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歲平
秀娟真想哭。
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可怎么辦?可惡的小偷瞬間就偷走了她的錢包。錢不多,也就區(qū)區(qū)幾十塊錢,可里面有銀行卡、信用卡、身份證……下周就要登機(jī)去海南島,沒有身份證咋辦!一路上,住店、坐車哪樣不用身份證?
唉,小偷會不會回心轉(zhuǎn)意呢?錢就算了,卡和證件能還回來嗎?
她知道是妄想,但還期盼著。
突然,她收到一條盡是錯別字的短信:我那(拿)了你錢,是接(借)的,不是頭(偷)的,我已化(花)了一部分,等我有錢了還你,其他東西我相(想)給你……
秀娟數(shù)了數(shù),一共五個錯別字。
秀娟十一二歲時娘走了,是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她長大。她來到城里,租房住下來,找個事做,尋思著嫁個城里人,可這對于她這個梳著麻花辮的村姑并非易事。
同齡的鄉(xiāng)里娃都抱上崽了,她還是黃花閨女呢。老爹總瓦著個冷臉,一聲不吭地猛抽煙。她先在集市擺攤,攢了些錢,后租房開了商鋪,經(jīng)營各種化妝品。合作的商家搞酬謝活動,讓她隨團(tuán)去海南島,還可以帶一名家屬去。爹在地上刨食一輩子,這回,高興地笑了,臉上的皺紋像秋菊一樣舒展開來。
錯別字這么多,應(yīng)該是個孩子。她在短信上追問:你在哪兒,我找你去,別怕,我知道你一定是碰到難處了。
又來短信:你現(xiàn)在到市場紅五(舞)鞋歌五(舞)廳樓下,會看到一位腿有殘幾(疾)的老人,坐在一塊木板上行氣(乞),他拿著你的東西,你用五十元錢換……
又是四個錯別字!
啊,還好,五十元就五十元!
她和爹在市場繞了好幾圈,終于看到一張愁苦臉的老人坐在地攤上:禿頂,不,不完全禿,頭頂上還稀疏地長著幾根毛發(fā),根根清晰地向上;眉毛蹙成一疙瘩,像蒼老的老樹根擰在一起;額上皺紋深陷,像是幾條黑黢黢的溝渠;一條空管的褲腿,平攤在地上。此時,那張臉望著地,缺乏生氣,瘦如柳枝的右手正拿著一截竹棍撥著前面的黑色破瓷碗。
秀娟和爹站在那兒,瞅著老人。
她將早就攥在手的綠色紙幣鄭重地放在黑色破瓷碗里。老人一抬頭,又一低頭,接著雙手伏地,頭深深地磕在地上??牧T,老人用竹棍撥了一下黑色破瓷碗,秀娟所有的東西都在那兒了。
秀娟向前一步:“我的,我的……”
老人又用竹棍向外撥秀娟的那些東西,還撥她剛才放到碗里的那張綠色的50元紙幣。
“謝謝你!”秀娟拿回了自己的全部東西,向老人鞠躬。
秀娟爹愕然,望著女兒。“他拿了你的東西,還給他錢?”
“你看他的腿,他能偷嗎?”
老人拄拐杖站起來,搖搖晃晃,總算站穩(wěn)了,一條藍(lán)色的輕飄飄的空褲管兒隨風(fēng)飄揚。老人把錢撥到她腳下。
“錢你拿走吧,我不要!這說明你就是失主……偷你東西的是我那孽障兒子!我沒管好他……子債父還……”
老人提起紅色蛇皮袋一抖,皺皺巴巴的毛票,雪花一般,秋風(fēng)吹來,隨風(fēng)飄散。秀娟和爹,還有路人幫老人撿錢。
老人又彎腰,點頭。
“我兒子只上過幾年小學(xué),成天吊兒郎當(dāng),現(xiàn)在,唉……欠你的錢,我來還。”老人晃著手里的一沓紙幣,像是拿著百萬鈔票。
秀娟執(zhí)意不要。
回來路上,爹嘆了幾十回氣。
飛機(jī)上,爹的臉面舒展了,睡著了。窗外白云朵朵,如雪似棉,一縷陽光透過舷窗射進(jìn)來,照在秀娟從家里帶來的一張舊報紙上——
【本報訊】昨天,市場附近發(fā)生一場重大車禍。據(jù)目擊者說,一位老年清潔工正在掃馬路,一輛小車飛速駛來,老人猛地把一個正在馬路中心玩耍的孩子推到一邊,孩子得救了,老人卻被撞斷了腿。目前老人正在醫(yī)院接受治療……
點評:
小說寫了這個不知名的老人為了不爭氣的兒子真心道歉。同時,最后用補(bǔ)敘的方式,告之他原來是一個辛勤的清潔工,為救別人的孩子自己受了重傷,現(xiàn)在靠乞討為生。前后兩件事,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完成了人物豐滿的塑造。這個補(bǔ)敘很重要,如果沒有這一筆,人物形象就會顯得單薄了。(顧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