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蒂古麗
那一年,地里的稻谷還沒收回來,大雪就像盜賊一樣從南山那邊撲過來,搶奪了村莊收割的喜悅。
這天,村里的大人孩子全都出動了,扛著鐵鍬、坎土曼、鐵叉、木锨,推著手推車,帶著畚斗、簸箕、篩子,到雪地里刨稻谷。
我們把本來躺在冰床上的稻谷,搬回了家里,倒在了大炕上。
大雪一連下了半個月。炕上的稻谷每天都要被爹爹一刻不停地翻攪大半天。每天早上,媽媽、我和弟弟妹妹就抱起潮乎乎的被子晾到院子里。本來薄薄的氈子浸透了雪水,變得比平時厚了幾倍,我們四個人拽著又濕又重的氈子四角,好不容易弄到柴草垛上攤平。傍晚,我們把凍得像一張大鉛餅一樣的羊毛氈子,又重鋪到還沒干透的稻谷上。
晚上,睡在硬邦邦的凍氈子上,像睡在大冰塊上,涼氣從身子底下直往上鉆?!跋旅婊鹂豢?,上面身子焐,稻谷干得快一點。”爹爹躺在被窩里說這話的時候,凍得牙齒都在打戰(zhàn)。
整整一個冬天,那些稻谷躺在我們身子下面,我們一粒都沒舍得吃。爹爹說,炕上的這些種子,每吃掉一顆,明年地里就要歉收一捧。我們硬是忍著,把一天三頓飯,減到一天只吃兩頓,靠著喝玉米糊、吞高粱餅和吃地窖里的土豆、白菜,挨過了一個冬天。
“一九二九不是九,三九四九凍死狗,五九娃娃拍手,七九鴨子八九雁……”鄰居家的女孩一邊唱一邊跳橡皮筋,春天的氣息就這樣彌漫到整個大梁坡村。
爹爹把驢車趕上了高高的大梁坡。冬天被雪埋過的那片稻地,已經(jīng)被犁鏵翻了個透。我問爹爹:“這么大一片稻田,這幾麻袋稻種不夠播咋辦?”
“就是種子播稀點,也得把這塊地全都撒上。今年雪水這么足,這地里,播上一顆種子,就能活一棵苗子,說不定去年埋在地里的稻谷也能發(fā)芽。再等些日子,這稻地里就長滿綠綠的稻秧了?!钡f這話的時候,我看見他濕汪汪的眼睛就像是兩大塊水田,成片成片的稻子苗浸在他的眼波里。那些在爹爹眼里瘋長的綠色稻苗,一下子蓋滿了整個大梁坡,連大梁坡上刮過的呼啦啦的風(fēng),都被爹爹眼睛里的光染綠了……
林冬冬摘自《家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