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以紓
上期回顧:
身陷職業(yè)低谷的律師閆椿,接到了一個朋友介紹的案子。閆椿萬萬沒想到,委托人竟然是突然在她生命中消失多年、讓她念念不忘的陳靖回。
陳靖回的一句“你不是曾放下厥詞只為喜歡的人穿裙子”,讓閆椿回想起那一年,她與陳靖回的初識……
閆椿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校醫(yī)務(wù)室吊水,手里死死地抓著一件校服,看大小,是個爺們的。
校醫(yī)看她醒了,照本宣科:“你是熱傷風,有鼻塞、流鼻涕、頭腦不清醒等癥狀,還伴有一定程度的炎癥??诜幗o你開盒康泰克,吊水兩天。”
閆椿望了一眼吊瓶,心想是哪個不長眼的把她送到這個庸醫(yī)這兒來的?
她正琢磨著,有人進來了,黑白條紋的針織衫正好跟她手里的校服配成一對。她沒想到,竟然是陳靖回,本來即將脫口而出的國罵都變成了:“你,你怎么……”
陳靖回黑著臉,看她醒了,把衣服從她手里拽過來 :“失憶了是嗎?”
閆椿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友善”的意味。
陳靖回沒待多久,拿了衣服就走了。
閆椿看了一眼庸醫(yī),庸醫(yī)不負期望地告訴她:“你暈倒了,是陳同學把你抱過來的,還給你付了醫(yī)藥費?!?/p>
她不想知道醫(yī)藥費的部分,只想知道……
“那衣服怎么回事?”
庸醫(yī)說:“你死抓著人家不松手,他就只能把衣服脫下來給你了。哦,還有,你啃他臉了。”
閆椿聞言只覺得五雷轟頂。
庸醫(yī)說得很起勁:“啃得人家?guī)状蜗氚涯闼ο氯?,無奈你死拽著人家衣服,你……”
閆椿沒空聽他繼續(xù)叨叨了,她把針頭一拔,出了校醫(yī)務(wù)室。
在樓外,閆椿碰上了冒冒失失的趙順陽,他那一頭的汗比一臉的痘還晃眼。
趙順陽手里拎著面包,懷里揣著熱牛奶:“我把你沒吃飯這事忘了,給,先吃點墊墊肚子,晚上我弄兩張假條,咱們出去吃小肥羊?!?/p>
閆椿把他懷里那瓶奶拿過來,插上吸管喝了兩口。
趙順陽跟著她走:“要不你去醫(yī)院看看吧?做個胃鏡?!?/p>
“我有?。俊遍Z椿喝著奶,“你不是去找陳靖回了嗎?怎么著,他說什么?”
趙順陽一提這個就來氣:“甭提了,跩得跟二五八萬似的,說什么讓你親自去要。我看他油鹽不進,也沒再廢話。”
也就是說,陳靖回是因為趙順陽找過他,他才在路過辦公室門口時跟她說話的,看她身體不舒服,順便把她送去醫(yī)務(wù)室?
她喝著牛奶,想起為什么啃陳靖回的臉了,她是餓了啊。
“幸虧是臉。”她念叨。
趙順陽聽她嘟噥,湊近了一些,問:“說什么呢?”
“沒?!?/p>
趙順陽本來就神經(jīng)大條,也沒在意。
“大不了要是大頭問你那字條寫什么你就說你忘了嘛,反正他每次都拿你沒轍。”
閆椿看了他一眼:“你還真是個小機靈鬼?!?/p>
趙順陽一點都沒聽出諷刺來。
“把你攆出三中,那被985、211錄取的第一批學生就少一個,他就算恨你恨得牙癢癢也不能不管校長怎么想。”
閆椿還是頭一回在他嘴里聽到這樣的高論:“可以啊,也不是一直蠢。”
趙順陽得意了:“一直很優(yōu)秀,從未被超越?!?/p>
閆椿把奶瓶擱他手上:“行了,別吹牛了,你該回班上了?!?/p>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那大頭就得扒了我的皮。”
趙順陽想了想,覺得有理。
閆椿又說:“你回去看看老張回來沒,沒回就給他打個電話,說主任更年期又犯了,非要拿我殺雞儆猴,要是還想看見他親愛的左膀右臂,就趕緊回來?!?/p>
趙順陽撇嘴:“你真惡心,還親愛的左膀右臂,這幾個字你是怎么說出來的?”
閆椿沒搭理他,重新站在了主任辦公室門前。
趙順陽不明白:“你要是早想到老張這張王牌,干嗎還要那張字條?。课疫@又找沈藝茹,又找陳靖回的?!?/p>
閆椿也不知道,反正女人都善變,說不定她只是想讓趙順陽跑腿呢。
趙順陽見她不說話了,也沒再廢話。
也不知道是趙順陽效率高,還是張釗效率高,很快,閆椿就見到她親愛的班主任了。他看她的眼神還是那么恨鐵不成鋼,那么熟悉,那么親切。
張釗卷了教科書朝閆椿沖過來,到了跟前還是沒有打下來。他跟主任不一樣,主任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收手,他對閆椿是真疼愛。
閆椿嬉皮笑臉:“老大,這事不賴我?!?/p>
張釗瞪眼:“哪回都不賴你,你的意思是咱們老師都吃飽了撐的,就挑你一人欺負是嗎?”
閆椿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有可能?!?/p>
張釗整整袖口:“行了,別貧了,回去上課吧。”
閆椿立馬跟只猴子一樣上躥下跳起來。
張釗看閆椿風一樣消失在視線里,呼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命,攤上這么個活祖宗。
他敲敲主任的門,主任回了一句“進”,他突然有點后悔自作主張把閆椿叫回去了。
主任看見張釗,比看見閆椿還頭疼。
“又跟我保證來了?”
張釗的保證早被閆椿透支完了。
“沒,我就是說一下,閆椿是文科第一名的好材料,咱們學校能不能在首大的錄取名單榜上有名,她挺關(guān)鍵的?!?/p>
主任都聽煩了:“人家首大也不是什么學生都收,閆椿這種貨色……”
張釗沒讓他把話說完:“什么叫這種貨色?你說話注意措辭,閆椿是我的學生,我為她驕傲。相反是你,身為主任毫無德行,就你能評上優(yōu)秀主任那就有鬼了?!?/p>
他說完直接轉(zhuǎn)身離開,沒管主任一張臉紅了白,白了又紅。
開門前張釗又說:“我把她帶回去了,不管她犯了什么錯,都有我管束,用不著你越俎代庖?!?/p>
這件事到這里,就算劇終了。
張釗沒有問閆椿是怎么回事,對她的信任就像春天的風,它一定會來,也一定能帶來溫暖。
閆椿也知道張釗為她承受了一部分,下午格外乖順,趙順陽弄到的假條也沒有用。
正常九點半下晚自習,趙順陽攛掇閆椿,說:“CF(穿越火線)?”
閆椿拒絕。
“那破網(wǎng)吧是不是就靠我們撐著業(yè)績了?晚上這么美,能不能睡覺?”閆椿說完甩包走了。
趙順陽的印堂突然有點發(fā)黑,沖閆椿喊:“之前哪回不是你要通宵打CF的?”
閆椿家在市里,離學校也近,就走讀了。
她家在東城百花齊放小區(qū)5號樓5單元605,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是閆椿她媽祝自漣的陪嫁,除了這套房,再沒別的陪嫁了。
閆椿進門就看見祝自漣在看報紙,很認真,要不是知道她有白內(nèi)障,閆椿都要信了。
祝自漣看過來:“放學了啊?!?/p>
閆椿淺淺地應(yīng)了一聲,走到廚房,菜一如往常地洗好了,規(guī)整地放在案板上。她隨手拿起一個土豆,熟稔地削皮,切絲,秀了一把刀工也秀了一把速度。
炒完兩個菜,閆椿把饅頭從蒸屜里拿出來,擺在盤子上,然后數(shù)出兩副碗筷。
“媽,吃飯了。”說著,她給祝自漣倒了杯熱水,“今天沒湯,喝水吧?!?/p>
祝自漣拿起一個饅頭,也不顧燙,撕下一塊遞給閆椿:“今天小舟給我打電話了?!?/p>
閆椿接過來,擱進嘴里,她當然知道。
“他說什么?”
“沒說什么,就說你在學校表現(xiàn)挺好,好像那個什么期末考試,文科又是第十名?!?/p>
閆椿略有停頓,緩解了下嘴里的空間:“嗯,前十守門員?!?/p>
祝自漣對她的學習也不大操心:“你知道為什么你理科更好,我卻一定要你學文嗎?”
閆椿夾菜的手頓了一下,她都快要給自己洗腦成功了——她學文是因為喜歡歷史。怎么祝自漣又舊事重提?祝自漣就必須得讓她記得,是親媽改了她的分班申請書?
祝自漣絲毫不管閆椿什么反應(yīng):“因為你那個挨千刀的爹就是理科男!”
閆椿沒胃口了,放下筷子 :“明天晚上我有事,你自己做點東西吃?!?/p>
她往房間走,還沒到門口,祝自漣的拖鞋就扔過來了,正中她的后腦勺。
“你就不管你媽了?”
閆椿面無表情:“我總有被事情絆住的時候,你應(yīng)該學會自己照顧自己?!?/p>
你女兒遲早會長大,也遲早會離開。
這句話閆椿沒說出口。
回到房間,閆椿把門關(guān)上,靠在門上,看著從那一方窄窄的窗戶透進來的月光,姥姥當時是怎么對她的來著?
哦,對,姥姥告訴自己,祝自漣因為被閆東升拋棄,精神出現(xiàn)了問題,要盡量依著她。
閆椿的人生就是在那時候被改寫的。
她的底子是這樣,再好也好不到哪兒去,所以她從來隨心所欲,反正不會比現(xiàn)在更差了。
閆椿把外套脫下來,一個紐扣不知道從哪兒掉出來,她一眼就看出來不是她的,二眼就看出來是陳靖回的,完全沒給1.5的視力丟人。
陳靖回怎么跟雷鋒似的?做點好事還留下證據(jù)。
她把那枚紐扣拿到月光下,看了一會兒,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有錢人的紐扣也是塑料的。
她隨手把那扣子扔進垃圾桶,拿著毛巾去洗澡了。
次日,閆椿一到學校就看見桌上有個牛皮紙袋子,打開是瓶裝的三元牛奶,還有兩個醬牛肉燒餅。
她正想問問是不是趙順陽買的,他已經(jīng)站在她旁邊陰陽怪氣地說話了:“誰給買的早餐???”
那就不是他了。
閆椿掰開一塊燒餅,吃得毫無心理負擔。
趙順陽沒完沒了地叨叨著:“比我這個萬年老三來得都早,怎么,這個送你早餐的人還怕被看見?”
閆椿本來是沒必要跟他解釋的,但他一直嘰嘰喳喳實在太煩,就給他分析了一下:“我在學校什么人緣你不知道?不比你好到哪里去,再加上成天跟你混在一塊兒,我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小粉絲都要脫粉了,所以這個,不是愛心早餐?!?/p>
她還特意加重了“愛”這個字的發(fā)音。
趙順陽勉強接受這個理由,可是……
“萬一有人不知道你不是東西,就看你長得還挺好看,說不定也會偷偷做這種事。給你買個早餐,給你送個熱水袋什么的。”
閆椿瞥了他一眼:“就你滿世界宣傳我喪盡天良的頻率,全學區(qū)能找出一個不認識我的都難?!?/p>
趙順陽“嘿嘿”笑道:“也是?!?/p>
閆椿吃完一個燒餅,喝了一口牛奶,說:“這個牌子的牛奶,咱們學校附近只賣盒裝和袋裝的,瓶裝的只供應(yīng)給東山區(qū)那邊的社區(qū)。而咱們學校是封閉式管理,即使是市里的學生,也只允許距離學校三條街以內(nèi)的走讀,所以,這人不是學校的?!?/p>
趙順陽就更想不通了:“校外的誰,隔壁一中的?”
閆椿說:“這早餐正好在我犯病的第二天出現(xiàn),那就是看到我昨天那副頹樣了?!?/p>
趙順陽瞇起眼,不確定閆椿昨天見沒見過他,卻還是說:“你別告訴我是陳靖回。”
閆椿怎么就有趙順陽這么個蠢得感人的朋友?
“剛說不是學校的,陳靖回不是學校的?”
趙順陽一愣,撓撓后腦勺:“這不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嗎?”
這時候,上課鈴沒眼力見地響了,趙順陽帶著疑惑回到座位上。
“下課告訴我哈。”
閆椿喝了一口牛奶,話說到這兒就好了,閆東升的名字能不提還是不提的好,她本來胃就不好,省得犯惡心。
早在看到瓶裝的三元牛奶時,她就知道是住在東山富人區(qū)的閆東升送的了。
要是這天底下所有的錯誤都能用一頓早餐彌補,那還有法律什么事?當然,法律也不是什么都能管,比如拋棄妻女的人就不能通過法律的手段讓其付出代價。在一段失敗的婚姻里,法律能做到的僅僅是保護財產(chǎn)而已。
閆東升的早餐,閆椿吃了,不吃白不吃,惡心的是人,又不是飯。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周五,早餐就沒斷過。一天換一個樣,看得前后桌的女同學垂涎三尺,覺得這可能是并不溫暖的春天里,最溫暖的呵護了。
趙順陽一直沒從閆椿嘴里明確知道這個人是誰,就自以為是地認為是陳靖回。
閆椿任他猜測,也不解釋。
算起來,她之所以會被大頭拎到辦公室教育,還不是跟在陳靖回身后的小姑娘太多了,她又是那種對弱勢群體不能袖手旁觀的人,說是陳靖回的鍋,也不是全然不對。
周五下午,距離這星期的校園生活進入尾聲還有一個多小時,不過是兩節(jié)課的時間。
趙順陽喝著瓶裝奶茶在樓道里曬太陽,搭在欄桿上的手跟用了飄柔一樣,烏黑亮麗。
閆椿出來看見他還挺享受。
“干嗎呢?”
趙順陽閉上眼:“我在享受這個星期里最后一抹降臨到校園的陽光?!?/p>
“說人話!”
趙順陽:“你不覺得這個星期太無聊了嗎?”
“比如?”
“比如居然沒有一個回家反省的?!?/p>
“那是因為那群回家反省的還沒回來?!?/p>
趙順陽想了想,也對,不過……
“某些暗度陳倉給你送早餐的人還在學校呢。”
他在說陳靖回。
閆椿真不想糾正他:“‘暗度陳倉這個詞不是這么用的?!?/p>
趙順陽難得不想接她的話。
說到陳靖回,閆椿問趙順陽:“他上回打架,大頭是不是說讓他反省一個星期?”
趙順陽挑眉:“還說不是暗度陳倉,你以前關(guān)心過誰?”
閆椿很坦然:“他這是明目張膽地無視大頭的權(quán)威,整個行為引起我極度舒適,打聽兩句怎么了?你高一入學讓人偷了學費也是我在茫茫人海中給你揪出那個賊子的,我這不是關(guān)心你難道是母愛泛濫?”
趙順陽瞠目結(jié)舌,他的反應(yīng)能力和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持他迅速消化閆椿的話,可他還是聽出來了。
“不要以為我反應(yīng)慢就不知道你占我便宜?!?/p>
占便宜?
閆椿又看了一眼他黑得發(fā)亮的手:“我還是有最基本的審美的?!?/p>
趙順陽感覺自己受到了傷害。
閆椿看了一眼快要落下去的太陽,回到班里,老實混完兩節(jié)課,就放學了。
整個學校就沒有比這會兒更熱鬧的時候了,那些“死”了一個星期的人,全部活了。
閆椿拎上包往外走,一只手插在褲兜里,本來是想扮帥,結(jié)果摸出來五十塊錢……被趕上來的趙順陽看見,搶走了。
“請客,請客!我要吃米線,過橋的那種,多加一份葷菜的那種!”
閆椿正好也餓了,就沒反對。
從學校南門出來,往前走,兩百米處有個小胡同,胡同里有驢肉火燒,還有過橋米線。
平時受地理位置影響,生意慘淡,一到周末,就看見一顆顆攢動的腦袋了。
趙順陽人長得橫,說話辦事都橫,大手一揮就讓學弟學妹們給他騰地方了。
閆椿坐下來,一陣風吹過來,正好把驢肉的香味吹進她鼻腔里……她突然想吃驢肉火燒了。
到驢肉火燒攤位前,老板沖她笑:“姑娘吃什么?”
閆椿抬頭看屏幕上的菜單,板腸還不錯吧?她張了張嘴,還沒發(fā)聲,有人搶先了。
“老板,來兩個板腸火燒?!?/p>
老板利索地從燒餅爐子里取出兩個火燒:“好嘞?!?/p>
閆椿扭過頭,喲,這不是陳靖回的那個小跟班嗎?
看見他的還有趙順陽,米線都不吃了,走過去:“今兒就你一人啊,你老大呢?”
閆椿不喜歡什么“老大”“小弟”這種年代感頗強的稱呼,文明社會,叫個“同學”不好嗎?
她今天興致缺缺,而且板腸火燒還沒吃,就看他們表演了。
趙順陽一看閆椿沒制止,當她默許了。
和那人一道來的也沒袖手旁觀,一個勁拉他:“回哥不在,咱們好漢不吃眼前虧?!?/p>
這一帶的攤販對這些學生打打鬧鬧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老板從容不迫地給閆椿上了火燒。
閆椿吃完一個,看了一眼現(xiàn)場,趙順陽穩(wěn)居上風,舉手投足間頗有點二百五的風范,漸漸的,邊上聚了人,不敢靠太近,卻也管不住雙腳往前蹭,還有拿手機偷拍的。
這就很沒品了。
閆椿把最后一口驢肉火燒吃完,把那人的手機拿過來,刪了照片,還特意檢查了一下視頻。
那頭趙順陽也鳴金收兵了,彈彈褲腿的土:“舒坦?!?/p>
閆椿把包扔給趙順陽:“周一給我?guī)?。?/p>
“你直接放學校不就好了?”
“你以為張釗在教室安攝像頭是為了美觀嗎?他是想看誰放假不帶作業(yè)回去?!?/p>
趙順陽如夢初醒:“那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閆椿撇嘴,她看起來很像一個善良的人嗎?
趙順陽看著閆椿往與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問:“你干嗎去?”
閆椿沒答。
閆東升要結(jié)婚了。
早在一個星期前,閆椿就從歧州市的新聞聯(lián)播上知道了,通過幾個晚上細針密縷地調(diào)查,終于讓她知道婚禮在哪里舉行。
也不怪閆東升保密得密不透風,實在是祝自漣的殺傷力太大了,連續(xù)攪黃他兩次戀情,歧州記者評價她是“閆東升幸福路上的絆腳石”也不算人身攻擊。
閆椿作為閆東升的親閨女,雖然他沒有盡過一丁點父親的責任,但也對他賦予她生命銘感五內(nèi),不去現(xiàn)場露個臉,都不能抒發(fā)這一腔激動。
婚禮在歧州市東六環(huán)的一家溫泉酒店舉行,場地煙霧繚繞,看不清楚彼此的臉。
閆椿乘公交車,倒了三趟,全程三個半小時,總算趕在晚上八點的典禮前到了,還客隨主便地換了身泡溫泉專用衣裳。
走進宴客廳,閆椿找了個位子坐下,接過服務(wù)員為女顧客準備的長衫。
八點整,司儀開始走程序,在他聲音高亢的主婚詞中,兩個小花童開道,領(lǐng)著新娘子從舞臺正對面的紅色大門里走出來,四個伴娘緊隨其后。
看得出來,她們精心排練過,每一步都恰到好處,T臺兩側(cè)踩點的禮炮聲也為整個婚禮增添了不少氣氛。
閆椿免不了想,閆東升當年給過祝自漣這樣一場婚禮嗎?
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家里有關(guān)閆東升的東西,滿打滿算一個整理箱都還有富余,可想也沒什么美好的回憶。
她正想著,身邊空位上坐了人。
閆椿本能地抬眼看過去,喲,還是熟人。
陳靖回一身白襯衫黑西褲,少年老成的模樣像是一枚手榴彈,炸得她一顆少女心七零八落。再看看左鄰右舍,粗粗一數(shù),他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場合吸引的妖魔鬼怪不比她少。
出于對一件美麗物品的尊重,閆椿給他倒了杯茶。
“你是在跟蹤我嗎?”
陳靖回高高在上的靈魂是不會允許他跟閆椿這種女土匪說話的。
閆椿沒等到他的回答,也不氣餒,干脆拉著椅子坐近一點,逗他 :“你干嗎跟蹤我?”
陳靖回的臉被舞臺的光鋪滿,在閆椿說完這話時,竟然閃過一絲赧然,但他也不是什么善茬,能好好說一句話的時候屈指可數(shù)。
“你可以去買一本《自知之明》?!?/p>
閆椿不蠢,聽得出他的諷刺,可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講什么的?”
陳靖回喝了一口她倒的大麥茶:“類似于厚顏無恥的自我修養(yǎng),這書在沒皮沒臉的人群里,銷量非??捎^,我覺得挺適合你,也不貴?!?/p>
閆椿橫了那么多年,身邊能跟她貧兩句的寥寥無幾,她淺笑:“那你買來送我啊?!?/p>
陳靖回大概是沒見過這么厚顏無恥的人,沒忍住,扭頭看她,她一雙眼就鉆進了他的視線里。匆匆一眼又別離,自然無半點差池。
要不是閆東升要給新娘子戴戒指了,閆椿一定再跟陳靖回多聊兩句,可這個模樣的陳靖回實在少見,閆椿在站起時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臉,用手。
她發(fā)誓手不是故意的。
平時連根頭發(fā)絲都不帶亂的陳靖回差點沒把眼珠瞪出來,低喝一聲 :“你找死?”
閆椿繞到他身后,雙手穿過他的臉側(cè),不細看以為她是從后面抱住他,其實她只是丟了東西。
她在陳靖回耳畔說:“你再在我面前穿一次白襯衫試試!”
說完,她拿上東西,高高舉起:“還是用這枚戒指?!?/p>
閆椿的聲音不比司儀小,話畢,她贏得了最大的尊重——萬眾矚目。
閆東升看見閆椿,臉都白了,把新娘子護在身后,兩道劍眉擰起。
“保安!”
閆椿沿著新娘子走過的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一對新人面前,打開手里的盒子。
“恭喜啊。”
閆東升拽住她的胳膊,小聲說:“椿椿!你要干什么?!”
閆椿掙開他的手:“別緊張,我只是來給你送祝福,順便告訴你這位新娘子一句話。”
保安來得及時,在他們上臺時,新娘子伸手制止了他們接下來的動作,對閆椿說:“你要跟我說什么?”
閆東升不知道她要說什么,卻也不允許她繼承她媽的衣缽,破壞他的婚禮。
“保安!還愣著干什么?趕緊把她拉下去!”
閆椿手快,把新娘子拉過來,在她耳邊說了句話。
新娘子怒火中燒,把蓋頭拿下來,砸在閆東升臉上。
“你干的好事!”然后憤然離場。
臺下一片混亂。
陳靖回所在的方位只能看見閆椿的背影,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就是覺得她毀了別人婚禮,也不見得有多高興。
很快,工作人員帶著閆東升的歉意來疏散賓客。
本來參加婚禮的都是閆東升要巴結(jié)的,或者是要巴結(jié)他的。現(xiàn)在他后院著了火,感情問題被搬上臺面,不僅能看熱鬧,還能讓他欠了人情,怎么想都是一樁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就給了他一個面子提前回家了。
整個會場只剩下閆椿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閆東升。
閆椿抽給他的兩張紙巾從他頭頂飄下。
“擦擦你廉價的汗水,看起來跟真的緊張一樣。”
閆東升站起來瞪著她,早沒了道貌岸然,只剩下一副撕破臉的偽君子嘴臉。
“你跟你媽一樣,自己不上進也拒絕別人上進!”
閆椿覺得好笑:“上進的前提是自己付出努力,不是殺死別人還踩著她的尸體達到你的目的。”
“我踩著誰的尸體了?!???!誰的?!”
閆椿也不介意跟他掰扯掰扯:“從祝自漣嫁給你那天起,就愛你像是愛生命,她把娘家掏空來為你實現(xiàn)你那荒誕不經(jīng)的事業(yè)。你不滿足,又把她所有房產(chǎn)變賣,連祖上的四合院你都哄了她抵押出去,然后拿著這些她對你的‘愛去碰瓷富家小姐。一個又一個,你把她弄成一個一天到晚緊張兮兮的神經(jīng)病,自己倒是愛情事業(yè)雙豐收,試問這是什么道理?”
話說到這份兒上,閆東升已經(jīng)視臉皮為無物了。
“她蠢!她樂意!跟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閆椿也覺得祝自漣蠢,可蠢就該被欺負嗎,這世界還能有點底線嗎!
“她樂意,我不樂意?!?/p>
閆東升就是知道祝自漣的精神狀態(tài)每況愈下,才在距離上一次被她破壞兩年后的今天舉辦婚禮。為了安撫她們娘倆,他甚至作為家長去了閆椿學校,還給她買早餐,就是希望她念在他們還在一個戶口本待著的情分,放他一馬。沒想到,祝自漣下崗了,閆椿上崗了。
他看閆椿擺出一副要跟他斗到底的架勢,說不怵是假的。
“椿椿,我錯了?!?/p>
瞧瞧他信手拈來的楚楚可憐,閆椿但凡心腸軟一點,就信了。
“收起你這套,我沒那么好騙?!?/p>
閆東升也不費勁了,臉變得比天都快。
“你們娘倆要是鐵了心搞我,我也不是沒辦法應(yīng)對?!?/p>
閆椿好怕哦。
“我告訴你的新娘子,你還沒有跟前妻辦離婚手續(xù),所以才不能跟她領(lǐng)結(jié)婚證。你心里知道,祝自漣不放過你,是因為你出賣了你們之間的感情,傷害了她對你的一片真心。而我,就想要回那套四合院?!遍Z椿面無表情。
閆東升的臉一下子白個徹底。
閆椿早把他從里到外看了個透徹。
“你拖著祝自漣不辦離婚手續(xù)就是知道她瘋了,但祝家人沒瘋,只要你提離婚,便會跟你就財產(chǎn)問題一一說清道明,稍有對不上的,便會鬧上法庭。你好不容易洗白了自己,在上流社會分了一杯羹,你是不會離婚的?!?/p>
閆東升只生不養(yǎng),這么多年也不知道閆椿成長成什么模樣,今日她在他的婚禮上“大放異彩”,還真是叫他應(yīng)接不暇,偏偏她還有備而來,他只能跟吃了黃連一樣,被她打得叫苦不迭。
閆椿還沒說完:“只要你把四合院給我,其他的就當我們積德行善了?!?/p>
閆東升不敢信她能做這個主,要不是祝家已經(jīng)遷居海外,是連他的命都不會放過的。
“你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女孩,說話有什么分量?”
閆椿接著說:“我以祝自漣的名義找了律師,起草了一份贈予協(xié)議,協(xié)議里除了那套四合院,其他房產(chǎn)、鋪面和錢財都給你。就是說,你只需要把四合院還回來,我們就跟你到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xù)?!?/p>
如果是這樣,那把房和車都抵押出去換回四合院給她也值啊,閆東升心里盤算著。
“附加一條,你要在電視臺公開對我道歉,挽回我的名譽,并跟我的未婚妻解釋清楚?!?/p>
只要可以徹底擺脫這個男人,把四合院拿回來,她沒意見。
“可以?!?/p>
就這樣,閆椿帶著勝利果實回家了。
終于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雖然她也知道,祝自漣不會允許她自作主張,可她現(xiàn)在都經(jīng)常分不清小貓和小狗,又能為自己做什么主呢?
反正拿回一件是一件,一件不拿就一件都沒有。跟閆東升這種毫無道德底線的社會敗類糾纏不清,搭進去的只會越來越多。
陳家的車上,陳靖回和父親陳茂坐在一起。
陳茂回想起剛剛在婚禮上那一幕:“這位部長,故事有點多啊?!?/p>
陳家世代從商,錢多卻不粗俗,早在陳茂父親那一輩就教育孩子上善若水、厚德載物,到他這一代,頗有成效,就是隔輩寵太嚴重——陳靖回從小被爺爺開小灶,聰明是聰明,可也實在太招搖,要不是生得好看,就沖他目中無人那個德行,也早上了報紙,被唾沫淹死了。
對于閆東升他們家這場鬧劇,教風嚴謹?shù)年惷?,也只說了那么一句。
陳靖回的浮想?yún)s止也止不住。
閆椿碰到的那個地方,現(xiàn)在還火辣辣的,他長這么大,就沒見過這么渾蛋的女生。
她在學校什么做派他也聽過,跟他一起被稱為“三中門神”,可事實上,他們并未打過交道,平時也沒打過照面,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她走她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這種并不相干的關(guān)系。
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兩個人的星盤撞了,接觸頻繁得有點超越普通同學之間的關(guān)系了。
她在他臉上噴優(yōu)酸乳那次,他沒當回事,反正學校里利用各種突發(fā)事件引起他注意的女生只多不少。后來把別人的字條說成是她的,倒是讓他吃了一驚。
陳靖回路過主任辦公室看她暈倒,她揪住他不松手,他不得已把她帶去了醫(yī)務(wù)室,當時多看了她幾眼,長相可以算十分,可不修邊幅這一點又給她減了兩分。
之后便是枯燥無味的校園生活。
一直到今天,陳茂強行帶他來參加這個剛剛走馬上任的部長的婚禮,他被閆椿占了便宜,才確定一件事,看來他們要有很長一段時間朝夕相對了。
反正他以后會躲著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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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躲著閆椿的陳靖回怎么也沒想到,閆椿是打定了主意纏著他,校門口、教室、食堂……到處都有閆椿的身影。漸漸的,陳靖回默許了閆椿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對她的敵意也少了幾分。只是陳靖回不知道,閆椿偷偷買了一條防丟繩,準備找個機會給他戴上。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2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