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效合同的財產(chǎn)返還

張擎宇

【裁判要旨】買賣雙方惡意串通，處分他人財產(chǎn)建立的買賣合同無效。因合同取得的財產(chǎn)應予以返還，并且過錯方需賠償對方因此遭受的損失。

【案情】

原告：楊某

被告：陳某某、石某某

法院審理查明：2017年9月，案外人葉某某以282000元的價格向楊某購買寶馬牌X5越野車。楊某聯(lián)系石某某得知陳某某有寶馬牌X5越野車待出售。盡管明知涉案車輛存在抵押無法過戶的情形，雙方仍達成了車輛買賣合意。楊某交付陳某某購車款239000元，交付石某某中介費10000元，從陳某某、石某某處提車后拆除了涉案車輛的GPS設備。最終車被轉(zhuǎn)讓給了葉某某。2018年5月31日，涉案車輛因涉及一掩飾隱瞞犯罪所得案被公安局扣押，擬發(fā)還車輛實際所有人高某某。后葉某某訴至法院要求確認買賣合同無效，并要求楊某返還購車款合計291800元。楊某與葉某某自行調(diào)解后，實際向葉某某支付285000元?，F(xiàn)楊某訴至法院要求確認其與陳某某之間的買賣合同無效，并由陳某某、石某某返還購車款等。

【審判】

浙江省臺州市天臺縣人民法院經(jīng)審理，判決：一、確認原告楊某與被告陳某某之間的車輛買賣無效;二、限被告陳某某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nèi)返還原告楊某購車款239000元并賠償原告楊某損失1500元;三、限被告石某某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nèi)返還原告楊某中介費10000元。

【評析】

二手車市場交易的火爆，不斷暴露出二手車交易過程中的種種問題：出賣人無權處分車輛，導致交易車輛存在權屬糾紛;交易車輛存在多次流轉(zhuǎn)，真實權利人與登記權利人不一致;交易車輛涉嫌刑事案件或存在抵押權糾紛尚未解決，買受人購車后在使用過程中被權利人強行取回。二手車商對車輛權屬問題的審查不作為，導致糾紛隱患車輛進入市場。登記車主不參與實際交易，看似節(jié)省了成本，提高了交易效率，卻埋下了諸多風險。就如同本文上述案例，陳某某和石某某均非涉案車輛的登記車主，在楊某向陳某某和石某某購車再轉(zhuǎn)讓給葉某某的整個過程中，車輛登記權利人高某某一直未參與交易，而這種情況在二手車的交易中已經(jīng)司空見慣。楊某與陳某某、石某某未簽訂書面的買賣合同，但從購車款資金流向看，239000元交付給了陳某某，10000元交付給了石某某，且楊某與石某某對上述10000元中介服務費的款項性質(zhì)均無異議。因此我們可以判斷楊某實際與陳某某成立買賣合同關系，楊某與石某某成立居間合同關系。理清本案的法律關系后，接下來就需要解決兩個問題：

一、無權處分的合同效力問題

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法釋[2012]7號）第三條規(guī)定：“當事人一方以出賣人在締約時對標的物沒有所有權或者處分權為由主張合同無效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出賣人因未取得所有權或者處分權致使標的物所有權不能轉(zhuǎn)移，買受人要求出賣人承擔違約責任或者要求解除合同并主張損害賠償?shù)?，人民法院應予支持?！睆馁I受人要求出賣人承擔違約責任的規(guī)定來看，司法解釋似乎認定了無權處分買賣合同的有效性。如果據(jù)此認定楊某與陳某某建立的買賣合同有效，無視陳某某與楊某的惡意串通行為，駁回楊某的訴求，顯然與立法精神相違背。合同是市場化配置資源的主要方式，盡管當下立法更鼓勵堅持交易原則，充分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但在對該司法解釋予以適用時，仍需考慮不同情形：

（一）出賣人惡意時合同的效力

出賣人明知沒有處分權仍然進行處分的，買受人可以基于善意取得。在此情況下，在善意買受人撤銷合同之前，合同仍然有效。審判實踐中不乏合同成立后尚處于未履行狀態(tài)的情形，如果將此類案件認定為無效，善意買受人難以追究惡意出賣人的締約過失責任，維護自身合法權益。法釋[2012]7號司法解釋也主要是針對這種情況的規(guī)定。因此，出賣人惡意而買受人善意的情況下，無權處分的買賣合同原則上是有效的。

（二）買賣雙方惡意串通時合同的效力

無權處分人與受讓人惡意串通訂立買賣他人之物的合同，就如本案中，陳某某以不合理低價轉(zhuǎn)讓車輛，楊某明知車輛存在抵押無法過戶，受讓后拆除車輛GPS，以此損害第三人利益達到自身不法利益。此時從利益權衡的角度出發(fā)，第三人的利益是應當?shù)玫絻?yōu)先保障的，在合同雙方都是惡意的情況下，如果認定合同有效，將對第三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無效合同本質(zhì)上是欠缺合同的有效要件，或具有合同無效的法定情形，惡意串通損害第三人利益已經(jīng)滿足《合同法》五十二條規(guī)定的無效情形。所以，無權處分的買賣合同，并不當然有效，如果符合合同無效情形，依然須認定為無效。

二、合同無效后的法律后果

合同被確認無效時往往也產(chǎn)生了財產(chǎn)返還責任和損害賠償責任，在具體把握財產(chǎn)返還分配和確認賠償數(shù)額時，根據(jù)現(xiàn)行法律及民商事審判會議紀要的要求需要注意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正確理解返還財產(chǎn)的目的，返還財產(chǎn)旨在使合同雙方的財產(chǎn)恢復到合同訂立前的狀態(tài)，避免不誠信的當事人因合同無效而獲益。通過返還財產(chǎn)使當事人恢復其對原持有物的占有，相對的從對方那里所獲得財產(chǎn)利益也應返還給對方，從而使當事人在財產(chǎn)利益方面完全達到合同成立前的狀態(tài)。因此，一般情況下合同成立前的狀態(tài)與當事人現(xiàn)有的財產(chǎn)狀況之間的差距，就是當事人所應返還的范圍。具體到本案，合同無效后楊某本需向陳某某返還車輛，現(xiàn)車輛已被司法機關扣押擬用于發(fā)還權利人高某某，故楊某已無向陳某某返還車輛的必要，而陳某某因合同取得的239000元應當向楊某予以返還。

第二，正確適用折價返還，在標的物已經(jīng)滅失、轉(zhuǎn)售他人或者其他無法返還的情況下，可以折價補償。雖然返還原物是恢復原狀的最好方式，但實踐中實物交易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交易物再次易主或者已失去原有性質(zhì)的情況，就如本案中車輛的兩次交易。折價時還是應當以當事人交易時的約定價款為基礎，根據(jù)誠實信用原則的要求合理分配責任，綜合財產(chǎn)增值或貶值因素在當事人之間合理分配或分擔，而非單純以當事人轉(zhuǎn)售時的價款作為財產(chǎn)返還的標準。另外，如果當事人接受的財產(chǎn)是實物或貨幣時，原則上應返還原物或貨幣，不能以貨幣代替實物或以實物代替貨幣。

第三，僅返還財產(chǎn)不足以彌補損失的，一方還可以向有過錯的另一方請求損害賠償。確定損害賠償責任時，要考慮當事人雙方的過錯責任、獲利情況等因素，同時要考慮在確定財產(chǎn)返還范圍時已經(jīng)考慮過的財產(chǎn)增值或者貶值因素，避免雙重獲利或者雙重受損的現(xiàn)象發(fā)生。過錯責任比例可以根據(jù)交易雙方在交易中采取的具體行為來判斷，無論哪方最終受損，均不影響損失的分配。楊某實際向葉某某支付285000元用于結清判決書中確定的給付義務，所以楊某實際損失為3000元（285000元-282000元）。而楊某與陳某某在此次交易中雙方均存在過錯，考慮到楊某明知車輛存在權利瑕疵購車，且購車后故意拆除GPS的行為，酌情確定其自身承擔50%的責任，即由陳某某賠償楊某損失1500元。

（作者單位： 天臺縣人民法院民二庭，浙江 天臺 317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