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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圣殿(短篇小說)

      2020-04-20 10:49彭興凱
      當代小說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花生油父子刊物

      彭興凱

      我是上一個世紀的八十年代末從紡織廠調(diào)入縣文化館的。來到新單位,我除了從事自己的小說創(chuàng)作外,還擔負著全縣文學創(chuàng)作的組織與輔導工作。為此,我騎上自行車跑了好幾家企業(yè),拉來了些贊助,創(chuàng)辦了一張內(nèi)部性質(zhì)的小報。第一期小報出刊,便受到大家的歡迎,一時間來稿如同雪片般紛紛而至。

      作者們除了通過郵局寄稿外,還紛紛地帶著作品跑到家里來見我。因此,我那門可羅雀的家中突然門庭若市,天天來客不斷。有那么一天,我正在創(chuàng)作一篇叫《崮下》的短篇小說,門外忽然下起了大雨,雷也跟著響了起來,弄得一世界轟轟鬧鬧。暴雨并沒有影響到我的創(chuàng)作,依舊趴在桌子上寫得專注。在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時,忽然聽到鐵大門被人砰砰地敲響。我知道鐵門一響定是有人來訪,便停下手中的筆,沖著門外喊了一嗓子。可能是雷雨的緣故,門外并沒有回應,敲門聲仍舊砰砰地響個不停。我只好站起來,撐起一把傘跑出去開門。門被打開,果然有人站在那里。拿眼看去,是個陌生的漢子,一臉麻坑,腰大幅度地彎著,懷里吊著一個孩子。那樣子,讓人想起南太平洋島國上,那種跳來跳去的有袋動物。

      我說,你們找誰?

      漢子說,這里是彭作家的家嗎?

      我說是啊,找我有什么事?

      漢子的眼睛在亮了的同時,臉上的麻坑都閃出了光。一手抱定那孩子,一手就要伸過來同我相握,嘴里道,彭作家,俺可找到你了。

      我明白漢子是位業(yè)余作者,與他匆匆地握了握手,將他們讓進了屋,安頓在了客廳里的沙發(fā)上。漢子坐定,懷里的孩子也就下了地,緊靠在他的旁邊坐了下來。我拿眼去看時,才發(fā)現(xiàn)那孩子并不是孩子,看情形足有十七八歲了,因為雙腿萎縮,形成了一個羅圈,后面還有個大背鍋,才顯得身量小了些,如同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我將目光從孩子身上移向漢子道,你們來找我,有什么事呢?

      漢子小心地為那孩子擦去臉上的幾滴雨水,沖著我謙卑地笑笑,便從背后拿出個破破的人造革皮包。打開包,先是取出一小桶花生油放在一邊,又取出一個紅皮面筆記本,雙手捧著向我遞過來,同時用嘴呶著那孩子,告訴了我登門相訪的目的。我才知道業(yè)余作者是那個殘疾孩子,兩人屬于父子關(guān)系。漢子告訴我,他兒子雖然身有殘疾,卻立志要當作家,讀完小學后就呆在家里搞起了寫作,都寫了整整三年了。聽說縣文化館調(diào)來個彭作家,專門負責寫作這個行當,還辦了張小報給作者發(fā)表稿子,便從鄉(xiāng)下趕了過來,一是送稿,二是求教的。

      我一面聽漢子說話,一面接過那個紅皮面筆記本,同時將目光再次望向那孩子。那孩子同樣也將目光望向我。實際上,在漢子抱著孩子進門后,他就一直將目光盯在我身上。我發(fā)現(xiàn)他那顯得過于大的腦袋上,一雙眼睛特別亮,并且閃爍出一種自負而又堅定的光。那目光從他的眸子里發(fā)出來,讓我覺得他有點非同尋常。我不由開口對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答,劉金星。

      今年多大了?

      十七歲。

      怎么讀完小學就不讀了?

      俺想當作家。

      我繼續(xù)問,為什么要當作家呢?

      他卻沒有回答我,只是用眼睛盯著我,臉上似乎有一種不快與懷疑的表情。

      我望著他的目光和表情,想起自己也僅在市級的刊物上發(fā)表過兩三個短篇小說,連省作協(xié)會員都不是,便有些心虛和氣短,忙避開他的目光,打開了那個筆記本。

      筆記本厚厚的,里面寫滿了文字??次淖值呐帕蟹绞剑瑹o一例外地全是詩。讀了其中較短的一首,不由就將眉頭皺了起來。心里道,這算什么詩?。客耆褪琼樋诹?。類似的東西,連鄉(xiāng)下的老太婆都能謅上幾句。就憑如此的水平,怎么能當作家呢?如果是別的作者,我會直言不諱地將看法說出來,再批評幾句的。面對這個殘疾的孩子,我卻有點不好開口。猶豫了半天,只好言不由衷地對他身殘志堅的精神給予了幾句鼓勵,閉上嘴巴便不再吭聲。

      父子二人倒也識趣,站起來向我告辭。

      門外的雨已經(jīng)停歇,就見那麻臉漢子一彎腰,將那孩子背了起來。我一面送他們出門,一面才知道,孩子原來是背在父親背上的,因為下雨,才抱在了懷里。我還留意到,漢子身上那件過氣了的中山裝,已經(jīng)淋濕,孩子身上的衣物卻是干爽的。

      目送父子二人走遠,返回房內(nèi)準備繼續(xù)寫作時,我才發(fā)現(xiàn)那桶花生油丟在那兒沒有帶走。盡管我知道是那對父子送給我的見面禮,還是毫不猶豫地提溜起來,快步向門外追了出去。只是,當我追出宿舍大院,又追到大街上時,父子二人早沒有了蹤影。我站在那里望著手里的東西,一時不知道如何處置。當然,過后,我還是有了解決的辦法。在將那篇叫《崮下》的短篇小說完稿后,我準備編輯新的一期文學小報,便將那個殘疾青年的詩作選了一首,在報紙一個不顯眼的位置刊登了出來。然后,在給他寄樣報的同時,按照市場上花生油的價格,將二十元現(xiàn)金夾在里面寄了過去。

      隨后的日子里一如既往,我仍是一面繼續(xù)小說創(chuàng)作,一面從事全縣業(yè)余作者的創(chuàng)作輔導與組織工作。大約在那對父子離去半個月后的一天,我正在家里寫小說,院子里的大鐵門又砰砰地響起來。我知道一定又有作者來訪了,便將手中的筆一丟去開門。門從里面打開,我不由怔在了那里,沒想到來訪者又是那對劉姓父子。因為沒有下雨,兒子是趴在父親背上的。做父親的還是穿著上次穿的中山裝,那只破破的人造革包不見了,手里提著的,竟然還是一桶花生油。不同的是,上次提來的是一小桶,現(xiàn)在提來的是一大桶。

      我不由叫了起來道,你們怎么又來了?

      我覺得如此說話有點兒不妥,馬上又改口道,你們怎么又提花生油來了?

      那漢子臉上的麻坑閃著光,只是在那兒沖著我笑,什么話都沒有說。

      我堵在那兒,想繼續(xù)說些什么,猶豫了一下,還是嘆了一口氣,將父子二人讓進了屋。

      依舊坐在上次坐過的沙發(fā)上,那個孩子從背上放下來,依舊坐在父親的身邊。我打量了他一下,如上次一樣,仍是用一雙自負而又堅定的目光望著我。

      我說,給你們寄去的報紙收到了?

      作者沒有回答,回答的是他的父親,收到啦。

      那父親一面回答,一面探手進懷,便將那張報紙?zhí)土顺鰜恚p手捧了遞過來讓我看。我忙擺手說,報紙就是我編的,家里還有一大堆呢,他才寶貝似的收起來,高興地對我道,這報紙不光俺看了,全村里的人都看了呢。村里人說,這下子行了,俺家金星出息了,成大作家了,不用在家里下莊戶了。這不,俺又背著孩子來,是想找彭同志幫個忙,把俺兒子安排到文化館來工作哩。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們會提出如此天真與可笑的要求。

      我不再給他們留面子,話脫口而出道,這是張內(nèi)部小報,在上面發(fā)表一首小詩,怎么會成為大作家呢?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當兒子的仍然用那種堅定與自負的目光望著我,當父親的卻怔在了那里,密布麻坑的臉上現(xiàn)出錯愕與失望的表情。久久之后他才緩過一口氣,對我道,彭同志,咋樣才會成為大作家啊?

      我語氣重重地說,得在有著正式刊號的雜志上發(fā)表大量作品,得獲得國家級的文學大獎,甚至諾貝爾文學獎,才能算是大作家呢。

      那當父親的顯然不懂我所說的文學刊物與文學獎項是個什么名堂,雙眸茫然,怔在那里直鎖眉頭,只好求援地去望兒子。

      那兒子便拿眼盯向我,開腔道,啥刊物是正式刊物呢?

      我心里想,你連啥刊物是正式刊物都不知道,還寫什么詩?還當什么大作家?當然,面對這個來自鄉(xiāng)下的殘疾青年,我沒有把話說出來。我扭了一下頭,正好看到旁邊有一本剛剛郵來不久的《人民文學》雜志,便伸手取過,沖他抖了抖道,你如果在這家刊物上發(fā)表作品,并且產(chǎn)生影響和好評,有一天或許就會成為大作家。

      當父親的忙將那本雜志接過,小心地捧在手里,調(diào)過來又橫過去地看。自己看了半天,又遞到了兒子的手中。兒子接了過來,卻沒有認真去看,只是胡亂瞄了那么一下,便有些不屑地丟到了一邊,抬眼對我道,國家級的大獎是啥獎?諾貝爾文學獎又是啥獎?

      那時候還沒有設立魯迅文學獎,國家級的文學獎只有茅盾文學獎。至于諾貝爾文學獎,那是連當時發(fā)表了《紅高粱》和《透明的紅蘿卜》,正如日中天的莫言都不敢奢想的世界大獎。我鎖著眉頭將知道的內(nèi)容告訴他,他咬著嘴唇久久地沒有吭聲。半天之后,突然扭頭對他的父親道,爹,咱走。

      當父親的一時沒有領(lǐng)會兒子的意思,道,金星,去哪?

      回家!兒子堅定地說。

      當那個父親還在猶豫與不解的時候,那青年已經(jīng)將目光舉起來,向遠方望了出去。一面望著,一面咬著牙,似是對我,又似是對著蒼天說道,我會在《人民文學》發(fā)表作品的,我會成為大作家的。我會獲得茅盾文學獎和諾貝爾文學獎的!他說罷,才將目光收回來,緊閉嘴巴一聲不吭了。那顆碩大的腦袋上一雙眼睛發(fā)出的光,變得更加自負與堅定。

      父子二人離去的時候,那桶花生油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收。

      其后,父子二人再也沒有來訪。

      我調(diào)到文化館很快就過去了三個年頭。三年后,一場澎湃激蕩的經(jīng)商大潮涌來,幾乎所有的中國人,都投入到了大潮中。文化系統(tǒng)也不例外,全館十來個工作人員響應號召,紛紛下海經(jīng)起商來。有販賣服裝的,有開餐館的,也有倒騰煤炭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獨我坐在那里沒有行動。我調(diào)到文化館,目的是用全部的精力從事自己畢生追求的文學的,讓我丟下文學去經(jīng)商,豈能甘心?正在我感到苦悶和彷徨的當兒,魯迅文學院新一期作家班招生的消息突然傳來。我想,經(jīng)商的大潮如此激蕩,文化工作便縮進了角落。橫豎是小報不用再編了,也不用再輔導那些業(yè)余作者了,咱何不利用這個機會到魯院讀讀書、充充電呢?

      想法在得到妻子的支持后,我便只身來到了北京,走進了魯迅文學院。

      那時候去魯院進修是要繳納學費的,一個班讀下來,沒有萬兒八千根本行不通。盡管費用高昂,還是有來自全國各地的五十多名學員走進了那座文學殿堂。而且,學員們大都來自農(nóng)村,其中有位來自黃土高坡的學員,還裹著白羊肚手巾。在五十多名學員中,似乎唯有我生活在體制內(nèi),雖然主管領(lǐng)導經(jīng)常嚷著要“斷奶”,每月依舊有工資發(fā)放到手中。因此,走進魯院的我在感到幸運的同時,也給自己提出了一個高要求,那就是不要浪費這難得的機會,努力學習,爭取讓創(chuàng)作上一個新臺階。

      我是如此想,也是如此做的。在四個月的進修中,我只干三件事,一是認真地聽名家和老師們的講課,二是多和同學進行文學方面的交流,第三,便是躲在寢室里埋頭讀書和寫作。開班還不到半個月,我就有了茅塞頓開的感覺。我用三個晚上創(chuàng)作完成的一個萬字左右的短篇小說,受到指導老師的大加稱贊。那老師除了拿到學員中進行傳閱和討論外,還推薦給了一家省級刊物。稿子寄出去,竟然不出兩個月就給發(fā)表了出來。第一次登上省級刊物,我在激動與亢奮的同時,也堅定了要在文學這條路上走下去的決心。

      四個月的進修過得非???,轉(zhuǎn)瞬間便到了結(jié)業(yè)的時候。在這四個多月的時間里,我除了在省級刊物上發(fā)表了那個短篇小說外,還創(chuàng)作了七個短篇小說。七件作品寄往各地的刊物,有五篇收到了送審或者留用的通知。雖然還沒有正式刊出,我已經(jīng)為此而激動不已了。我想,當這五篇作品陸續(xù)刊登出來的時候,我彭某人雖然還不能躋身于那些名作家行列,也足可以稱之為后起之秀了。

      如此想著,膽子就大了起來,萬丈雄心隨之勃然而起。我想起了那個地處北京農(nóng)展館南里十號的《人民文學》雜志社。此之前,盡管我從事創(chuàng)作差不多有十多年,盡管我將全國各地的文學期刊都投了個遍,卻沒有向這家國刊投過一次稿。為什么?因為我有非常清醒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作品還遠遠沒有達到在那家刊物的發(fā)表水平。然而現(xiàn)在,我似乎已經(jīng)具備了登上這座殿堂的實力,為什么不去試一試呢?

      盡管離結(jié)業(yè)僅有半個月,我還是貓在寢室內(nèi)埋頭寫了起來。

      我用了足足八天的時間,五易其稿,終于將一個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完成。我將作品打印出來,裝入一只牛皮紙大信封,準備趕往農(nóng)展館南里十號,親自送到《人民文學》編輯部的編輯手中。

      那天是周三,學院已經(jīng)不再授課,眾學員們都在忙著購買車船票,收拾行囊準備離校事宜。我來到大街上,坐上了一輛公交車。

      從魯院所在的八里莊到農(nóng)展館南里并不遠,幾站路就可到達。因為是第一次向《人民文學》投稿,而且要親自去送,心中還是有些忐忑與膽怯。有好幾次,在公交車到了站點停下來的時候,我都想溜之乎也。但是最終,那勃然而起的萬丈雄心,還是讓我選擇了前往。

      車終于走到了農(nóng)展館南里,并且在一個站牌旁停了下來。我下了車,摸了一下那個揣在懷里的大信封,便朝編輯部走去。一面走,一面不由望了一下不遠處的那幢大樓。我知道,《人民文學》編輯部,就在那幢大樓的某一層。

      心盡管怦然而跳,還是加快了步伐。

      繞過一個書報亭,我冷丁里停了下來,眼不由瞪大了。我看見就在前面的不遠處,走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我看到的只是個背影,但是我馬上就認出來,是那年來我家送稿子的劉姓父子!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多,那個殘疾兒子的身量明顯地大了些,背在父親的背上就有點吃力,我看見那個父親步子邁得遲緩而又沉重。不過,他的步幅并不慢,一直探著身子,奮力地向前走著。更讓我想不到的是,他還是穿著兩年前穿的那件中山裝,除了背著兒子外,手里依舊提著一個塑料桶。那塑料桶沉甸甸的,仍然是花生油。我望著,張大嘴巴,差點兒叫了起來。

      我馬上明白,他們來北京,是要去《人民文學》編輯部送稿的。兩年前,正是我告訴他們,只有在《人民文學》發(fā)表作品,才能稱得上是一位作家??磥韮赡赀^去,那個叫劉金星的作者要當大作家的想法還沒有死滅。而那桶花生油,一定是送給編輯的見面禮。

      劉姓父子的家所在地,是個偏遠的山村,花生是那兒唯一拿得出手的特產(chǎn)。從他們的村子到鎮(zhèn)上,要走十幾里山路。從鎮(zhèn)上到縣城,則要乘坐兩個多小時的農(nóng)用班車。再從縣城到省城,再從省城到北京,還要坐汽車,乘火車,路上得折騰好幾天。一個鄉(xiāng)下漢子,背著個殘疾兒子,還要提著一大桶花生油,得有多難啊?我忽然同情起這位父親來。同時覺得發(fā)生的一切,應該都是我的過錯。我想,如果兩年前我不對那孩子說了鼓勵的話,不在小報上登載他的詩,如果我不向他們提起《人民文學》這個刊物,還有什么茅獎與諾獎,父子二人或許就不會在北京出現(xiàn)。

      一屁股在馬路牙子上坐了下來,一股自責的情緒充斥了我的心。

      那個父親背著兒子仍然繼續(xù)向前行走,看上去似是一只大蝸牛。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那幢大樓下。他站了下來,抬頭打量打量,連猶豫一下都不曾,就堅定地邁進了那個開放式的大門。

      我卻坐在那里沒有動,隨之逃也般地坐上了返回魯院的公交車。

      魯院結(jié)業(yè),我回到了小縣城里的文化館,開始放開手腳創(chuàng)作小說。只是讓我不能接受的是,作品雖然寫了出來,并且較前有了進步與提高,發(fā)表卻有了更大的難度。投出去的稿件除了被退回,就是泥牛入海無消息。轉(zhuǎn)眼三年過去,竟然只在公開發(fā)行的文學期刊上發(fā)表了兩個小短篇。我清楚自己的作品為什么發(fā)表困難,除了名氣不夠,作品水平還沒有達到讓編輯不得不發(fā)的田地外,就是因為經(jīng)濟大潮的沖擊。在從魯院結(jié)業(yè)后的短短三年里,就有好幾家純文學期刊因為經(jīng)費不足而???。有的雖然還在辦下去,卻不再發(fā)表純文學作品了。那些堅持純文學陣地的,也有點難以為繼,不得不拿出版面刊登廣告或贊助性質(zhì)的文章。作者如果想在刊物上發(fā)表作品,只有為他們拉一筆贊助才有可能。

      我深深地陷入迷惘與苦悶中。

      單位里的同事們,卻在經(jīng)濟大潮的搏擊中有了收獲。那個販賣煤炭的,竟然組建起了自己的車隊,年入百萬。那個在大街上擺小攤搗騰服裝的,不僅有了自己的品牌專賣店,還將分店輻射到了外地。連那個開小餐館賣大包子的,也是紅火空前,錢嘩嘩地朝腰包里淌。似乎只有我,沒有絲毫的建樹。一向支持我創(chuàng)作的妻子雖然沒有微詞,我自己卻如同火燒屁股的猴子,抓耳撓腮地有點坐不住。有一天,我忽然接到魯院一位同學打來的電話,邀約我去他在北京創(chuàng)辦的公司幫忙。我?guī)缀鯖]有怎么細想就上了路。

      那位同學在中關(guān)村附近租了所房子,創(chuàng)辦了一家文化公司。他的文化公司不經(jīng)營別的業(yè)務,只面向全國各地的業(yè)余作者,或搗騰書號給他們,或在他們中征收稿件結(jié)集出版。除此之外,他還以一些群團組織與民間協(xié)會的名義,設立了數(shù)個文學獎項,每年都要進行一兩次征稿與評獎。有針對小說作者設立的“羅貫中文學獎”,有針對散文作者設立的“陶淵明文學獎”,有針對詩歌作者設立的“杜子美文學獎”,另外還有“中國最佳桂冠作家”,“中國最佳現(xiàn)代詩人”,“未來世界文學巨星”等文學稱號的命名活動。無論是在他編輯的書上發(fā)稿,還是參評各種名堂的獎項,抑或各種各樣的命名活動,都是要收費的。盡管文學已經(jīng)邊緣化,在十三億人口的泱泱大國里,還是有眾多的文學寫作者,憧憬著文學那座神圣的殿堂。于是,各種版面費,各種參評費如雪片似的,飛向了那同學的口袋。

      我來北京時,那同學已經(jīng)牛氣哄哄。他在京城早有了住房,屁股底下坐上了桑塔納。結(jié)發(fā)妻子也讓其蹬掉,換了一位鮮嫩如蔥、說話舌頭打卷兒的京城妞。

      當時,他正在搞一個面向全球華人的詩歌征集與評獎活動。征稿已經(jīng)結(jié)束,各類獎項也評了出來。他派給我的工作是按照獎項的等次,將獲獎者的詩作編好,印刷成書。當公司里一位小姑娘將一大堆稿件抱到我的案頭時,我不由叫了起來,怎么這么多???

      那姑娘說,這僅是獲獎作品呢,全部參評的作品,差不多有九千首呢。

      我不由又叫了起來,天啊,怎么這么多?

      那姑娘道,不是有個笑話說,在大街上丟塊磚頭,沒準就會砸著一位詩人嗎?

      我沒有再說什么話,心里卻波瀾翻騰。我已經(jīng)看過此次詩歌征集與參評的收費細則。審稿費是每人每首二百元。除了審稿費,凡是入圍的作品,還要收參評費。參評費則以獲獎的等次而劃分,一等獎是一百名,每人三千元;二等獎是二百名,每人兩千元;三等獎是三百名,每人一千元;佳作獎是四百名,每人五百元。我在肚子里草草計算了一下,除去公司員工的工資、詩集的印刷、獲獎證書等成本,單是一次征文活動,那同學就可收入一百多萬。

      我的頭上冒出汗來。

      我開始整理和編輯那些詩作。

      我首先編輯的是那一百個獲得一等獎的作品。還好,大都是打印稿,只須看看有沒有錯別字便大功告成。所以,我很快就編完了十位作者的十首詩。但是,當我編到第十一位作者的詩作時,卻皺起了眉頭。我發(fā)現(xiàn)該作者的來稿非但不是打印稿,而且是寫在一個小學生作業(yè)本上的,字跡雖然還算工整,與打印出來的稿件卻有了明顯差別。盡管讓我皺起了眉頭,還是取在手中看了下去。然而,當我看到那首詩歌作者的名字時,就不是皺眉頭的問題了,而是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天啊,怎么是那個叫劉金星的作者???我一邊叫著,一面覺得可能是重名,便去看作品下面作者留下來的通訊地址。一看那一行文字,我差點兒又叫了起來。

      這篇獲得一等獎的詩歌,正是那個殘疾青年。我怔在那里驚詫了半天,才漸漸地冷靜了下來。想看看若干年過去,他的詩寫得如何了,憑什么能獲得一等獎。可是,當我看完那十來行所謂的詩歌時,差點兒又大叫了起來。我發(fā)現(xiàn),他竟然一點兒進步都沒有,他的詩作還是同順口溜差不多。我就在心里想,如此水平的作品,怎么能評一等獎呢?是不是有關(guān)人員搞錯了啊?如此想著,我就站了起來,拿著稿子去了同學的辦公室,向他提出了質(zhì)疑。

      同學望了我一眼說,這個作者的情況我知道,這首詩的水平的確很差,別說是一等獎,就是優(yōu)秀獎都不夠格。

      我說,那怎么還評了個一等獎呢?

      同學再看了我一眼,嘆息一聲道,彭同學你不知道,這個劉金星,對文學的追求太讓人感動了,這篇稿子是他父親背著他,親自跑到北京送來的。他父親還偷偷把我叫到一邊,流著眼淚請求,讓我無論如何也要給他兒子評個獎。這不,大老遠地,還帶了一桶花生油呢。同學說著一呶下巴。

      我順著他的下巴看去,就見辦公室的一個角落內(nèi),有一個廢紙簍,在廢紙簍旁邊,丟著一大桶花生油??隙ㄊ菚r間過去有些日子了,油桶上已經(jīng)落滿了厚厚的灰塵。我望著那桶花生油,呆在那里不知說什么好。半天之后我才開腔道,咱們的評獎活動雖然是民間性質(zhì)的,還是應該追求質(zhì)量的,不夠格的作品是不應該獲獎的。

      那同學再看了我一眼,冷冷地道,彭同學,咱們辦公司,搞活動,目的是什么?還不就是為了掙幾個錢?只要作者愿意掏腰包,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張口結(jié)舌,一時無話可說。

      其實,我早就知道該同學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錢,而且是打著文學的旗號。我雖然還沒有走進文學的殿堂,但是,文學在我的心目中卻是神圣的。我覺得作為一個文學人,如果去做有損于文學的事情,特別是利用文學去騙取作者的錢,應該是可恥的。從那位同學的辦公室出來,我沒有再俯在案頭繼續(xù)編那些稿件,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得義無反顧。

      回到館里我還在想那對父子。想那個父親背著兒子走在北京街頭的情景,以及那桶丟在角落里的花生油。我想,他們花如此大的代價買這么一個獎,有什么意義呢?不僅沒有絲毫意義,完全就是一種自取其辱。我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得去見見他們,告訴他們不要再上當??墒牵斘覝蕚涓吨T于行動時,卻又猶豫起來。猛地想起我們縣里另一位業(yè)余作者,那作者也是位農(nóng)民,同樣是個寫詩的,這幾年經(jīng)常參加類似的評獎活動,得了許多獲獎證書和文學頭銜。他便拿著這些東西到處招搖,還真就有人相信了,把他當成了名人。去年縣報社成立,他竟然以特殊人才的身份,破例招工當了編輯。魯院同學搞的大獎雖然一文不值,沒準對他們能起到作用。即便是不能得到一份工作,至少可以似皇帝的新衣,糊弄一下自己和鄉(xiāng)親們。你如果給揭穿,反而是害了他們。

      丟下劉氏父子,我開始考慮自己的事情。

      妻子勸我說,你就別再瞎折騰了,老實地待在家里寫小說得了。

      時間已經(jīng)跨入新世紀,經(jīng)濟大潮雖然還在澎湃激蕩,主管領(lǐng)導卻不再嚷著給我們“斷奶”了,每月的工資不僅照發(fā),還提了好幾級,生存不成問題。我就聽了妻子的話,安下心來繼續(xù)寫小說。只是,文學仍然處在邊緣地帶,發(fā)表作品依舊困難。我沒有再像當年那樣迷惘消沉,也沒有似當年那樣雄心勃勃,只是放平心態(tài)地寫。寫完了就通過電子郵箱寄出去。人家愛發(fā)不發(fā)。一路寫下來,每年也有那么一篇兩篇見諸各刊,雖然在文壇上不能蕩起任何漣漪,卻已是寵辱不驚。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公元2016年。

      2016年也不是什么特別的年景,文學卻突然變得紅火。各級政府部門都加大了對于文學的投入。那些??目飶涂?,那些刊登收費文字的刊物將版面歸還給了文學。不僅歸還給了文學,有的還由雙月刊改成了月刊,月刊則增加了頁碼。更讓人歡欣鼓舞的是,各級刊物都紛紛提高了稿酬。有些發(fā)達地區(qū)的期刊,甚至達到了千字千元。面對如此局面,我雖然逼近了六十歲,創(chuàng)作勁頭卻高漲起來,每年竟有十多篇作品在各級期刊發(fā)表,有的還登上了國家級的大刊與名刊。我的名字漸漸引起文壇的關(guān)注,不僅經(jīng)常收到各種文學活動的邀請,還有編輯開始向我約稿,儼然是個名作家了。

      2019年5月的一天,我參加了省作協(xié)組織的一期文學采風活動?;顒拥淖詈笠徽?,到了我們那個縣。具體地點是距縣城最偏遠的一個山區(qū)小鎮(zhèn)。那個小鎮(zhèn)過去是全縣最窮困的地方,近幾年大力發(fā)展林果種植和旅游,讓經(jīng)濟與文化步入了發(fā)展的快車道。我們一行四十多位作家,于小鎮(zhèn)的街頭走下大巴,便在鎮(zhèn)上有關(guān)人員的引領(lǐng)下,開始沿著鎮(zhèn)街參觀。

      那天適逢集日,鎮(zhèn)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大約在走到鎮(zhèn)子的中心位置時,我突然看見熙熙攘攘的行人中,有個熟悉的身影逆著我們走來。雖然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多年,雖然漫長的歲月早已改變了人們的容顏,我還是一眼就把那個身影給認了出來,竟然是那對劉姓父子!那個兒子如同當年,還是讓父親背在背上。那位父親已經(jīng)老邁,頭發(fā)差不多全白了,腿好似出了點問題,走起路來一拐一拐。那個兒子也老相許多,有了白白的胡茬,腦袋和身子似乎更大了些。唯一沒有變的,應該是他的目光。

      為了迎接此次采風,鎮(zhèn)領(lǐng)導相當重視,大街上到處張貼著歡迎的標語,拿著攝像機、攝影機的記者們,圍著我們跑前跑后,街上的人也都紛紛地將目光望過來,唯獨那位兒子沒有理睬我們,不僅沒有理睬,還視而不見地與我們擦肩而過。我留意到,他那一雙特別大、特別亮的眼睛如同當年,依舊帶著自負與堅定。在我旁邊走著的是鎮(zhèn)上的文化站長,也曾搞過文學,我不由問他道,這個讓父親背在背上的,是不是那個寫詩的劉金星???

      文化站長道,是啊,就是他們父子倆。

      我說,他還寫不寫詩啊?

      文化站長道,碰了幾年釘子,早就放棄了。

      我說,他們這是要去哪里???

      文化站長道,他們信教了,每隔幾天都要來鎮(zhèn)上做禮拜呢!

      我張口結(jié)舌地呆在了那里。抬眼向那對父子望去,就見父子二人走去的方向,有一座異國風格的建筑物。在那建筑物的頂部,高高地懸著一個十字架。

      責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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