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路
摘 要:隨著中國法治建設的不斷深入推進,形成完整、有效陳述、評價、歸納和闡發(fā)并進行意向表達和傳遞的符號體系,即法治的話語體系成為法治建設的內在需求。法治的話語體系的本質是主體間性交互過程,基本功能是對法治行動實踐和法學研究實踐的信息和意向進行歸納與傳遞,對廣泛的社會主體產生影響力,改變社會意識結構。當前關于法治的話語體系以移植自國外法律體系的概念、理論和敘事為主體,與中國法治實踐不具有共同的社會結構基礎,無法準確闡述和表達不斷發(fā)展的法治實踐的意向。遵循本土法治實踐的建構策略,以法治話語體系的功能實現機制為核心,從申揚中國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堅持以法哲學基本概念和理論為內涵、在中國社會歷史的特定時空背景中拓寬法治話語元素的外延等三個維度出發(fā),建構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為中國法治建設奠定廣泛而堅實的社會共識基礎。
關鍵詞:法治;本土話語;價值引領;內涵;外延
[中圖分類號] D920.0 [文章編號] 1673-0186(2020)012-0119-013
[文獻標識碼] A ? ? [DOI編碼] 10.19631/j.cnki.css.2020.012.010
自1996年黨的十五大首次將“依法治國”作為國家基本方略,依法治國被正式確立為國家治理模式已二十余年。如果對這一歷程持續(xù)向前追溯,從1992年決定全面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時起,我國就已經開始了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框架內,通過以法律和規(guī)則代替依賴政策和行政命令治理國家的法治實踐探索。經過了數十年持續(xù)的探索和法治建設的努力,我國法治實踐已進入不斷深化、全面推廣的更高階段。由此而產生的問題是,如何正確歸納、敘述中國法治實踐和理論正在發(fā)生著的一切,準確、完整地總結和表達中國法治建設的內生邏輯和特有方法,向全社會傳達中國法治建設的價值和路徑,從而為更加深入地發(fā)展和建設中國法治體系,尋求更為廣泛的社會認同,奠定更為堅實的共識基礎。
但是,現實中我國法治話語與法治實踐之間的關系并不融洽。這是由于,我國現有的法治話語體系以國外的法律理論、規(guī)則和敘事為核心元素和基本框架,與我國當前社會結構及法治實踐存在一定程度的疏離,因而無法準確、完整地表達法治的本土邏輯,申揚中國的社會核心價值。因此,是否應當以及如何建構一套符合中國法治建設特色的本土化的話語體系問題,就成為當前法學研究必須回答的重要問題。
本文擬從功能分析的視角出發(fā),分析法治話語體系作為一種實現外部傳遞的符號體系[1],實現歸納、敘述中國法治的實踐和理論的現實狀態(tài),向外部傳遞我國當前微觀的法治實踐情境的信息和宏觀社會的法律意識和文化結構中的意向等功能的具體實現機制;在此基礎上,歸納出就實現上述功能而言,法治話語體系的基本維度,即:特定的價值引領、法哲學內涵和法治話語豐富的歷史和時代元素的外延;進一步,對我國當前基于移植國外法律制度和理論的法治話語體系在上述三個維度與法治實踐的疏離狀態(tài)及其歷史成因進行分析;最后,闡述從我國法治實踐的內在規(guī)律出發(fā),從上述三個維度建構中國本土化的法治話語體系的基本策略。
一、法治建設需要建構中國本土話語體系
在法治建設的理論體系和具體實踐之下,形成一套完整的話語體系,準確地歸納、總結該社會法治實踐和法學理論的當下狀況,敘述和表達法治的內在邏輯及實現路徑,從而向公眾傳遞法治的信息和意向,使得法治體系在全社會范圍內獲得更廣泛的認同,法治話語路徑是世界上法治較為成熟的國家的普遍經驗。建構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對于中國法治建設而言,同樣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這一結論盡管已為學界所共同接受,但對于我國現有的法治話語是否應當,以及如何進行本土化的建構和發(fā)展來形成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目前法學界尚未形成共識。
(一)對建構法治的中國話語問題的文獻回顧
首先,盡管法學界普遍認可法治的中國話語尚未形成穩(wěn)定的、不言自明的范疇,需要不斷發(fā)現并重述從而形成固定的文化指向[2],但是,對于是否應當對當前中國的法治話語體系的結構和內容進行重構,以及如何建構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基本策略問題,則存在一定的爭議。有學者從法學知識的普遍性出發(fā),對法治話語體系的本土化進行反思,指出中國法治話語體系是法治建設中具有重大影響的課題,對既有的法學知識的質疑和反對,是反智主義思潮在我國客觀存在的結果,并不利于中國法治建設吸收人類既有文明的各種有利成果,因此對于這類觀點對法治建設所發(fā)生的正反兩方面的作用,應予規(guī)范和引導[3]。也有學者認為,“中國的法理”這一范疇包含著民族主義因素、特定理念因素和建構主義因素,對于其民族主義因素,應當取法法治現代國家,圍繞法律的歷史體系發(fā)揮其話語功能,對于其特定理念因素,應當以社會主義法治理念為基準,使特定理念作為法律體系的價值層面發(fā)揮作用,而對于其中的建構主義因素,則應當效仿德國潘德克頓法學原則,嚴格以規(guī)范體系本身的建構為限[4]。而與之相對,認為中國法治需要本土化的話語體系的學者也從諸多方面進行了論述。許多學者指出,對話語體系的反思與自覺,并非來自特定理念的指引,而是由于實踐中發(fā)展的理性的覺醒,要求實踐擺脫外來權威的判斷,以實踐自身為唯一的、活潑的“正確性”來源[1]。有學者進一步指出,“照著講”是“照著想”的產物,實質上是學術缺乏對中國問題的系統性思考、缺乏從定義開始的一系列范疇之弊端的集中體現。因此,對于當代中國社會科學研究而言,從定義出發(fā),建立各個學科的中國話語體系,是建立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基礎性課題[5]。
其次,對于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各層次內容,學術界也存在頗多不同見解。有學者指出,通過繼受、融合西方法學理論中的民主、自由、正義、公正、平等、人權等元素,形成了中國法理學的價值體系,中國法理學為中國法治話語提供了基礎和框架[6]。也有學者指出,學術話語問題并不是完全抽象的符號及其形式問題,而是以確鑿無疑的社會—歷史內容為其主要內容的[7]。而關于中國法治話語體系的外延,一部分學者認為,中國傳統法律制度和文化自當成為主要資源:如有學者指出,縱觀數千年中國法制史,中華法文明是成熟的,中華法文化的底蘊是深厚的,在治國理政上的經驗是豐富的,從歷史的智庫中繼承法治和國家治理智慧的寶貴財產,將有助于開拓法治的自主創(chuàng)新之路[8];另有學者指出,中華法系的精華已經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傳承中華法系話語體系的基礎上借鑒西方的現代法治文明,移植先進的法律制度,方有可能使法治走入公民內心,成為人們發(fā)自內心的信仰[9]。但也有學者對此進行了反思,提出法治本土話語的有效性依據是滿足當下公共有效性的需求,法治話語的本土化并不意味著民族的、傳統的,而意味著實踐的、經過普遍測試的本土性[10]。
(二)對相關研究成果的評述
通過對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問題相關研究成果的回顧,目前法學界對這一問題的分歧,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其一,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建構策略,是應以本土化為基本邏輯,還是應堅持目前以移植的法律理論、法律制度中的理論為基本框架的策略;其二,關于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內涵,是應以法學理論特別是法哲學理論中的元概念、基本理論等為內涵,還是應以規(guī)則和制度體系為內涵;其三,作為構成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外延的話語元素,是應著重挖掘中國傳統的法律文明成果中的資源,還是應以當下的法治實踐及法治理論的信息和意向為主要挖掘對象。
進一步分析關于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上述研究成果可以發(fā)現,既有研究成果在這一問題上所呈現的分歧并不是法治理論或法治實踐的發(fā)展所導致的內在矛盾,而恰恰是對法治的中國話語的發(fā)生規(guī)律,以及對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基本結構、基本層次的認識存在不足所導致的。因此,是否應當以及如何建構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問題,其實質就是探討目前我國對于法治的敘述、歸納、演繹和評價的符號體系,是否能夠全面、準確、深刻地歸納正在進行的中國法治建設實踐進程的總體內容和核心邏輯,并準確敘述其實現的內在路徑,同時向更為廣泛的社會環(huán)境中的公眾就中國法治的各個層面的信息和意向,進行有效傳遞的功能實現機制問題。因此,建構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首先需要明確分析如下兩方面問題:一是法治話語作為根植于法治實踐、連接法治實踐及法律理論與社會主體日常社會生活的有效渠道,把握其實現信息和意向傳遞的基本功能的具體機制,由此明確對于中國法治建設而言,建構有效的法治話語體系是必然的需要;二是中國法治建設需要建構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而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則必須觀照中國特定的社會結構、價值引領、歷史文化等因素,方可促進中國法治建設獲得社會認同、擁有社會共識基礎。
二、法治話語體系的內涵與功能
建構一套準確表達中國法治實踐的實踐理性,能夠向公眾傳遞中國法治實踐的內在邏輯、信息和意向,從而在后續(xù)的法治實踐中在全社會范圍內貫徹特定價值的表達符號體系——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對于中國的法治實踐和法學理論發(fā)展而言,是否必要以及具有何種意義,這是回答如何建構法治話語體系之前,必須先予以解決的前提問題。
(一)話語體系的基本內涵與本質屬性
對法治話語體系的內涵的認識,必須首先對“話語”這一范疇的內涵和屬性有深刻認識和全面理解。狹義的“話語”屬于語義學的研究范圍,自索緒爾以降,語義學上的“話語”概念一般指通過一系列語詞、敘述、判斷、推理,形成對對象進行的定義、判斷、歸納和演繹,從而傳達其內在信息和意向的語言符號體系。此后,經過維特根斯坦、哈貝馬斯等學者的努力拓展,對“話語”的內涵的界定從僅僅是一種意向表達的媒介,逐漸渲變?yōu)橹黧w間相互關聯的溝通行為本身[11],而發(fā)展成為一個含義更為廣泛的哲學范疇。特別是在福柯提出的“話語權”理論中,“話語”本身成為一種能夠影響和干預他人行為的實踐,即“話語權”,福柯將話語的此種外部性界定為“話語”這一范疇的核心性質[12]。因而,當代哲學中的“話語”范疇在以下三個方面產生了不同于語義學上狹義的“話語”概念的深刻意涵。
其一,話語體系不再僅僅是表達意向的符號體系,更是行動實踐與思維活動的聯結體系。??乱院蟮恼軐W家,特別是哈貝馬斯認識到,表意之外,話語更為深刻的功能就是以一套特定符號體系,總結、表達和豐富特定的理論和實踐,而并不僅僅是敘述行為、事件、理論本身。因此,法治的話語本身就具有強烈的實踐性。這就使得關于法治的話語與法學理論(特別是法理學理論)具有本質的區(qū)別。在《知識考古學》中,??驴疾炝嗽捳Z本身的“事件性”,借助這一路徑可以顯著地發(fā)現話語與事件的共生關系[12],即:話語是在實踐中不斷被喚起、生成、組織、交換的動態(tài)的符號交互過程。因此,話語就完全不可能是抽象的或與所表達的對象無關的,甚至不可能僅與事物的表象層面相關,而必然會與深刻的社會實踐(如社會的制度、經濟、社會、文化、政治、科技等)緊密關聯。而這些非話語實踐元素,則更為真實而完整地構成了話語得以展開的語境和意向。話語的功能更多體現為作為非話語實踐的承載者而非僅僅作為非話語實踐者間的媒介,即通過在不同主體的行動、事件之間傳達其與他人發(fā)生關聯的意義和意向,最終促使各方形成對彼此行動的理解和共識。由此,話語實質上與行為共同構成了具體微觀情境下的社會實踐。
其二,話語不再只是特定意識形態(tài)的傳遞工具,其本身就構成了主體間性。話語產生于社會主體在特定語境下的社會交互過程中,話語兩端主體間的關系從“說”和“被說”的二元單向傳遞關系,渲變?yōu)椤芭c說”的主體間性關系。不同主體之所以能夠在特定語境中進行溝通并共同完成特定的社會行為,很大程度上依賴于他們之間存在通過話語的有效溝通,這種通過話語的有效溝通構成了主體間協調行動的主要組成部分。通過話語的有效溝通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就是在彼此獨立的主體之間協調意圖的互動過程,而合作則是將主體在一定的共同意愿下整合起來的共同行動的過程。根據哈貝馬斯的觀點,溝通、協調與合作,均依賴于對行為的無差異的理解和表達,這就要求各方認可和使用同樣的話語體系。因此,話語體系在為實踐中主體間的交互和合作提供符號媒介的同時,本身就構成了主體間交互溝通行為的不可或缺的環(huán)節(jié),其從本質上而言成為構成意義的主體間性本身,而不再是“主—客”二元單向信息和意義傳遞結構中的傳遞媒介。
其三,話語即話語權,話語更為重要的屬性是改變和影響他人行為的意義系統。按照??碌恼撌觯捳Z產生的語境就形成了特定的權力場域。在這些特定的權力場域中,語詞、陳述、判斷等符號所傳達的特定意向,形成了社會意識中理論、價值和文化等元素,此類元素以話語為載體和媒介,持續(xù)向不特定主體進行傳播,從而對不特定社會主體的社會行為產生著不同程度的影響,最終對不特定社會主體的社會行為產生了或多或少的控制效力,即形成了話語權力。因此,話語權與話語同樣具有共生的關系并高度依存:一方面,話語傳遞特定意向需要依賴權力的控制效應,并且其傳遞的意向往往是諸多社會主體的權力共同競爭與合作的產物;另一方面,任何權力,特別是現代社會的權力,本身必然包含某種知識的結構和關系形式,可以說權力運行的實質,就是通過話語進行意向傳遞而在不同主體間進行的社會關系和意義的建構或重構的過程。因此,與其說話語僅僅是一種表意的符號體系,毋寧說,通過話語行為本身,意向方可進行多方向和多角度傳遞,由此特定的意識得以進入特定權力場域的不同主體的知識譜系和認識結構中,從而對其他社會主體的社會行為產生持續(xù)的影響和支配,最終形成了新的關系格局。
由此可見,基于話語所形成的社會關系,是一種通過信息交互及相互影響,在一定共識基礎上達成的“契約”式的、而非主—客體二元單向傳遞結構中的社會關系。在這種社會關系中自動生發(fā)的規(guī)則,就成為指導和約束人們行為的依據,并進而成為法治的共識基礎。
(二)法治話語體系的獨特功能及其實現機制
正是由于話語所具有的前述主體間性及影響行動實踐的性質,因此,在法治的體系之中,法治的話語體系既產生于法治的行動實踐和法學理論,又獨立于兩者,承擔著獨特的功能。
在法庭、糾紛、法學課堂等法治實踐的微觀情景和過程中,話語體系在傳遞與法治相關的價值、理論和意向的同時,不僅充分實現了信息傳遞媒介的功能,更是直接構成了主體間就法治的信息、知識和意向進行的溝通行為本身。基于話語體系的上述功能,宏觀層面的法學理論與中觀層面的法律制度的產生,以及微觀層面法律規(guī)則在社會生活的每個具體場景中的實際運行過程及其對社會主體的社會心理產生影響并規(guī)制社會主體的社會行為過程,發(fā)生了有機關聯。法律理論和法律制度因此在微觀社會情境中獲得了在場性。而由于微觀情景中所呈現的社會主體之間的社會關系,在某種意義上講就是主體間的價值關系,因此,在規(guī)則和理論的信息傳遞的同時就實現了關于法治的價值和意向的傳遞。這樣,話語體系的功能實現,就為關于法治的意識和價值進入法治的一系列微觀的社會實踐過程提供了有效的路徑,并最終產生了法治對社會其他各領域的實踐活動的控制效應和影響力,即形成了法律制度、知識和價值體系的外部話語權。
需要指出的是,法治的話語體系與法學理論體系之間存在著密切的有機聯系,但同時,法治的話語體系與法學理論相比,具有獨特的功能及其實現機制。對于兩者的關系,可以從三個方面予以理解。首先,法治的話語體系是法學理論的外部化形式和承載媒介。任何一個社會的法學理論研究及成果,其發(fā)生和發(fā)展均受到這個社會的經濟結構、社會結構、社會文化、社會心理等諸多因素的決定和影響[13]。在由這些因素所共同構成的社會結構所確定的特定社會中,基于社會主體的共同認可而產生的法律規(guī)則及其運行實踐(即調適社會關系、規(guī)制社會行為以實現社會整合,亦即法治狀態(tài)的生發(fā)規(guī)律),就是該社會法治實踐的內在邏輯。法治的思想、理論和知識體系,準確地認識、歸納和發(fā)展著法治實踐的這種內在邏輯,而這種歸納、總結的信息則必須通過法治的話語體系對外部發(fā)生效力。其次,法治的話語體系相較于法學理論而言,具有獨特的意向傳遞功能。法治話語體系作為信息傳遞體系,在傳達法學理論體系所認知的法治實踐的內在邏輯的同時,對構成社會法治實踐的個體的社會行為中所蘊含的意向進行了有意識的表達,而這種潛在的、微妙的意向往往難于為法學理論所直接呈現,只有在表達的過程中通過情景化的領會才能夠被充分捕捉并顯在化,因此,法治話語所再現的微觀情景是不斷再現和反復傳遞法治的潛在意向的必要條件。再次,法治的理念、價值和知識通過法治話語方可準確歸納并得以傳遞至法治實踐,從而成為公共的社會性意向,指引和影響社會主體的社會行為,指導社會主體在合乎法治的價值追求、理念、原則和具體規(guī)則的范圍內與他人發(fā)生具體關聯的社會行為。由此,法治的話語體系通過影響社會主體的社會行為朝向更符合法治理念的方向——改變微觀社會情境中的社會行為,從而在宏觀層面實現對法治進程的深入引領。關于法治話語與法學理論之間這一系列的內在關聯,正如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所指出的:“批判的武器當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但是理論一經掌握群眾,也會變成物質力量?!盵14]因此,法治話語體系相較于法學理論而言,具有獨特的功能和價值,從而單獨地成為法治建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建構法治的話語體系,是以共識為基礎的法治實踐不斷深入發(fā)展的內在需求,是將法治的特定理念與法治的理論和知識譜系有機關聯,進而形成對法治實踐進行有效指引的基本路徑。
由此可見,建構完整、有效的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首先是建立起了對法治實踐過程中形成的關于法治的敘事、判斷等進行信息傳遞和意向表達的符號體系;更進一步,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通過語言符號系統,歸納并敘述法治建設的狀態(tài),在社會主體間提供長期、廣泛的溝通界面和過程,就法治實踐的持續(xù)發(fā)展中價值、制度、文化等的意義形成廣泛的共識,進而以共識重構和完善法治的行動實踐和意識形態(tài),最終使法治在最廣泛的社會共識的基礎上獲得更加深入的發(fā)展。因此,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既產生并依賴于法治的實踐和法學理論,又因為其本身所具有的信息和意向交互的主體間性這一深刻的屬性,而成為與法學理論相獨立又密切關聯的法治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任何社會的法治體系中,如果法治建立在共識的基礎上而非威權之下,那么作為主體間性本身而非僅僅作為信息傳遞渠道的完整、有效的法治話語體系,就成為有機結合特定的法治特定理念與法治的行動實踐和法學理論,進而促使法治的價值、原則、規(guī)則等各方面因素形成廣泛共識的有效路徑。
三、我國當前法治話語體系存在的問題及其成因
任何社會的法治話語體系,都應當是這個社會法治實踐和理論的有效表達。因此,任何一個社會的法治話語,都應當直接產生于這個社會的法治實踐中。由于歷史原因,我國當前關于法治的一系列概念、判斷、敘述等話語元素,是在學習和借鑒外來法律思想和法治理念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故其與中國法治實踐的發(fā)生和發(fā)展并不同步,這些舶來的法治話語與中國正在發(fā)生的法治實踐并不具有共同社會結構基礎。由此,我國當下關于法治的話語與實踐,在微觀社會情境中呈現出不同程度的疏離。
(一)我國法治話語體系的發(fā)展歷程
自鴉片戰(zhàn)爭起,中國社會受到外來現代文明持久、廣泛而強烈的沖擊,社會生產、生活方式隨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社會結構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革。辛亥革命推翻了中國延續(xù)了兩千多年的封建統治,傳統社會的國家治理方式、社會組織和管理方式隨之被顛覆,新的社會結構、社會秩序得以徹底地重新建構。政治、經濟、社會結構所發(fā)生的長時間的根本性的改變,決定了傳統社會關于法律現象的話語符號難以繼續(xù)存在于新時代的社會結構當中。五四運動之后,中國知識界開始向海外追求真理,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建立了以不同類型的外來思想和特定理念為主體的哲學社會科學體系,而關于法治的話語體系自然也包含其中。
20世紀上半葉,中國始終處于戰(zhàn)亂之中,因此對傳統社會的現代化改造未能徹底展開,國家始終未能形成統一而有效的政治和法律秩序,以致民國時期被普遍認為有法律而無法治——建立在法律規(guī)則體系之上的國家治理體系始終未能在整個國家范圍內,特別是在農村基層社會得以有效施行。因此,這種以西方法律理念和價值為主體的法律思想和實踐,僅僅形成了關于法治的知識體系,而未能形成在全社會范圍內具有支配力和控制效應的話語權。因此,直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關于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在我國始終未得以建構。
1949年之后,我國法律理論和實踐的發(fā)展主要受到蘇聯和東歐政法理論及實踐的深刻而廣泛的影響。作為支援新中國建設的一部分,蘇聯的政法理論隨著大量的法律著作和教科書源源不斷地傳入我國。在很短的時間內,以蘇聯的法律體系和思想為范本的新中國的法律規(guī)則體系和法學理論體系逐步建立,蘇聯的法學教材、法律課程講義則成為新中國法學教育的主要教本。此外,蘇聯法學專家來華工作,更是直接地幫助了新中國在立法、司法、法學教育等政法工作的各個方面,從而建立起了蘇聯式的法律規(guī)范和法律思想體系。蘇聯的法律特定理念和法學思想由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支配我國法律規(guī)則體系和法學理論的主要特定理念內容,成為我國法律界學術研究和引領法律實踐的唯一指導思想。這一時期以蘇東政法思想和法律體系為指導和藍本建設中國法律體系的歷史,存在著正反兩方面的意義:一方面,蘇聯的法律特定理念、法學理論和法規(guī)體系,的確存在著諸如缺乏對個人權利及其保護的完整有效的思想、制度和表達,缺乏對國家與法權之間關系平衡的理論自洽等根本性缺陷,也存在未脫離階級斗爭理論桎梏的政法理論,未能形成深層次、系統性的法學理論等諸多結構性的不足;另一方面,蘇聯法律體系從德、奧的大陸法系所繼受的完整的法律規(guī)則體系和齊備的法學學科,被中國所完整學習,這就為初期的立法工作和法學理論體系的搭建,提供了極具參考價值的模板,并奠定了完整、嚴謹的體系化基礎。通過蘇聯法律體系的指引和示范,新中國得以在很短時間內就建立起了與社會主義特定理念基本相符的部門齊備、體系嚴整的法律規(guī)范和法學理論體系。時至今日,我國法理學的結構、體例、元概念、基本原則(特別是刑法體系中的某些基本原則)、基本制度(特別是司法體系中的某些基本制度,如檢察制度等),甚至是某些具體規(guī)則,依然明顯地保留著蘇聯法律制度和理論體系的印記。
20世紀80年代之后,隨著國家政治、經濟、社會全面對外開放,中國思想界開始了新一輪學習西方的進程。在正式開啟法治建設的進程中,包括法治話語在內的現代法治文明成果開始大規(guī)模傳入我國,填補了我國法律思想和法律制度的大量空白,并逐漸成為我國法治話語的主體。從憲法領域的平等、民主、人權的價值觀,到民事領域的意思自治、契約神圣、公平誠信等基本原則,再到刑事領域的罪刑法定、無罪推定、保障人權與打擊犯罪并重等理念,在我國均得到了持續(xù)而廣泛的傳播。這些現代法治文明的思想和理念,一方面適應了市場經濟高速發(fā)展狀態(tài)中社會秩序的建構、重構所需要的正當性話語和理論資源,另一方面也使得現代法治文明的理念深入人心,成為個體社會行為和個體間社會關系建構的基本指引,從而更為深刻地推動著中國社會的發(fā)展?,F代法治文明成果在我國的傳播,為我國擺脫封建法律制度的桎梏,建設與市場經濟的社會結構相吻合的現代文明法律制度體系,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和智識資源,也為中國社會的發(fā)展和文明的演進提供了重要的支撐。同時,現代法律思想也成為中國建設現代法治體系的基本學術指引和學術訓練的基本內容,幫助我國建立起了全面的法學理論體系,并由此產生了漸趨完整的社會主義法治體系。
(二)我國當下法治話語體系存在的問題
在經歷四十余年改革開放之后,中國社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遷,西方法治話語敘述的圖景已無法為中國法治建設的未來提供借鑒,也很難再作為正確評價中國法治實踐發(fā)展的唯一標準。事實表明,舶來的法治思想和法治理念與我國法治實踐之間因社會結構基礎的差異,已漸顯疏離,特別是在大量微觀社會情景中已漸不具備語境意義上的正當性。產生這種現象的深層原因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西方法治體系與我國法治體系的哲學基礎不同。作為西方哲學思想的最主要淵源,古希臘時代的哲學體系將“原子”等特定的、孤立的元素界定為構成世界的本源,而構成社會的“原子”則是人格抽象化的個人。至哲學轉型的重要時期,康德將人的內涵豐富為“法權主體”“道德主體”,而直到現代的社會哲學中,韋伯則將人的社會意識及社會行為與宗教信仰勾連,視之為基督教新教給予人的倫理稟賦。西方哲學這種一以貫之的以個人及自我意識作為自我決定的依據以及社會構成和發(fā)展的基礎的個人自由主義哲學觀,成為西方主流法學理論的哲學基礎和思想框架,并經不斷強化而成為西方法治話語的核心敘事。而我國1949年之后受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巨大影響,在社會發(fā)展的本質和認識方面從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出發(fā),認為社會相較于個人而言具有整體的實在性,社會的發(fā)展涵蓋了個人的發(fā)展。因此,就此哲學基礎而言,我國法學的理論體系盡管也尊重和維護個人的自由和權利,但從未將孤立的個人看作社會發(fā)展的基石,而是從“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就其現實性而言,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4]這一科學論斷出發(fā),發(fā)現和闡釋人在社會中存在、發(fā)展、與他人發(fā)生關聯的運動規(guī)律。辯證唯物主義與個人自由哲學之間的鴻溝天塹,決定了我國法治的根本理念與西方法治的根本理念之間的云泥之別。因此,西方法治話語的“理想國”無法成為正確表達和指引中國法治實踐的哲學基礎。
其二,西方法治話語體系的內涵無法反映當下中國社會結構中的核心價值和社會關系。西方法治話語與中國當下正在發(fā)生的法治實踐不具備社會結構意義上的共同基礎,而社會結構中的主體間的關系,歸根結底是價值關系。任何社會中的規(guī)則體系均產生于社會主體在微觀情境中不斷發(fā)生的交互行為、溝通、協調、有機關聯等環(huán)節(jié)構成的微觀社會過程——微觀社會實踐中。在微觀社會實踐中,自律型、共治型、道德型、法律型等多種類型的規(guī)則交織共存,共同構成了完整的引導和約束人們社會行為的規(guī)則體系,這是任何社會形成法治的內在機制。以這些規(guī)則體系及其形成過程為基礎,這個社會關于法治的價值在主體間形成共識,上升為這個社會關于法治的價值指引,并由法治話語體系予以表達和傳遞。因此,關于法治的話語在中國特定的社會結構中,作為中國法治的價值表達和意向傳遞機制,必須以每一個微觀社會情境中的有效性為根本依據。西方法治話語所代表的法律思想產生于西方社會生活之中,而中國是一個具有幾千年中央集權傳統的多民族統一國家,數千年來雖然政權不斷更迭,社會形態(tài)發(fā)生了根本變遷,但國家組成和社會建構的方式始終未發(fā)生實質性改變,因而與西方國家的社會結構及其形成過程具有極大的不同。因此,西方法治思想中的諸多經典話語無論是在歷史中還是在當代,與中國法治實踐均存在社會結構基礎不同的矛盾。這就決定了西方法治話語無法完整敘述、準確歸納和科學回答當前中國社會結構中法治實踐所要面臨和需解決的具體問題。因此以西方法治話語敘述、評斷和闡發(fā)中國法治的價值體系,無疑是削足適履的。
其三,西方法治的話語外延,無法涵蓋中國法治實踐正在發(fā)生的一切。當今西方占主導地位的法律思想,其主要來源是自然法學派和分析實證法學派。自然法學派的思想的源頭可以追溯至柏拉圖的思想體系,特別是柏拉圖的理念論,成為自然法的理論體系思想內核的主要淵源,雖經數百年發(fā)展,該學派的核心思想仍然沒有根本變化,即:在制定法之外,存在著絕對的正義的理念,這種絕對正義理念具體表現為自由、平等、秩序、理性等一系列法律應然的價值追求,成為制定法效力的淵源,制定法必須符合自然法的價值和理念,否則即為“不合法”。因而,制定法之外的自然法的理念和價值就成為超驗的存在。分析實證法學派則產生于資本主義時代工業(yè)革命后期,與自然法學派相對,該學派主張只存在一種現實的“法”,即國家制定法,除此之外不存在超驗的法的理念或絕對正義。執(zhí)法者的任務就是正確地理解和完整地貫徹法律,而不存在探尋制定法之外的法律精神的任務。這兩種法學思想的主要內容盡管針鋒相對,但本質上卻遵循了同樣的邏輯:兩者均將法律體系自身的某些特性絕對化,并置于社會結構中的絕對位置,從而隱含地拒斥了法律與其他社會事實之間的有機關聯,及與社會變遷之間的因果關系。因此,脫胎于這兩種法律思想的西方法治話語,與西方國家當今社會發(fā)展的實踐相比已然呈現出一定的滯后。從法學發(fā)展的歷程來看,“二戰(zhàn)”以后西方主流法學理論和法治話語無法面對日益突出的社會矛盾,從而引發(fā)后現代法學流派勃興所帶來的各種挑戰(zhàn)。主流法治話語的基本敘事和主要邏輯屢被質疑和解構的現實,以及后現代法學蓬勃發(fā)展這一趨勢本身,均反映出高速發(fā)展的西方社會對主流法治話語的反思和否定。因此,這種法治話語顯然無法準確、完整地表達和闡發(fā)高速發(fā)展的中國社會中正在快速而全面地推進的充滿各種復雜性和不可預期性的法治實踐的廣闊外延。
隨著我國法治建設的不斷深入,產生于社會微觀情境中的具體問題越來越多地呈現在法治的觀察和思考過程中,而現有法治話語則存在很難準確描述、總結這些問題的實質和內在邏輯的根本性問題。
四、建構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主要維度
經過了四十余年的法治建設探索與努力,法治的理念和實踐在我國已經深入發(fā)展:其一,經過四十多年持續(xù)的立法工作,我國已基本建立起了與市場經濟和現代社會基本匹配的法律制度體系;其二,社會各階層對于依法治國(即通過有效地實施科學的、系統性的法律制度),形成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促進社會整合,推動社會發(fā)展的國家治理模式,已形成了廣泛的共識;其三,法學理論研究漸成顯學,從法理學到部門法學均形成了成果較為豐富的理論體系,且逐漸對其他學科甚至全社會形成了一定影響力。在此基礎上,我國法治建設需要在更廣泛的社會認同和更堅定的社會共識的基礎上,向更高的階段發(fā)展。因此,建構能夠完整、準確、科學歸納和表述中國法治實踐的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已成為我國依法治國體系建設向更深層次和更寬廣的社會領域推進的必然需要。
如前所述,如果單從語義學的角度考察,法治的中國話語體例與法治的西方話語體例,確實并無太大區(qū)別。但是,話語并不僅僅是一系列傳遞信息、表達意向的概念、判斷、推理、敘事和論述的符號系統,其更深刻的本質屬性和更深層次的社會功能決定了話語體系必須能夠“與說”,能夠反映實踐的內在邏輯、體現實踐的深刻理性,能夠在法治的意識形態(tài)、行動實踐與社會整體間探求和形成共識,從而為法治奠定了共識的基礎。因而,中國法治實踐的實際需求,以及這種內在需求與法治話語、法治行動實踐、法治理論之間的不同關聯機制,決定了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主旨、框架以及基本內容等各個方面,必須遵循本土化的建構邏輯,以體現中國特色。
首先,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建構,其主旨應當是面對和研究中國法治建設實踐中所產生的具體問題,即堅持中國問題意識和本土實踐面向,申揚平等、公平、正義、自由、愛國等核心價值觀;其次,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基本框架,應當是中國法治實踐的演進脈絡、當下現狀和未來路徑,即對中國的法治實踐及其邏輯的歸納和表述;最后,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基本敘事內容,應當是基于中國社會結構的基本意向,且對于微觀社會過程所包含的全部信息進行完整敘述的敘事方式。具體而言,應從以下三個維度著手,來完善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架構、豐富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內容。
(一)明確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價值引領
任何社會關于法治的話語體系,均以該社會居于主流地位的價值觀作為指引。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同樣必須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價值引領。中國法治文明與西方法治文明的核心區(qū)別就在于價值追求存在重要區(qū)別:西方國家的法治理念以個人自由主義作為其最高價值指引和終極價值追求,在個人自由主義價值觀的統領下發(fā)展了一系列的法律思想、法律原則和法律制度,形成了一系列如自由、平等、民主、人權等價值觀和與之呼應的法治話語,并為整個西方社會所認同,逐漸發(fā)展成為西方法治話語體系的價值引領。而中國的社會主義法律理念,則在吸收人類文明既有成果的基礎上,樹立了以人民為主體的最高價值追求。人民是集合性的政治概念,因此以人民為主體的價值追求,既涵蓋了對個人自由利益的追求和實現,又強調了法治對人民整體利益的保障,其保障水平超越了僅僅對個人自由和利益有所追求和保障的價值觀。因此,以人民為主體的價值觀,產生于中國社會特有的經濟、政治結構之中,準確引領了中國法治實踐未來發(fā)展的方向。堅持以人民為根本,以愛國、民主、平等、自由、公正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作為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的價值引領,是確保關于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真實、完整地表達中國社會的核心價值、愿景與共識,從而指引法治建設更深入和更廣泛發(fā)展的根本。
(二)以法哲學的概念體系為法治中國話語體系的基本內涵
話語是認識論的基本范疇,話語問題歸根結底是哲學問題。如前所述,一定的話語體系,是以特定符號媒介表達和交互對于一定社會行為的意義的理解和詮釋的語詞、敘述、判斷等意向傳遞和表達的媒介及實現,并由此構成主體間性交互實踐本身。對于實踐中的意向的表達和傳遞,并在傳達中形成交互從而產生相互影響并形成共識,是話語(也是話語權)的基本功能。在這一實現過程中,關于特定社會實踐的價值觀、文化等特定理念因素則被不斷挖掘和發(fā)現,在重構社會關系的同時,形成了特定理念并貫穿微觀社會過程之中。因此,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不僅僅是對中國既有法治建設實踐的表達和總結,更必然包含著對中國法治實踐進一步的認識、詮釋和反思。數十年來,我國法哲學對法治、公正、人權、民主等元范疇和基本原則進行了長期深入的探索和研究,系統性地建立起了關于中國法治建設中立法、司法和執(zhí)法的基本規(guī)律的認識論層次的范疇,以及中國社會結構中的法的本質、法的性質、法律與社會存在、法的生成、法的基本要素、法律在社會中的運行規(guī)律、法律意識與法律文化等一系列重要概念、理論組成的法哲學體系。這些豐碩的理論資源,為建構法治話語體系奠定了堅實的哲學基礎和基本的理論框架,由此將確保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始終保持中國問題意識和中國法治實踐的研究面向。
(三)從歷史和時代背景因素中拓展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外延
法治的話語體系總是在特定社會和時空背景中形成的,而貫徹其中的特定理念則在歷史中綿延。因此,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應當具有豐富的外延,而外延應當從兩個層面進行拓展。第一個層面是歷史層面,我國是一個具有五千年悠久歷史的文明古國,傳統文明中燦爛的哲學、政治、法律等文化成果,蘊含著豐富的關于國家和社會治理的概念、論述和理論,這些知識成果為當代中國法治建設貢獻了豐富的知識和理論資源。應當根據當前法治實踐的需要,汲取其精華而成為法治中國話語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第二個層面則是當下正在發(fā)生著的實踐。當代中國經歷了四十余年巨大的社會變遷,并仍在時刻發(fā)生著高速的變化,在社會變遷中為實踐所驗證的各種行之有效的制度、方法和理論,為法治實踐不斷邁入新的階段提供最為堅實的基礎。這些制度、方法和理論,是社會主體在微觀情境的社會有機關聯中創(chuàng)造的,以當下中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關系結構為客觀基礎,因而已成為中國社會主體在文化層面創(chuàng)造、認可和接受,并且能夠長期地、有效地解決具體社會過程中各種問題的法治實踐基本要素和資源。因此,這些當今中國法治實踐的成果,恰恰是構建法治的中國話語體系最為可靠、最為關鍵的主體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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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With the continuous development ofthe construction of rule of law inChina, forminga complete and effectivethe symbol discourse system of the rule of lawthatincluding statement, evaluation, induction and elucidation, as well asexpression and transmission of the intention, has become the internal demand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rule of law. The essence of the discourse system of rule of law isthe process ofinter-subjectivity, andthatbasic function is to summarize and transmit the information and intention of the practice of legal action and law research, so as to exert influence on a wide range of social subjects and change the structure of social consciousness. But the current discourse system is dominated byconcepts, theories and narratives from foreign legal system,which do not share the same social structure as the practice of the rule of law in China, and cannot accurately elaborate and express the intention of practice of the rule of law, which is developing constantly.Therefore,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hinese discourse system of the rule of lawwhich building broad and solid foundation of social consensus ought tofollowthe construction strategy of local practice of rule of law, take the function realization mechanism of legal discourse system as the core, startfrom three dimensions like developing the mainstream values of Chinese Society,insisting the basic concept and theory of law philosophy for the connotation, and broadening the extension of legal discourse elements in specific Chinese social and historical background of time and space.
Key Words: rule of law; utterance discourse; value guidance; connotation; exten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