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對書法興趣濃厚,晚年非常愛看字帖、墨跡。筆者作為毛澤東晚年專職圖書管理人員,對此深有體會,耳聞目睹和親身經(jīng)歷的件件往事直到今天仍記憶猶新。
一、為毛澤東購買字帖一定要按價付款
我(本文作者徐中遠(yuǎn)系中共中央辦公廳老干部局原局長)是從1966年5月開始為毛澤東做圖書服務(wù)工作的。據(jù)當(dāng)時的記錄,我第一次為他聯(lián)系購買字帖、墨跡是在1972年10月12日。11日晚,時任毛澤東機(jī)要秘書的徐業(yè)夫告訴我們,毛澤東想要看幾種字帖,并列出了具體書單。
通常情況下,凡毛澤東要看的古籍舊書,我們先是從舊書店購買,舊書店沒有,再到有關(guān)圖書館借閱。如果書店里找到不止一種版本,且?guī)追N版本差不多,則先記賬,暫不付款,都拿回去請毛澤東選定。選定后,將沒選上的送回書店,再辦理選定版本的付款手續(xù)。雖然當(dāng)時古籍舊書很便宜,但毛澤東常常告誡我們,買人家的東西,就要按人家的價格付款,決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
12日,我們就前往琉璃廠中國書店。這是北京地區(qū)當(dāng)年收藏古籍舊書最多、最全的書店。按照要求,這次我們一共選購了《宋拓九成宮醴泉銘》(1冊)、《皇甫碑》(1冊)等4種碑帖。除《宋拓九成宮醴泉銘》是1元錢,其他3種都是1元2角,4種字帖一共花了4元6角錢。
據(jù)當(dāng)時的記錄,1972年,毛澤東要我們查找字帖就這一次。但并不意味著他這一年只閱看字帖、墨跡一次,因為游泳池住地的書房里還存放有許多字帖、墨跡,毛澤東平時隨手就可以翻閱。
1973年,毛澤東先后三次要我們查找字帖。第一次是3月16日,我們被告知毛澤東要看元代著名書畫家趙孟頫(字子昂,號松雪道人)的楷書《道德經(jīng)》字帖。我們先是到毛澤東書庫中查找,沒有找到,于是聯(lián)系北京圖書館和北京市文物管理處幫助查找。之后,兩家單位分別找出一本《趙松雪書道德經(jīng)》和一本《趙子昂道德經(jīng)墨本》。
第二次是7月12日晚上,我們被告知毛澤東要看元代著名書法家鮮于樞的字帖。毛澤東書庫中有一本文物出版社1959年出版的《元鮮于樞書杜詩》,送給毛澤東后,他表示,鮮于樞還有別的墨跡。13日一早,我們就聯(lián)系中國書店和北京圖書館幫助查找,之后找出兩種字帖:《元鮮于伯機(jī)草書唐詩》和《鮮于樞書石鼓歌》。將這兩種字帖送給毛澤東后的次日,他就把《元鮮于伯機(jī)草書唐詩》退給了我們,留下了《鮮于樞書石鼓歌》。
第三次是8月11日上午,我們被告知毛澤東要看唐代書法大家懷素的字帖、墨跡。毛澤東書庫中存有兩種懷素的墨跡:《僧懷素草書千字文》和《懷素自敘帖》。這兩種字帖毛澤東在20世紀(jì)50年代都看過。我們將這兩種墨跡送給他的時候,他立即高興地翻看起來。毛澤東告訴我們,懷素是湖南人,是他的老鄉(xiāng), 懷素的草書寫得好,有大家風(fēng)度,狂草尤為獨(dú)特,學(xué)習(xí)草書,懷素堪稱典范。這兩種懷素的墨跡,毛澤東看后一直放在游泳池會客廳里。
二、從1974年4月開始,毛澤東閱看字帖、墨跡逐漸增多
據(jù)當(dāng)時的記錄,從1974年4月開始,毛澤東閱看字帖、墨跡逐漸增多,到8月份,我們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找選字帖,北京各家圖書館、博物館找遍之后,又到上海、南京等地去查找。
1974年4月18日,時任毛澤東機(jī)要秘書的張玉鳳告訴我們,毛澤東要看字帖,要我們把原來存放在毛澤東書庫中的字大一些的行書、草書等都挑選出來放在游泳池會客廳里。我們一共挑選了230冊,于4月19日送到游泳池會客廳,3個書架差不多都放滿了。
230冊字帖,且其中有不少是古今名人墨跡和學(xué)術(shù)范本,這對一般學(xué)習(xí)書法的人來說,是足夠用的了,但這些并沒有滿足毛澤東晚年學(xué)習(xí)、鉆研和閱讀欣賞的需要。在這些字帖送給他大約兩周后,他就要我們找孫中山、康有為、梁啟超的墨跡。我們先后找出了14種有關(guān)三人的字帖、墨跡和手札,在送給毛澤東后大約兩周被退回。
從6月下旬開始,我們又先后從我們代管的其他幾個人的圖書中和中央辦公廳圖書館找選出一些字帖送給毛澤東看。
7月31日,中央辦公廳指示我們要再找一部分字帖送毛澤東研閱,還提出了5條要求:第一,字要大些,清楚的;第二,本子要整齊點(diǎn),不要太破的;第三,本子不要太厚、太重,要便于毛澤東拿著看的;第四,字體不限;第五,要快些找,快些送。指示和要求都很明確,找選字帖就成了我們這個時期的中心工作。從7月31日到8月14日,我們從北京有關(guān)單位找出來送給毛澤東的字帖共計92種174冊。據(jù)當(dāng)時的記錄,除了毛澤東看完陸續(xù)退還給有關(guān)單位的,還有一些字帖(共21種)他一直留在身邊,時常翻閱,直到他逝世后才分別退還給有關(guān)單位。
三、毛澤東看字帖不光是看字
1974年12月6日,張玉鳳又告訴我們,還要找一些字帖,要大字,本子小,拿著方便亦看得清的為好。于是,我們根據(jù)要求,從北京圖書館、中國歷史博物館和故宮博物院借來字帖、墨跡等分兩批送給毛澤東,一批是15種119冊,一批是9種70冊,總共裝了4個皮箱。
這樣,北京有關(guān)單位收藏的適合毛澤東看的字帖,能找的差不多都找了。如果以后毛澤東還要看字帖,我們?nèi)绾卫^續(xù)找選呢?為便于今后的工作,我們借這次送字帖的機(jī)會向張玉鳳提出了上述想法。她回復(fù),關(guān)于繼續(xù)去選適合毛澤東看的字帖一事,可等這一部分看過后再辦,并附上5種字帖:《楹聯(lián)墨跡大觀》第4冊(中華書局1928年版)、《玉虹鑒真帖》(載有李長吉詩的一冊)、《懷素自敘帖》《唐人十二月朋友相聞書》(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1934年版)和《南宋趙孟堅自書詩》(文物出版社1964年版),她說此5種字帖毛澤東較喜愛,本子不很大,也很清楚,又有些內(nèi)容。
在翻閱這5種字帖時,我們發(fā)現(xiàn),毛澤東在上面多有圈畫,如《楹聯(lián)墨跡大觀》中“與人相見以誠,造物所忌者巧”的聯(lián)句旁,毛澤東用紅鉛筆畫了兩個大圈?!队窈玷b真帖》中有毛澤東愛讀的唐代詩人李賀(字長吉)的詩,毛澤東在這一冊封面題簽字旁用黑鉛筆寫了“李長吉詩”四字,并用紅鉛筆在這四個字旁邊粗粗地畫了條曲線,在字的上面畫了個大圈。這些都表明,毛澤東看字帖,不光是看字,而且是看詩、看文,是另一種形式的看書。
毛澤東晚年翻閱字帖、墨跡,鉆研書法,主要在于休息。工作間隙,夜晚辦公疲倦時,他常常練習(xí)書法,或書寫歷朝著名的詩詞曲賦,或書寫魯迅的詩句,或書寫他自己的詩詞。他常說,看文件、看書累了,練練書法,調(diào)節(jié)調(diào)節(jié)大腦,這是一種很好的休息。因此,找選字帖、墨跡不能僅從書法藝術(shù)的角度去考慮,還要考慮到毛澤東當(dāng)時的身體、視力等。
這次送給毛澤東的4皮箱字帖、墨跡,他只挑選留下了5種,其余的看后很快就全部退回來了。顯然,這些字帖是不能滿足毛澤東的閱看、鉆研需求的。
四、前往上海、南京找選字帖
沒過多久,張玉鳳告訴我們,還要繼續(xù)找字帖,北京如果找得差不多了,時任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汪東興說可以去外地再找找。經(jīng)和有關(guān)方面商量,第一站,我們選擇了上海。1974年12月22日,我們到達(dá)上海,23日,上海圖書館、上海博物館、上海師范大學(xué)圖書館等就陸續(xù)將他們先找出的一部分字帖、墨跡送來。我們從中選出25種26冊送給毛澤東。這25種字帖、墨跡,都是行書、草書體,大部分是草書,字又大又清楚,本子也都不太大、不太厚,差不多都是線裝本。這些都是在北京找字帖過程中沒有看到的。
隨后兩天,上海圖書館等單位又陸續(xù)找出一部分字帖、墨跡送來,我們從中挑選出《明莫云卿草書山居雜賦卷》等17種送給毛澤東。這樣,在上海一共選出字帖42種。
我們的第二站選擇了南京。12月29日到達(dá),30日上午南京圖書館就最先送來一部分字帖、墨跡。下午,其他幾家單位也陸續(xù)挑選出一些送來。我們從中首先挑選出《張旭草書李青蓮序》等19種送給毛澤東。這19種字帖大部分是草書,特別是被并稱為“顛張醉素”的唐代兩位狂草大家張旭和懷素的兩件墨寶實(shí)屬罕見,還有日本書法家上田桑鳩的草書范本等也都是以前沒見過的。12月31日和1975年元旦,江蘇省博物館、南京圖書館等單位又相繼找出一部分字帖、墨跡送來。又過了兩天,有關(guān)單位又相繼找出一部分字帖、墨跡送來。前后加在一起,我們在南京一共選出字帖46種。
我們找出一部分字帖,就先選送一部分。1975年1月12日,張玉鳳告訴我:“首長說你從上海、南京找來的字帖、墨跡都很好,他都喜歡看?,F(xiàn)在他正在翻閱。首長說暫時可不找了,待這一批看過后再說。”不過從這次之后, 除1976年2月,毛澤東要我們?yōu)樗徺I過兩種字帖外,一直沒有“再說”。上海、南京之行是我們?yōu)槊珴蓶|最后一次成批地選借字帖、墨跡。從上海、南京借來的88種136冊字帖、墨跡,大概是由于毛澤東喜愛的緣故吧,他生前一冊也沒有退還過,一直放在身邊,有些字帖他不知翻看了多少遍。直到1979年2月底,經(jīng)中共中央辦公廳同意,我們才將從上海借來的42種48冊,從南京借來的46種88冊字帖,全部如數(shù)退還給了相關(guān)單位。
從為毛澤東做圖書服務(wù)工作的實(shí)踐中,我們逐漸認(rèn)識到,毛澤東晚年最愛看有風(fēng)格的、字大清楚的、開本適宜的線裝本的行草且書寫的是思想性、藝術(shù)性較高的詩詞文賦一類字帖和墨跡。從上海、南京兩地借來的冊冊字帖和墨跡,伴隨毛澤東度過了生命最后的歲月。
(摘自《黨的文獻(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