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狼”共眠

顧建梅

一對父母帶著年幼的女兒去醫(yī)院就醫(yī)，聲稱女兒從秋千架跌落導致骨折。然而醫(yī)生對骨折的判斷是外力扭致，并且女孩身體還有陳舊傷，醫(yī)生敏銳地察覺女孩正遭受家庭暴力。由于無法判定家庭暴力是由父母哪一方實施，抑或兩人都有參與，所以，醫(yī)院選擇了報警。

當警察帶著法院頒發(fā)的許可證進入這個家庭時，女孩緊緊拉住父親的手躲在他的身側，卻沒有靠近母親。警察本能地將視線轉向母親，丈夫隨即指向妻子說：“是她，就是我太太家暴孩子?！?/p>

正當警察欲拘捕那位母親時，隨行的兒童福利署工作人員卻指正說：“施暴者是父親。”她的解釋是：“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的孩子通常會以順從、討好施暴者的方式來避免家暴再次發(fā)生或家暴升級，所以，孩子此刻親近的一方反而正是施暴方?！?/p>

以上是發(fā)生在國外的一則案例。它告訴我們：反家庭暴力需要可以落在實處的聯(lián)動機制，并且，它必須依靠對家庭暴力的處置有專業(yè)技能的工作人員。

可怕的枕邊人

2019年11月25日為“國際消除針對婦女暴力日”，這一天，知名仿妝博主宇芽自遭家暴，并發(fā)布了一段視頻證明此事。隨后，宇芽出現(xiàn)在央視《今日說法》欄目，述說自己的遭遇。

因非處女，北京大學法學院女生包麗遭到男友持續(xù)的精神虐待。2019年10月9日，不堪折磨的包麗服藥自殺陷入昏迷，躺在醫(yī)院ICU一個多月后，醫(yī)生向其家人宣布她“腦死亡”。

家庭暴力是世界各國普遍存在的社會問題。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全世界有60%—70%的女性遭受過親密者的虐待，我國家暴受害者90%是女性，每年有15.6萬女性自殺，其中60%因為家庭暴力。

值得深思的是，即便是立法較早的國家，家庭暴力的形勢也同樣嚴峻。英國四分之一女性曾有過家庭暴力的經(jīng)歷，每9秒就有一個女性受到家庭暴力的傷害;每周有兩名女性會被現(xiàn)在或者以前的伴侶所殺害;54%的女性被嚴重性侵的案件是由現(xiàn)在或者以前的伴侶所造成。

施暴者的心理“獠牙”

為何家暴施暴者難以罷手？為何家暴受害者遲遲無法自救？為何家暴總讓受害者有性命之憂？

首先，我們要認識施暴者。

隨著家暴事件的頻頻曝光以及受害者本人的揭露，人們開始總結“家暴男”的套路。家暴受害者斯泰納在演講中稱自己被家暴的那段“瘋狂的愛情”是一個偽裝成愛情的心理陷阱，并整理出自己掉落“陷阱”的過程：第一步：施暴者引誘和迷惑受害者;第二步：孤立受害者;第三步：開始用暴力威脅;最后一步：想要殺掉她。

她說的都是事實。只是，當她將這些過程視為“陷阱”時，意味著這樣一種認知：從追求受害者到結成伴侶再到使用暴力，都是施暴者有計劃有目的布下的“局”。所以，施暴者當然不是真愛你，而是把你當成了獵物。

然而，這是個普遍的誤讀。這一誤讀可能導致更多的女性成為受害者。那些明知男方有家暴史卻依然愛上對方甚至嫁給對方的女性，會以為男方以往的家暴史是因為他并不真愛前任。于是，沉浸在對方濃情蜜意中的女性想當然地以為她才是他的真愛。

事實上，缺乏專業(yè)知識使人們混淆了反社會性人格障礙與邊緣性人格障礙的行為表現(xiàn)。具有反社會性人格障礙的暴力者，他的“暴力”是可控的：一旦發(fā)現(xiàn)受害者無利用價值他就會丟棄，轉而尋找下一個獵物。并且，反社會性人格障礙的暴力者，其目的并不是與受害者組建家庭，更不會用魚死網(wǎng)破的方式去糾纏對方。

那些不容許受害者提分手，一旦對方脫離自己的生活便會跟蹤、恐嚇甚至虐殺，完全無視后果的家庭施暴者，往往患有邊緣性人格障礙。

基于以上內(nèi)容，我們應知道：家暴中的施暴者既非騙子也非狩獵者，他們其實是有暴力傾向的不良社會分子或（及）某類精神疾病的患者。人們總結出的某些“套路”，其實正是一些精神疾病的癥狀。

所以，別再幻想施暴者把“真愛”藏在了里層口袋，而你終有一天會找到它。真相是：他給予受害者的就是他的真愛——就像螳螂激情過后會吃掉伴侶一樣，并不會因為換個對象而改變。

但人不是螳螂，對家暴受害者來說，施暴者更像是披著羊皮的“狼”，表面上人畜無害，可一旦與“狼”共眠，獠牙立見。

按危險指數(shù)，家暴施暴者可分為三類：一、地域陋習+錯誤認知+生活負性事件導致暴力行為的施暴者;二、第一類全部或部分因素+成癮行為（酒癮、賭癮、毒癮等）導致暴力行為的施暴者;三、可有第一類和第二類部分因素+精神疾?。ㄟ吘壭匀烁裾系K、雙相情感障礙、偏執(zhí)性人格障礙等）導致暴力行為的施暴者。第三類施暴者最可怕，他往往會殺害受害者及自殺。

受害者的受虐綜合征

科學的飛速發(fā)展使我們提高了對人類社會性行為的期待，這期待讓我們無法理解家暴受害者對施暴者的一再退讓和屈從，尤其當受害者是宇芽、包麗這種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時，幾乎每個旁觀者都會發(fā)出靈魂拷問：“為什么要忍受？為什么不在第一次被虐待時就離開？”

的確，數(shù)據(jù)顯示：家暴受害人平均遭受35次家暴后才會選擇報警。何解？

事實上，人類作為一種生物，它的進化并非完全按照“用進廢退”的法則進行，那些事關物種生死及繁衍的部分會在基因中相當牢固地保存下來，使得人類的某類行為依然表現(xiàn)為生物性。

有沒有這種體驗？當你過馬路時發(fā)現(xiàn)一輛貨車沖過來，如果離得沒那么近，你會迅速逃走，可若離得太近你反而一動不動呆若木雞……你以為自己是“嚇傻了”嗎？可當小伙伴潛伏在你身后猛一叫時，你明明是“嚇一跳”的呀，并沒嚇愣住呀？

可見，關鍵不在于距離，而在于你有沒有感到緊迫的生命危險。

當人類還是動物時，它的天敵們（尤其是空中的天敵）對近距離的移動目標十分敏感，對靜止的目標反而不敏感。于是，那時人類的保命方案就是：敵人離得遠我們就趕緊逃，離得近就靜止不動，動了反而危險。

因為這一策略事關物種的生死，它便牢固地保存在基因中遺傳下來。

所以，家暴越嚴重、越有生命威脅，反而越容易觸發(fā)受害者（特別是女性，因為女性面臨的威脅是雙重的：生死及繁衍）遺傳基因中的“生物性”，于是，她優(yōu)先做出類似“愣住”的反應，而不是逃離（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亦是個側面的印證）。

在關于家暴的國際研究中，研究者發(fā)現(xiàn)：受害者因羞辱、恐懼、困惑、困窘、無助、無力及自我憤怒等心理沖擊，發(fā)展出一種所謂的“受虐婦女癥候群”，其癥狀包括：自責、內(nèi)疚、低自尊、缺乏自我意識、缺乏自保能力、過度依賴丈夫及社會隔離等特質。該癥狀通常指女性因受到丈夫或者情人在身體、性以及情感方面的虐待而導致的一種病理和心理狀態(tài)。

在20世紀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受虐婦女綜合征”一詞成為一個法律概念，在美國、加拿大等國家的刑事訴訟中得到廣泛采用，用于詮釋以暴抗暴的受虐婦女面臨的處境，利用正當防衛(wèi)辯護理由將受虐婦女在非受虐時以暴制暴的行為視為正當防衛(wèi)。

治療家暴的“先進措施”

在各國反家暴的舉措中，英國提出一個新項目，調(diào)整以往關注受害者的角度，轉而把救助目標轉向家庭暴力的根源——施暴者，將對有較高威脅的施暴者進行一對一的幫助教育，通過治療手段對他們的暴力行為進行干預。

這一項目由多個社會救助機構提出，給施暴者提供幫助，解決他們的酗酒、吸毒以及精神問題。同時，他們還能獲得有關就業(yè)、居住等方面的資助;拒絕合作的施暴者則將受到警方的密切監(jiān)視，嚴重者可能承擔民事或刑事責任。

這一新項目的設立說明社會救助機構開始正視這樣的現(xiàn)實：一、施暴者的施暴行為是很難通過個人意志改變的，它們的背后往往還有酒精、毒品及精神疾病的推動。二、即便在家庭暴力被揭發(fā)的情形下，仍有許多家暴受害者會繼續(xù)留在施暴者身邊，而社會負有幫助她們改善生存環(huán)境的責任。當受害者無法離開“狼窩”，仍然與“狼”共眠時，或者我們可以幫助她磨平施暴者的“狼牙”，至少讓她沒有性命之憂。

說句真心話，愿向這一項目捐款、鞠躬，替宇芽、包麗們說一聲：謝謝！

編輯：夏春暉?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