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陽
不只一次看到網(wǎng)傳的某種怪異表演,于是按耐不住要說幾句話。因為不能給這種“藝術(shù)”歸類,所以把它稱作雜耍。又因為這種雜耍只能寄生于網(wǎng)絡(luò),所以我在“雜?!鼻懊嬖偌由稀熬W(wǎng)絡(luò)”兩個字。
具體到那些“玩家”,我則說,這些人很會玩。明明使用的工具是筆墨紙硯,玩出來的東西卻跟書法風(fēng)馬牛不相及。書法,寫的是字,這類雜耍則是胡亂涂鴉,不見一個字的蹤影。說“筆墨紙硯”,還多說了一個字,“筆”,可以去掉。那涂鴉,乃是手腳并用。并非寫字,干嘛用筆?實際是,時而張開蘸墨的五指用手拍,時而用蘸墨的拳頭在宣紙上砸,到了興頭上,還抬腳到桌面上用鞋底蘸墨在宣紙上狠命地踩。見了這樣的表演,有人可能會嗤之以鼻說,干這個,誰不會?且慢評說!人家還有一招:用鞋底沾墨之前,先將腳抬到頭頂高度,這叫“朝天凳”,您能做得來?
似書法又非書法,似武術(shù)又非武術(shù),所以在下管它叫雜耍。這雜耍必須自上而下拍成視頻,若做舞臺表演讓人自低處往高處看,是不成的?!熬W(wǎng)絡(luò)雜耍”于是應(yīng)運而生。
當(dāng)然還有另一路的表演,把宣紙鋪在地上,“書者”倒是也攥著筆,但跟孫悟空一般在紙的兩側(cè)輕盈地跳來跳去,有時匍匐在地,有時像打醉拳。還有一路,把筆搞成墩布模樣,在紙上胡亂涂抹,讓墨飛濺,全無章法。這叫“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我難以撮其全貌。
我向來主張藝術(shù)自由,咋個玩法,各隨己便。只有一條,各位自可玩各自的“藝術(shù)”,但不要糟蹋、褻瀆別的藝術(shù),或說,別拿別的藝術(shù)墊背,或說,別以犧牲別的藝術(shù)為代價。書法藝術(shù)之高雅,不用我說。使用書法藝術(shù)的工具,擺開書法藝術(shù)的架勢,實則拿肢體動作取悅于人,既然如此,何不去玩天橋把式,耍猴也罷,頂壇子也罷,口中噴火也罷,都無不可,干嘛讓書法國粹受連累呢?雜耍人伸胳膊撂腿、扭曲身體、怪相百出還不夠,一旁還有人做下河摸魚姿勢,口里還發(fā)出怪聲,這雜耍倒有了一種儀式感。天曉得這算是一種啥“藝術(shù)”!
倒是有行為藝術(shù)一說。美術(shù)史上有這樣的記載:一男一女,躺在展館的一個格子里,一條繩索系在各自的腰上,兩人并排躺在地上,保持幾十公分的距離。這是少有的別出心裁。不過,這樣的怪異或曰“奇葩”,雖然令人費解,倒是沒有什么侵略性,并不傷及其他藝術(shù)。玩“網(wǎng)絡(luò)雜耍”的,若自我表現(xiàn)欲太過強烈,到大街上玩一玩這個,我就不說啥了,只怕是警察來干預(yù)。
這種雜耍若在家里玩,誰也管不著。但別網(wǎng)傳以取悅于眾。讓別人看,就得照顧別人的感受。至少,展示于人的東西不能讓人咧嘴。誰都愿意以眼觀得視覺的享受,以耳聽得聽覺的享受。對于書法,恐怕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都有點審美意識,至少懷有一份敬意,誰能忍受此等太過放肆、近乎野蠻的涂鴉?而懂一點書法藝術(shù)的或有過書法實踐的,怕是看見這類胡耍,就不光咧嘴,簡直要嘔吐且怒發(fā)沖冠了。
豐子愷給書法藝術(shù)的定位很高,他認為書法高于繪畫。書法咋能高于繪畫呢?我理解他的用意。在自由創(chuàng)造、獨抒性靈這點說,書法的確更勝一籌;畫,總得有點“心師造化”的意思,受點客觀物象的限制。這樣高超且底蘊深厚的藝術(shù),今日竟招來一群與它毫不相關(guān)的人士大不敬地給它畫鬼臉,熱愛書法的人們能不心內(nèi)受傷?
最后我想說的是,電子高科技給人們提供了自我表現(xiàn)的最大可能,同時也空前調(diào)動起每個人的自我表現(xiàn)欲。但在我看來,自娛也罷,展示于人也罷,頂好還是老老實實、恭恭敬敬地操作一門藝術(shù),掌握這門藝術(shù)的真諦,別鼓搗些不三不四、非驢非馬的勞什子,自我現(xiàn)丑,也貽害大眾。
云淡風(fēng)輕薦自《上海法治報》2020年3月2日