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輝
(美國范德堡大學)
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現(xiàn)如今在國際上日益獲得關注。早在1516年,英格蘭作家、政治家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在其代表作《烏托邦》(Utopia)中提出了全民基本收入的雛形。這也被學者公認為是全民基本收入的起源。顧名思義,全民基本收入指的是給某一國家或地區(qū)的全部居民發(fā)放沒有任何限制條件的物質(zhì)補助。全民基本收入的目的主要是幫助在生活上有困難的居民,以解決他們的日常開銷問題?,F(xiàn)在有很多發(fā)達國家、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已經(jīng)施行或計劃施行基于全民基本收入的福利政策或?qū)嶒?。比如美國阿拉斯加州的“阿拉斯加永久基金計劃”(Alaska Permanent Fund):近幾十年來,政府都在為阿拉斯加本土居民提供每人每年最多2000美元的補助;韓國也在2019年率先于京畿道地區(qū)(韓國人口最多的地區(qū))向部分居民提供以當?shù)刎泿判问降?00萬韓元的無條件資金。這些政策或?qū)嶒灒驗樵诓煌矫媸艿较拗?,也只能算是全民基本收入的雛形,或其初級階段——基本收入。具體這種福利制度是否可以有效地解決實質(zhì)性的問題,或者是否應該被實施仍然存在大量爭議。
全民基本收入理論上具有以下特征,盡管現(xiàn)有的實驗或相仿的計劃通常無法滿足全部條件。
(1)全民基本收入的普遍性:這是一種發(fā)給全民而不需要任何資本審查的福利制度。因為人口眾多密集,審查必然會占用人力、財力和大量時間,所以這種政策的普遍性可以顯著減少行政開銷。全民基本收入的普遍性通常被認為是最難以滿足的一點——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現(xiàn)有的基本收入政策可以真正滿足這一點。很多實驗飽受質(zhì)疑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實驗的結果都是局限于一部分特定范圍的人群(比如某一村莊,某一城市,某一類特定的人群),從而導致普遍性無法滿足。
(2)全民基本收入的無條件性:受益人不需要做任何勞動或履行任何職責或義務來換取全民基本收入。與此同時,受益人也可以在領取全民基本收入的同時進行工作來獲得額外的收入。相比上一個特征,全民基本收入的無條件性是最容易滿足的一點。盡管現(xiàn)有的一小部分部分補助是僅向失業(yè)人群提供,現(xiàn)有各國的相關福利政策多數(shù)都確保了政府的補助無條件、無需任何工作。
(3)全民基本收入的周期性:全民基本收入是定期發(fā)放的,比如按周,按月,或者按年,而并非僅一次性發(fā)放。
(4)全民基本收入的個人性:這項福利制度以個人為單位,而并非家庭或者任何組織。理論上家庭中的任何成員均可以獲得這份收入。
(5)全民基本收入的自由支配性:全民基本收入通常以金錢的方式發(fā)放,而并非某些特定的物資或者服務。這確保了居民可以自由支配所得收入,各得其所,從而實現(xiàn)效用最大化。
以目前的情況,對于任何國家地區(qū),想要同時滿足以上全民基本收入的所有特點都并非易事。除去在前文提到的美國與韓國的基本收入政策,許多其他國家地區(qū),尤其是那些公共福利制度尚未完善的發(fā)展中國家中也施行了很多相關相似的政策。比如石油大國伊朗就曾在2010年秋季實施了全民基本收入的計劃。事實上,伊朗也是公認的第一個實施相似計劃的國家或地區(qū)。伊朗政府以每人每月約40美元的形式進行補貼;在此之前,為了消除不平等和貧困,伊朗政府主要以石油、燃油補助的福利形式去補助伊朗人民。
相較于亞洲,非洲的經(jīng)濟與福利制度更為落后。貧窮和資源的缺乏是非洲國家的普遍問題。在2008年,經(jīng)濟學家們在納米比亞的一個小村莊里進行了一項全民基本收入的實驗。盡管補助每人只有10~12美元,實驗結果確實表明全民基本收入在小范圍內(nèi)帶來了一些益處,比如犯罪率的顯著降低,以及實驗群體在對兒童的教育投資上的增長。
很多著名思想家和政治家都對全民基本收入的概念予以支持的態(tài)度。早在18世紀,美國思想家、革命家Thomas Paine曾提議政府應當定期給國民發(fā)放金錢上的補助。美國民主黨2020年亞裔總統(tǒng)初選侯選人企業(yè)家Andrew Yang也曾提議每月無條件無償給民眾發(fā)放1000美元作為全民基本收入。簡單來說,支持者認為全民基本收入這項福利政策可以實現(xiàn)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貧困人群的主要目的。世界銀行機構(WHO) 如今將世界貧困線定義為每天1.90美元。很多貧困人群的收入,尤其是在那些發(fā)展中國家,根本無法滿足日常生活的基本開銷。支持者普遍認為這筆有保障的、無條件的經(jīng)濟來源可有效改善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群的生活。其無條件性與無需審查的特性更是真正意義上幫助了那些人:因為很多真正需要補助的人會在申請時遇到各種各樣的門檻問題,抑或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如何申請,更有甚者亦無從得知這種社會福利制度的存在。與此同時,無條件基本收入可以極大程度地避免貧窮的人以及其后代因為缺少經(jīng)濟來源而無法享受如教育、醫(yī)療等社會資源,從而掉入越來越窮的貧困陷阱的惡性循環(huán)。而且從社會治安的角度,支持者也認為這種最低的生活保障補助可以一定程度上阻止那些因經(jīng)濟壓力無法滿足生活保障從而進行犯罪的人們。消除犯罪或任何形式的暴力事件都可以帶來社會穩(wěn)定。另外,譬如前文中提到的伊朗,從福利政策整合的角度,全民基本收入一旦實施,可以把原有的社會福利制度,比如醫(yī)保、退休金等進行整合,從而減少行政開銷并提高行政效率。全民基本收入的普遍性也可以減少社會低收入群體受歧視的問題。以這種普遍、全民的方式對所有人進行補助,也尊重了那些靠救濟而生的人,使他們不再因為自己是特殊群體、弱勢群體而蒙羞。支持者還認為,向高收入人群征稅,再以基本收入的方式進行財富重新分配也可以幫助低收入人群,并有效減少貧困差距。
反對的觀點也指出了全民基本收入的局限性和潛在的弊端。首先,2019年的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得主Abhijit Banerjee等人研究發(fā)現(xiàn):無條件基本收入會導致受益人增加在煙酒等非生活必需品上的開銷[1]。這并不是經(jīng)濟學家和政策制定者想要看到的結果。其次,調(diào)查也顯示正因為這些研究中的貧窮人群因為在信用和保險上受到限制,這種福利制度并不會帶來顯著的全國/地區(qū)性經(jīng)濟增長。同時,美國經(jīng)濟學家Hilary Hoynes和Jesse Rothstein也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這種全民基本收入至少從短期上看會一定程度上減少勞動供給[3]。這不難想象:如果可以無條件性地領取政府發(fā)放的補助,一定會有一些原本辛勤工作的人嘗到不勞而獲的果實,從而偷懶、不再工作。那些原本的失業(yè)者本該借此收益渡過難關,但有些人卻從此不再試圖尋找工作,而是僅僅依賴政府的補助生活。其次,很多學者認為全民基本收入不會在根源上解決貧困問題和貧富差異?,F(xiàn)如今,眾所周知,教育是改變貧困問題的根基。只有從教育政策根源上治理,才會最大程度消除世界的貧困現(xiàn)象。反對者還指出了最重要的一點:實驗有其局限性。即使大部分現(xiàn)有的實驗佐證了全民基本收入的正面影響,現(xiàn)有的、基于全民基本收入效果的實驗得出的都是短期的結論。而真正地實施長遠的、完美的、滿足所有條件的全民基本收入并不現(xiàn)實,長期的收益也不得而知。全民基本收入被看作一個不完美的權宜之計,也要考慮到通貨膨脹這種老生常談的問題。印鈔抑或轉賬給民眾這些增加貨幣發(fā)行量的舉動,在長期角度很可能造成惡性通貨膨脹,導致錢不值錢,從而提升物價,很大程度影響消費者的購買力。Abhijit Banerjee等還在文章中提到腐敗和透明公開等監(jiān)管上的問題[2]。腐敗仍然是許多國家的普遍問題。很多政府本該下發(fā)的補助資金無法真正落實到需要幫助的貧困群眾手中。并且在許多有福利監(jiān)管等問題的落后國家,例如巴基斯坦,很多家庭可以簡單地通過修改生日或者不注冊死者的死亡證明這些方式來騙取政府的額外收益與補助。作者提到數(shù)字化信息也許是個解決方案,但在很多發(fā)展中國家,這并不是一個有效可行的方案。比如在阿富汗,民眾需要等數(shù)年的時間來獲得一個真正的“身份證號”。在落后的地區(qū)收集信息也是個不小的問題。大部分除中國外的發(fā)展中國家實際上距離銀行/信息數(shù)字化的普及還有很長的距離。
綜上所述,全民基本收入具有普遍性、無條件性、周期性、個人性與自由支配性的特點。目前,在部分國家中,全民基本收入以與其定義相近的以及包括實驗在內(nèi)的眾多方式施行?;谄洫毺氐奶攸c以及其主要目的,全民基本收入有眾多支持與擁護者。伴隨著眾多優(yōu)點,該福利政策也有很多局限性和不足。真正的全民基本收入在當今各國背景與國情下依然難以廣泛實施與普及,尤其是在那些欠發(fā)達的國家中。全民基本收入,以目前的條件來看依然過于理想化——在世界各地,那些已實施或者計劃實施的基本收入政策也都只是具有條件性的雛形,而并非真正的全民基本收入。在談論是否實施全民基本收入這個政策之前,或許應真正解決那些困擾人們已久,且并不只是針對這項福利政策的實際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