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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稼

      2020-03-02 02:20吳立南
      牡丹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老謝翠玉老太婆

      吳立南

      早晨起床,張根福心里有些發(fā)慌,是不是昨晚被稻草人嚇著了。

      張根福的睡眠說不上好與壞,老人么,大多這樣,脊背一貼到草席上,嘴巴就開始打呼嚕,等到給尿憋醒,已經(jīng)四更時分了。他起來不開燈,連眼睛也不睜一下,地方熟,從床頭到窗邊,行四步,然后伸腳尖一踢,就踢到馬桶了,說不上故意要省電,習(xí)慣成自然。

      張根福立在窗前,氣運(yùn)丹田,正在動用全身力氣向外擠尿的時候,透過月色朦朧的窗玻璃紙,感覺到窗前晃過了一個影子。他心頭一驚,睜大眼睛瞪著大路看,又晃過了兩個影子。留在村子里的幾戶都是老人,誰還在外面晃蕩呢?不是老謝夫婦在夢游吧?思量間,一個影子戴著笠帽,握著竹條,直向他的窗子移過來,像是發(fā)現(xiàn)了張根福的眼睛。張根福尿尿的時候都要自豪地放個響屁,在寂靜的夜空中表明這個村莊除了老鼠、蟑螂、蚊蠅,還有人看守著。就像對壘的守軍,每天黃昏來臨之際,總要向空中放幾聲空槍,發(fā)射幾發(fā)炮彈,顯示自己的陣地存在??墒牵瑥埜G榧敝?,把正經(jīng)的兩件事都給忘了,提了褲子,四步并成兩步,呼啦啦滾到了床上。

      張根福已經(jīng)七十五歲了,背有點(diǎn)駝,膝蓋骨有點(diǎn)酸,血壓有點(diǎn)高,但眼神還好,一直在地里勞動。他管著一口魚塘,一片柑橘地,幾塊莊稼地。魚塘是大兒子進(jìn)城扔下的。他想,魚塘干涸了就沒有生命了。他也沒問過兒子,重新把塘整了一遍,把淤泥堆成了一條地垅,在地垅上栽一排甌柑,又在柑樹之間種上豆莢和花生,就像給魚塘繡了一道花邊。然后,他趁進(jìn)城之便,偷偷地買來了魚苗和飼料。不管魚兒有多大,魚塘只要有了魚兒,水就活泛起來了;不管人有多少,一個村莊如果有了這樣一個活泛的魚塘和蓬勃的莊稼,就能讓人感受到這個村莊的生氣和活力。張根福在努力地證明他的這種觀點(diǎn)。

      老太婆去城里了,張根福沒人管,他潛意識中的一個意念膨脹起來,他自己作主,在魚塘和地頭布了一個先人陣。他扎了許多稻草人,給它穿上各色各樣的舊衣裳,戴上自己用過的舊笠帽,手上拄了木棒,以立、蹲、追等各種姿勢,守在塘口和地頭。這些人物中有他已故的祖父祖母、老爹老娘和大小叔伯,以及少年好友。他們都如生前一樣赤誠地耕鋤著土地,守護(hù)著家園。張根福一想到這個村子里,又有這么多的人回到了莊稼地上,心頭就生出了一腔豪情來。他說,你們都走吧,遠(yuǎn)遠(yuǎn)地走吧,有我們守著,哪怕那野豬和野兔來!

      張根福想找個人說說昨晚看到的怪事,可是身邊沒有人。老太婆上個月被兒子接到城里帶孫子,屋里空蕩蕩的。老太婆非常了解張根福的性格,倒是眷顧他這個孤老頭子,不愿去城里,怕孤老頭給那地里的莊稼迷了魂去,沒日沒夜地干活,把老命都陪了進(jìn)去。可是老二媳婦不肯,店里生意忙,孩子要人看護(hù),她用一部手機(jī)把老太婆給換走了。

      是不是想老太婆了呢?死老太婆!張根福鬧不清楚自己今天會冒出這樣一個念頭。老太婆跟了他半輩子,幫他張家生養(yǎng)了兩男一女,一輩子省吃儉用,還給兩個兒子蓋了三間瓦房?,F(xiàn)在他們都跑到城里去了。兒女不在家,老太婆守著老頭子,老頭子守著莊稼,兩個老人相互斯守著一片黑土地。

      老太婆勸道:“老頭子,人要服老,別人的地就別種了?!?/p>

      老頭子應(yīng)道:“好好的田地扔了可惜啊,那莊稼一長出地面就對著你笑呢!”

      老頭子擱了一會兒,補(bǔ)充道:“那紅鯉魚見了你就跳呢!”

      老太婆嗔道:“只聽說鯉魚會成精,是不是給那魚精迷了呢!”

      勸也好,惱也好,張根福每天起早摸黑,跟別人一樣的忙。他下地,老太婆就得細(xì)細(xì)問過:去前洼還是后山?種地還是治蟲?看魚塘還是整桔枝?像是真的怕他被迷了魂去找不到家門。張根福在地里干活過了晌午,老太婆就一路地找去,碰到地里活兒沒做完,她還得幫忙,一定得等老頭子一起回家。

      老頭子一邊走一邊說:“柑桔得要治蟲子了。”老太婆一邊走一邊勸道:“活兒重,叫兒子回來治吧?!?/p>

      接著,老太婆把電話打給老二。

      老二在電話說:“這幾天店里忙著呢?!?/p>

      老太婆又打電話給老大。

      老大在電話里說:“你急什么,還早呢,等花開過了再說。”

      老頭子不屑地轉(zhuǎn)過身子走開了。

      老太婆除了做飯洗衣服,還養(yǎng)了一群雞鴨。老頭子勸她別瞎忙了。

      老太婆說土生土養(yǎng)的好,城里人都喜歡土貨,孩子們想吃了就會回來。

      老頭子沉著臉道:“就你聰明。”頓了一下,又補(bǔ)充道:“休想?!?/p>

      老太婆笑了,笑得有些嫵媚。

      兒女們真的會回來?;丶业膬号殖噪u又干活,都聽老太婆擺布。

      老太婆本可以叫他名字,不知什么時候改口叫老頭子了。張根福本可以叫她周翠玉的,現(xiàn)在也不叫了,也改叫老太婆。人老了也真有意思,名字都無關(guān)緊要了。

      她進(jìn)城那天,燒了滿滿一鍋飯,做了一桌子菜,像是要把老頭子一個月的飯菜都準(zhǔn)備好,走前還千叮嚀萬囑咐,在屋子里踏來踏去,腳步遲疑不決,心里不踏實(shí)。邁出門檻后,還回頭問老頭子手機(jī)會不會打。老頭子不屑地偏過臉去不作聲。后來發(fā)現(xiàn)真的沒有記住兒子教他的打法。死老婆子問得這么準(zhǔn)。

      張根福今天很想打一個電話給老太婆,想著老太婆該回家了。盡管手機(jī)每晚都會在他看過新聞聯(lián)播后及時響起來,但大多是老二和老二媳婦在例行公事,三言兩語問身體怎么樣,早點(diǎn)睡,注意休息,種不了地就拋荒算了之類的話。

      老太婆很少跟他說話,還專門揀無關(guān)緊要的跟他說。

      老太婆問:“雞鴨餓著沒有?”

      老頭子高興地答道:“養(yǎng)得肥肥的?!?/p>

      老太婆大聲問:“你給它們吃些什么?”

      老頭子答道:“南瓜絲不吃,吃稻谷?!?/p>

      老太婆問:“南瓜摘了多少了?”

      老頭子也聲音很大地答道:“堆成山了?!?/p>

      老太婆問:“這么多怎么吃得完?”

      老頭子道:“給魚吃,吃不完,叫子女們回來搬吧。”

      老太婆又問:“前洼的花生老了沒有?”

      老頭子答道:“還不回來挖,給山貓兔吃光了?!?/p>

      花生地是歸老太婆管的,老頭子不屑于此。花生屬于零食類,還有蔬菜類,這個村里的習(xí)慣都?xì)w婦女管。男人專管田地里的農(nóng)作物?,F(xiàn)在男人管的越來越少了,稻谷不種了,番薯種的也少,為了不讓田地拋荒,又改種了柑桔,不過桔子也不好侍弄,病蟲害很多。由于管理不善,果實(shí)長得不好,價錢賣不起,僅能號塊地而已。后來張根福又跟著別人種金豆和蠶豆,這就分不清主食副食了,反正老太婆也參與進(jìn)來了。

      老太婆不跟他說話了,在電話里教孫子叫爺爺,于是一老一幼在電話里哇啦哇啦地叫著。

      不打電話時,手機(jī)就成了桌子上的一塊鐵。沒有人幫忙,張根福不能叫這塊鐵說話。他把手機(jī)放入口袋,走出房間,在堂屋里立了一陣子,掏出手機(jī)說,城里有什么好的,一個個都要跟到城里去,連死老太婆子也要跟到城里去。

      手機(jī)放回桌子。

      張根福把放在屋角里的,桌子上的,籃子里的南瓜,一只一只地搬過來,在堂屋的八仙桌底下碼起了一堆南瓜山,金燦燦的耀眼,像是一座金塔,照得張根福眼睛發(fā)亮。還有兩只圓鼓鼓白絨絨的冬瓜,昨天剛從地里挑回來,好重,如果沒有路過的老謝幫忙,他張根福還弄不回家呢。他一只一只地從畚箕里搬出來,懷里就像抱過一頭頭豬仔,多憨厚的小豬,你也睡在桌底下吧。自己有土地多好啊,有勞動就有收成,孩子們回來拿些去,不要你們的一分錢,都跟老太婆說過好幾遍了,怎么就沒有音信呢?大前天又在手機(jī)里跟老二媳婦講了。老二媳婦說,叫你兒子回來載一車去,吃不了拿到菜市場賣。好啊,不載去,我真也吃不了,種這么多東西,就想著你們回來拿,你們幾個都回來拿吧,吃不了給大哥大嫂拿去賣,他們在城里打工,辛苦些。這么多天過去了,怎么連老大都不回來呢!

      想到這里,張根福心里又氣惱了,這個死老婆子就想討罵,還不回來,也不叫孩子們回來。他忽然聽到放在桌子上的那塊鐵說:人家不稀罕,拿你那點(diǎn)東西還不能抵油費(fèi)。什么油?開車的汽油呢。

      變了,連死老婆子也變了。

      張根福在桌上取了旱煙袋,來到門口捏了一筒旱煙,弓著背,悄無聲息的坐在門前的石頭上。盯著對面緊鎖的大門,目光有些散亂。路上暫時還沒有人,但有清涼的風(fēng),風(fēng)兒像羊群,忽而從村頭跑到村尾,忽而又從村尾跑到村頭。張根福似乎還聽到咩咩的叫鳴。

      如果有人跟張根福說說話,他今天不安的心情也就釋然了??墒菦]人。這么早,連個路人都沒,誰會跑到他家跟他說話呢!

      他坐到墻腳跟前的那塊長條石上,就覺得有股涼意從臀部襲來,然后向全身彌漫。旁邊沒有人,除了一溜石頭外,還有一條路,路到村口是一株大樟樹,樹下是一座水泥橋,過了橋,爬上水庫堤壩,朝南的洼地就是村民們賴以生存的莊稼地,是希望的田野,中間能吃到水庫水的都在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年代改造成了水田,他家的魚塘就在其中;兩側(cè)漸高的地方沿著山麓是梯式的旱地,可謂是一片冬麥,一片稻田,一年四季沒有空閑。

      張根福與這塊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情感在這土地生了根。早年是依賴土地,后來是感恩土地,現(xiàn)在是眷戀土地。故土難離,他張根福臨老還要進(jìn)什么城呢。

      張根福年輕時經(jīng)常進(jìn)城趕集,他是木匠,利用農(nóng)閑制些犁把、桌凳之類,每到市日送到城里換些票子,添補(bǔ)些家用。從張根福記事起,處州府到溫州平陽主要靠甌江水運(yùn),每月的初三、初八、十三、十八、廿三、廿八是農(nóng)貿(mào)行日,大水門集市農(nóng)貿(mào)節(jié)日經(jīng)久不衰,鄉(xiāng)下進(jìn)城捉豬仔糴米的,或是賣山貨販牛的,還有隨大人進(jìn)行趕熱鬧的,把大水門那段路擠得又吵又臭。這個集市一直到一九七八年國家改革開放后才開始衰落。對張根福來說,那一段時光才是他對處州城最生動的記憶。

      張根福與周翠玉就是在大水門外的溪灘上認(rèn)識的。不是月光下的沙灘,而是烈日當(dāng)空的碼頭。張根福因?yàn)榭诳收业搅苏跇涞紫沦I涼茶的周翠玉。本來喝碗水過去就沒事了,可是張根福偏要給她修椅子,經(jīng)他叮叮當(dāng)當(dāng)那么一敲,原來三腳跳的椅子變得平穩(wěn)了。周翠玉自然高興,茶水也白喝了。兩人熟悉之后,張根福把賣不完的桌凳寄存在她那里,說寄存,其實(shí)就是張根福變相的贈送。這樣一來,周翠玉的茶攤變成了茶棚,從一張桌增加了三張、四張,張根福不僅白喝茶,還能白吃飯了,兩人的關(guān)系也確定下來了。可見張根福天生是個聰明人。張根福的毛病就是離不開故土,雖然他結(jié)婚后陪周翠玉在大水門外的城墻根住過一些日子,但六八年一鬧,他帶著周翠玉就回老家住了。

      十年前,兒女們還經(jīng)常譴責(zé)張根福當(dāng)時為什不聽母親的話,再堅(jiān)持一下。對于這家子,張根福的一次逃避性的放棄,讓子女們的人生道路在大水門拐了一道彎。他的子女們?yōu)榱擞诌M(jìn)住到大水門,開始了新一輪的努力。小女考上了師范,畢業(yè)后分配在鄉(xiāng)校,后來嫁了城里的一個工人,才進(jìn)了城。老二夫婦在城擺地攤,現(xiàn)在成了個店老板了。就是老大辛苦些,在街上踩黃包車。

      周翠玉勸道:“子女們想進(jìn)城,還是讓他們?nèi)グ?,城里好?!?/p>

      張根福兇道:“那些田地呢,這些莊稼呢。”

      周翠玉道:“還有你呢?!?/p>

      那時張根福剛過花甲,身子骨硬朗。

      張根福已不是張根福了,他離不開莊稼,他要堅(jiān)守這片土地。五月桔花開了,大地多么的香??!七月里番薯地綠豆夾南瓜藤長得多么旺啊!

      一筒煙過后,張根福返回屋里,戴了笠帽,取了手機(jī),順著晨風(fēng)走出村口,走進(jìn)前洼的桔子地。

      他立在魚塘后坡上,看著美麗的鯉魚白鰱草魚在水面上翻騰,對著他吹泡泡,又捏了一筒煙坐在石頭上吸起來。桔子花早已經(jīng)凋謝,枝節(jié)間結(jié)滿了豆粒大的綠珠子。

      地垅上的一個稻草人,是他的老爹,盡心盡職,守在塘口;一陣風(fēng)吹來,掛在水面上的一個稻草人移過來又晃過去,那是他的老媽。張根??粗粗?,心神就散開了。

      老謝正在桔地治蟲,歇下來道:“塘里的魚有斤把重了吧?”看張根福沒答理,又道:“垅上的甌柑可生了,結(jié)滿了枝頭?!?/p>

      張根福道:“藥水都沒有噴灑過呢——兩個小鬼在城里叫也叫不回來?!?/p>

      老謝又道:“那可要抓緊治了——今天七月半了,應(yīng)該會回來過七月半吧。”

      張根福道:“連老太婆也不回來,都七月半了——晚上還要做羹飯呢?!?/p>

      老謝道:“手機(jī)打去呢。”

      張根福道:“老謝,等一下你剩點(diǎn)藥水,幫我塘口上的幾株甌柑噴幾下吧。”他捏了捏旱煙袋里的手機(jī),還是沒有打手機(jī),是為了省那么幾個錢吧。

      他在前洼轉(zhuǎn)了一圈就上后山去了。

      后山種的是柑橘、番薯和黃豆,綠油油的一片,一丘一丘的疊加上去,構(gòu)成一條條柔和的弧線。張根福一下子把身影沉入到弧線的彎岙里,一下子又從弧線的深處浮上來,影子忽小忽大,在山背上慢騰騰的晃動,像浮在海浪里的一條死魚。

      老謝抬頭向后山望去,自語道:“身子怎么這么飄呢?像個稻草人?!?/p>

      太陽升到高空,金色的陽光照在起伏的丘陵上,曬得番薯葉桔樹葉發(fā)軟,懶洋洋地耷拉著。老謝經(jīng)不住太陽熱烤,中午時分就逃回家了,一直到下午四點(diǎn)鐘還不肯出工。

      他靠在堂屋的竹椅上,看到了周翠玉和張根土急匆匆地從大門口進(jìn)來。

      “老謝,看到我大哥沒?”張根土問道。

      “老謝,看到我家老頭子沒?”周翠玉又問。

      老謝笑道:“上屋嫂,老哥真的用手機(jī)把你打回來了!”

      “老謝,我問你,你看到過我大哥沒有?”張根土又問道。

      老謝聽得話急,一下子坐起來,驚異地看了張根土,又看周翠玉。

      “家里連個人影都沒有,這老頭子不知死那里去了?”周翠玉道。

      “影子,稻草人的影子?!崩现x不禁自語道,已聽出事情有些不妙。他帶著張根土和周翠玉來到前洼的魚塘邊,發(fā)現(xiàn)水里的魚像是喝醉了酒,浮在水面上。

      老謝自語道:“魚早上好好的,怎么都死了呢?”

      “好好的魚怎么就死了呢?”張根土也自語道。

      周翠玉叫了一陣,后來變成了哭聲,哭聲在后山背上長長細(xì)細(xì)地拉開,然后在丘陵上盤繞著,像那縷松林中吹的山風(fēng)。

      三個人一聲高一聲低地叫喊著張根福的名字,沿著張根福遠(yuǎn)去的背影找去。在他的莊稼地上,張根福戴著笠帽,握著旱煙管,靠著地坎坐著。地坎上長著一棵油茶樹,油茶樹上扎著一個稻草人,是他的少年伙伴。樹影和人影早已轉(zhuǎn)到他的身后。他的臉被曬得發(fā)紫,那是太陽光的顏色。

      周翠玉從他旱煙袋里摸出手機(jī),撥通兒子的電話哭道:“你們這些不孝子女,趕快回來吧!嗚嗚嗚——!”

      責(zé)任編輯? ?婧?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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