.com/a/112898362_117927,2019 年10 月14 日訪問。

      因此,在裁判文書公開制度改革中,公開原則的變化趨勢可以總結為:從“可以公開”到“應當公開”,再到現(xiàn)階段以“公開為常態(tài),不公開為例外”的基本原則,例外情形必須基于法律和司法解釋的明確規(guī)定,常態(tài)情形更加精細化和明確化?!?〕參見賀小榮、劉樹德、楊建文:《〈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的規(guī)定〉的理解與適用》,載《人民司法·應用》2014年第1 期,第23-31 頁。這一變化過程體現(xiàn)出司法公開目標在裁判文書制度改革中的貫徹與落實。

      (二)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公開的變化:從“可以公開”到“不公開”

      在制度實施層面,公開與例外是一種相伴而生的關系,裁判文書的公開必然面臨著例外的范圍問題。裁判文書公開的例外在制度實踐中形成一定范圍內的共識,比如從2010 年《規(guī)定》到2016 年《規(guī)定》,涉及國家秘密、未成年人違法犯罪和調解方式結案的事項均在不公開的范圍內。但是2016 年《規(guī)定》中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作為一種例外卻像一匹橫空出世的“黑馬”。

      2010 年《規(guī)定》沒有涉及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公開與否的明文規(guī)定,但我們可以從整個規(guī)定的體系中推理得出離婚訴訟裁判文書處于“可以公開”的行列。在2010 年《規(guī)定》中,離婚訴訟裁判文書是否公開主要取決于當事人的申請和人民法院的決定。一方面,2010 年《規(guī)定》第2 條第3 項規(guī)定,當事人明確請求不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有正當理由且不涉及公共利益的可以不公開,那么離婚訴訟判決的當事人自然也可以據(jù)此提出不公開申請。另一方面,人民法院根據(jù)2010 年《規(guī)定》第4 條和第7 條,可以審核和決定是否公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是否公開關鍵在于人民法院是否認可離婚訴訟裁判文書涉及到個人隱私問題,因而決定權在人民法院的手中。

      與2010 年《規(guī)定》相比,2013 年《規(guī)定》的例外范圍處于一種收縮狀態(tài),而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基本處于“應當”公開的范圍。第一,2013 年《規(guī)定》將公開原則界定為“應當”公開,這使得裁判文書公開成為人民法院的一項義務。同時,2013 年《規(guī)定》將當事人申請不公開從例外范圍中刪除掉,并在程序上取消裁判文書送達時當事人申請不公開的權利。第二,2013 年《規(guī)定》要求對婚姻家庭、繼承糾紛案件中的當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的姓名進行匿名處理。這也反向佐證了離婚訴訟案件屬于公開的案件范圍,只是需要進行特殊的技術處理,從而保護當事人的權利。

      2016 年《規(guī)定》正式且明確地將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列入不公開的范圍。在不公開事項中,刪除了概括性的“個人隱私”,增加了“離婚訴訟”“涉及未成年子女撫養(yǎng)、監(jiān)護”的具體事項。這種變化在實質層面上限縮了不公開事項的范圍,增強了人民法院在實施中的可操作性,但也讓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規(guī)定面臨著更多的挑戰(zhàn)。

      (三)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面臨的雙重挑戰(zhàn)

      2016 年《規(guī)定》的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制度的確立,改變了2010 年《規(guī)定》和2013 年《規(guī)定》的慣常規(guī)定,在保護個人隱私的基礎上將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升格”到獨立的“應當”不公開類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規(guī)定的“橫空出世”,具有強烈的政策性傾向,這也導致該規(guī)定的制度實施目標和理論正當性面臨著不可避免的挑戰(zhàn)。

      第一,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規(guī)定的制度目標是“為進一步保護離婚案件訴訟當事人的正常生活”或者更好地保護當事人的個人隱私。在2010 年《規(guī)定》和2013 年《規(guī)定》中,離婚訴訟裁判文書是否公開取決于是否涉及到個人隱私,個人隱私屬于“應當”不公開的范圍,而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屬于“裁量”不公開的范圍,這和審判公開中的規(guī)定一脈相承?!?〕參見《民事訴訟法》第120 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審理民事案件,除涉及國家秘密、個人隱私或者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以外,應當公開進行。離婚案件,涉及商業(yè)秘密的案件,當事人申請不公開的,可以不公開審理?!?999 年3 月,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關于嚴格執(zhí)行公開審判制度的若干規(guī)定》(法發(fā)〔1999〕3 號),重申了《民事訴訟法》中的規(guī)定,明確規(guī)定“經(jīng)當事人申請,人民法院決定不公開審理的離婚案件”作為公開審理的例外。這表明離婚案件或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并不必然屬于個人隱私的范圍,判斷離婚訴訟裁判文書是否公開的判斷權掌握在人民法院手中。由于擔心地方各級法院在判斷中的不統(tǒng)一或錯誤判斷導致個人隱私的保護程度不足,這種“一刀切”模式排除了各級人民法院及其法官對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中是否涉及個人隱私的自由裁量,更為全面地保護當事人的隱私或正常生活。但是,這種模式在實踐中是否能實現(xiàn)制度改革者的目的和初衷,必然要接受制度實踐的檢驗。

      第二,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制度的理論正當性建立在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的內容必然會涉及到個人隱私的基礎上,因此要求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必須“升格”到獨立的“應當”不公開類型。作為制度設計者的最高人民法院,只是提出“當事人的正常生活”這種政策性語言作為制度出臺的理由,但這種理論背后實質上是當事人的生活安寧,后者在理論上則是個人隱私組成部分的規(guī)范表達?!?〕《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1032 條:隱私是自然人的私人生活安寧和不愿為他人知曉的私密空間、私密活動、私密信息。學者論述可參見王利明:《隱私權概念的再界定》,載《法學家》2012 年第1 期,第115-118 頁。而且制度設計者認為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必然會涉及到個人隱私,而文書公開則會導致“破壞當事人的正常生活”的后果。但是,離婚訴訟裁判文書與個人隱私之間的必然關聯(lián)并不能只是來自于制度設計者的直覺式認定,還需要理論上的證成,這種理論證成是否成立直接關系到“不公開”制度的正當性基礎。

      這兩個問題分別關系到制度目標的有效性與制度理論的正當性問題,兩者之間并無必然關聯(lián)。在實踐中卓有成效的制度有可能并無理論上的正當性,而具有理論正當性的制度可能在實踐中無法取得實效。2016 年《規(guī)定》中的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制度,在制度的有效性和正當性這兩個方面都面臨著嚴峻的挑戰(zhàn)。

      二、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實踐的混亂癥狀

      2016 年《規(guī)定》中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規(guī)定具有鮮明的功能指向,旨在通過排除地方各級人民法院的自由裁量權,突出對當事人個人隱私的保護。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規(guī)定已經(jīng)實施三年有余,制度中存在的問題基本已有所暴露。在實踐中,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制度遭遇民事案由制度,兩種制度之間的不協(xié)調導致“離婚訴訟”概念在民事案由制度中出現(xiàn)不同的理解。這種試圖通過“升格”與“明確”離婚訴訟裁判文書排除人民法院的自由裁量的措施,卻再次導致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因不同理解而陷入各行其是的困境,保護當事人個人隱私的目標并未獲得預期的效果。

      (一)民事案由制度中的“離婚訴訟”

      2016 年《規(guī)定》第4 項不公開事項中的“離婚訴訟”概念在實踐中必須結合民事案件案由制度才能得到較好的理解。民事案件案由是民事案件名稱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人民法院進行民事案件管理的重要手段?!?0〕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印發(fā)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的通知》(法〔2011〕 42 號),孫佑海、吳兆祥、黃建中:《2011年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的理解與適用》,載《人民司法·應用》2011 年第9 期,第28-34 頁。2011 年《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第二部分包括“婚姻家庭、繼承糾紛”,其中“婚姻家庭類”可以具體細化為15 個種類:“婚約財產(chǎn)糾紛”“離婚糾紛”“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離婚后損害責任糾紛”“婚姻無效糾紛”“撤銷婚姻糾紛”“夫妻財產(chǎn)約定糾紛”“同居關系糾紛”“撫養(yǎng)糾紛”“扶養(yǎng)糾紛”“贍養(yǎng)糾紛”“收養(yǎng)關系糾紛”“監(jiān)護權糾紛”“探望權糾紛”“分家析產(chǎn)糾紛”。那么我們是否可以將“離婚訴訟”等同于民事案件案由制度中的“離婚糾紛”呢?這是一個規(guī)則的解釋問題。

      在現(xiàn)行法律體系中,《婚姻法》和《民事訴訟法》中的“離婚訴訟”概念與人民法院內部民事案件案由制度的規(guī)定之間出現(xiàn)銜接錯位?!半x婚訴訟”概念可以有兩種理解,一種是典型性或者本源性理解,離婚訴訟就是男女雙方通過訴訟解除婚姻的過程。例如《婚姻法》第32 條規(guī)定“男女一方要求離婚的,可由有關部門進行調解或直接向人民法院提出離婚訴訟”。根據(jù)這種解釋,2016 年《規(guī)定》中的“離婚訴訟”概念等同于民事案件案由中的“離婚糾紛”,在司法實務中人們也通常所認為離婚糾紛是一種典型性離婚訴訟形態(tài)。

      另一種是非典型性或衍生性理解,即“離婚訴訟”就是指涉及到離婚事實或離婚事由的訴訟,那么在民事案件案由制度中“婚約財產(chǎn)糾紛”“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離婚后損害責任糾紛”“婚姻無效糾紛”“撤銷婚姻糾紛”“夫妻財產(chǎn)約定糾紛”“撫養(yǎng)糾紛”“監(jiān)護權糾紛”“探望權糾紛”“分家析產(chǎn)糾紛”都可能涉及離婚問題,或者以離婚事實為前提,或者離婚事由成為此類案件的裁判文書的組成部分。

      (二)“不公開”實踐中的個人隱私保護偏差

      通過大數(shù)據(jù)檢索,我們發(fā)現(xiàn)旨在保護當事人正常生活或個人隱私的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制度,在實踐中呈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面貌,原本試圖更好更全面保護個人隱私的制度目標出現(xiàn)了偏差。

      1.不同類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的“不公開”現(xiàn)狀。裁判文書公開的官方權威平臺是“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統(tǒng)一公布各級人民法院的生效裁判文書。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中的裁判文書大數(shù)據(jù)分析,我們可以描述和揭示出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規(guī)定在實踐中呈現(xiàn)的樣貌。

      第一,當我們將“離婚訴訟”等同于民事案由制度中的“離婚糾紛”時,在“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進行“高級檢索”,“案由”中輸入關鍵詞“離婚糾紛”,裁判文書類型限定在“判決書”,〔11〕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的裁判文書類型中共有七種:判決書、裁定書、調解書、決定書、通知書、令和其他。為了檢索方便,我們選擇最具典型性的判決書類型進行比較。以“年度”為單元統(tǒng)計2017 年到2019 年的文書數(shù)量,〔12〕2016 年《規(guī)定》在2016 年10 月1 日生效,為了年度檢索的完整性,因此作者選擇從2017 年開始。檢索時間為2020 年5 月2 日。檢索結果如下:2017 年公開的“離婚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388 948 件,2018 年公開的“離婚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410 670 件,2019年公開的“離婚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404 011 件。

      種植密度對春玉米廣德5干物質積累量和產(chǎn)量的影響… 張向前,賈 凱,路戰(zhàn)遠,郭曉霞,白嵐方,程玉臣,孫峰成,郭小剛(10)

      由于2016 年《規(guī)定》第6 條規(guī)定了“形式公開”,〔13〕2016 年《規(guī)定》第6 條:“不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的裁判文書,應當公布案號、審理法院、裁判日期及不公開理由,但公布上述信息可能泄露國家秘密的除外?!边@使得我們可以在裁判文書網(wǎng)上檢索到相關的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卻并不能獲得判決的實質性內容。但是,任何涉及到離婚的案件在判決書中的“本院查明”部分都會涉及結婚時間,例如“原、被告于2006 年進行了結婚登記,同年農(nóng)歷10 月2 日舉行了婚禮儀式”?!?4〕楊某某訴韓某某離婚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2015)昔民初字第285 號)?;蛘摺拔耗撑c李某于××××年登記結婚,婚后育有一子”?!?5〕李某、魏某離婚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2017)最高法民終336 號)。因此,在上述檢索的基礎上,加入關鍵詞“登記結婚”或“結婚登記”進行全文檢索,可以將“形式性”公開的離婚裁判文書有效地排除在外。具體檢索結果如下:2017 年實質性公開的“離婚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46 913件,2018 年實質性公開的“離婚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29 908 件,2019 年實質性公開的“離婚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21 324 件。

      第二,當我們將“離婚訴訟”的含義擴大到所有“婚姻家庭”類民事案由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大量公開的情況更為普遍。由于本部分涉及到十四種案由,在數(shù)據(jù)統(tǒng)計上需要耗費大量篇幅,但這其實并無必要,因此選擇一種案由進行印證檢索是一個頗具可行性的選擇。在“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進行“高級檢索”,“案由”中輸入關鍵詞“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裁判文書類型限定在“判決書”,以“年度”為統(tǒng)計單元統(tǒng)計2017 年到2019 年的文書數(shù)量,檢索時間為2020 年7 月6 日。檢索結果如下:2017 年公開的“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11 976 件,2018 年公開的“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14 526 件,2019 年公開的“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16 949 件。為了排除“形式公開”的裁判文書,在上述檢索的基礎上,我們加入關鍵詞“離婚”進行全文檢索,具體檢索結果如下:2017年實質性公開的“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8 814 件,2018 年實質性公開的“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10 447 件,2019 年實質性公開的“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是11 798 件。

      綜上所述,從數(shù)量上來看,不管是典型性還是非典型性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上述數(shù)據(jù)只是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實質性公開的一部分。比如,在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的檢索中存在案由類型和文書類型的限定:從案由角度來說,離婚糾紛或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只是涉及離婚事實的部分訴訟案件;從文書類型來看,判決書之外的裁定書等其他文書都會涉及到具體的離婚事實和事由。但是,上述數(shù)據(jù)及其背后呈現(xiàn)的一些規(guī)律性認知有助于我們思考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實踐中存在的問題。

      2.“不公開”規(guī)定下個人隱私保護的偏差。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規(guī)定的制度目標在于保護當事人的個人隱私,但是這種制度目標在實踐中并未能獲得預期效果。盡管2016 年《規(guī)定》通過單列“離婚訴訟”的方式保護離婚訴訟當事人的個人隱私,排除地方各級人民法院的裁量權,但由于民事案由制度在銜接上存在的理解差異,導致對個人隱私的保護呈現(xiàn)極大的不確定性和不平等性。

      第一,不同類型的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在不公開實踐中遭遇截然不同的對待。典型性“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的不公開基本得到貫徹實施,當事人的個人隱私得到較好保護。根據(jù)上述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當“離婚訴訟”等同于民事案由制度中的“離婚糾紛”時,實質性公開的離婚訴訟判決書占整個離婚訴訟判決書公開數(shù)量的比例分別是2017 年的12.1%、2018 年的7.3%到2019 年的5.3%。從中可以看出,典型“離婚訴訟”判決書的不公開是一種常態(tài),絕大多數(shù)“離婚訴訟”判決書中的個人隱私內容被隔離在大眾視野之外。但是與之相反,絕大部分非典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處于一種公開的狀態(tài)。根據(jù)上述數(shù)據(jù),盡管我們只是選取非典型離婚訴訟中的“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但是依然能看到有大量涉離婚的訴訟裁判文書被公開,實質性公開的“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占整個“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判決書數(shù)量的比例分別是2017 年的73.6%、2018 年的72%到2019 年的69.6%。從中可以看出,“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判決書的公開是一種常態(tài),判決書中大量涉及當事人婚姻狀況或離婚事由的個人隱私被公布于眾。假如當事人的婚姻狀況屬于個人隱私,在“離婚糾紛”判決書中不被公開,但在例如“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類型的非典型性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中卻大量被公開。由此可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一刀切”式的“不公開”模式,在實踐中并未能更確定性地保護當事人的隱私。

      第二,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規(guī)定在整個裁判文書公開實踐中導致個人隱私保護的不平等性。一方面,同屬于婚姻家庭領域的個人隱私卻受到不同的對待。如果我們將“離婚訴訟”等同于“離婚糾紛”,這類典型的離婚訴訟裁判文書被升格到“不公開”的高度,非典型的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則根據(jù)2016 年《規(guī)定》中的“信息刪除”條款,〔16〕參見2016 年《規(guī)定》第10 條:“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時,應當刪除下列信息:(四)家事、人格權益等糾紛中涉及個人隱私的信息?!痹诓门形臅_的基礎上進行刪除處理。假如離婚訴訟中的婚姻狀況和個人財產(chǎn)狀況被認為屬于個人隱私的內容,〔17〕同前注〔9〕,王利明文,第117 頁。那么在“離婚糾紛”裁判文書中,離婚案件中的婚姻狀況和財產(chǎn)分割都不向社會公開,但是在“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裁判文書中,婚姻狀況或財產(chǎn)分割也因屬于個人隱私的話,應當被刪除。在理論上,“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裁判文書實質上就等同于不公開,但是上述數(shù)據(jù)表明,“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判決書的公開卻是實踐中的常態(tài)。

      另一方面,不同領域的個人隱私在裁判文書公開制度中遭到不同的對待。對于個人隱私,2016年《規(guī)定》有“不公開”和“刪除”兩種處理措施。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的制度目標在于保護當事人的正常生活,但人格權益等糾紛中的個人隱私披露同樣會影響或破壞當事人及其家庭的正常生活,諸如因網(wǎng)絡人肉搜索引起的個人隱私權糾紛中,相關隱私信息的公開對于當事人安寧生活的影響等于或遠遠大于離婚訴訟中個人隱私披露帶給當事人生活的影響。盡管“信息”刪除也在保護當事人的個人隱私,但是這種處理措施對個人隱私保護的程度,遠遠弱于“一刀切”不公開措施在保護個人隱私方面的強度。因此將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單獨提升到一種不公開的高度,有不平等對待個人隱私的嫌疑,缺乏邏輯上和實踐上的說服力。

      三、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的正當性缺失

      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制度在實踐中并未能很好地保護當事人的個人隱私,這無疑表明該制度的有效性不足,未能較好地滿足社會對其基本功能的期待。這種有效性不足更促進人們反思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制度在理論上的正當性,這種正當性側重于制度存在的“根本理據(jù)”。在某種程度上制度有效性不足的原因就在于制度設計者未能證成該制度出臺的理論正當性,或者說在制度的正當性認識上存在混亂。2016 年《規(guī)定》提出,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列入“不公開”范圍的理由是“為進一步保護離婚案件訴訟當事人的正常生活”和“嚴格保護當事人隱私權”,因此個人隱私構成限制裁判文書公開的重要理由,很多論述都在此基礎上論證個人隱私限制裁判文書公開的正當性,但是個人隱私的內涵和范圍卻是一個頗具爭議的議題。當我們主張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在于保護個人隱私時,很大程度上訴諸于一種直覺式的判斷?!?8〕See James Q. Whitman,The Two Western Cultures of Privacy: Dignity versus Liberty,The Yale Law Journal,Vol.113, No.6, 2003, p.1154.一方面,我們對個人隱私判定缺乏清晰的標準,另一方面,對于離婚訴訟裁判文書涉及到個人隱私的內容缺乏一種區(qū)分式的分析。

      (一)個人隱私的判定標準

      個人隱私范圍的判定標準與隱私的性質有密切關系。盡管關于個人隱私的范圍有諸多爭論,但是在信息技術日益發(fā)達的當代社會,信息技術無處不在的滲透性導致個人的私密行為和生活空間經(jīng)常會被轉化成信息形式呈現(xiàn)出來,“個人在網(wǎng)絡空間上零星的各種細瑣信息通過技術手段,能輕易被整合拼湊出完整的足以反映其人格的關鍵信息”?!?3〕張里安、韓旭至:《大數(shù)據(jù)時代下個人信息權的私法屬性》,載《法學論壇》2016 年第3 期,第119 頁。因此,隱私信息成為個人隱私的當代典型表現(xiàn)形式,而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無論是通過紙質或網(wǎng)絡數(shù)字方式都已經(jīng)將隱私的其他形式整合為一種信息形態(tài)。在此意義上,無論以美國為首的保護模式還是德國為例的保護模式,都在強調個人對于自身隱私信息的控制程度或范圍,享有隱私意味著個人有權允許或拒絕他人獲取我們的個人的特定信息。這些信息是個人不想被公眾知曉的,任何披露或監(jiān)視都是令一個具有普通情感的理性人高度反感的?!?4〕See Hilary Delany, Eoin Carolan, The Right to Privacy: A Doctrinal and Comparative Analysis,Thomson Round Hall,2008, p.308.這種控制從個人維度來看,旨在實現(xiàn)個人生活的安寧,有利于個人的成長與自我發(fā)展,維護人格尊嚴。從社會角度來看,公共秩序同樣需要信息共享,公民讓渡部分信息脫離個人控制的范圍成為一種無可避免的做法,但是讓渡的范圍卻和整個特定社會的經(jīng)濟、政治和文化傳統(tǒng)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因此,有學者提出“隱私利益的本質是社會成員在某一特定社會群體中應當享有的獨占信息利益,是個人獨占利益與該社會群體所需要的共享信息利益之間的恰當分配”?!?5〕吳偉光:《從隱私利益的產(chǎn)生和本質來理解中國隱私權制度的特殊性》,載《當代法學》2017 年第4 期,第53 頁。

      盡管個人隱私面臨著定義上的困難,〔26〕參見[美]丹尼爾·J.索洛韋伊:《隱私的類型化研究》,載張民安主編 :《美國當代隱私權研究——美國隱私權的界定、類型、基礎以及分析方法》,駱俊菲譯,中山大學出版社2013 年版,第204 頁。但個人隱私的判定標準依然可以從兩個維度展開,一種是個人的主觀維度,當個人的信息被以數(shù)字或者其他信息技術收集、存儲以及分享時,當事人會在主觀上產(chǎn)生對隱私的期待。〔27〕同前注〔25〕,吳偉光文,第54 頁。這種隱私期待的內容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信息內容具有私人性,關涉到自我管理和控制的領域。比如身體健康、購物習慣和飲食偏好等。另一方面是個人不希望信息被他人知悉,不管這種知悉是否在事實上對個人造成不利后果。這種主觀狀態(tài)基于普通人的心理和道德標準。另外一種是社會的客觀維度,也就是說,即使個人對于某種信息具有主觀上的隱私期待,但是也需要考慮這種期待是否被社會認為是合理的或正當?shù)?。這種社會維度具有一定的客觀性,因為個人隱私期待需要具有社會基礎,往往和一個社會群體的經(jīng)濟發(fā)展、政治習俗和文化傳統(tǒng)有密切關系。俗語說“三里不同風,五里不同俗”,也在表明不同國家和地區(qū)之間對于隱私習慣的認識有所不同。比如在我國實踐中,對于公共場合的監(jiān)控攝像頭是否侵犯了個人隱私,就有不同的認識。主張沒有侵犯隱私一方認為個人特殊的隱私期待無法得到整個社會公眾的秩序訴求的支持,這和長期以來熟人社會中個人隱私處于生活邊緣的文化傳統(tǒng)有密切關系。

      (二)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中的個人隱私

      當我們基于個人隱私保護不公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時,一個前提性的問題在于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的哪些信息可以被判定為個人隱私信息?籠統(tǒng)地講離婚訴訟裁判文書會侵害個人隱私是一種毫無意義的武斷,需要“解剖”典型的裁判文書承載的具體內容。一般來講,以當事人為中心的一份典型和完整的離婚判決書〔28〕無論是作為一個法定結果的離婚,還是圍繞離婚的相關事實因素,都不只是存在于典型的離婚訴訟糾紛及其判決書中,在相關的民事訴訟及其判決書中出現(xiàn),但是后者并不是本文分析的重點,而且可以在解決前者的基礎上衍生性地解決,特此說明。一般包括四個部分:(1)當事人的個人信息,諸如姓名、家庭住址、通訊方式、身份證號碼等信息。(2)人民法院通過證據(jù)認定的構成離婚事由的相關事實,諸如《婚姻法》中規(guī)定構成感情破裂的列舉情形和兜底情形。(3)人民法院的裁判論證過程?!?9〕由于是對典型判決書內容的類型化處理,因此內容之間很多時候往往交叉在一起,尤其是法律適用和裁判說理的過程必然會涉及到對當事人個人信息或相關案件事實的援引。所以,此處所說的法理適用和裁判說理過程是一種純粹的“理想類型”。(4)人民法院的裁判結果,比如判決離婚或者不予離婚。

      第一,離婚訴訟的結果或者說個人的婚姻狀況并不屬于個人隱私。有的學者認為婚姻狀況屬于個人隱私,〔30〕參見王利明《論個人信息權的法律保護——以個人信息權與隱私權的界分為中心》,載《現(xiàn)代法學》2013 年第4 期,第66 頁。但有的學者認為婚姻狀況不屬于隱私?!?1〕參見洪海林:《個人信息的民法保護研究》,法律出版社2010 年版,第34 頁。這些不同認識都出自一種基于直覺的認識,并無充分的理論論證。在現(xiàn)代人類社會,婚姻具有明顯的社會或法律建構色彩,〔32〕參見李擁軍:《自私的基因與兩性博弈:人類婚姻制度生存機理的生物學解釋》,載《法律科學》2012 年第3 期,第12-20 頁;李擁軍:《當代中國法律對親屬的調整:文本與實踐的背反與統(tǒng)合》,載《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7 年第4 期,第70-88 頁。并不是兩個人在一起就可被視為婚姻,婚姻法的存在也表明婚姻關系承載著法律上的權利和義務。依據(jù)上述個人隱私的判定標準,婚姻關系并不只是具有私人性質,而是影響至少兩個人或三個人以上的利益,諸如雙方的子女與父母,甚至更多的人。法律要求的結婚登記和實踐中的結婚儀式都在展現(xiàn)當事人對于婚姻關系的主動披露。從隱私的客觀社會維度來看,法律的立場代表了社會對婚姻的價值取向。因此結婚和離婚都必須經(jīng)過法定程序,構成一種民事法律行為,具有公示公信的效果?;橐霰旧淼膫€人性與婚姻承載的社會價值之間有一種平衡,前者指向的是婚姻中的人對內的信息和行為的控制,但是后者要求婚姻必須遵循基本的社會價值和公序良俗,比如現(xiàn)代婚姻這種身份關系和一夫一妻制有密切關系,如果將婚姻關系視為一種個人隱私,那么法律規(guī)定的重婚罪和夫妻忠實義務將沒有存在意義。具體到民事訴訟程序上,我國法律的具體規(guī)定也印證了公開離婚訴訟裁判結果的合理性。比如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24 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對于公開審理或者不公開審理的案件,一律公開宣告判決?!边@意味著即使不公開審理的案件也要將其結果向社會公眾公開。

      第二,離婚訴訟判決書中的離婚事由是否屬于個人隱私需要進行區(qū)分式地具體分析。我國《婚姻法》判定離婚的概括性標準是“感情確已破裂”??紤]到實踐中感情的復雜性,法律采取了列舉事項和兜底條款相結合的模式。列舉事項主要包括:當事人重婚或有配偶者與他人同居的,或者實施家庭暴力或虐待、遺棄家庭成員的,或者有賭博、吸毒等惡習屢教不改的,或者因感情不和分居滿2 年的,或者一方被宣告失蹤,另一方提出離婚訴訟的。由于這些離婚事由在生活中具有普遍性,因此被類型化為列舉性事由。在這些事由中,即便當事人有隱私的期待,不愿意被公眾知曉,但是有些事由本身就具有違法性,具有公共利益性質,比如重婚、家庭暴力、虐待和遺棄等事由?!?3〕有學者就批判隱私權的過度主張導致法律無法介入家庭干預包括家庭暴力在內危害夫妻一方的行為。See Hilaire Barnett, Introduction to Feminist Jurisprudence , Cavendish Publishing, 1998, p. 258.有些事由本身必須披露才可能構成一方主張的離婚事由,比如感情不和分居滿兩年。因此,任何將其視為隱私的期待都無法通過社會合理性的檢驗,盡管這些事由關系到當事人的私密生活,但很難被界定為隱私。在司法實踐中,構成“感情確已破裂”的事由不僅僅局限于法律中的列舉事項,還有很多各色各樣的事由。這些事由也許并不具有典型性和普遍性,但確實在生活實踐中客觀存在。比如出軌、性能力缺陷、性生活不和諧、性格差異、特殊癖好等事由。相對而言,這些離婚事由在個人維度上具有很強的私人性,并且此類信息的披露會給當事人帶來不利的后果;在社會維度上,個人的隱私期待具有社會合理性,一方面是因為不存在違法性因素,另一方面是因為這些事由并不會產(chǎn)生對他人和對社會的“惡”。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中的裁判結果(離婚與否)無涉?zhèn)€人隱私,但是在部分離婚事由中確實存在會涉及到個人隱私,但并不是每一個離婚訴訟都必然會包含具有個人隱私性質的離婚事由。因此,在這種區(qū)分式分析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在內容上與個人隱私之間并不具有必然聯(lián)系,一刀切地將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作為公開的例外,顯然并不具有充分的正當性基礎。

      (三)個人隱私的外部限制

      從個人隱私的性質判定隱私的內容只是一種內部的論證,但是構成隱私的內容依然會受到其他價值或利益的平衡限制,這是一種不可缺少的外部論證,因此隱私價值并不是個人或社會追求的唯一目標。比如媒體的自由表達和個人的隱私利益之間,以及政府保護社會安全的利益和個人隱私之間的權衡,都表明個人隱私的保護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其他價值的限制。因此,在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公開制度中保護個人隱私是一項值得追求的價值,但是進入審判過程的個人隱私同樣要受到其他價值的限制,這種價值主要來自一種公共利益的要求,這種公共性導向一方面來自于審判權運行的必然要求,另一方面來自離婚訴訟在市場交易中的外部效應。

      1.個人隱私與審判權性質

      審判權運行的性質和公民知情權構成了裁判文書公開的理論基礎,但是這在實質上是一體兩面的問題,都是從一種公共利益或秩序導向上限制裁判文書公開中的個人隱私保護。從審判權運行的性質來看,國家權力的運行應當受到監(jiān)督已經(jīng)是現(xiàn)代社會中權力運行的基本規(guī)律或共識,糾紛解決功能和居中裁判地位的審判權更應當受到監(jiān)督,因此司法公開是國家權力公共性的基本要求和具體體現(xiàn)?!安门形臅欠ㄔ簩徖砗徒鉀Q特定案件的過程、依據(jù)、理由、結論的集中反映與書面載體,是作為國家公共權力組成部分的司法權運行的結果?!薄?4〕李友根:《裁判文書公開與當事人隱私權保護》,載《法學》2010 年第5 期,第130 頁。因此,真正的司法公開,不僅要讓當事人和社會公眾知道案件的審理結果,更重要的還要讓當事人及社會公眾了解案件的處理過程?!?5〕參見王韶華:《司法公開與審判秘密》,載《人民司法》2014 年第5 期,第54-57 頁。裁判文書公開體現(xiàn)著對審判權運行的監(jiān)督立場和要求。同時,這種監(jiān)督的實現(xiàn)不只是來自權力之間的監(jiān)督,更是來自于公民權利,并服務于公民權利。〔36〕參見張永泉;《司法審判民主化》,中國法制出版社2007 年版,第162 頁。這種權利就是公民的知情權,意指公民有知曉和了解政府的重要事務和國家重要決策的權利,這種權利的實現(xiàn)不只是在事關自身事務的時候可以要求司法機關披露審判過程及其結果,還會擴展到基于知情權對于公權力的監(jiān)督。

      裁判文書不只是國家審判權運行的結果,還會涉及到當事人糾紛解決過程中的個人隱私信息,因此裁判文書公開一直在盡力平衡個人隱私保護與公眾知情權之間的緊張關系?!?7〕參見曾娜:《裁判文書網(wǎng)上公開中的隱私問題研究》,載《時代法學》2013 年第1 期,第85 頁。2014年12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對“關于解決在裁判文書上隱藏個人信息”問題的答復》,其中提出在“個人信息”問題上,“力求達到公眾知情權、監(jiān)督權與當事人重要信息的安全之間的最佳平衡”?!?8〕《對“關于解決在裁判文書上隱藏個人信息”問題的答復》,http://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6950.html,2019 年10月14 日訪問。如上所述,即使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中確實可能存在涉及到個人隱私的內容,是否就可以無視裁判文書公開背后承載的公共價值或利益呢?顯然并非如此。一方面,個人享有的隱私與國家代表社會群體擁有的共同利益之間具有不同的訴求,這種差異性體現(xiàn)在代表公益的法律相對于社會成員享有隱私的范圍有更強的優(yōu)先性。比如我國《反家暴法》將反對家庭暴力作為國家、社會與家庭的共同利益時,家庭內部與家庭暴力相關的隱私行為或信息將被限制或強制披露。〔39〕同前注〔25〕,吳偉光文,第55 頁。另一方面,只是因為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中涉及到個人隱私就放棄司法公開價值并無說服力,更何況當這些隱私只是占據(jù)很小一部分時,完全可以在裁判文書公開的基礎上采取其他措施進行保護。

      2.個人隱私與交易安全

      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并不只是關系到兩個人身份關系的改變,身份關系改變及因此而來的財產(chǎn)關系變化會對財產(chǎn)交易安全產(chǎn)生重大的影響。無論是在典型性離婚訴訟中,還是在和離婚有關的非典型性離婚訴訟中,財產(chǎn)關系的變動都是不可忽視的問題之一,并且和離婚相關的財產(chǎn)變動信息會產(chǎn)生很強的外部效應,比如伴隨離婚的夫妻債務處理問題會直接影響到第三人的交易安全。因此,“婚姻”與“交易安全”的平衡是這個時代的重要法律議題之一。在最高人民法院出臺《關于審理涉及夫妻債務糾紛案件適用法律有關問題的解釋》后,圍繞夫妻債務問題引發(fā)了“如何平衡婚姻安全與交易安全”的社會討論,〔40〕參見李明舜:《切實保障婚姻安全,充分體現(xiàn)公平正義》,載《人民法院報》2018 年1 月18 日,第2 版。因為夫妻債務糾紛往往和離婚問題糾纏在一起。比如在“離婚后財產(chǎn)糾紛”案由中,大量的財產(chǎn)交易糾紛和離婚問題勾連在一起。因此,最高人民法院要求各級人民法院“在家事審判工作中正確處理夫妻債務,依法保護夫妻雙方和債權人合法權益,維護交易安全,推進和諧健康誠信經(jīng)濟社會建設”。〔41〕《最高法對“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二十四條作出補充規(guī)定,今后再也不用擔心離婚后莫名背上巨額債務!》,http://www.sohu.com/a/127523801_355187,2019 年10 月14 日訪問。

      影響市場中交易安全的因素有很多種,但是在市場主體具有有限理性的情況下,獲得更多的信息有利于交易安全的實現(xiàn)。如果大量的信息不予公開,那么合作將會減少或者交易風險將會增加。這是因為有關交易的決定將在次優(yōu)的信息下做出,或以更高的成本才能獲得被隱瞞的信息?!?2〕同前注〔37〕,曾娜文,第85-86 頁。裁判文書公開帶來的信息公開有助于交易安全的實現(xiàn),因此個人隱私保護與交易安全之間的權衡不可避免。有學者認為財產(chǎn)狀況是個人隱私信息的組成部分,〔43〕同前注〔9〕,王利明文;同前注〔30〕,王利明文。但是隨著社會合作的不斷增強和數(shù)字技術的不斷發(fā)展,財產(chǎn)狀況或者個人的財產(chǎn)變動日益脫離個人隱私開始變成一種個人信息,這種個人信息不再強調不能披露,而是強調當事人的控制和利用。比如個人的財產(chǎn)狀況掌握在銀行手中,財產(chǎn)的變動情況存留在銀行或支付寶等機構手中。因此有學者主張,中國的隱私權制度應該傾向于與政府共享信息利益的制度設計,〔44〕同前注〔25〕,吳偉光文,第61 頁。這種觀點實質上更為注重信息流動帶給社會的公共效益。我國2016 年《規(guī)定》基于個人隱私將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列入不公開事項范圍內,實質上沒有考慮到隱私信息過度獨占帶給交易安全的不利之處。

      在當下離婚率高漲,家庭財產(chǎn)日益復雜、龐雜的背景下,離婚訴訟涉及的財產(chǎn)內容和財產(chǎn)價值將會無比復雜,在涉及公司股權和不動產(chǎn)類型的財產(chǎn)時,足以影響到交易秩序的波動。一旦因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規(guī)定”的存在,導致大規(guī)模的財產(chǎn)變動信息無法被披露,則必然與保護交易安全原則存在價值沖突,“信息”主導下的交易安全將會受到實質性的影響。

      四、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制度的改革模式

      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作為一種例外需要獲得理論證成,個人隱私無法構成不公開的正當理由,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個人隱私應被理所當然的無視。從法律工程思維來看,法律制度或工程的構建需要依據(jù)我們所認識到的事物的“規(guī)律”或“道理”,注重問題和需求導向,考慮到制度運行過程的系統(tǒng)性和制度運行結果的有效性?!?5〕參見姚建宗:《法學研究及其思維方式的思想變革》,載《中國社會科學》2012 年第1 期,第128 頁。尋求裁判文書公開與個人隱私之間的平衡不應當走入邏輯上的極端,而是要尋求一種解決問題的妥協(xié)。從2010 年《規(guī)定》到2016 年《規(guī)定》,裁判文書公開制度一直在嘗試并積累了較好的制度經(jīng)驗。在此基礎上,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的全面公開模式應該是改革的方向。

      (一)裁判文書公開中的三種隱私保護路徑

      在裁判文書公開制度中,保護個人隱私有三種由弱到強的路徑,代表著對不同信息隱私的保護程度。第一,隱名處理措施屬于較弱的保護路徑,通常是保留姓氏,但將名字以“某”“×”或“英文字母”代替,對不同姓名隱名處理后發(fā)生重復的,通過在姓名后增加阿拉伯數(shù)字進行區(qū)分。這種措施的目的旨在保護訴訟中當事人等特定人員的姓名信息不向公眾公開,避免裁判文書中涉及個人隱私的內容出現(xiàn)“對號入座”,進而對當事人的生活、學習、就業(yè)帶來一定影響。但是當裁判文書只是進行隱名處理的話,社會公眾可能依然會根據(jù)文書的內容判斷出當事人的真實身份。相對而言,隱名處理路徑的保護程度最弱。

      第二,隱私信息刪除措施屬于較強的保護路徑,通常將涉及到自然人的家庭住址、通訊方式、身份證號碼、銀行賬號、健康狀況、車牌號碼、動產(chǎn)或不動產(chǎn)權屬證書編號等個人信息和涉及當事人個人隱私的信息進行刪除?!?6〕2016 年《規(guī)定》第10 條:“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時,應當刪除下列信息:(一)自然人的家庭住址、通訊方式、身份證號碼、銀行賬號、健康狀況、車牌號碼、動產(chǎn)或不動產(chǎn)權屬證書編號等個人信息;……(四)家事、人格權益等糾紛中涉及個人隱私的信息;……”如果刪除信息影響對裁判文書正確理解的,用符號“×”作部分替代。當裁判文書中的內容部分包含當事人的個人隱私,也包含應當公開的內容,那么可以進行一種分割處理?!?7〕參見黃忠:《隱私權視野下的網(wǎng)上公開裁判文書之限》,載《北方法學》2016 年第6 期,第87-94 頁。這種措施不僅可以保護當事人個人隱私利益,也能保障公眾知情權的實現(xiàn),從而實現(xiàn)兩者之間一種較好的平衡或妥協(xié)。

      第三,不公開措施屬于最強的保護路徑,這種方式是將涉及到個人隱私的裁判文書進行“打包式”處理,全部不予公開。一般來講,不公開措施的“正當理由”取決于兩個方面的考量,一方面是裁判文書中包含內容的性質,另一方面是裁判文書中需要不公開的內容所占比重。比如國家秘密本身的性質就具有絕對的優(yōu)先性,不用考慮內容所占的比重,一刀切的“不公開”措施具有合理性,但是對于個人隱私而言,不僅需要考慮個人隱私的內容還要考慮到所占比重。比如個人隱私在案件中所占比重較小的話,那么裁判文書不公開就不是一種合適的處理方式。

      這三種不同的路徑之間并不是非此即彼,世界各個國家和地區(qū)通常根據(jù)不同的價值偏好和社會需要采取不同的措施。比如對于隱名措施,很多國家和地區(qū)認為當事人姓名必須實名公開,一方面是因為隱名不利于媒體和民眾檢索,另一方面的理由在于審判公開階段不隱名,那么裁判文書公開階段也無需隱名?!?8〕比如我國臺灣地區(qū),在是否對當事人的姓名進行隱名處理上有過改革上反復,現(xiàn)在的做法是將當事人姓名一律實名公開。參見最高人民法院司改辦編譯:《裁判文書公開的域外經(jīng)驗》,載《人民法院報》2013 年11 月22 日,第5 版。對于個人隱私的刪除措施和不公開措施,側重保護個人隱私的國家和地區(qū)會采取不公開的措施,但是更為強調公眾知情權和司法監(jiān)督的國家和地區(qū)逐步在采用刪除措施的情況下擴大裁判文書公開的范圍?!?9〕同上注,最高人民法院司改辦文;齊凱悅:《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家事裁判文書的公開及其限制》,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0 年第1 期,第103 頁。

      (二)全面公開模式:我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公開的改革方向

      將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從不公開事項中刪除,利用隱名條款和信息刪除條款保護個人隱私,實施一種“全面公開”模式是未來改革的方向。一方面,“全面公開”模式的改革方向與司法公開的改革方向保持一致。另一方面,全面公開模式可以有效地矯正當前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實踐中的混亂狀況,更多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的公開也會最大程度上發(fā)揮裁判規(guī)則的指引功能,實現(xiàn)促進司法公正,提升司法公信力的司法公開改革目標。

      從理論上來看,“全面公開”模式的基礎在于個人隱私不足以證成對離婚訴訟裁判文書采取最強程度的不公開措施,但這并不意味著個人隱私不再受到保護。如上文所述,離婚訴訟裁判文書與個人隱私之間并無必然聯(lián)系,那么基于保護個人隱私的理由,“一刀切”地不公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缺乏正當性。第一,當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中并不存在個人隱私的時候,那么基于個人隱私不公開裁判文書缺乏最基本的前提。第二,如果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中涉及到個人隱私,才會考慮到如何選擇個人隱私的保護措施問題。此時需要考慮個人隱私的比重及其外部限制的程度。根據(jù)上文所述,相較于純粹的個人隱私侵權案件,無論何種類型的離婚訴訟的核心都不是個人隱私,大部分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中涉及到個人隱私的部分可能集中在離婚事由部分,而且主要集中在兜底條款中的非典型性事由。從比重上來看,個人隱私只是占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的一部分,而對于裁判文書的其他部分,監(jiān)督審判權和公眾知情權的外部限制必然要求該部分的社會公開。因此,從整體上而言,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的內容可以做分割式處理,在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公開的前提下運用“隱名”措施和“信息刪除”措施較好地實現(xiàn)個人隱私保護和公眾知情權之間的平衡。

      從制度實施來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全面公開”模式可以協(xié)調不同個人隱私保護條款之間的沖突。根據(jù)2016 年《規(guī)定》的相關規(guī)定,如果將“離婚訴訟”等同于民事案由制度中的離婚糾紛,那么這種離婚訴訟只是占整個婚姻家事案由的一部分,那么對于其他糾紛中涉及離婚的當事人的隱私具有區(qū)別對待的嫌疑。如果將“離婚訴訟”等同于民事案由制度中“婚姻家事”種類中的所有案由,那么將面臨與“隱名處理”條款和“信息刪除”條款的沖突?!半[名處理”條款指向“婚姻家庭、繼承糾紛”,對應《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中第二部分“婚姻家庭、繼承糾紛”的全部案由類型,主要保護當事人的姓名信息?!靶畔h除”條款指向“家事”概念,對應的也是《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第二部分“婚姻家庭、繼承糾紛”的全部案由類型,主要指向此類裁判文書中涉及到的其他個人隱私。既然可以全部“不公開”,那么上述兩個條款的規(guī)定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因此,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的全面公開模式,可以避免條文沖突,也可以善用“隱名處理”和“信息刪除”措施處理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中的個人隱私。

      (三)全面公開模式中的個人隱私救濟

      如果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在公開過程中出現(xiàn)個人隱私保護的漏洞,可以借助2016 年《規(guī)定》第13條、第15 條和第16 條的規(guī)定,賦予當事人向人民法院申請技術處理個人隱私不當時的救濟權利,由各級人民法院的審判管理辦公室或承擔審判管理職能的機構負責。這種救濟權利的實現(xiàn)需要和裁判文書公開的管理結合在一起,打破“上網(wǎng)時職能部門權責不清,上網(wǎng)后審查撤回銜接不明”的困境,將2016 年《規(guī)定》第13 條中裁判文書公開專責機構的職責從管理職能轉向實施職能,貫徹實施與管理相協(xié)調的原則,有效地實現(xiàn)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公開與個人隱私信息保護之間的平衡。

      第一,樹立“誰辦案誰負責上傳”的公開機制。根據(jù)2016 年《規(guī)定》,裁判文書上網(wǎng)的管理機構是各級人民法院審判管理辦公室或承擔類似職能的機構,但是具體實施裁判文書公開的機制并不統(tǒng)一,有的人民法院是業(yè)務庭辦案法官負責技術處理和上傳,有的是審管辦統(tǒng)一進行技術處理并進行上傳工作。有的人民法院是審管辦負責技術處理,發(fā)還辦案法官進行上網(wǎng)公開。這種不統(tǒng)一是裁判文書公開中混亂現(xiàn)象的原因之一。可以考慮將離婚訴訟裁判文書的隱名和信息刪除處理交由辦案法官負責,具體可以由法官助理具體操作?!?0〕參見馬超、于曉虹、何海波:《大數(shù)據(jù)分析:中國司法裁判文書上網(wǎng)公開報告》,載《中國法律評論》2016 年第4 期,第245 頁。因為辦案法官和法官助理對于案件的具體內容最為熟悉,能夠較好地判斷涉及到個人隱私的信息刪除標準。

      第二,增強文書公開管理機構的實施職能。除了2016 年《規(guī)定》賦予管理機構的相關職能外,一方面,要完善和優(yōu)化裁判文書公開中技術處理的標準和措施,結合技術發(fā)展確立更為便捷、高效和精準的個人隱私與信息處理準則。另一方面,增強管理機構的程序性角色,賦予其在裁判文書撤回和糾正機制中的審查者角色。以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公開為例,其一,最高人民法院和各級人民法院的裁判文書公開管理機構總結經(jīng)驗,確立一種容易操作的個人隱私判斷準則和技術處理標準。其二,當事人發(fā)現(xiàn)個人隱私受到侵害時,可以向管理機構提出糾錯申請,經(jīng)過審查后或者駁回申請,或者交由辦案法官進行處理。一方面,管理機構并非實施文書公開的負責人,能夠更好地更中立地審查個人隱私保護中的失當之處。另一方面,管理機構堅持形式審查原則,只負責技術處理的錯誤,發(fā)揮一種更為嚴格地“過濾”作用,避免對辦案法官造成過度的工作負擔。

      五、結語

      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暴露出的問題只是我國裁判文書公開制度面臨困境的典型體現(xiàn)。一方面,在司法公開成為主流共識的前提下,任何類型的裁判文書的不公開都需要得到理論上的證成,而且這種理論證成并不是依賴固有理論的死搬硬套,而是要結合我國當前具體情況的發(fā)展,比如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規(guī)定將個人隱私保護作為理論依據(jù)需要考慮到當前隱私在數(shù)字社會面臨的特殊挑戰(zhàn),這種理論分析已經(jīng)超越了單純的裁判文書公開理論和裁判文書管理制度的范疇。另一方面,任何價值選擇的實施都離不開具體規(guī)則的設計,這種注重效果的法律工程改革需要考慮到規(guī)則或制度實施的協(xié)調性問題,這就要求“法律工程的設計、建造和具體的實踐運作與現(xiàn)實的具體的人們的日常生活與未來命運直接相關。因此,法學中的法律工程研究就不能是簡化法律與純化法律的思維,而恰恰應該盡可能以法律的本來面目來系統(tǒng)地把握法律本身,依據(jù)法律本身的復雜性來復雜化地和關聯(lián)性地分析法律及其相關因素。”〔51〕同前注〔45〕,姚建宗文,第133 頁。2016 年《規(guī)定》將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從個人隱私保護中凸顯出來,試圖在擴展裁判文書公開的范圍的同時,增加裁判文書公開的操作性,更好地保護當事人的個人隱私或正常生活。但改革實踐表明,實施效果可能并不符合改革初衷,反倒引發(fā)更難接受的嚴重后果。在我國,離婚訴訟裁判文書不公開凸顯的問題的核心在于,任何缺乏理論反思或者正當性基礎的改革措施都可能引起截然相反的結果,實踐中的操作性偏差或懈怠并不是問題的根源,而是問題產(chǎn)生的后果。除去離婚訴訟裁判文書,其他任何不公開的事項都應當接受理論上反思,才有可能建構出一套周延和適當?shù)牧⒎ǚ桨?,解決法律實踐中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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