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玉成,肖 萍
(四川旅游學院 a.旅游文化產(chǎn)業(yè)學院,b.馬克思主義學院,成都 610100)
西方人對藏區(qū)的最初了解,可追溯到有關約翰長老(John the Presbyter)及其宗教國的傳說,“西藏的誘惑力首先是由在亞洲發(fā)現(xiàn)一片基督教飛地的希望而受到鼓動的”。(1)米歇爾·泰勒著《發(fā)現(xiàn)西藏》,耿昇譯,中國藏學出版社2005年第2版,第57頁。自中世紀以來,西方關于藏區(qū)“黃金國”的各種記載史不絕書(2)具體可詳見:布爾努瓦著《西藏的黃金與銀幣——歷史、傳說與演變》,耿昇譯,中國藏學出版社1999年版。另,該書第一章由耿昇譯為《西藏的金礦》,載《國外藏學研究譯文集》第四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329-390頁。,入藏區(qū)的外國人也時常有之。迄今能查到的較早游歷藏區(qū)的西方人,為元代意大利方濟各會士鄂多立克。(3)鄂多立克(Odoric da Pordenone,1265-1331),又譯和德里,約1329年(元文宗天歷二年)路經(jīng)玉樹曲麻萊、治多和雜多三縣,再從拉薩西部的西藏地區(qū)返回歐洲,當時的玉樹是薩邇派法王的統(tǒng)治區(qū)域。參見:房建昌《外國人入玉樹州考及有關玉樹的外文史料》,《西北民族研究》1997年第2期,第91-97頁。14世紀中葉以后,由于元帝國崩潰,東西陸上交通受阻,外國人入藏甚為困難。隨著地理大發(fā)現(xiàn)所引發(fā)的全球殖民探險狂潮,藏區(qū)逐漸成為了探險的“圣地”和“禁地”。中世紀至近代早期(the early modern era),藏區(qū)中心城市拉薩(Lhasa)逐漸成為西方人文獻和心目中的“圣城”(Holy City)和“禁城”(Forbidden City)。
17世紀,首先踏入藏區(qū)這片神秘之地的外國人,主要是來自歐洲的傳教士。1624-1642年間,基督教羅馬總會先后派出葡萄牙修士安東尼奧·安德拉德(Antonio de Andrade,1580-1634)等22人入藏到古格王國扎布蘭、后藏日喀則等地傳教,但幾無成效。1658年,奧地利耶穌會士白乃心(4)Johannes Gruber,字蔡陽,1680年逝于匈牙利,又譯約翰·格魯貝爾、約翰·格魯巴、約翰·格魯伯。和比利時傳教士吳爾鐸(5)Albert Dorville,字紹伯,又譯道維爾、德·奧維爾、多爾威爾。從澳門到北京,待了三年,1661年從北京走陸路返回印度,10月到拉薩并停留了兩個月,白乃心的記述再次引起歐洲人對西藏的強烈興趣。18世紀上半期,嘉布遣會先后派出18名法國、意大利會士到拉薩活動,重要人物有圖爾斯(6)Francois Marie de Tiurs,又譯弗朗索瓦·瑪麗神父。、阿斯科利(7)Giuesppe da Ascoli,又譯古瑟普神父。、佩納等,但由于喇嘛的激烈反對,1740年,佩納關閉了拉薩傳教區(qū),回到尼泊爾后數(shù)月病死;1741年,嘉布遣會士們返回西藏,1745年盡數(shù)被驅逐。(8)圖齊著《西藏宗教之旅》,耿昇譯,中國藏學出版社2012年第2版,第279頁。同期,在拉薩活動且影響甚大者,還有在藏六年的意大利傳教士伊波利托·德西德里(9)Ippolito Desideri,1684-1733,又譯德西迪利、德斯德利。以及到拉薩學經(jīng)、游歷的俄國人、荷蘭人(10)王遠大《近代俄國與中國西藏》,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3年版,第323頁。。柳陞祺先生認為,這些西方傳教士紛至沓來之日,也正是格魯派寺廟集團與和碩特蒙古始汗后裔爭奪衛(wèi)藏地方權力斗爭劇烈之時;到18世紀中期,經(jīng)過清政府幾度用兵、平息紛爭而穩(wěn)定西藏政局之后,這些外國傳教士才無隙可乘,終于1745年全部撤離。歐洲傳教士的初期試探到此告一段落,此乃西方基督教進入青藏高原與藏傳佛教的第一次交鋒。(11)柳陞祺《拉薩舊事(1944-1949)》,中國藏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24頁。對于藏區(qū),強盛期的清王朝尚可保其不被列強染指。1745-1746年,清廷在藏區(qū)禁教,西方在拉薩的傳教站點關閉并撤出人員,此后入衛(wèi)藏的傳教士甚少。
尚處于資本主義發(fā)展上升時期的西方列強,與尚處于傳統(tǒng)封建社會乃至于農(nóng)奴制社會形態(tài)的清王朝和西藏地方社會之間,在18世紀逐漸形成了“錯位對視”(視自我為中心、相互之間不了解、定位不準確等等)。隨著列強對中亞展開爭奪,藏區(qū)成了各方都繞不開的“制高點”。前期強盛的清王朝,其勢力及于蔥嶺,與英俄在世界屋脊地區(qū)形成“頂?!敝畡?,但清王朝并無向西前出之戰(zhàn)略考慮(也無此實力),與英俄得寸進尺的擴張態(tài)勢形成明顯對比。18世紀末,英國通過其統(tǒng)治下的印度當局,唆使尼泊爾的廓爾喀部落多次襲擾西藏。1791年6月,廓爾喀部落以藏方未按約付足銀元為由,出兵侵犯我國西藏,其目的是企圖通過這個部落戰(zhàn)勝西藏以便擴大英國對西藏的影響,但英國的如意算盤落空,清廷派??蛋猜受娙氩兀瑩魯×死獱柨Σ柯洳⑹蛊涑蔀榍逋⒎獙?。(12)黃萬倫《英俄對西藏經(jīng)濟侵略的歷史考察》,《西藏研究》1982年第3期,第43頁。1793年,“天朝軍隊穿過喜馬拉雅山區(qū)并使加德滿都恢復了和平”(13)圖齊著《西藏宗教之旅》,第279頁。之后,大清政府對西藏地方的邊防和對外往來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頒布了具有基本法性質(zhì)的《欽定藏內(nèi)善后章程二十九條》,令英國企圖滲透乃至直接染指西藏的圖謀及行動受阻。此后,外國人欲進入藏區(qū),難度甚大,即便能夠進入,也只能是偷偷摸摸潛入。
19世紀初,英國加緊了對喜馬拉雅山區(qū)的尼泊爾、錫金〔哲孟雄〕、不丹三國的侵略,企圖借以打開侵入西藏的大門,通過1815年英尼簽訂的《塞哥里條約》,控制了尼泊爾。此后這一地區(qū)逐漸向探險者敞開了大門,英國也加大了謀求進入衛(wèi)藏的力度。進入19世紀中期以后,西方人對衛(wèi)藏的爭奪,實際上已經(jīng)演變成了“誰當老大”這樣一個全球性問題,進而出現(xiàn)了以大英帝國為“帶頭大哥”、俄國為“二哥”,以探險考察為主的入藏運動。其進入藏區(qū)的方向,1840年前主要有南(印度、尼泊爾)、西(拉達克)兩個方向,即從其兩個前進基地:大吉嶺-亞東北上和從拉達克入藏西阿里地區(qū),矛頭直指衛(wèi)藏腹地,但很難成功穿越到達拉薩;1840-1951年間則再增加了從北(青海、新疆)、東(川滇和康區(qū))兩個方向。
鴉片戰(zhàn)爭以后,英俄兩國在藏區(qū)周邊步步緊逼,國勢日蹙的清王朝只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勉力保住藏區(qū)。(14)對此,呂思勉先生分析得十分透徹:“歷史上的匈奴、蒙古,都是從亞洲西北部侵入歐洲的。卻從俄羅斯興起,而亞洲西北部,反受其侵略。歷史上的印度,是常受西亞高原侵略的。卻從英吉利侵入印度,而西亞高原,亦反受其侵略。而且英人的東侵從海,俄人從兩海之間東南下,而印度固斯山(今譯興都庫什山)一帶,就做了兩國勢力的交點。這也可謂極歷史上的奇觀了。當英人侵入印度,俄人侵入兩海之間的時候,也正是清朝平定天山南北路和征服西藏之時。三國的勢力,恰成一三角式的樣子,乃英俄兩國的勢力步步擴充,而清朝的實力,則實在不能越蔥嶺一步,就弄成后來日蹙百里的局面了?!痹斠姡簠嗡济恪吨袊臍v史》,新世界出版社2016年版,第332-333頁。1858年簽訂的《天津條約》,雖然規(guī)定外國人可到“內(nèi)地”傳教、游歷,但并未載明包括藏區(qū)。(15)相似論斷,可參見:郭永虎《近代清政府對外國人入藏活動的管制政策》,《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4期,第92頁。1862年,同治帝下旨:“嚴飭沿邊各屬認真查察。如有內(nèi)地傳教之人潛赴藏地者,概行截回,毋令乘間偷越?!?16)寶鋆等編《籌辦夷務始末(同治朝)》卷二十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影印本,第25頁。故1876年《煙臺條約》簽定之前,外國人進入藏區(qū),雖然沒有明確被視為非法活動,但遭到了當?shù)厣兹耸康膹娏业种?,外國人深入藏區(qū)以至于夢想到達拉薩的企圖多以失敗告終。1876年,《煙臺條約》“另議專條”的簽訂,使外國人取得了入藏“探路”的合約權利。此后,外國入康區(qū)和衛(wèi)藏人數(shù)猛增。(17)據(jù)筆者統(tǒng)計,1840—1875年入康區(qū)和衛(wèi)藏的外國人數(shù)量分別為30人、49人,1876-1911年則分別達306人、400人。迫于條約和各方壓力,勢處“兩難”的清廷和四川當局,對外國人入康、入藏采取了“康藏有別”乃至“川康有別”等對策措施。對此問題,目前學界尚未見專論。下面僅對丁寶楨至趙爾豐督川時期晚清政府尤其是四川地方當局對外國人入康藏游歷的應對和管理加以探討,力圖揭示當時在外國人入康藏問題上的復雜局勢。
1845年,潛入藏區(qū)的法國傳教士古伯察(Huc,Evariste-Regis)和秦噶嗶(Gabet Joseph),于次年被從拉薩經(jīng)康區(qū)押解出川至粵,此后逐漸形成慣例,即:凡違背清朝規(guī)定企圖從康區(qū)潛入藏區(qū)者,均押解回出發(fā)地,甚或押解出康區(qū)。1858年《天津條約》和1860年《北京條約》簽訂后,外國傳教士取得了入“內(nèi)地”傳教的合約權利。此后,英、法等國的軍官、醫(yī)生和傳教士紛紛提出入藏要求。據(jù)蘇松太道吳煦稟稱,1860年底就陸續(xù)收到英、法、美諸國領事館要求到內(nèi)地(包括西藏)游歷的申請40余件。(18)文慶等編《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七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影印本,第9頁。對于大量外國人要求入藏游歷這一難題,清廷迫于條約壓力,實際上采取了“入康不入藏”的對策。1875年以前,外國人入康藏,以巴塘、察木多(昌都)一帶為限,嚴禁越過寧靜山;以法國傳教士為主的外國人入康藏傳教、游歷,均遭到了當?shù)馗鞣降膹娏业种?,外國人企圖通過康區(qū)深入藏區(qū)腹地的企圖,更是均以失敗告終。例如,1868年,英國探險家古柏由打箭爐(康定)穿越康區(qū)至巴塘后,入藏受阻,只好折而南下入滇,但在維西亦被拘押,最后被迫原路返回打箭爐。(19)古柏(Thomas Thornville Cooper)入康事,詳參:T.T.Cooper, Travels of a Pioneer of Commerce in Pigtail and Petticoats(or:An Overland Journey from China towards India) (London:John Murray,1871), Chapter XIII:Imprisonment at Weisee,355-385.由于當時進入康藏地區(qū)的外國人數(shù)量尚不多,且主要系法國傳教士,所以在管理方面,矛盾還不像后來那樣突出。
1876年簽訂的《煙臺條約》“另議專條”,使外國人取得了入藏“探路”的合約權利。清廷不能直接違約,明里只好下令各地允許外國人“持照”游歷。由于清廷是因為戰(zhàn)敗而被迫允許外國人入中國內(nèi)地游歷,所以在近代中國,外人入境游歷首先是一個重大的政治問題,因其涉及到國家主權。清政府對入境游歷者的態(tài)度和管理措施,直接關系到外國人進入中國內(nèi)地游歷的范圍和規(guī)??刂茊栴},同時也直接涉及到地方官員們的政績和仕途。由于條約規(guī)定要嚴加保護入內(nèi)地游歷之外國人,為盡可能避免外交糾紛,對外國人入內(nèi)地游歷,清政府一直是當作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來對待。除嚴格審查游歷執(zhí)照、設置游歷禁區(qū)之外,清政府還在接待及保護方面投入了大量的人、財、物力。在入境游歷者的旅行全程中,清政府幾乎是一縣一查、全力接送、專人保護,同時地方官員還必須向上級主管部門乃至總理衙門定時匯報護送情況、外國人的游歷情況、出入境日期等。自1878年10月起,入境游歷人數(shù)最多的四川省,開始按季上報游歷者的情況。(20)柴松霞《晚清政府關于外國人內(nèi)地游歷政策的特點與評價》,《大慶師范學院學報》2007年第6期,第71-75頁。
1876年后,對數(shù)量猛增的入康外國人之管理,亦成為當時四川地方政府的一大難題。根據(jù)《天津條約》,外國人在華居留,僅限通商口岸之“口岸界址”之內(nèi)。(21)向玉成《鴉片戰(zhàn)爭后“口岸界址”的議定及其原因》,《清史研究》2010年第4期,第141-146頁。若前往非通商口岸地區(qū),須持執(zhí)(護)照,并指明前往省份、地區(qū),以備查驗。執(zhí)(護)照由各國領事官發(fā)給,經(jīng)過地方應隨時呈驗,由地方官蓋印放行,沿途派兵役護送交接。此即內(nèi)地游歷護照(或內(nèi)地游歷簽證),乃清代護照管理的一大特征。由于當時的康區(qū)大部分地方歸四川管轄,鑒于康區(qū)在清朝控御藏地戰(zhàn)略中的特殊地位,晚清四川地方大員們對外國人入康管理問題,可謂絞盡了腦汁。
光緒初年,四川設立了專門機構“四川洋務局”,管理外國人游歷護照事宜。晚清外國人前往川邊藏區(qū)(康區(qū))游歷傳教,尚須履行特別手續(xù)。即:除須持有各該國領事官發(fā)給的護照外,還須前往四川總督衙門及后來的川滇邊務大臣官署請領準許前往的“執(zhí)照”(照內(nèi)注明游歷地域)和“馬牌”,沿途派兵勇護送,憑馬牌由土官(土司)支派烏拉、馱畜。(22)四川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四川省志·外事志》,巴蜀書社2001年版,第497頁。但由于地方接送、派兵派人護送、游歷地域等之規(guī)定,在具體操作和實行中遇到的問題及管理漏洞甚多,常常為外國人所利用,由此造成的相關交涉可謂層出不窮。此外,各地官員、土司和頭人一般都會主動給外國人送去食物和禮物,以示友好之意,但這也刺激了某些外國人的貪索之欲。史書對于此類相關事實記載甚多,此不贅述。
在游歷地域限制問題上,四川地方當局在具體管理和操作中,力圖以巴塘地區(qū)為限,盡力防范外國人越過寧靜山一線。即便如此,涉外糾紛仍不斷發(fā)生,事端迭起。先后發(fā)生五次重大教案的四川巴塘地區(qū),可謂晚清外國人由康入藏的“到此須回頭”之地。這種局面的形成,主要是由于此前逐漸形成的對外國人“入康不入藏”的作法,在《煙臺條約》簽訂后并未改變。例如,1877年入康的威廉·吉爾(William John Gill)和麥士尼(William Mesny)一行,像十年前的古柏一樣,本擬經(jīng)巴塘西入藏區(qū)腹地,但受到藏人武裝阻攔,只好南下云南。只不過,他們與古柏的不同在于并未被迫原路返回,而是順利走出了康區(qū)。
丁寶楨督川時期(1877-1886年在任),恰逢外國入康人數(shù)猛增之際。丁抵任兩個月后,即有英國人威廉·吉爾、貝得祿(Edward Colborne Baber)先后由成都起身,準備由康入藏“游歷”。(23)威廉·吉爾、貝得祿入康史實,分別參見:William John Gill, The River of Golden Sand: being the narrative of a journey through China and Eastern Tibet to Burmah (London:John Murray,Albemar,1880; The Second Edition,Condensed by Edward Colborne Baber and Henry Yule, 1883);Edward Colborne Baber,Report on A Journey to Ta-Chien-Lu (London: Houses of Parliament,1879).對于外國人入康藏游歷的意圖和可能的后果,丁寶楨曾于1877在關于吉爾、貝得祿入藏游歷的奏折中分析認為,英人之意在于窺伺后藏,強調(diào):“自川省打箭爐以至前后藏,中間八九千里,盡屬番夷部落。夷性反復,日后該洋人來往彼地,無論自彼至藏或自川至藏,攔阻之處必多。臣惟先行嚴飭塘務各委員,遇有洋人由川赴藏,必婉詞勸阻,阻之不聽,則設法隨時保護,并知照駐藏大臣妥為辦理?!?24)《丁寶楨奏牘》,吳豐培輯《清季籌藏奏牘》第一冊,上海商務印書館1938年版,第3-7頁。由此可見,此時丁寶楨想到的辦法,不外“婉詞勸阻”“隨時保護”之類。
威廉·吉爾和貝得祿等人“入藏探路”,也引起了總理衙門疑慮。從1878年1月總署《議復丁寶楨奏英人西藏探路用意狡譎情形折》內(nèi)容來看,雖然清廷對當時英、法等國人游歷、傳教之圖謀及其后果很清楚,但迫于條約壓力和地方的反對而處于“兩難”的境地,還沒有想到更為妥善的對策。(25)相似論斷,可參見:馬汝珩、馬大正主編《清代的邊疆政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432頁。
1879年4月,清廷諭令川督丁寶楨與新任駐藏幫辦大臣色楞額(此前為成都副都統(tǒng),1879年10月到拉薩上任)對“甚關緊要”的“藏中事務”會商奏報。丁寶楨、色楞額會商后,對于洋人入藏游歷問題,提出了如下應對措施:(1)先婉言阻止,決不令其輕入;(2)于藏中與各路交界之處,擇要增設文報委員二人,歸駐藏大臣統(tǒng)屬,專司稽查護送游歷洋人各事。如此可先為防范,即便出事,也可不留藉口。5月,清廷諭令同意丁寶楨等增設文報委員二名,并強調(diào)說:“遇有入藏游歷洋人,設法阻止;倘不能阻,則加意防護,勿稍疏玩,以免滋生事端。”(26)《清實錄》第五十三冊,中華書局2008年影印本,光緒朝卷九十二,第381頁。由此可見,丁寶楨此時還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阻洋”,只能是增派專職人員,加強監(jiān)察,做好保護,避免涉外糾紛,而清廷也認同了丁寶楨的這些措施。
1877年發(fā)生的吉爾一行在巴塘受到藏人武裝阻攔以防其入藏一事,對于欲利用藏人阻擋外國人入藏的川督丁寶楨來說,可謂正中下懷。此后,丁氏長期采取這一策略,以阻止外國人進入巴塘以西的藏區(qū)。(27)馮明珠《近代中英西藏交涉與川藏邊情——從廓爾喀之役到華盛頓會議》,臺北故宮博物院1996年版,第121-124頁。而丁寶楨公開采取“借藏阻洋”的策略,始于處理奧匈帝國攝政義探險隊謀求入藏游歷一事。
丁寶楨督川不久,就遇上了驚動朝野的奧匈帝國攝政義伯爵(Grof. Szechenyi Bela)率探險隊謀求入藏這一重大涉外事件。1879年夏,攝政義請準總理衙門護照,以“游歷”之名,企圖入藏。清廷鑒于條約規(guī)定,疊令沿途加意保護。
經(jīng)過鴉片戰(zhàn)爭后歷次失敗和挫折,地方大員們對于涉外事件畏如猛虎,避之唯恐不及。沿途各省大員如陜甘總督左宗棠、西寧辦事大臣喜昌、駐藏大臣松溎、四川總督丁寶楨等,莫不如臨大敵,能推則推,實在推不掉,則加派官兵、嚴密護送,唯恐出事,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嚴令沿途迎送官兵,所有“經(jīng)費口糧,均準其作正開銷,以資迎護。如敢虛應故事,并不認真派護者,查出即行嚴參”。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有前車之鑒,如代理維西通判、云南候補府經(jīng)歷田昌稼,就因1868年古柏在維西被阻回一事而被“交部嚴加議處,以示懲戒”。(28)《云貴總督劉岳昭、云南巡撫岑毓英奏》,寶鋆等編《籌辦夷務始末(同治朝)》卷八十五,第3-4頁。因此,對于洋人入藏區(qū)游歷考察之事,地方大員無不視為“燙手的山芋”!
陜甘總督左宗棠、西寧辦事大臣喜昌等唯恐攝政義探險隊這路“禍水”到來,迭次上奏,請總理衙門照會阻止馬加國攝政義等往西藏游歷。1879年8月底,西寧辦事大臣喜昌奏:“請飭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照會阻止?!?29)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西藏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620頁。攝政義探險隊至青海后,本擬從柴達木入藏,左宗棠等以道路難行為由,多方勸阻,于是攝政義探險隊改由川藏大道入藏,1879年9月25日到成都。時值四川鄉(xiāng)試期間,丁寶楨即以自己“在闈監(jiān)臨”為由,采用“拖”字訣,但攝政義態(tài)度堅決,答應只等待五天即起程。丁寶楨于是多方勸阻,希望其“入康不入藏”,由巴塘“改道前赴印度”。據(jù)丁寶楨自述,10月5日,丁寶楨“出闈”后,前去會晤攝政義,采取“借藏阻洋”的策略,多方夸大藏人對洋人的“敵意”,說此前欲進藏游歷之洋人甚至他自己所派之入藏委員均“被阻改道”,并且“川省保護,亦只能至交界之巴塘為止,此外系屬藏地”,其之所以大肆強調(diào)“康藏有別”,在當時所考慮的主要是若“此次能阻其不得進藏,則以后游歷之員,亦不至接踵而來,可獲數(shù)年之安。此乃欲收先縱之法”。(30)《川督丁寶楨奏設法阻止洋員入藏游歷片》,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十七,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影印本,第13-15頁。攝政義探險隊于10月10日起身入康,到巴塘后,鑒于藏中力阻,只好折而南下云南。
此后,丁寶楨多次沿用其“借藏阻洋”的策略。1885年,英國人馬科蕾(Colman Macaulay)“來京專議印度西藏通商一事”,取得總理衙門允許其赴西藏的護照,欲于次年率“商務代表團”到西藏游歷。此事曾大費周折?!安氐赝ㄉ蹋⑷诵钪疽丫谩?,英國印度事務部曾連續(xù)致函總署,要求西藏通商。清廷鑒于“西藏番眾,仗喇嘛為長城,視洋人為深仇”,而“游歷載在條約,目前即不遽許通商,須先與藏番定議,準其游歷”,命令川督丁寶楨、駐藏大臣色楞額、幫辦大臣崇剛等派人“切實開導”藏人,并迅速復奏。(31)《諭丁寶楨等英使來議印藏通商,著派員開導藏番電》,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六十一,第2-3頁。丁寶楨本人是極力反對此事的,認為英人的目的不僅在于西藏,還在于圖川。面對這一難題,他連上數(shù)折,一面稱應“慎之于始”,一面又只得回復說盡力“開導”,但須請英人等待,即采用“拖”字訣,他還舉例說攝政義欲入藏被阻于巴塘,中國官員黃楙材、丁士彬欲入藏均被阻,加之幾年前俄國人就要求入藏,如果貿(mào)然答應英國,列強得寸進尺,局面將難以收拾。(32)《川督丁寶楨奏西藏與英人通商請慎之于始折》《川督丁寶楨奏藏人傲狠強橫,通商一事擬先派員開導片》《川督丁寶楨奏英人因俄官赴藏游歷,欲與西藏先行通商片》,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六十二,第17-25頁。駐藏大臣色楞額、幫辦大臣崇剛也上奏附和丁寶楨的意見。(33)《駐藏大臣色楞額等奏派員開導藏番折》,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六十三,第15-16頁。同時,丁寶楨在康區(qū)巴塘、理塘等地增加兵力,預為布置。英國則態(tài)度堅決,聲稱馬科蕾必須入藏。直隸總督李鴻章為免事態(tài)擴大,上奏總署,要求“請知照川藏勿任攔阻”,一面會晤英使,要求馬科蕾暫緩入藏。(34)《直督李鴻章致總署,英人游歷西藏,請知照川藏勿任攔阻電》,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六十六,第22-23頁。英國人以“另議專條”之實行已經(jīng)被遷延20年,態(tài)度強硬,稱若再被攔阻,即“帶兵三千,自行保護前進”。(35)《駐藏大臣色楞額等奏英人游歷西藏,派員開導藏番折》,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六十七,第17頁。1886年,丁寶楨去世后,護理川督游智開亦解決不了這個難題,也只好采用“拖”字訣,說開導之員雖“絡繹于途,焦敝其口”,藏人“非特毫無領悟,轉至目為洋黨,強行阻遏,每事防閑。一切布置,密不預聞。一切消息,不以實告”。(36)《護川督游智開等奏藏番阻英人入藏,派喇嘛勸導折》,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六十八,第12-14頁。其后,劉秉璋任川督,文碩代替色楞額任駐藏大臣。總署在英國的壓力下,只好答應其“通緬之請,杜其入藏之謀”,“英使乃允停止入藏,只在藏印邊界通商”,并要求“訂立新約”,從而為英人進一步行動埋下了伏筆。(37)《總署奏議復印藏通商事宜折》,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六十九,第27-28頁。后來,英國威脅出兵錫金,1889年初又在門巴一帶修路,進窺康藏。
丁寶楨強調(diào)“康藏有別”并“借藏阻洋”的上述舉措,源于他對以英國為首的列強覬覦藏區(qū)和川康的極度憂慮。在其去世前一年的1885年,他還上奏清廷強調(diào)此事??紤]到當時的情況,作為處理此事首當其沖的地方大員,丁寶楨實屬“兩難”:條約+朝廷壓力+當?shù)厝朔磳?,稍一不慎,后果即不堪設想。其雖極力反對洋人入藏,但又得上對總署和清廷、下安地方、外撫洋人。萬般無奈之下,身為川督的他,只好采取“借藏阻洋”、“康藏有別”的策略,不能“全阻”,那就“半阻”,力求洋人“入康不入藏”。
“借藏阻洋”之策,在當時起到了一定作用。此后直至清末,大量外國游歷者由川康方向入藏,無論單獨行動,還是組成考察隊,都未能超越巴塘(寧靜山)這一界限,除非其采用非法手段潛入。1899年,日本僧人能海寬與寺本婉雅試圖經(jīng)打箭爐、理塘、巴塘入藏被阻,被土司武裝“護送”原路返回打箭爐。寺本婉雅本循來路歸國,后于1905年4月經(jīng)青海玉樹州、那曲入拉薩;能海寬則留康,1900年5月欲改道北路經(jīng)德格抄小道入藏,但仍受阻折回。1904年,英國駐重慶領事謝立山(Hosie Alexander)游歷康區(qū),最遠也只不過到了巴塘以西的寧靜山界碑處。但是,此舉也有明顯的負效應,即給了外國人一種清廷“難以管轄”藏區(qū)的印象。(38)關于丁寶楨的對藏策略及其評價,學術界一直存在爭論。馮明珠先生認為,丁寶楨的相關策略“無意中損傷了清廷治藏主權”(馮明珠《近代中英西藏交涉與川藏邊情——從廓爾喀之役到華盛頓會議》,第125頁),而學者張秋雯則以為如此評價“不免失之于苛求”〔詳見:張秋雯《丁寶楨川督任內(nèi)對藏局的因應》,《“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5),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6年版,第144-145、166頁〕。筆者以為,處在當時的具體情況下,丁寶楨“借藏阻洋”,收到明顯效果,但此舉亦確有負效應(詳后文)。另一方面,藏中人士“阻洋”成功,亦造成多方面后果。
藏中人士阻止攝政義探險隊時,規(guī)模甚大,且事態(tài)有擴大升級的趨勢?!安刂蟹娨宦勓笕巳刖?,嘩然聚兵攔阻,情勢洶洶”,其所聚兵馬,多達數(shù)千人,并“攔入川境百里有余,直逼牛古渡口”。藏人部伍之盛,攝政義探險隊在“茶樹山頂目所親睹”,不得不改道入滇。盡管如此,藏族軍民并不罷休,他們在“撤兵退回江卡之時,道經(jīng)莽里教堂,即用刀劍破壞門窗,拋擲器物”,還“搬出桌椅木器及馬草園根”,并派人前赴巴塘,勒令巴塘文武土司,將各處洋人逐去,并具結永不許洋人由此進藏,如有洋人來巴塘,也“不許土司支應烏拉”,否則“必至巴塘驅逐洋人,焚毀教堂及土司房屋”,甚至“遍札巴塘、理塘、霍爾、章谷、疊蓋(德格)各土司,及云南所屬阿墩子(德欽)、中甸、維西等處寺院僧俗人等,以后一律不許洋人過境,亦不準各處迎護接送”。(39)“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教務教案檔》第四輯(二),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4年版,第801-804頁。
清廷對藏中人士此次興兵截阻洋人和暴力毀壞教堂財產(chǎn)之舉十分震驚,嚴令川藏迅速平復:一面命駐藏大臣飛檄勸諭,迅速退留阻截之兵;一面又通過四川總督丁寶楨令副將祝文榜帶兵300名,火速馳赴巴塘,會同該地糧員嵇志文、都司李萬春等,強迫藏兵解散,并扼防要隘,保護教堂;同時還下令土司賠修教堂門窗,清還木器等教會財產(chǎn)。為了確保莽里教堂的安全,由糧員嵇志文等提出,經(jīng)成都將軍恒訓、川督丁寶楨批準,征得法國駐打箭爐教會主教畢天榮同意,將該教堂遷至較為偏僻的鹽井,照原樣重建。遷建工程于1880年秋后完成,次年3月經(jīng)法國公使海寶正式復函認可,此事方才了結。(40)“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教務教案檔》第四輯(二),第831-834頁。但此后,巴塘地區(qū)逐漸成為近代康區(qū)漢、藏、洋沖突的焦點地區(qū),教案頻發(fā)。
對于辦理此事不力的官員,清廷進行了懲處。清廷一再要求駐藏大臣松溎做好對西藏僧俗各界人士的“開導”,即解釋說明工作,但是,西藏各階層人士及僧俗百姓并沒有“遵旨執(zhí)行”,且還調(diào)兵赴巴塘,立意驅逐洋人。(41)周偉洲《唐代吐蕃與近代西藏史論稿》,中國藏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86頁??傊逋⒄J為松溎開導不力,“未能剴切曉諭,著交部議處”,隨后被免職。(42)《旨寄駐藏大臣松溎等曉諭藏番照約許洋人入藏游歷》,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十六,第24-25頁。色楞額于年底正式上任后,立即上奏清廷,說攝政義一行雖已“勸回”,但此次動靜鬧得如此之大,實在可怕,因此“請飭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知會他國使臣,洋人暫緩入藏游歷,以免疏虞生事”。(43)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22頁。
川督丁寶楨處理此事的做法,清廷雖未有何異議,但對于藏中此次“阻洋”顯示出的堅強決心和勢頭,卻甚為不安,專門用五百里加急諭示丁寶楨、色楞額、維慶等“隨時設法維持,相機防范,不可稍有疏虞,致貽后患”。(44)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22-623頁。言下之意,丁寶楨此舉,雖可用于一時,但須防其“后遺癥”。這說明清廷并沒有預計到,雖多次明令各地依照條約行事,不得肆意阻攔洋人,但藏區(qū)非但堅拒洋人,且此事的后果會如此嚴重。此后,清廷對于藏中的排外勢頭,開始引起高度重視。有論者談到近代西藏的“激進民族主義”時,認為清廷大員在此事過程中壓制藏人的排外情緒。(45)張雙智《近代民族主義視野下的西藏問題》,《青海民族研究》2011年第1期,第97-105頁。筆者以為,對此還可進一步加以分析。實質(zhì)上,處于兩難境地的清廷和地方大員當然想排外,但又受條約束縛。其實,在對待外國人的問題上,清廷上下與康藏各方目的是一致的,只不過清廷還得考慮條約問題。有論者認為,當時“清政府僅是‘勸阻’”,清季各國的“探險家”來西藏的很多,但能到達拉薩的卻很少,這是西藏地方堅決抗拒的結果。(46)陳慶英、高淑芬主編《西藏通史》,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468頁。此論尚欠深入分析!清廷上下在防范外國人入藏問題上,可謂絞盡了腦汁,力圖“入康不入藏”,甚至采用了上述“借藏阻洋”的策略。故丁寶楨的策略實質(zhì)是“借藏阻洋”,只不過因為藏人“阻洋”過程中顯示出來的決心和勢頭令清廷上下感到不安,因而又想防范,這才出現(xiàn)了所謂的“壓制”。
對于阻洋入藏,當時清廷內(nèi)部亦有不同看法。1890年,駐藏大臣升泰就俄人游歷藏北遭到藏人阻攔之事奏陳:“現(xiàn)今地球各國無不許別國之人游歷,獨西藏為中國所屬,中國既有護照,該藏番反為勸阻……以一小邦而屢結怨于歐洲大國,實非藏地之福?!?47)轉引自:柴松霞《晚清政府關于外國人內(nèi)地游歷政策的特點與評價》,《大慶師范學院學報》2007年第6期,第75頁。此外,藏中少數(shù)人士從此次阻洋成功中看到了外國人和清廷的軟弱,以至出現(xiàn)了“洋漢均阻”的情況。1884年10月19日,清廷旨寄丁寶楨、色楞額、崇剛稱:“據(jù)丁寶楨奏,道員丁士彬赴藏被阻,請飭查辦等語。前據(jù)色楞額稟稱,丁士彬被番眾攔阻,當經(jīng)諭令該大臣等查辦,與該督所奏情形相同。即著該大臣等查明洋人、俄官擬由西寧入藏者,督飭沿途文武員弁,設法保護。”(48)《旨寄丁寶楨等中俄人士赴藏被阻,著督飭保護電》,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四十八,第1頁。這反映了當時在康藏問題上的復雜局勢。由于勢處“兩難”,清廷一再要求各地“遵守條約”,表面上令藏人允許外國人入康藏,一面又采取“借藏阻洋”的策略,造成洋人欲入康藏,尚需借助清廷上下和地方大力保護,從而給藏人“洋漢均阻”提供了由頭,由此出現(xiàn)了本來受列強侵略的清(漢)人是要阻洋的,表面上又不得不出面保護洋人入康藏;康藏本來是希望中央和地方上下合力阻洋,此時又連漢人一并加以阻止,甚至視漢人為“洋黨”;洋人本欲利用康藏反對清廷(與漢人),圖謀康藏,此時反而不得不與清(漢人)合力謀求入康藏等,局勢可謂錯綜復雜。(49)當時部分外國人亦注意到了“洋人借漢人入康藏,藏人視漢洋為一路人”這點,并在相關著述中有所論述,如英國人臺克滿所著《一個領事官的藏東行》一書。詳:Eric Teichman, Travels of a Consular Officer in Eastern Tibet: together with a History of the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Tibet and India (Cambridge: The University Press, 1922): 226-229.此種亂象的根源,一言以蔽之,都在于外來勢力的試圖進入,加劇了康藏地區(qū)本就復雜的局勢。
趙爾豐調(diào)督川康(50)趙爾豐于1906年任川滇邊務大臣,1908年任駐藏大臣,1911年4月接替其兄趙爾巽任四川總督。時期,康區(qū)局勢十分復雜,涉外事件頻發(fā)。1905年,巴塘教案震驚中外。同年,法國傳教士魏雅豐(Andre-Alphont Vignal)在阿墩子與中國人趙樹芳合謀殘殺納姑村民茨稱,此事上報云貴總督錫良后,清政府迅速將魏雅豐拘押在案,然而卻在與法國公使的交涉中,同意將魏雅豐從麗江府押往蒙自,交與法駐蒙自領事審理。法方用教民作翻譯,不顧納姑村證人的供詞,將魏氏指使一節(jié)略去。在要犯趙樹芳在逃的情況下,草草結案,無罪釋放魏雅豐,并將其護送出境。此后,法方以種種借口拒絕清政府追回已躲到香港的魏雅豐,并對其進行重審的要求。對此,云貴總督錫良(趙爾豐之多年上司)亦無可奈何!此事成為“維西教案”的誘因之一,影響甚大。1909年,法國司鐸裴師古在巴塘“不聽勸告,輕出漫游,以致四月二十七日在巴河溺死”,法國總領事借機生事,照會川督稱:此事系地方派兵派人護送不力所致,要求川督嚴令地方切實負起保護外國人之責。趙爾豐立即嚴令四川通省洋務總局,發(fā)文令各縣務必“選派精強兵勇”護送,嚴禁找人替代,“藉免疏虞而杜口實”。(51)四川省檔案館編《巴蜀擷影:四川省檔案館藏清史圖片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75頁。
趙爾豐主政川邊不久,就遇上了影響甚大的“德門內(nèi)事件”。1907年,美國人德門內(nèi)在云南阿墩子槍殺喇嘛補更弄事件,是近代外國人游歷康區(qū)歷史上影響很大的一次中美交涉案件。德門內(nèi)入康,“游歷至巴塘,復欲赴滇,巴塘糧務以其護照未經(jīng)載有云南省分,且阿墩一帶盡蠻地,川省不能越境保護”,請趙爾豐定奪。5月6日,趙爾豐致電川東道,要求轉達外務部的意見,囑美駐渝領事勸止德門內(nèi)前進,原路返回。(52)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75頁。5月19日,趙又電令巴塘,說美駐渝領事回復亦稱:“德門內(nèi)不應到處游歷,囑即勒令回渝”,要求若德氏“已至鹽井,即飭鹽井后營派人勒送回巴回理。不準其再赴云南”。6月11日,德氏在阿墩子開槍打死喇嘛補更弄。對此,趙爾豐一面致電駐重慶美領事,告知德門內(nèi)開槍打死藏民事;一面令程鳳翔:“迅派妥弁將德門內(nèi)押解來省,沿途不得為難。”此事后來在美國強力干涉下,將德氏經(jīng)重慶解至上海。根據(jù)領事裁判權,由美國駐上海領事組織審判,中方僅派員“觀審”。最后,美方以德門內(nèi)系開槍“誤傷”為由,將德氏釋放。對此,趙爾豐等雖多次力爭,但最后仍不了了之。(53)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78-689頁。強勢如趙爾豐,亦徒呼奈何!所謂弱國無外交,此其一例也。此次事件,對于我們理解近代入康外國人管理的難處及趙爾豐的苦心,應有裨益。
經(jīng)過此事后,趙爾豐加強了對外國人入康游歷考察的全過程監(jiān)控與管理,尤其是強化了日常報告盤查制。對于外國人前往游歷護照注明之外的康區(qū)地域,一概嚴查并送(押)回,在此基礎上逐步形成了以“川康有別”為特征的管理制度。
總體來看,趙爾豐督川康時期,康區(qū)各地對游歷外國人的管理,在此前的管理制度基礎上,進一步實行了“川康有別”“入川不入康”的政策措施,其重點為強化日常報告盤查制和以護照管理為核心的管理措施。在具體管理上,主要采取了下述舉措:(1)地方嚴密報告;(2)嚴查護照,強調(diào)“川康有別”;(3)已在康區(qū)之外國人(包括傳教士)非經(jīng)批準且有專人防護,不得擅自外出游歷;(4)外國人游歷嚴限護照所填地域,否則必須立字具結,保證責任自負;(5)對違規(guī)游歷者,不予支應烏拉;(6)對突發(fā)事件迅速處理;(7)對辦理不善的官員嚴加處分;(8)對與外國人勾結者加重懲處。
對于護照管理,趙爾豐督川康時期,除繼續(xù)嚴格實行“康藏有別”并嚴禁入藏的做法,還實行了“川康有別”的管理措施。對持游川護照而出爐城關(打箭爐)者,一概追查,如花蒙生、徐麗生(Theodore Sorenson)、羅佛(Dr. Zenas Sanford Loftis)、穆宗文之例。
1907年夏,針對英國牧師花蒙生入康游歷一事,趙爾豐曾多次電詢地方官詳情,并要求迅速勸其進關:“速電詢巴理,教士花蒙生現(xiàn)在何處,如有護照,即予撤回,勸其進關。”(54)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41頁。此后,打箭爐關(爐城關)成為外國人出川入康的首要關口,有無“出關公文”,成為外國人能否入康的關鍵手續(xù)。
1909年7月14日,挪威傳教士徐麗生、美國博士羅佛,并帶隨從七人,從德格到達察木多。二人既無上站公文,復無護送兵丁。徐麗生持有打箭爐王丞護照一張,系填寫游歷道塢、章谷、德格一帶,并未言及察木多;羅佛則只有游歷四川護照,更無出關公文,引起當?shù)仳}動。經(jīng)察木多糧臺劉廷灝“再三爭執(zhí)”,外國人“始允折回”,劉廷灝“既已阻其入藏,只好多派弁兵小心護送”。(55)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41-642頁。對于羅佛、徐麗生擅至康區(qū)一事所反映出的清廷涉外護照管理中存在的問題,趙爾豐于當年8月8日專門致電外務部,要求在簽發(fā)護照時,除繼續(xù)實行“康藏有別”的政策,還明確提出了實行“川康有別”的措施:“凡外人欲向爐邊以外游歷者,必須在四川總督及邊務大臣處領照,并將游歷之地名如巴[塘]、里[塘]等處,明白填注照內(nèi)。不能僅填四川省份而[到]關外各地游歷。向在該處之外國人,如向各蠻地,亦非告知就近文武,允許派護,不能自往,以昭慎重。倘無護照,或有護照非填明關外各口,私自往來者,遇有危險,無論已否設官之處,不任保護之責?!?56)《川滇邊務大臣趙爾豐致外部,聞英美人突入藏地,蠻民驚駭,擬請商各使須領詳明護照電》,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宣統(tǒng)朝外交史料》卷六,第44-45頁。一周后,趙爾豐再次致電外務部,表示對此前簽發(fā)護照問題的不滿,并重申了上述主張。(57)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43頁。
對于上述措施,趙爾豐執(zhí)行得十分嚴格,對查驗入康外國人護照不嚴、不細的官員,紛紛予以申斥或處分。1910年3月16日,察木多官員報告說,調(diào)防乍丫汛守備李文忠報稱,英國牧師穆宗文由巴塘游歷赴江[卡]、乍[丫]、察[木多]等處,于三天前抵乍,李文忠照章辦事,妥為保護,兩天后穆已經(jīng)啟程赴察木多游歷,一切正常。次日,趙爾豐作出批示表示認可。但細心的趙爾豐很快發(fā)現(xiàn)了外國人游歷地域與護照所填地域不符的問題,故3月19日的批示,口氣極為嚴厲:“該牧師系赴鹽井,何竟私赴江卡?其到江卡,是誰保護?有何人執(zhí)照?該守備均不查明,又不勸阻返回巴塘,且護送來察,殊屬荒謬?!碑?shù)毓賳T見此,人人自危,這才切實開始查驗。李文忠派出人馬追趕,但為時已晚。3月19日,穆宗文到達鹽井,沒有關文,只好說是李守備許可:“巴塘并未給予馬牌,彼之前來乍、察,并非冒險,乃系江卡守備許可等語?!比绱艘粊?,李文忠難辭其咎。穆宗文本來還想到德格,但此時誰還敢放行?察木多糧臺劉廷灝堅決令其原路返回,并派兵嚴密護送。3月24日,趙爾豐批示對李文忠記大過一次。(58)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44-645頁。
1910年8月10日,鹽井委員王會同匯報說,英國牧師葉蔥郁于8月6日從巴塘抵鹽井,關文內(nèi)所填注亦為從巴塘至鹽井游歷。隨后,葉氏由鹽井啟程赴阿墩子游歷,已派兵護送。8月16日,趙爾豐批示,對王擅自允許葉蔥郁赴云南游歷,嚴加申斥。(59)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47頁。
有了上述教訓后,康區(qū)地方官員再也不敢掉以輕心,對于游歷外國人,一律嚴加查驗,并向趙爾豐詳細報告其出入轄地時間和路線。1910年8月,法國司鐸呂思伯(Nussbaun)由巴塘到鹽井,然后返巴塘;10月底,法國副主教常保祿由巴塘前赴鹽井游歷,在亞海貢教堂暫住兩月,然后回巴塘。對此,沿途官員皆如臨大敵,事無巨細,均詳細呈報,趙爾豐對此作法均表示認可和贊許。(60)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648-650頁。對于外國人要求改道游歷護照所填線路以外之地,康區(qū)官員們鑒于李文忠和王會同的教訓,再也不敢應允。1911年3月,穆宗文由巴塘到鹽井游歷,并“意欲取道阿墩子,游歷云南”,鹽井委員閻恩培以關文僅有“由巴到井游歷、勿任冒險改道他行”而嚴辭拒絕。(61)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50-652頁。對于康區(qū)人士與外國人合謀違法行事,趙爾豐更是絕不姑息,加重懲處力度。1910年前,法國駐渝白領事曾多次委托康定喇嘛安榮華為其購買“古銅物件”,適值安氏被趙爾豐緝拿,白領事竟然要求趙釋放之。對于安氏1907年在成都借德國領事魏司之信私自將“省城看管已革巴塘土司眷屬引出城外”之事,趙爾豐大怒,下令爐霍屯吳慶熙,安氏不準保釋并“押交爐廳監(jiān)禁十年”。(62)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32-633頁。
1911年4月后,趙爾豐升任四川總督,代理川滇邊務大臣傅嵩炑仍秉持趙氏既定政策,對入康游歷之外國人嚴加管理。如1911年6月法國傳教士常保祿再次由巴塘前赴鹽井游歷,8月法國司鐸呂思伯、彭茂美(Emile-Cyprien-Mondeig,1876-?)由巴塘到鹽井卡龍教堂,10月美教士浩格登(James Ogden)、醫(yī)生哈德(William Moore Hardy,又譯王哈德、哈德維)、英教士葉蔥郁、顧福華(即蘇格蘭傳教士坎寧安)、成忠宣由巴塘起程,攜眷赴鹽井、阿墩子游歷,鹽井委員張世杰均進行詳報。(63)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51-652、655-658頁。而辦事不力之官員,亦多受到申斥。1911年6至8月,因英國軍官貝爾立(F. M. Bailey)潛入康區(qū)游歷考察并測繪地圖,鹽井委員張世杰、察木多糧臺劉廷灝等人因辦理不善,多次受到傅嵩炑申斥;7至8月,美國教士浩格登、醫(yī)士哈德游歷巴塘、德格、同普、察木多、乍丫和江卡等地,乍丫審判委員林陽和也受到傅嵩炑申斥。(64)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66-669、652-653頁。
對于趙爾豐所制定的關于外國人若堅持要求到護照所填地域之外地方游歷,中方概不負責并要求外國人立下字據(jù)的辦法,康區(qū)官員一直遵守。1911年8月,英國商人花德金(即金敦·沃德)“由江卡來鹽井,即要行赴阿墩子”,鹽井委員張世杰即要求其親筆寫下字據(jù),保證:“不要保護,設有他虞,自與中國國家并地方委員無相干涉?!?月2日,傅嵩炑批示,對此處理表示認可:“詳悉英商花德金不聽勸阻,任意赴滇,既經(jīng)該委員取不受保護字據(jù)存案。該商業(yè)已前往,應無庸議?!?65)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53-654頁。
對于不加報告而擅自游歷的外國人,傅嵩炑主政川邊時,仍采用趙爾豐的做法,即令外國人原路返回。1911年11月,呂思伯“不報衙門,私赴鹽井”,鹽井委員張世杰即前去質(zhì)問,并令其“仍返巴塘”。(66)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選編》第二編下,第659頁。
總之,趙爾豐調(diào)督川康后,對入康外國人游歷實行“川康有別”的措施,從多方面強化了管理。這一時期,可謂近代歷史上對入康外國人管理最為嚴格的時期。辛亥劇變,川邊強人趙爾豐被殺,中國政府對外國人入康及入藏的管理與限制均有所放松,但因1911-1918年康區(qū)動蕩,外國人(尤其是傳教士)大多撤出,故民初入康外國人數(shù)量并未激增。
在外國人入藏問題上,晚清政府始終面臨著履行不平等條約與維護其在西藏的主權及領土安全之間的矛盾。(67)郭永虎《近代清政府對外國人入藏活動的管制政策》,《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4期,第95頁。論者認為,1876年“中英煙臺條約”的“另議專條”(要求中國同意英國派員入藏探路等)絕不是英公使威妥瑪(Thomas F. Wade)的神來之筆,而是隨著印度茶業(yè)的蓬勃發(fā)展,在謀取印茶銷藏利益的推波助瀾下產(chǎn)生的策謀。(68)呂昭義《英屬印度與中國西南邊疆(1774-1911)》,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23頁。不過,1876年《煙臺條約》之“另議專條”訂立后,外國人入衛(wèi)藏在一段時間里仍然未能如其所愿,導致英國等大為不滿,并因此成為其多次借機生事的理由。例如,1903年7月中旬,榮赫鵬進至西藏干壩,向參加談判的西藏地方代表發(fā)表聲明,稱1876年《煙臺條約》之“另議專條”所列英國可派員入藏探路及在中印邊界開展貿(mào)易通商等事,由于西藏方面的阻撓而未能實現(xiàn),此次系入藏交涉解決此類遺留問題,從而將責任完全推給了中國及西藏地方政府。詳參: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藏學研究中心合編《西藏亞東關檔案選編》下冊,中國藏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870、875-878頁。由于晚清政府是因為戰(zhàn)敗被迫允許外國人入中國內(nèi)地游歷,所以近代中國的入境游歷問題首先是一個重大的政治問題,因其涉及國家主權。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大背景下,大部分入境游歷者是以“洋大人”的面目出現(xiàn)的,他們的游歷考察活動,事涉中外關系,牽連多重因素,許多帶有侵略性質(zhì),絕非單純的旅游或旅行那么簡單。近代外國人入康、藏游歷,因為還牽涉到所謂的“西藏問題”,故而更為復雜,過程中發(fā)生了大量值得研究的“故事”。
1840年鴉片戰(zhàn)爭的主要后果是清王朝的主權受到了沖擊,而英國在其中實為“帶頭大哥”。18世紀以后的資本主義擴張時代,英國在藏區(qū)周圍(“藏邊”)不斷試圖向衛(wèi)藏腹地前進,而且也派出過幾批人入衛(wèi)藏打主意,但處于強盛階段的清康雍乾朝執(zhí)政者,沒有給英國人得手的機會。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19世紀上半葉。1840年后,英國在中國東南沿海的勝利,以及隨后的20年中英國在中國東部(包括長江流域)和印度、克什米爾、中亞的得寸進尺,使得英國在與清王朝的戰(zhàn)略博弈中全面占得了先機和上風,從衛(wèi)藏的西面(18-19世紀上半葉,但效果欠佳)、南面(19世紀后半期,英國圖藏的主攻方向)、東面(阻力甚大)三個方面進入衛(wèi)藏以突破“禁地”、進入“圣城”的戰(zhàn)略,亦具備了現(xiàn)實可能性。然而,英國的這一戰(zhàn)略又與俄國南下中亞、控制中國西部和藏區(qū)、進一步壓制英國在印度半島勢力的戰(zhàn)略迎頭相撞。俄國南下印度洋的捷徑,莫過于通過中亞和帕米爾,因此波斯、阿富汗和印度便成了俄國南下戰(zhàn)略的前進目標。俄國的統(tǒng)治者認為,“必須盡力向君士坦丁堡和印度推進,誰能占有這些地方,誰就將成為世界真正的主宰?!彼裕瑲v代沙皇一直妄圖“直叩印度的大門”。(69)恩格斯《俄國在中亞細亞的進展》,馬克思、恩格斯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642頁。由此,近代圍繞衛(wèi)藏的以英、俄為主要對手,其他國家趁火打劫之列強圖謀中國藏區(qū)的大戲就愈演愈烈,此段歷史的復雜性、戲劇性,可謂超乎想象。但在如此艱難的時代,雖然歷經(jīng)波折,我們最終維護了國家統(tǒng)一,沒有讓西藏脫離中國,這可謂近代中國和西藏地方政府在“西藏問題”上的一大基本成就。
最后,需要特別強調(diào)的是,文中所謂“康藏有別”“川康有別”,僅僅是用于描述晚清尤其是四川地方政府對入康藏游歷外國人所采取的管理措施之特點,與民初英國拋出的“內(nèi)、外藏”等謬論完全是兩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