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唯
姥姥有道拿手的腌菜——蒜茄子。而我,只敢偷偷地吃。
蒜茄子制法極其簡單,茄子洗凈后,不用去皮,將茄子切片,茄子蒂也不必去掉,還靠它連著,入鍋蒸透,晾一宿,曾經(jīng)圓潤飽滿的茄子像委屈巴巴的老婆婆,生了褶皺。大蒜搗成蒜粒,絕不黏軟,仍保持著米粒般大小,好似有自己的風(fēng)骨。茄子片上糊一層雪白的鹽巴,蓋一層乳黃的蒜粒,鋪一層鮮紅的辣椒,撒一層嫩綠的香菜,封入壇子中,不出幾日,便可大快朵頤。
我捧著壇子深深吸氣,聞蒜茄子腌制后溢出的香味,什么時候聞著聞著流口水了,什么時候就大功告成了。茄子徹底軟爛縮小,好似害羞得很,緊緊裹著佐料,蒜粒盈盈如玉,微酸微辣微甜,辣子的酸辣浸入茄子中,香菜的清香四溢沖入喉嚨,又招惹著口水,真叫人欲罷不能。
可始料未及的是身體不耐“重口味”,青春痘接二連三地冒出來“抗議”!
老媽禁止我再吃蒜茄子以及一切“重口味”。可是,那個年紀(jì)的我們特別貪食那些刺激味蕾的美食。在爸媽眼里,又咸又辣又酸,就是健康殺手。姥姥和我使眼色,暗自腹誹,吃了這么多年,才想起來挑毛病。于是本可一年四季享用的美味珍饈,只能在秋季嘗一點(diǎn)了。
所以,我格外盼望著秋季的到來,那時候茄子個兒大,腌制出來特別有嚼勁兒,細(xì)細(xì)咬爛里面的籽兒,還會有湯汁兒噴出來。
可是,隔年再吃蒜茄子,已然不是曾經(jīng)的味道。
紅辣椒竟變成了紅青椒,蒜粒竟然少了好多,但茄子還是一樣的酸爽可口。姥姥得意地說:“這回不辣,不怕長痘了?!痹诶蠇尫鎏祀H的白眼中,我膽大地吃了好幾個?!俺园?,怕啥,想吃就吃!”在姥姥的溺愛里,媽媽沒有一點(diǎn)兒“家庭地位”。我想喜滋滋地大快朵頤,卻又舍不得,沒有辣椒的辛辣,蒜茄子多了幾分蒜味的清爽,鹽巴少了,反而還原了茄子腌制后的酸與甜。盼望了一年的味道,姥姥最懂我的味覺。
升高中后,母親做手術(shù),父親在醫(yī)院照顧。姥姥來陪讀,媽媽再三叮嚀不許給我?guī)馇炎樱挛邑澇陨匣鹩珠L痘。我嘴上答應(yīng)著好,姥姥也極力點(diǎn)頭應(yīng)允,還是學(xué)習(xí)最重要,莫要貪嘴。
飯桌上,我不斷地夸姥姥的蒜茄子是天下一絕。我那滿滿的小心思,姥姥怎會不知,隨即從廚房拿出一只蒜茄子,“你媽不讓你吃,只有這一個!”我開心不已,“一個也比沒有強(qiáng)!”看我吃得開心,姥姥無奈之下,又有點(diǎn)擔(dān)心。
什么時候愛也變得小心翼翼?
我考上了大學(xué),每年只盼著國慶節(jié)回家吃,提前幾天就給姥姥打電話“預(yù)定”,后來就變成了約定。吃了再帶幾個給舍友,大家都喜歡,一人一罐蒜茄子。大四考研,10月正焦頭爛額,我早已忘記告訴姥姥今年不回家,而姥姥腌好了茄子,也忘記開封吃掉。
等過年回家,我抱著壇子就聞到了酸與腌制太久的苦。鼻子眉頭皺成一團(tuán),滿心惋惜,什么時候最愛的蒜茄子越來越少?什么時候姥姥的記憶力也變差了?她明明做了卻也忘記了吃。
也許是歲月悄悄在眼角漾開了花紋時;也許是只有我大聲說話,她才能聽到聲音時;也許是我按照姥姥教我的步驟也學(xué)會了如何腌蒜茄子,味道卻并不一樣時。
味蕾奮力翻越記憶的墻,而我,只敢在回憶里偷偷地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