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的民商事法律動名兼類詞漢英翻譯研究
——以我國《公司法》中的“規(guī)定”為例

龔茁 牛曉偉

(1. 浙江工商大學 外國語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18；2. 曲阜師范大學 附屬中學， 山東 曲阜 273165)

1.0 引言

自朱德熙(1982，1985)確立漢語詞類系統(tǒng)后，由于“兼類觸及詞類判斷的標準和依據(jù)乃至語言使用的根本原則等重大問題”(王仁強，2013：13)，“兼類”成為漢語詞類劃分研究的重要概念，一直是現(xiàn)代漢語學界關注的熱點，也最為棘手(胡明揚，1996；李蘭霞，2013)。學界對漢語詞匯的轉兼類現(xiàn)象有很多不同意見，焦點集中在以語法功能為標準還是以意義或數(shù)量為標準來判斷是否是兼類詞。對漢語詞的“跨類”“通轉”“變位”的理論研究，對活用、假借、轉類、兼類現(xiàn)象確實存在這一前提，學界基本達成一致意見。目前，法律語言的實證研究方法呈上升趨勢(王立非、文道榮，2017)。基于語料庫的研究顯示，在英漢兩種語言中，動名轉兼類詞是最普遍、最重要的一種(Clark & Clark，1979；孫茂松、黃昌寧，1989；趙鐵軍等，1993；司顯柱，2011；司顯柱、郭小潔，2015)。本文聚焦動名兼類詞的英譯問題，以民商事法律文本中的“規(guī)定”①這一代表性動名兼類詞為研究對象，以“中外民商事法律語料庫”為研究工具，借助文本整理器、NLPIR漢語分詞、AntConc等軟件進行詞頻統(tǒng)計、卡方檢驗、搭配分析等，掌握我國民商事法律英譯中名動兼類的比重、譯文與英美法原文的契合程度、英譯的處理方式等，希望借此幫助提高我國民商事法律英譯的準確性和權威性，充分發(fā)揮其法律效力，優(yōu)化我國法制建設對外宣傳。

2.0 研究背景

兼類詞處理一直是自然語言處理領域的熱點研究之一。國外兼類詞翻譯研究主要以科技界為主體開展，集中在機器翻譯轉兼類詞的詞義消歧(disambiguation)、識別(reorganization)和標注(tagging)技術手段的開發(fā)和檢測等領域。國外將詞義消歧和兼類識別的方法分為以人工識別為主的基于知識庫的方法(knowledge-based)、以統(tǒng)計為主的基于語料庫的方法(corpus-based)和混合法(hybrid systems)(McCarthy,2009;Imad et al.,2017)。我國外語學界對轉兼類詞翻譯的研究內容主要集中在詞典標注等領域，如邱琳(2011)通過基于語料庫的方法，以“拍賣”一詞為例，以范疇化理論為出發(fā)點，對比了我國多部權威詞典的詞類標注和譯義情況。其他研究主要以兼類詞的詞性轉化過程和體裁分布為視角開展，產生了重要參考價值，如周領順(2000)、郭印(2015)、司顯柱和郭小潔(2015)。借助語料庫等科技手段，漢語法律轉兼類詞的標注、分類、翻譯能得以更直觀地展現(xiàn)和闡釋，為法律轉兼類詞的研究提供科學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和思辨性的主觀直覺判斷，為法律術語外譯及研究提供了新視角，目的是“克服法律術語譯名混亂現(xiàn)象，實現(xiàn)法律術語譯名統(tǒng)一(屈文生，2012：68)”。

3.0 研究設計

3.1 研究工具

本文以“中外民商事法律語料庫”為研究工具，從定量和定性兩個方面探討漢語法律動名兼類詞“規(guī)定”的英譯問題。語料庫由筆者自建，包括三個子庫：“我國民商事法律語料庫”(405,726字，下稱“子庫1”)、“我國《公司法》及英譯本平行語料庫”(43,681字，下稱“子庫2”)和“英美《公司法》可比語料庫”(359,847字，下稱“子庫3”)。根據(jù)全國人大“法律法規(guī)庫”下的“民法商法”分類，子庫1收錄全國大人制定的民商事基本法律共計34部②。子庫2收錄我國《公司法》(下稱“我國法”)和最新英譯本(“北大法寶”發(fā)布)。子庫3收錄《美國標準公司法》(Model Business Cooperation Act，下稱“美國法”)和《英國2006年公司法》(Companies Act 2006，下稱“英國法”)。

3.2 語料處理

語料的預處理主要包括格式的統(tǒng)一、各種雜質的清除和中英文語料的分存等，以處理多余的空格、空行、斷行、不必要的語言符號或圖表等(胡開寶、李翼，2016)。首先，人工剔除文本中不相關內容，如立法信息等。使用“文本整理器”軟件，整理文字符號、空格段落等，將語料轉化成清潔文本。第二，使用NLPIR軟件“北大二級”標準下的“普通分詞”功能，對子庫1的生語料進行分詞，即詞性標注，如“責任/n、公司/n、的/u、設立/vn”等。將標注結果輸出為文本文檔并保存。使用AntConc統(tǒng)計各類詞的頻次和“規(guī)定/vn”、“規(guī)定/n”、“規(guī)定/v”頻次。人工核查發(fā)現(xiàn)，漢語分詞的結果誤差在7%-10%左右。第三，同樣，在子庫2語料中統(tǒng)計漢語和對應的英譯“規(guī)定”的頻次，人工查找并整理所有包含“規(guī)定”的漢語法律條款及其對應譯文。第四，查找子庫3中所有包含“規(guī)定”的條款，進行詞頻統(tǒng)計和分類。為檢驗“規(guī)定”在中美英三國法中頻次排名的意義，使用由梁茂成等(2016)提供的公式，進行卡方檢驗。第五，使用AntConc軟件，對子庫3中的“規(guī)定”英譯進行搭配統(tǒng)計分析。最后，把從子庫3中得出的結果作為參照系，同時結合已有研究結論和本文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考察我國民商事法律中“規(guī)定”一詞的英譯情況和與英美法的契合度，對不足之處提出改進意見。

3.3 研究問題

本文旨在探明三大類問題：第一，我國民商事兼類詞的比重是多少？第二，“‘規(guī)定’的英譯選詞有哪些？主要特征是什么？主要翻譯型式是什么？第三，“規(guī)定”的英譯同英美法的契合程度如何？存在哪些得失？

4.0 研究結果和討論

4.1 兼類詞在我國民商事法律中的比重

面向自然語言處理的詞匯語義研究應該以詞匯的計量研究為基礎(俞士汶、朱學鋒，2015)。詞頻是反映詞語使用情況最為基本的統(tǒng)計量，歷來是數(shù)理語言學界普遍重視的問題(胡丹，2011；張平、馬謹安，2018)。使用NLPIR和AntConc，對子庫1進行詞性標注和檢索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動名兼類詞在我國民商事法律中占8%。結果與亢世勇(2004)(7.75%)和王仁強(2013)(5.29%)對一般文本的統(tǒng)計結果接近，與胡明揚(1996)的17.93%～27.22%統(tǒng)計的結果范圍差異較大。

統(tǒng)計顯示③，我國民商事法律中的兼類由動名兼類(vn)和名形兼類(an)構成，其中動名兼類占動詞的26%。具體來看，動名兼類頻次(16041)在子庫1排名第4，僅列名詞(61629)、動詞(46793)、助詞(16429)之后，比重較大。為進一步確認結果，我們統(tǒng)計了兼類詞在我國《公司法》的比重，有類似發(fā)現(xiàn)：我國法中動名兼類詞的比重遠超名形兼類詞，頻次排名第5(697)，占兼類詞總數(shù)的99%，與周薦(2007)99.25%的統(tǒng)計一致。動名詞的數(shù)量僅少于名詞(4357)、動詞(2565)和助詞(914)，排名第4。對子庫1中的“/vn”和“規(guī)定”的分詞檢索結果顯示，在16041個“/vn”標注范圍內，包含731個術語，如管理(1071)、約定(786)、有關(658)、監(jiān)督(580)、賠償(475)、登記(422)等。雖然“規(guī)定”(2102)的頻次最高，對“規(guī)定”的分詞結果卻與研究設想有較大差異：子庫1的分詞結果顯示，即使‘規(guī)定’的用法相同(如，“根據(jù)p法律/n規(guī)定/v”與“根據(jù)/p合同/n約定/vn”、“根據(jù)/p保險/n人/n 的/u 委托/vn”、“根據(jù)/p經(jīng)理/n的/u提名/vn”)，NLPIR四個分詞標準下的普通分詞和自適應分詞功能均未標注出“規(guī)定/vn”，只是標注出了名詞和動詞屬性。這種分詞標準與胡裕樹(1995: 299)非此即彼的兼類理論一致，即在漢語中很多詞都是動名兼類，在具體的語境中，它的詞性只能唯一：當表示動作時作動詞，當表明動作的名稱或過程時作名詞，如委托、提名、約定、規(guī)定等。區(qū)別兼類詞的標準大致有三種，一是朱德熙(1985)認為的可以充任虛化動詞“作、進行、加以、受到、予以”的賓語，二是裘榮棠(1994)提出的可以作“有”的賓語，三是溫鎖林和劉開瑛(1998)提出的并列類推法和同境類推法。按照以上三個標準，“規(guī)定”符合動名兼類詞的屬性。同時，“規(guī)定”也符合“能直接受名量詞的修飾”這一動名兼類詞普遍標準。為確保盡更廣泛的覆蓋面，尋找英譯過程中對動名屬性的規(guī)律性處理策略，本文以“規(guī)定/n”和“規(guī)定/v”的英譯為主要研究對象。

4.2 “規(guī)定/n”的翻譯情況

根據(jù)人工的二次分析，“規(guī)定/n”頻次為74，動詞為100，說明機器分詞附碼有較大誤差，在作為可靠依據(jù)前，應經(jīng)過人工核查。從對我國法英譯的初步整理判斷，轉兼類詞英譯情況主要集中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詞性反轉，二是用詞多樣化，三是在詞性反轉的同時出現(xiàn)選詞的多樣化，例如，將“批準/v”譯成approval、將“規(guī)定/n”譯成provision、regulation、require、mention、prescribe。其中，“規(guī)定/n”的英譯有三個特點：一是以不譯和譯出并行；二是存在較明顯的不一致現(xiàn)象；三是漢英詞性對應不對稱，轉兼屬性不是翻譯的依據(jù)。根據(jù)統(tǒng)計，全文共有36處沒有將“規(guī)定/n”譯出，主要集中在介賓結構的“依照……(的)規(guī)定”、動賓結構的“符合……(的)規(guī)定”和“違反……(的)規(guī)定”以及“……沒有規(guī)定的”“的”字短語等表達中。原因在于“規(guī)定”往往是漢語表述中的贅詞，屬于冗余信息，翻譯時一般省去不譯，例如：

(1)股東大會選舉董事、監(jiān)事，可以依照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或者股東大會的決議，實行累積投票制。

A shareholders’ assembly may adopt a cumulative voting system to elect the directors or supervisorsaccording to the bylaw or its resolutions.

在把“規(guī)定/n”譯出的48處譯文中，譯者主要采用了“名轉動”的詞性反轉的翻譯方法。這里的“規(guī)定”往往作為概指名詞，具有指稱性信息，翻譯時一般不能省去。用詞不一致現(xiàn)象主要集中在“除……有規(guī)定的外”、“……另有規(guī)定的，從其規(guī)定”、“除非……另有規(guī)定”等動賓結構的但書條款程式化表達(下稱但書條款)。主要翻譯方法是句式、動詞的混合使用，例如：

(2)……；但是，公司章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

... unless it isotherwise prescribed bythe bylaw./...unless it is otherwise provided for by the bylaw./

(3)公司章程對股權轉讓另有規(guī)定的，從其規(guī)定。

Unless it isotherwise providedfor the transfer of stock rights in the bylaw, the bylaw shall be followed.

4.3 “規(guī)定/v”的翻譯情況

在100處“規(guī)定/v”的英譯中，動詞和詞組的混合使用較為明顯?！耙?guī)定/v”的動詞表現(xiàn)形式有13個，且全部使用被動語態(tài)；詞組表現(xiàn)形式有3個。具體頻次分布為prescribe(24)、provide(for)(19)、specify(14)、mention(9)、govern(4)、state(4)、stipulate(3)、formulate(2)。cover、define、describe、list、require、set out、touch、work out頻次均為1。

統(tǒng)計顯示，在對“規(guī)定/v”進行英譯時，譯者統(tǒng)一保持了其動詞屬性。具體來看，譯者重視使用prescribe、provide和specify，在一定程度上使用了mention、govern、state、stipulate和formulate，極為有限地使用了cover、set out等。prescribe主要用在動賓或介賓結構“的”字短語上，集中表現(xiàn)于“符合(依照)本法(章程)……規(guī)定的”，零星用于其他“的”字短語，如“章程對……有規(guī)定的”、“章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與prescribe不同的是，除表現(xiàn)于“符合(依照)……規(guī)定的”外，provide集中在的字短語的但書條款。prescribe的具體表現(xiàn)有：“章程對……有規(guī)定的，不得超過規(guī)定的限額”，譯為If the bylaw prescribe any limit on…；“但是，章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譯為unless it is otherwise prescribed by the bylaw；“具體比例由公司章程規(guī)定”，譯為to be specifically prescribed in the bylaw；“提議召開臨時股東會會議，在董事會不履行本法規(guī)定的召集和主持股東會會議職責時……”，譯為and presiding over shareholders' meetings as prescribed in this Law；“本法第三十七條第一款關于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會職權的規(guī)定，適用于股份有限公司股東大會”，譯為as prescribed in the first paragraph of Article 37。provide的具體表現(xiàn)有：“除法律另有規(guī)定外”，譯為unless it is otherwise provided for by any law；“章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譯成unless it is otherwise provided for by the bylaw；“公司登記機關對不符合本法規(guī)定條件的登記申請予以登記”，譯為any application that meets the conditions as provided for in this Law。在specify、mention、govern和formulate的使用范圍中也有類似發(fā)現(xiàn)。specify集中使用在以“規(guī)定”為中心語的狀中短語中，如“由公司章程規(guī)定”。mention集中使用在主謂結構短語和“的”字短語中，如“前款規(guī)定(的)”。govern只出現(xiàn)在動賓結構中，如“適用……的規(guī)定”。formulate只出現(xiàn)在“由國務院規(guī)定”的狀中短語中。state只出現(xiàn)在動賓結構“的”字短語中，如“公司章程規(guī)定的”。cover的使用無規(guī)律可循。綜上，譯文以準確傳遞信息為主，兼類屬性不是翻譯過程中的影響因素；譯文用詞以原文所處的語言結構為主要依據(jù)，具有一定的規(guī)律性。

4.4 我國法“規(guī)定”與英美法的情況對比

對比子庫2和子庫3的統(tǒng)計結果后顯示，我國法中“規(guī)定”的英譯與英美法異同并存，見表1(陰影部分為排名前五的詞)。

表1 “規(guī)定”在中美英三國法中頻次對比

統(tǒng)計顯示，我國法英譯選詞最多(16個)，英國法其次(12個)，美國法最少(11個)。從用詞的排名看，即使同屬英語國家，英美兩國法律語言相互間總體差異較大，各有特點。具體來看，provide是英美法和我國法英譯常見術語。prescribe在美國法中出現(xiàn)的頻次要大大少于英國法。specify在英國法更受重視，頻次遠超provide。在美國法里，mention不是法律術語，而在英國法里，mention的使用相對比較普遍。英美法中govern出現(xiàn)的頻次均相對較少，我國法基本與兩國法一致。英國法中的動詞state遠超美國法。令人驚訝的是，我們沒有在英美法中檢索到stipulate和formulate，但二者是我國法律英語教材中的常見詞匯。cover在英美法中頻次極為有限。美國法使用define次數(shù)最多，在我國法中使用較為特殊，下文討論。英國法使用list相對更多，美國法較少使用，我國僅1處list作“規(guī)定”。美國法相對英國法更重視describe，我國比較排斥使用。require是英國法的首選，在美國法中排名靠前，我國法幾乎不使用。set out在英國法中使用相對更普遍在，美國法和我國法中使用較少。英美法不使用touch和work out。

卡方檢驗(Chi- square test或 X2 test)作為非參數(shù)檢驗的一種，是語言研究中常用的一種檢驗方法。卡方檢驗通過比較兩項或多項頻數(shù)，檢測在一定顯著性水平上實際頻數(shù)與以某種理論模型或分布特征假設為基礎的期望頻數(shù)的差異度(Bulter,1985:112)。為進一步驗證排名意義，我們又對三組頻次進行了交叉卡方檢驗?？ǚ綑z驗結果顯示，我國法英譯在選詞上沒有集中依照英國或美國的表達，說明即使是屬于同一法系、使用同一語言的英美之間，大部分用詞也有顯著差異。我國法大部分英譯選詞與英美法呈現(xiàn)正相關，表明我國法中的“規(guī)定”英譯的選詞范圍更大，使用頻次相對于英美法更多。具體來看，我國法與美國法呈正相關的有prescribe(31.8149)、specify(1.0493，p=0.306)、mention(38.6830)、stipulate(12.8935)、formulate(8.5956，p=0.003)、cover(0.4095，p=0.522)、set out(1.2652，p=0.261)、touch(4.2978，p=0.038)、work out(4.2978，p=0.038)，呈負相關的有provide(41.2691)、govern(0.3854，p=0.535)、state(0.6021，p=0.438)、define(79.7498)、list(0.0963，p=0.756)、describe(8.6139，p=0.003)、require(48.8664)。無顯著差異的有specify, govern, state, cover, list, set out；中文英譯中prescribe，provide，mention使用較多；英譯在用詞上較為集中，5次以上的只有4個詞，2次以上的有8個。我國法與英國法呈正相關的有prescribe(41.2711)、provide(0.0096，p=0.922)、govern(6.2688，p=0.012)、stipulate(46.7011)、formulate(31.1340)、cover(6.8156，p=0.009)、describe(0.0013，p=0.971)、touch(15.5669)、work out(15.5669)，呈負相關的有specify(15.9129)、mention(0.2122，p=0.645)、state(8.9210，p=0.003)、define(2.1392，p=0.144)、list(0.5257，p=0.468)、require(53.8096)、set out(3.5403)。使用無顯著差異的有provide、mention、list和describe。僅從頻次排名權重看，我國法與英美法共同側重的表述有provide、specify、state、cover、define、list、set out、touch和work out。其中，provide、specify、state和define是積極的一致，即三國法都不排斥使用；list、set out、touch和work out是消極的一致，即三國法都排斥使用。與英美法單向一致有mention、describe，與英美法都不一致的有prescribe、stipulate、formulate和require。在剔除三國法均相對排斥的cover、stipulate、formulate、touch和work out之后，使用頻率最高和顯著差異較大的是require、provide、prescribe、mention、specify。分析顯示，我國法英譯依照標準并非固定依照英國或美國的法律語言，語言特征也是各種法律英語使用共同影響的混合體，反映出在法律漢英翻譯中，我國譯者采用了“以我為主”的翻譯策略，即準確表述本國法律是第一任務，嘗試使用了多種功能詞，比較巧妙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5.0 我國法“規(guī)定”的英譯對策

下文將根據(jù)前文所提問題和研究結果，以“規(guī)定”所處的代表性語言結構為分類，以子庫3為可比語料庫，借助AntConc，分析我國法“規(guī)定”英譯的得失，提出改進意見。介賓結構中的“規(guī)定”英譯在前文已有提及，在此不再贅述。

5.1 動賓短語中的“規(guī)定”

“規(guī)定”所在的動賓短語或“動賓短語+的”短語主要有“適用本法……的規(guī)定”和“符合本法……規(guī)定的”。在該結構里，“規(guī)定”具有顯著兼類特征。若在動賓短語中，“規(guī)定”均作名詞，若在“動賓短語+的”短語中，“規(guī)定”則作動詞。對子庫2的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該結構英譯英譯基本固定使用prescribe，零星使用provide，例如：

(4)公司連續(xù)五年不向股東分配利潤，而公司該五年連續(xù)盈利，并且符合本法規(guī)定的分配利潤條件的；

The company that has made profits for five consecutive years has failed to distribute any dividends to the shareholders for 5 consecutive years andconforms to the profit distribution conditions as prescribed in this Law;

(5)The secretary of state may prescribe and furnish on request forms for:... (美國法)

國務卿可以在申請表中對……作出規(guī)定。(筆者譯，如無特別注明，下同)

根據(jù)對子庫3的檢索，美國法prescribe出現(xiàn)頻次為23，英國法為96。美國法中的主動結構(10)和被動形態(tài)(12)使用相對均衡，英國法偏重被動形態(tài)(83)。在英國法中，prescribe以分詞作定語大量出現(xiàn)，如prescribed particulars of the rights(16)、prescribed form(6)、prescribed information(3)等。美國法中prescribe的用法如圖1。

圖1 美國法prescribed右側搭配

結果顯示，美國法中prescribe的使用較為靈活，具體條款、人、單位如the secretary of state、this Act和court等都可以是prescribe的主語，并且prescribe之后的結構也比較豐富。但是英國法對prescribed有條款進行了專門解釋，用法顯得相對更嚴格。英國法第38章第1167條載明：In the Companies Acts “prescribed” means prescribed (by order or by regulations)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本法所稱“規(guī)定”，指由國務大臣簽發(fā)的法令或規(guī)章之規(guī)定)。

AntConc對子庫3中的處理結果顯示，英美法中prescribed by后面沒有搭配this Act、this law、the laws等，而著重使用require和provide。美國法有27處required by this Act和required by the laws。在英美法中，明確表示“法律規(guī)定(的)”的表達有required/provided by the laws(13)；表示“本法(本節(jié)、本章)規(guī)定(的)”有required/provided by this Act(section /part/ chapter/ sub-chapter)(147)，兩國法都以使用require為主。在英國法中沒有檢索到provide的同類搭配，在美國法中有14個同類搭配。據(jù)此，我們建議，例4的相應部分及所有動賓結構的“規(guī)定”英譯首選require，provide為補充；當施動者為自然人、法人等非強制性規(guī)范文本的，首選prescribe。

5.2 但書條款中的“規(guī)定”

莊重性和嚴謹性是法律語言的主要特點之一。法律語言的功能決定了它不宜借用描繪性的文學筆調，也不能像文學語言那樣追求形象性和生動性(錢敏汝，2001:12)。立法語言的規(guī)范性尤其重要，要做到無懈可擊(陳天恩，1999)。在此要求下，立法語言中的程式化表達是體現(xiàn)這一特點的重要方式。對子庫1的檢索發(fā)現(xiàn)涉及“規(guī)定”的常見主謂結構和介賓結構的代表性程式化短語主要為但書條款，如“除法律另有規(guī)定外”“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除非法律另有規(guī)定”“除……規(guī)定的……外”“除……規(guī)定以外的……”等。我國法“規(guī)定”所在但書條款的表述主要有三種：“除法律另有規(guī)定外”(介賓結構)、“公司章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主謂結構)、“本法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主謂結構)。除一處使用prescribe外，其英譯均為unless it is otherwise provided (for) by...，在單一文本內部較好地保證了法律語言的一致性和嚴肅性。除在三國法中均為動詞外，provide在搭配上存在明顯的互不一致。根據(jù)AntConc對unless的右側搭配的分析結果，發(fā)現(xiàn)英國法但書條款常見句型為as otherwise provided for，unless the bylaw otherwise provides，unless the agreement provides otherwise, unless the context requires otherwise，unless the provision specifically provides otherwise等。使用AntConc進一步分析發(fā)現(xiàn)，首先，沒有在子庫3中檢索到unless it is otherwise provided/prescribed/required by...，說明英美法排斥形式主語。其次，美國法的主動式(17)多于被動式(11)，如Unless this Act or another statute expressly provides otherwise, ...(除本法或其他法律另有明確規(guī)定外，……)等表述更常見。英國法使用require時以主動式(14)為主，如Unless the context otherwise requires, references in the Companies Acts to a company’s constitution include—(除另有規(guī)定外，本法所稱公司章程包含……)。使用provide時以被動式(8)為主，如Except as otherwise provided (or the context otherwise requires), the provisions of this Act extend to the whole of the United Kingdom.(除另有規(guī)定外，本法在全英境內適用)。第三，在但書條款中，美國法以provide(28)為主，以require(6)為輔；英國法require(14)的使用多于provide(8)。結合前文對require和provide等詞的分析，我們建議，“除法律另有規(guī)定外，……”應以require為中心詞，以主動式為主，即Unless the laws require otherwise,...?！啊?，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應譯為...except as the laws require otherwise或...except as otherwise required by the laws。該表述不妨在我國法套句英譯中推廣統(tǒng)一。

5.3 狀中結構中的“規(guī)定”

狀中結構也是我國法中“規(guī)定”的主要載體。根據(jù)對子庫2的檢索，“規(guī)定”所在的代表性狀中結構“由……規(guī)定”有12處，例如，“公司的經(jīng)營范圍由公司章程規(guī)定，并依法登記”；“執(zhí)行董事的職權由公司章程規(guī)定”；“上市公司設獨立董事，具體辦法由國務院規(guī)定”；“外國公司分支機構的審批辦法由國務院另行規(guī)定”。在該結構中，“由+……”是狀語，引出動作的施動者，“規(guī)定”是中心詞、動詞。該結構中的“規(guī)定”英譯有四個特點，一是全部譯為動詞被動形式。二是動詞使用靈活，例如，“由章程規(guī)定”英譯以specify為主，輔以define、provide?！坝杀痉?法律)規(guī)定”英譯使用provide和prescribe?！坝蓢鴦赵阂?guī)定”英譯使用formulate。三是英譯充分考慮了語境和法言法語代表的真實含義。四是介詞in和by使用不一致。其中，specify的意思是“載明、詳細列出”，并非對某權利義務的詳細說明，其主語應以非立法文本為主。該詞在英國法中的主要含義為“具體規(guī)定”，意在突出規(guī)定的效果，是一種特殊的“規(guī)定”，具體含義是“明確提出、詳細說明”，常出現(xiàn)于子庫2中的介賓結構中。譯文中的兩處formulate和一處define使用比較規(guī)范，因為“由國務院規(guī)定”的真實含義是“由國務院制定文件進行規(guī)定”?！耙?guī)定經(jīng)營范圍”中“規(guī)定”的真實含義是“精確地解釋”或“劃出范圍”。AntConc也沒有在子庫3中發(fā)現(xiàn)“specified in/by this Law”或“specified by the laws”等搭配，說明譯文對specify是使用是嚴格依照英美法語言規(guī)范，進一步說明譯文的選詞符合中國立法特色。從三國法的對比來看，我國法中的specify的頻次大大少于英美法，未來可強化該詞的研究和使用。

5.4 其他

根據(jù)對子庫2和子庫3的統(tǒng)計分析，stipulate、formulate、cover、touch、set out在英美法中被基本排除，建議慎重使用。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mention、govern、state、define、list和describe普遍用于相對固定表達中。

mention在美國法中幾乎被排除使用，我國法有限使用該詞。根據(jù)對子庫3英國法的檢索分析，發(fā)現(xiàn)mention出現(xiàn)的164處中，除兩處外，有150處mention是以集合名詞后置定語出現(xiàn)，賓語總是具體條款，如objects mentioned in subsection(3)、facts mentioned in paragraphs (b)(i)、matters mentioned in等。以上說明在具象的條款和所規(guī)定內容下，翻譯時應當盡可能使用mention，如“前款規(guī)定的股東或者……，不得參加前款規(guī)定事項的表決”。類似表述我國英譯普遍采用mention，基本與英國法吻合。

govern在美國法中的使用類似英國法中的mention。在英國法中，govern共出現(xiàn)17處，并以分詞形式存在于14處which引導的定語從句表達，只對自然人、法人或法人團體事項作出規(guī)定，例如：

(6)A company’s register of directors must contain the following particulars in the case of a body corporate, or a firm that is a legal person under the lawby which it is governed—; ...”

公司為法人團體，或法律對其法人地位有規(guī)定的，公司股東名冊應當載明以下事項：……。

我國法英譯中govern采用了類似英國法的功能，也是在相對固定的表達中出現(xiàn)，例如：

(7)本節(jié)沒有規(guī)定的，適用本章第一節(jié)、第二節(jié)的規(guī)定。

For any matter not touched by this Section,it shall be governed bySections 1 and 2 of this Chapter.

state在英美法和我國英譯中的地位相仿，屬于有限使用。從英譯來看，state只出現(xiàn)在一種表達中，即動賓結構的“股東(發(fā)起人)認足公司章程規(guī)定的出資”(我國法共6處)。英美法中的state和define均有類似現(xiàn)象，例如：

(8)Unless the context otherwise requires, the provisions of this Part apply to an overseas company as they apply to a company asdefinedin section 1.(英國法)

除非另有規(guī)定，海外公司和本章第一節(jié)規(guī)定的公司，適用本章。

define在我國法英譯中只出現(xiàn)一次，即“公司的經(jīng)營范圍由公司章程規(guī)定”。在英國法中排名較為靠后，在美國法中頻次位列第一。但define的用法比較特殊，在351處define中，只有9處是以后置定語在完整句中出現(xiàn)，例如：

(9)During an emergencydefinedin subsection (d), unless emergency bylaws provide otherwise, ...(美國法)

有本章第四小節(jié)規(guī)定的突發(fā)事件的，除非章程另有規(guī)定，……

可以看出，譯者充分認識到“股東或者發(fā)起人出資”和“經(jīng)營范圍”是法律規(guī)定的強制性要求，公司章程無權對此進行額外的規(guī)范性要求，只是負責載明出資的形式和具體數(shù)額以及對經(jīng)營范圍作進一步說明，應該說此處的選詞比較準確規(guī)范。其余342處define均出現(xiàn)在“交叉引用”(CROSS-REFERENCES)下的小標題中，如“‘Liability’defined, see§8.50(5).”。

從頻次的排位看，list和describe在三國法里都是小眾術語。我國法英譯中l(wèi)ist作為“規(guī)定”只出現(xiàn)一處，即“前款規(guī)定的股東(the shareholders as listed in the preceding paragraph)有權為了公司的利益以自己的名義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describe在我國英譯中也只出現(xiàn)一處，即“公司財產在未依照前款規(guī)定(as described in the preceding paragraph)清償前，不得分配給股東。”根據(jù)前文的分析，為盡可能保證全文的一致和規(guī)范，我們建議，將govern、define、list和describe全部替換為mention。

6.0 結論

通過考察語料庫，發(fā)現(xiàn)動名兼類現(xiàn)象是我國民事法律行文中的重要成分，但是兼類屬性不是翻譯的依據(jù)和標準，原文的句法結構分類是影響漢英翻譯的主要因素，其選詞主要依據(jù)施動主體等。“規(guī)定”的英譯并未顯示出固定依照美國法或者英國法的傾向，體現(xiàn)出一定的“以我為主”的翻譯理念。本文建議，主謂結構的“法律規(guī)定”優(yōu)先選擇prescribe和require，“章程規(guī)定”優(yōu)先選擇provide，具體條款規(guī)定優(yōu)先選擇specify和mention，說明性規(guī)定優(yōu)先選擇mention。未來研究可以英美法律文化依據(jù)對選詞及用法進行更深入細致對比，提高法律英譯的準確性。

注釋：

① “規(guī)定”可能是在我國法律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兼類詞。但是，由于目前相關研究數(shù)量有限，缺乏科學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結果作為依據(jù)。根據(jù)我們對部分法律的手工檢索和篩選，“規(guī)定”的出現(xiàn)頻率明顯高于其他兼類詞。另外，民事語言與刑事法律和行政法律在術語使用及語言的模糊性等方面存在一定區(qū)別，故本文選擇商事法律為主要研究對象。未來可以在完善研究方法的基礎上，借助科學軟件，統(tǒng)計具體數(shù)據(jù)，提供更科學準確的參考和依據(jù)。

② 34部民商法為：《保險法》《擔保法》《電子簽名法》《個人獨資企業(yè)法》《公司法》《海商法》《合伙企業(yè)法》《合同法》《婚姻法》《繼承法》《民法總則》《民事訴訟法》《農村土地承包法》《農民專業(yè)合作社法》《拍賣法》《票據(jù)法》《企業(yè)破產法》《侵權責任法》《全民所有制工業(yè)企業(yè)法》《商標法》《商業(yè)銀行法》《涉外民事法律關系適用法》《收養(yǎng)法》《外資企業(yè)法》《物權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信托法》《招標投標法》《證券法》《證券投資基金法》《中外合資經(jīng)營法》《中外合作經(jīng)營法》《著作權法》《專利法》。

③ 若讀者需要具體統(tǒng)計結果和《我國民商事法律動名兼類參考詞表》，歡迎向作者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